“原来是这么个谢法!”他笑吟吟的注视着她,一向犀利的目光这时竟如春风拂地,温暖明净,直注入她心底。
阑珊红了脸,“你若要以恩人自居,那我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你的,六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我又岂是真的要你报答!”
“你要怎么救轩儿?”
“不是我救,我说过我不是大夫,要救他自然是要找大夫。不过,治不治的好,另当别论!”
阑珊的心又沉下了,“连你也这么说……”
“疾病灾难,谁都避不了,大夫也不能保证次次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我这么说,是希望你不要过于期望。但,虽说成事在天,我答应你会尽力而为的!”
虽不免顾忌,但这样的语气与承诺,阑珊还是有了些心安。
“我之所以不用九重续命丸救他,是因为轩儿太小,怕承受不住药性,不是因为药太珍贵。”他补充道。
阑珊点点头。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却在心里叹了一声,“对你来说只怕没有什么是珍贵的!”这是她对自己说的。她没有说出来,没有问过他,是因为她懂得满足。这是她能在他身边长久的原因。
虽然在他身边六年,她又岂能说自己真正懂他?身份地位如他,心思又岂是别人能看透的?
能在他怀中停留的人其实不多。阑珊将头埋在他怀中,能听到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温度,她已很知足!不管今后如何,只要此刻他能安安静静的属于她!
烛焰轻跳,柔和的烛光慷慨的笼罩着二人,如此温暖的气氛,阑珊都要昏昏欲睡了,在谢斯寒怀中安然入睡简直可说是奢求,她怀揣着这奢求又不愿就这样睡去,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心中默念:不要睡去!不要睡去!睡着后的梦境中他们之间的距离会是她无法逾越的天堑,而此时的现实,比梦境美得多的现实,她不愿错过!因为难得,因为短暂,所以她不能确定,这梦中梦,以后是否会再有。
谢斯寒目光直透窗外,淡淡道:“今晚的月色不错。”
从他怀中抬起头,阑珊也看着窗外。如水的月光比烛光更加慷慨,早已泻了满窗,窗台如明镜,映照着树影婆娑。树叶招摇,月下花枝弄影,那可是夜中舞动的精灵?挥动的手势似乎在力邀窗内的人儿,一起到月下起舞。
“那我们去赏月?”阑珊打起精神,笑着问他。
谢斯寒牵她起来,二人一起走出了厢房,西厢。
西厢的故事格外多么?
走出门外,阑珊突然一呆,不觉中吟出:“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诗是好诗,然而,却是与一篇唐传奇相关,一篇令人扼腕悲叹的故事。——《莺莺传》。
美丽多情的崔莺莺为风流的张生始乱终弃。
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
观唐传奇的局外人,自己是否也是另一篇传奇呢?看过他人的悲欢,自己的喜乐是否能瞧得清楚?
阑珊不由怔怔出神。
谢斯寒紧了紧她的手,似乎瞧见了她的心事,悠悠道:“张生懦弱,妄为男子!”
阑珊明白他的用意,抱以一笑,她又何必在这时候想起那忧伤的故事呢?
更深人静,无边月色情正好。
谢斯寒一手搭在她腰间,一袖挥动,二人便离开了地面,凭空御风,飞在月华中。阑珊就算有忧伤心事,此时也会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她心情顿时如乾坤朗月,明媚无尘。夏风从她发间吹过,说不出的温柔,衣裙飘飘,似要就此飞往月宫云霄。阑珊紧握着谢斯寒的手,既高兴又惊惧,她掌心触到他掌心才能安定下来。
高空月色更加皎洁,重院屋檐一览无余,阑珊沉醉其间,几乎就要忘记自己原本属于凡尘中人,在这至美的画卷中,不禁让人幻想,莫非是前世的仙缘?
恍惚之间,她已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似已化身一缕清风、一片纤尘、一丝月光,随他所往,追随至天地的边缘、时间的尽头。哪怕消融于星光下月色中晨曦前,她也绝无悔意!哪怕将生命奉献于他掌中,她也会微笑着走上那祭台!因为,她早已将自己的喜怒与生命融入他的气息中……
那人,博带广袖,内息不断,夜风不绝,临风御空,宛若天神。
月色更加清明,月华集在二人身上,灵动如水。
谢斯寒以轻功带着她,就仿佛乘龙御凤,又如鲲鹏展翅,天地无一不可往。他借力之处级为巧妙,一片树叶,一瓣飞花都能为他所用,生出无尽潜力。天地俯瞰,逍遥月色中,那人似已不需任何凭借便能乘鸾飞天。
高空揽月,何等潇洒自在!
空里流霜,两相沉醉。
萧史弄玉,惊鸿仙姿已飘然掠过。
然而,月下的并非都是义得志满之人。屋檐下,花影中,有两个落寞惆怅的身影久久徘徊。李易舒看着那自在飞天的二人,便知道自己不是传奇的主角。纪怀溪立在花下,呆呆的瞧着空中,暗自低喃,也许他身边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她。
月下更多是如雪的寂寞,唯有寂寞的人知道吧!
翌日大早,阑珊赶去探视轩儿。轩儿经谢斯寒真气度体后睡得格外安稳,阑珊去看他时,他酣然的翻个身,一手握拳放在枕头上,一手摊开垫在腮下。阑珊看着他便觉得很满足。虽然轩儿面色依旧苍白,突来的病令人不知如何是好,但此刻的安静酣睡至少能安慰旁人担惊受怕的心。
阑珊在一旁沉思时,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侍女轻步走了进来,“姑娘,谢庄主在花厅里等着,让姑娘尽快启程!”
阑珊似突然醒悟,俯下身给尚自沉睡的孩子穿衣,末了又裹上一层薄毯,这才忙着赶向大厅。李易舒、谢斯寒、纪怀溪已在厅上闲聊了一会儿,见阑珊抱了轩儿出来,谢斯寒便起身向李易舒道别。李易舒送他们三人出了院子,吩咐下人牵来了宇鸾、雪霁,另外配备了一匹健马。
“这匹马儿就送给纪小姐了,不知可合怀溪小姐的意?”李易舒指着宇鸾雪霁旁的一匹马道。
“好是好,不过还是比不上那两匹!”纪怀溪瞧了几眼,不冷不热道。
谢斯寒微含责备道:“李大人送你好马,都不知道说声谢谢么?”
纪怀溪撇着嘴,小声嘀咕着不知什么话。
“你骑了这马赶紧回泉州,免得你父亲挂念,我还有些事,不能送你,日后有空再去看你!”谢斯寒牵过马缰,递到纪怀溪手里。
“我不!我要跟你一块!”纪怀溪扔掉缰绳,紧咬嘴唇,神色倔强,态度坚决,一副凛然慷慨的样子,“你就是不同意我跟着,我也不会回去的!”
“我是去找大夫给轩儿治病,又不是游山玩水,你跟着做什么?”
“游山玩水,哼!你就是游山玩水也不会带着我,我要不出来找你,你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去一次泉州!就是好不容易去一次,也只是和爹爹饮酒聊天,没多少时间理我!”纪怀溪撅着嘴,十分不满的样子,“你不找我玩,我偏要找你玩,你赶我走,我偏不走!为什么你就赶我不赶别人?为什么别人能跟着我不能?”
知道再说也是无益,谢斯寒摇摇头,颇为无奈,“这一路少不了风餐露宿,赶路要紧,你可得吃不少苦头了,到时受不了可不许叫嚷!”
“谁说我不能吃苦?”已经看到希望,纪怀溪心情一下好起来,眸子顿时明媚,“一路上我也能帮着你,可不要小瞧我!”
“你大显神通也行,但不可闹事!”谢斯寒最后叮嘱。
纪怀溪忙着点头,开怀大笑,飞身便上了马。
谢斯寒转身对李易舒道:“百医盟的事全仰仗大人了!匆匆一聚便要分别,日后重逢再与大人杯酒言欢!”
“百医盟,在下会尽全力讨回公道!”李易舒眉宇布着淡淡的惆怅,似永远都消解不去,“日后若能再聚,一定与谢兄不醉不归!”
“好!就此告辞!”谢斯寒从阑珊手中接过轩儿,牵过宇鸾,对阑珊道:“我在前面等你!”
两骑驰出别馆,院中便只剩了阑珊与李易舒。
天地开阔,这世间仿若只为他们二人而设。
“插手百医盟的事,便不得不惹渡云楼,你要万分小心!”阑珊低着头,表达着心中的担忧。
“我知道!”李易舒温和的看着她,眉宇舒展开一些。
“那我走了,后会有期!”阑珊看了他一眼,牵着马走向门外。
李易舒眼中升起离愁,却依然不动声色,看着她渐去的身影,不觉想说些叮咛的话,一时脱口,不知怎么却变成这么一句:“每逢下雨膝盖还是酸痛么?”出口后,他被自己唐突的问话惊了一下。他是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这话可是僭越了?
像是被什么钉在地上,阑珊突然迈不动步子,牵马的手蓦地颤了一下,“嗯。老毛病,也不要紧!”
“还是多看些大夫的好,日后上了年纪只怕更难受,……又怎会不要紧!”本已是僭越,他却不由自主一再奢侈。这些话不知是否该由他说。
“大夫看得不少,冷月庄中高明的大夫只怕不在御医之下,都说断不了根的,也只能开些止痛的方子。”她一一解释,就如与故人闲话家常,“我住的屋子设计巧妙,雨天尽管外面湿漉漉的,屋子却能阻止外面的湿气,始终保持干燥。酸痛也会好许多!”
原本应该想到的,那人自会照顾好她,哪用他多事?他自嘲的笑笑。
“赶紧上马吧!”李易舒尽量平和的微笑,淡淡的催促,“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阑珊却转过身来,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抬头看着他,“你在官场也不顺遂吧?怎么从御史到了都虞候?殿前都虞候又怎么到了湖南?”
李易舒却保持着微笑的姿态,一贯的尔雅,“官场沉浮再平常不过,权势更替如朝云暮雨,习惯了这定律也就不以为意了!殿前都虞候不过是个挂名,有人看我不顺眼,找个借口把我发配到湖南,离了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我也乐得清静!”
“摊给你百医盟这棘手的案子,你怕是清静不了了!”阑珊仿佛能够透视他那故作的微笑,也许能够明白他无法与人言说的无奈与落寞,“在官场这些年你忍受了不少吧?负重太多,一个人总有一天会背负不起的!身边若有个人分担有个人说说话总会好些。”
李易舒面对着她真诚的目光,几乎有些笑不出来,干枯无力的笑只会显得他更加落拓。别人说这话他只会当作不闻,却偏偏是她亲口说出,在他不知以何语作答时,出乎意料的,他竟首先爆出一声笑,不知是笑造化还是笑自己,或是纯粹笑这提议。他自己都觉得这突来的笑声陌生无比,一时也搞不清自己混乱的头绪。
“就是没人瞧得上我这天涯落拓人!”李易舒对着她,笑已不可抑制。大笑声中,他渐渐仰起头,对着虚空,眼中与烟柳一样缥缈虚无。
“你多保重!”阑珊一咬牙,牵着马离去。
李易舒一动不动,依然翘首苍天。院中几片叶子簌簌落下,载着几星阳光,闪闪烁烁,映照着他目中点点波光,若隐若现……

朱雀未谙变已生

道旁一棵古槐浓荫铺地,晨间清风缕缕,槐香弥漫,花叶不时飘落。
纪怀溪张开双臂试图抱住巨槐躯干,使劲的伸长手臂,双手仍是不能相互触及。她仰起头,望着头顶如亭盖的枝丫叹了口气。似乎为了响应她,一片绿叶缓缓荡下,朝她落来,她一张嘴,不偏不倚,那叶子正飘入她唇齿间。她衔了树叶,跳跃开来。看了看来路,仍是一片静寂。
“要等到什么时候呀?”纪怀溪含着叶子,模模糊糊的嘟囔着,眼瞧向槐树下隆起的树根上坐着的谢斯寒,轩儿在他怀中尚未醒来。
这问话已不是她第一次说,谢斯寒一直未回答她。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这句话的回答,这不过是她不满发的牢骚。其实在树下纳凉不用赶路她也很欢喜,然而谢斯寒却不跟她说话,这可把她给闷到了,绕着树转了几转,跟马儿玩了会,觉得很是无聊。她真希望他能说说话解解闷。
“谢哥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让他们俩单独告别!我看他们一个难舍一个难分的样子,告个别要这么久,可苦了我们了!”她边说着边瞟眼过去,看他有什么反应。谢斯寒端坐不动,神色如常。纪怀溪便又开始转起了眼珠,望着天。
“我觉得那个李大人好像很喜欢阑珊姐姐啊!他们好像以前就认识,阑珊姐姐看他的眼神就很特别!”纪怀溪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开始承认自己输到家了。
她背着手,眼皮微微下耷,目光从眼缝中射向如石雕的谢斯寒,怪声怪气的道:“你就这么放心啊?……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以前是朋友。”没想到他会突然回答她的话,倒吓了她一跳。他缓缓续道:“十年前他们是武林中一对人人称羡的侠侣,携手江湖,行侠仗义。”
“啊?”纪怀溪虽猜到几分,但由谢斯寒亲口说出,事情的真相仍是出乎她意料,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谢斯寒,怀疑他是不是在瞎说,故意逗她的。谢斯寒却不像是在开玩笑,纪怀溪惊讶了一会儿,道:“那、那、是你把她给抢过来的?”
“你不懂!”
纪怀溪对这样的回答很是不满,小声嘀咕:“装什么神秘!”
这个话题既然已无法继续下去,她便寻找新的发现,眼光停到谢斯寒怀抱的孩子身上,突然眼睛一亮,“这贪睡的小子长相和你有几分相像呢!不会……不会是你儿子吧?”
谢斯寒眼光转向她,“你以为呢?”
纪怀溪眨眨眼,认真的想了想,“你这么照顾他,看来很有可能!啊,我爹爹都不知道你有了儿子,等我见到爹爹,如果能跟他和好的话,我告诉他这个天大的消息,他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的!哈哈……”
谢斯寒立起身,道:“上路。”
“上路?”纪怀溪止住笑,不解,“不等阑珊姐姐了?”
她话音刚落地,隐隐听得有马蹄声响起,回头看时,来路上白马红衣迎着朝阳而来,红裙在马背飞扬,那一刻,纪怀溪生生愣在当地,眸子几乎不能迎视那艳丽的色彩与绝世的丰姿。刹那间,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单薄和渺小,如萤烛之光,无法与明月相抗衡。
一路上,马蹄达达,谁都不说话,似乎各自都有着沉重的心事。
纪怀溪想起一事,驱马赶上谢斯寒,道:“谢哥哥,你可记得我的生辰?”
不想她会突然有这一问,谢斯寒思索了一会儿,“快到了吧!下个月。”
纪怀溪弯着眼睛笑了,柳叶眉下便新添了两弯月牙,唇角漩起一对酒窝,如月下的幽潭,朦胧迷离。“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问题对谢斯寒来说确实有些为难,与冷月庄有关的人士的生辰之类礼节性质的问题向来都是管家负责的,而他,作为冷月庄的主人,哪有时间和心思来记这些琐碎的事情?他能够回忆出纪怀溪的生日在下个月已经是很难得了。纪怀溪可不管这些,看着谢斯寒依然皱着眉沉思,她的笑靥逐渐减淡,几分不快的神色浮现于眉间。难道他连她的生日都不记得?
阴云开始密布。
“可是六月二十七?”谢斯寒眉梢稍展,问道。
阴霾瞬间消散,纪怀溪笑靥顿放,一激动,差点从马上跌下,“是的是的,没想到你真的记得!”
他实是绞尽脑汁,回忆联想推算了一年的事,终于找到些眉目推出了具体的日子。
纪怀溪趁着兴头,道:“那你今年会不会亲自来给我送礼物?”
谢斯寒没有立即答她,他不做没把握的允诺。
“你从来都没有在我生日时来看我!你派人送礼物,是打发叫花子呢?”纪怀溪一脸的不高兴和委屈,“今年我满十六岁,你也不来?”说到后来,她泪滴已盈盈欲坠。
她自十岁时认识谢斯寒,往后每年生日,冷月庄都派人送上厚礼,然而谢斯寒却从未亲至过。其实,就是谢斯寒没有亲自登门,那送礼的排场也毫不寒碜,因为替冷月庄主前去献礼的不是七司主就是十散人,而七司主和十散人却都不是轻易就派遣的人。冲着铸剑大师纪夕棹的大名,纪怀溪每年生辰,总有数不清的各种身份的人士殷勤献礼,不仅场面壮阔,热闹非凡,送的贺礼也是一个攀一个,贵重无比。然而不管多珍贵的礼品,只要冷月庄的贺礼一到,立马能压倒群豪,独冠当场。甚至每年纪怀溪生日时,江湖人士也好,非江湖人士也好,最期盼的倒是一睹冷月庄的手笔,看能拿出怎样的珍宝。所以即使谢斯寒不出面,人们对于他的惊叹和崇敬也是有增无减,丝毫不亚于某些门派倾巢而出造成的轰动。
冷月庄可谓是给足了纪家面子,然而纪怀溪却不理会这些,照旧年年失望。对她来说,再稀世的珍品都比不上谢斯寒的亲至。
今年他若又不来,纪怀溪就不止是失望了,更是难过伤心了。
“你真的不来?”纪怀溪伤感的看着他。
“不知到时是否有空。”
“不能把其他事稍稍放一放么?这不就得空了!”
“看来,你的生日比什么都大。”
纪怀溪不吱声了,想到自己盼望已久的十六岁生日就闷闷不乐。
谢斯寒转过目光看着她,微微笑道:“送再大的寿礼,自己不亲往,总是会显得不够诚心。为了弥补我以前的不敬,今年一定亲自给你贺寿!”
“真的?”纪怀溪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好,会给她这样的允诺。居然会有这样的转折!她高兴的不知所以,手中的马鞭不住的在空中挥动,周身的空气仿佛也快乐起来。
阑珊在后面看着她,不禁微笑起来。真是个孩子啊!可以简单的不开心,也能够很容易的快乐。她真有些羡慕她了!
“你是为了什么和你父亲吵架的?”谢斯寒在纪怀溪高兴的时候突然发问。
“爹爹不疼我。”这果然是个不太愉快的话题,纪怀溪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哦?”谢斯寒等着她自己说。
“你知道海南慕容家么?”纪怀溪盯着谢斯寒问道,其实这一问是明知故问,谁不知道慕容家。但这是她的叙述方式。
“南慕容可是享誉天下的世家。”
“那你定也知道慕容三公子吧?”
又是多此一问。“慕容大公子执掌家业,慕容二公子执掌海南剑派,慕容三公子行侠仗义解人危难。慕容家三个公子个个了得,我听说最得江湖人称颂的当属三公子,人说三公子不仅人品高雅温文有礼而且剑法精绝少有敌者,又有侠肝义胆,在江湖中名气不小,人人以一睹三公子风采为荣,更有无数少女梦想一见三公子面。”
“哼!偏有这么多臭名声!”
谢斯寒一笑,“他惹着你了?”
纪怀溪避开他的目光,垂头道:“半月前慕容家派人来向我爹爹提亲……”
“慕容家大公子二公子均已婚配,那就是为三公子求的婚了?”
“嗯。就是那个虚浮小子,没想到爹爹居然答应了,要把我许给那讨厌的家伙。”
“你见过慕容三公子?”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就是讨厌!”
谢斯寒笑道:“婚姻大事得由父母做主,你可不能任性耍小孩脾气。慕容三公子人品武艺俱佳,难道还配不上你?”
纪怀溪大声道:“他们难道安得什么好心?还不是为了得到爹爹的剑!却拿我做幌子!爹爹不疼我,你也不疼我!”
“就算慕容家是为了宝剑,你嫁给三公子也不吃亏。”
多少少女梦想嫁进慕容家,这确实是事实。
然而当纪怀溪猛然抬起头时,眼中已泪水荡漾,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咫尺的谢斯寒,泪珠簌簌而落。她扭过头,反手鞭马,马身吃疼,蓦的窜出老远,箭一般射向前方。
阑珊叹了声,幽幽望向谢斯寒。
纪怀溪伤心已极,他果然毫不在乎她,驱马狂奔了一阵,也洒了一路的泪水。她在一条溪边勒住马,下马坐到草地上,把眼睛埋在手掌中哭泣,眼泪从指缝中渗出,顺着手背蜿蜒到袖中,凉凉的仿佛整个人都湿透了,和她的眼睛她的心一样湿。
哭得倦了,泪痕干在脸上,束缚着她的表情。她用袖子用力的擦了擦,一阵烦闷,起身走向小溪,蹲在水边,掬起一捧水,正欲洗脸,突然惊讶的瞧着手心的溪水。
红色的溪水!
她撤开手掌,瞧向眼前的流水,蓦的发出一声惊叫。
谢斯寒与阑珊驱马赶到时,纪怀溪已经躺倒水边昏迷过去。
谢斯寒将怀中沉睡的轩儿交给阑珊,俯身抱起纪怀溪。
阑珊在看到溪水的一刻,胃里剧烈的一阵翻腾,忍不住呕了出来。
这条溪水诡异血腥的如同流自地狱,溪水被鲜血染的殷红,水上漂浮着人的残肢,有数不尽的披血人头,面目狰狞。断肢交错有如水草,随着流水飘荡,宛如水鬼招魂的手臂,要强行拉进无辜的生灵,替换魂魄,它们在水波中招摇,阴森可怖。残缺的尸体撞击着水中的岩石,折断的头颅无力的耷拉在石上,灰白的眼瞳翻看着天空,似乎也在冷眼瞧着岸边的路人。庞大的残躯挡住了水径,源源不断顺流水而下的尸体失了去路,一个接一个堵在狭窄的溪床,瞬间组成了一个尸堆。尸体上插着兵刃,水底散布着刀戟。这里俨然是个修罗场,即便晴日当空,依然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纪怀溪在谢斯寒怀中悠悠醒转,当眼光瞥到水中后依然经不住尖叫,反身扑向谢斯寒,身体瑟瑟发抖,不敢再抬头。谢斯寒拍拍她背心安慰着,目光厉电般扫视水流。不断有尸体被溪水冲下。
谢斯寒带着纪怀溪施展轻功溯水而上,足点溪石,一个起落便是老远。阑珊抱着轩儿刻不容缓的跟在后面,她也施展轻功,不过是在岸边,宁可远点,她也不想从满是血污的溪水中抄近路。
沿着溪水,越过山石、瀑布,飞上一个峭壁,阑珊已有些气力不支,正欲再运轻功,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回头,见是谢斯寒,她正奇怪为什么他在她后面。不等她问,谢斯寒拉她到一边。她才发现他们在一堆峭立的乱石后面。谢斯寒示意她不要说话,同时她听见了乱石前方的喧闹声。透过石缝,可以瞧见外面的情景。阑珊一瞧便全身一颤。
外面,是另一个修罗场,活生生的修罗场。人群厮杀在一起,没命的砍杀,如犬牙交错的岩石上、蔓草上已不见最初的颜色,全是血污残尸,四周倒下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人们踩着脚下的尸体继续拼杀,厮杀声响成一片,不明白他们是有着怎样的仇恨。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甜,阳光下血雾光晕流转,不时有血柱冲天而起。这场屠杀仿佛受到远古的诅咒,人们拼命的抡起兵刃,插入对方的身体,无休无止。身体断裂声如同裂帛声,爆响在空旷的原野,如同野兽撕咬猎物的野蛮,散发着最原始的欲望和疯狂。
他们的身边溪水安静的流淌,安静的溪水也沾染了这屠杀的邪气,挟裹着残尸冲向山崖,将死者的怨灵抛向四野。
阑珊有些支持不住,扶着石壁,呼吸急促,已不愿再向外面多看一眼。
纪怀溪被谢斯寒强行按坐在一边,只听得到外面的声音,不过这声音足以震慑她,很快她就安静下来,再不打偷看的注意。
外间的厮杀,无论多血腥,谢斯寒也是镇定如常,冷冷的观看。阑珊投向他求助的眼神,她是想求他去制止那场屠杀。谢斯寒视而不见。
终于,那震天响的屠杀声渐渐小了下来。
只听一个粗嗓门的声音掩饰着虚弱勉强厉吼,“崔铉,你这豺狼!有本事出来跟你爷爷我拼一拼,缩头缩脑的是你奶奶的龟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