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仙韶院,人影幢幢,有提着灯笼四处询问的,有半合衣襟刚从梦里惊醒的,有匆忙行走奔来跑去的,有神色惴惴极度不安的。盛熹等夫子忙着安慰众学子,各自心头也都笼着不安的阴云。
上官那颜披着一件白色长衣从人群中走过,不禁感染了他们紧张的情绪。仙韶院内尚且如此,大明宫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她绕过人群,找到盛熹,当下便问:“盛夫子,大司乐去哪里了?”
盛熹见她夜里尚穿着单薄,把她拉到一旁,“你先回去吧,大司乐在院外应对,你照顾好自己,不必慌乱!”
上官那颜道了声谢,便匆忙往外面赶去。
盛熹见她走的方向不对,追上前拉住她,苦口婆心道:“现在这么乱,你还要添乱么?”
上官那颜得知了俞怀风所在,便镇定了下来,瞧着盛熹道:“夫子您放心,我不添乱。”
“不添乱就回去睡觉!”盛熹加重了语气,向来温和的脸色也郑重了几分。
上官那颜一指盛熹身后,大声道:“他们在打架!”
盛熹回头去看,果然见几个少年拉扯在一起,不由喝道:“还嫌不够乱?”
几个少年原是在争论这场骚乱,最后竟动起手来。盛熹平息了这里,回头却不见上官那颜。
上官那颜早已溜开,直奔院外而去。
迎头碰上结队的十几少年,似是刚才仙韶院大门处赶过来,一边谈着局势危矣一边商量着如何逃离。
“东宫发兵了,仙韶院要完了!”
“大司乐自身难保,我们还是速速撤离这处危险之地的好!”
“赶紧回去收拾收拾,从后门出去!”
“后门听说被大司乐下令封住,为了对抗东宫卫队。”
“咱们立即聚些人,冲出后门,管它什么仙韶院,什么东宫,逃回家要紧!”
上官那颜定住了脚步,转身,冲着擦身而过的这帮人喊道:“你们给我站住!”
十几少年一起回头。一个瘦个子白衣少年上下打量上官那颜,“你是谁?还不赶紧逃命,乱喊什么!”
他身边的一个矮个子认出上官那颜,“那是中书令的闺女,如今是大司乐亲点的直属弟子,不跟咱们一起上课的。”
另一个脱下白衣的少年不耐烦道:“要逃命的赶紧走!”
众人应声,又都加快了步子往深院赶去。
上官那颜跑到前方,挡住了他们去路,沉声道:“你们作为仙韶院弟子,危难关头不齐心协力对敌,却在这里祸乱人心!”
少年们愣了一下,均觉好笑,不欲理睬她,从她身旁绕了过去。
上官那颜被众人冲撞地东倒西歪,如水面上的一叶浮萍,外衣也被撞掉。
她捏紧了拳头,愤怒道:“你们是要与东宫接应,从内部破仙韶院么?东宫算得什么!仙韶院乃圣上敕封,谁敢动这里!大司乐乃仙韶院掌院,谁敢对他无礼!东宫太子若敢在大明宫胡来,我父亲大宸宰相必会与圣上商议,废黜太子!”
她声嘶力竭的怒喝声回荡在夜空,一时间竟震住了周围的人。她句句在理,众人不由得纷纷对视,犹豫要不要逃离。
上官那颜扫视众人,继续凝声道:“仙韶院未破,你们却先乱,今夜危机若得解,你们当如何?各位公子都是帝都贵胄,你们的所作所为,将使你们父亲颜面何存?”
众人冷汗涔涔,均噤若寒蝉。在东宫重重合围之下,能否逃回家尚不说。若今夜之事在长安散开,他们当真无立足之地了。
见众人被震慑,上官那颜再辅以安慰,“各位父亲都是大宸重臣,即便仙韶院被破,东宫太子亦不会拿你们怎样,你们何须慌乱!”
“上官小姐所言甚是!”夜里依稀灯火下走来盛熹,他一出现,众少年均低下了头,再不敢乱来。盛熹亦沉声:“谁若违禁,扰乱仙韶院秩序,逐无赦!”
一场内乱终得平息,众少年在盛熹威严的目光下,只得乖乖回到各自寝殿,再不敢闹事。
盛熹松下一口气,命人加紧严守各处大门。再瞧上官那颜,身影似更为单薄。她在夜风里俯身咳嗽了几声,向盛熹行了一礼,便跑向了仙韶院正门。盛熹欲阻止,见她去得远了,知也阻她不住,叹息一声,只得作罢。大司乐要责他失职,他也无话可说。
※ ※ ※
无数的火把燃烧在夜里的大明宫,照亮了所有殿堂,也照亮了天幕。密集的脚步声响在大明宫的每一个角落,东宫卫队将大明宫围了个水泄不通。东宫太子望舒率领部分禁卫军将仙韶院合围,同时命其余卫队搜寻太液池。
仙韶院两扇大门訇然开启,白袍如雪的掌院缓缓行出。合围的卫队手执火把,照得他身上耀目的一片白色。
望舒一身锦袍玉带,负手凝望着走出的俞怀风。
“见过太子殿下。”俞怀风站在院门外,发丝与衣袂轻轻扬在夜风里,风华无匹,向望舒遥道。
望舒眸里迸出一丝无甚温度的笑意,嗓音低沉,“本朝自开国以来,不跪太子的臣僚,似乎只有大司乐一人!”
俞怀风卷了卷袍袖,亦负手而笑,“怀风何止不跪殿下,连圣上面前,怀风也未曾跪过。”
望舒与他对视良久,嘴角弯了个并无笑意的弧度,“大司乐得宠之甚,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俞怀风凝眸浅笑,“当谢圣上之赐。”
“父皇如此宠幸乐人,颠倒贵贱,难怪长安风气不正,争相追慕男风。”望舒目光灼灼,略有鄙夷之意,盯向风姿无俦的宫廷首席乐师。
俞怀风眼里幽冷,唇边却带笑,并不与望舒逞口舌之利,争一时长短。
“太子殿下无礼之甚!”一个俏嫩的声音自黑暗中怒斥。
望舒抬眼看向俞怀风身后,一个容貌熟悉的少女眼里含怒,三步并作两步跨出了仙韶院大门,怒气冲冲瞪着自己。
“上官小姐?”望舒淡淡招呼。
俞怀风不想她竟跑了出来,当下便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继续前行。见她衣着单薄,不由薄训:“刚喝完药,出来胡闹,回去!”
上官那颜不依,一边抓着他手臂,一边对着前面的望舒横眉冷对,“乐人怎样?何为贵贱?太子殿下言语好生轻薄!殿下太傅没有教过殿下孟子语,民贵君轻么?”
“那颜,不得无礼!”俞怀风低斥,“快回去!”
上官那颜怒火难平,她在门后偷听,望舒居然暗讽俞怀风的品行,她便无论如何也待不住了。
“何时轮到上官小姐来教训本王了?”望舒冷眼瞧她,“大司乐又是怎样教导上官小姐的?便是无视尊卑,任性妄为,在本王面前出言不逊么?”
“我师父品行不容你诬蔑!”上官那颜针锋相对,毫不退缩,“圣上所封大司乐,若无绝世才学、君子品行,殿下以为人人堪任么?才德无双,却在殿下口中概以卑贱,不知殿下素养何存!”
她怒不可遏,绝不容人诋毁俞怀风,怒火冲天,再容不得半分顾忌。众人听得心惊,望舒变了脸色。俞怀风也不禁忧虑,忙拉着她,“那颜,住口!”
“好个君子品行、才德无双!”望舒寒眸一沉,喝令手下:“给我搜!哪怕把大明宫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妖人搜出来!本王倒要看看,世人眼中清高卓绝的大司乐怎样私藏妖孽,一手遮天!”
禁卫军如潮响应,纷纷往各处搜寻,火光如蛇,逶迤展开。
上官那颜被震慑住,纵是再怒发冲冠也无法阻止数千禁卫。她紧拽着俞怀风胳膊,不知如何是好。
俞怀风拍了拍她的手,扬声道:“有我俞某在,任何人不得擅入仙韶院半步!”他一挥袖,妄图绕过他身侧闯入仙韶院的众卫队纷纷被飓风拦退,踉跄倒向望舒一边。
“大司乐,本王的禁卫军你也敢拦?”望舒怒极反笑。
“此处乃圣上敕建!殿下可有圣旨?”俞怀风静静看着他。
“本王为父皇办事,需要什么圣旨!”望舒剑眉微扬,指挥卫士,“听本王令!搜仙韶院!”
“是!”众军士高举火把,山呼散开。
上官那颜身体不由颤抖,心胆俱寒,俞怀风一人如何应对这数千军士,护住仙韶院?她望向他,颤声:“师父……”
不知何时,俞怀风已松开了她的手,展袖,指间摸向袖里深藏的长剑。
第25章 野史探秘
“圣旨到!”纷乱的大明宫里突然起了一声高喝,“太子接旨!”
冲锋的禁卫军停在了仙韶院大门处,望舒眉头皱到了一起,不得不回身,撩起衣袍下摆,跪到地上。
俞怀风指端停在了袖中的剑柄上。
上官那颜心如紧绷的弦,骤然松开,险些倒地。俞怀风将手从袖里撤出,扶稳了她。
高喊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十三公主善舞。她手持黄色卷轴,疾奔而来,在众人面前哗地展开圣旨,念道:“朕闻太子夜围大明宫,惊扰敕建仙韶院,即刻着太子入勤政楼!钦赐!”
善舞念完圣旨,合上卷轴,瞧着望舒淡淡道:“太子哥哥,还不接旨?”
望舒从地上起身,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圣旨,寒目扫过她的脸,“小舞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哪里有黄雀嘛!”善舞天真地眨着眼,看了看夜空,“只不知有没有金丝雀。”
望舒哼了一声,甩袖便走。众甲士亦消散了士气,偃旗息鼓跟随太子撤离。
善舞转向俞怀风,俏笑道:“大司乐,本宫替你解围,你还不感谢本宫?”
“多谢公主殿下。”俞怀风不冷不热道。
善舞瞟了瞟他,又瞟了瞟他身边的上官那颜,轻笑道:“俞怀风接旨。”
俞怀风眉头一动,“臣接旨!”
“仙韶院俞怀风即刻同太子齐来见朕,道明今夜之事!特令善舞传朕旨意。钦赐!”善舞缓缓背来,看他反应。
“臣领旨!”俞怀风毫无反应。
上官那颜却一把拉住他,不安道:“师父,会不会有事?”
他回视她一眼,安慰道:“不用担心,你先回去歇着。”
“大司乐好自信!”善舞眉眼含笑。
俞怀风道:“我又未犯王法!”
一句话,说与二人听。
他刚迈动步子,上官那颜便跟了上去,“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善舞笑着上前,拉起上官那颜的手,“上官小姐,勤政楼可不是谁都可以去的,圣旨可不是儿戏。”
“等我回来!”俞怀风浅浅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一句,终收袖离去。
这一眼,这一句,善舞在心里嫉恨地咬牙。她看他背影越走越远,心里的恨意逐层蔓延。上官那颜也在目送师父远去,依依不舍。良久,感觉有些不对劲,一收眼,对上善舞恨意绵绵的眼眸,不由一惊。
善舞呵呵笑了一声,“那颜,大司乐对你可真好啊!”
上官那颜如今一见她便警觉,下意识走开,方才被她握住手当真如被蝎子叮咬的感觉。“我要回去睡觉了,殿下也请回宫吧!”
善舞拦住她,笑嘻嘻道:“那颜是在生我的气,还在埋怨上次打你吐血?”
“岂敢!”上官那颜幽幽道。
“上次是我不对,我现在向你道歉,你原谅我不?”善舞跑到她面前,语气似乎有些诚恳。
上官那颜对刁蛮公主突然改变态度感到极为不适,全身毛孔都抖了抖,“您是公主,何谈道歉与原谅。殿下失陪了,我要睡觉去了!”说完转身开溜。
“大司乐不是让你等他么,你睡觉去了,大司乐回来的话你也不知道不是?”善舞脸皮极厚,挽着她胳膊,神秘兮兮道:“我刚才见太液池一片狼藉,中央的亭子里被人打开了一个洞,你要不要去看看?”
上官那颜心头震动,莫非塞北观音被发现了?那师父罪名岂不洗不掉了?
※ ※ ※
兴庆宫勤政楼内,寒筠坐于灯下,手持茶杯,面无表情盯着面前二人。
望舒跪在地上,深深敛眸,“父皇,容儿臣详奏!”
寒筠看了眼一旁站着的俞怀风,又将目光投到望舒身上,“你半夜三更带兵私闯大明宫,合围仙韶院,朕倒要听听!”
“儿臣欲献一对金丝雀给父皇,故而夜入大明宫,这是儿臣对十率府将士的命令。”望舒抬头看向红木椅上身披黄袍的寒筠,眼神忽然含有深意,“然而儿臣夜围大明宫实则因为其他!”
“在父皇面前还要卖关子?”寒筠眉头一拧。
望舒并不畏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父皇可还记得前朝遗下来的妖孽?”
他一语出,寒筠手里的茶杯“砰”地摔到地上。俞怀风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仍是云淡风轻地立于一旁,茶水几乎溅到他衣袍下摆,他也未动一步。
殿堂内,无其他闲杂人等,寒筠对自己的失态并不加以掩饰,他搭在扶椅上的手爆出青筋,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尚沾着茶盅水渍的手指向下跪的太子,微微颤动,“你说什么?”
望舒直起身体,一字字道:“儿臣问父皇可还记得祸害数代的妖人塞北观音?”
寒筠身体一阵晃动,死死盯着望舒,“他还活着?在何处?”
“塞北观音仍在宫内,这才是儿臣动用十率府的真实原因!”望舒一字字掷地有声。
寒筠揉了揉额头,重重坐回椅中,缓缓看向旁边的人,“怀风,你有何话说?”
“臣无话可说。”他犹如局外人,面容不见波动。
“大司乐!”望舒一道电目向他射来,“你包藏妖人瞒天过海,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俞怀风眉眼疏淡,灯下有如一幅静默山水,“臣并未欺君。”
寒筠摆了摆手,极度疲倦的面容上又隐隐跳跃着几分激动,“怀风,观音他……真的活着?你为何不告诉朕?”
“陛下。”俞怀风躬身一退,“观音在世的消息若传出去,宫廷、长安乃至整个大宸将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史书中的记载难道还不够么?”
寒筠眼里光华浮动,完全不去考虑所谓的腥风血雨,他兴奋难抑,又从椅中站起,“观音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大明宫!”望舒应道。
俞怀风默然,不再语。
“可曾找到?”寒筠脸颊都泛着红光。
“儿臣亲卫在太液池中央的亭子里发现了一处机关……”望舒看了眼俞怀风,见他终于动了动眉头。
※ ※ ※
上官那颜被善舞拉着,夜里摸到了太液池旁。
借着月光,这里满渠盛开的芙蓉都被噩梦碾碎,花叶破败,凌乱不堪,池水中飘着碎片,芳香依然满鼻。上官那颜心里顿时起了一阵悲凉,不为其他,只为这里曾是俞怀风带她来赏的人间仙境。
那样一个氤氲的梦幻之境里,他如遗失人间的仙人一般的风姿,她默默记在心中。可是如今这个幻境被人为毁掉,她心中那股仙风便要逃逸出去似的,难过异常。
她被善舞拉着一条廊庑一条廊庑地走过,曲曲折折的路径,她走得熟悉又陌生。池塘里只有飘零的花叶,不再有仙踪。
二人在一座破损的亭子前止步,亭内洞开一处。
“看!这里!”善舞指着洞口,瞧着上官那颜。
上官那颜脸色大变,咬紧嘴唇不言语。
善舞蹲在洞口,扯了扯里面的一根云梯,当下便迈脚下了进去。上官那颜吹了一阵夜风,脑子一个激灵。虽然她不知道塞北观音到底是什么人,但既然师父将他藏起来,必定是有原因的。想必师父不欲别人知晓塞北观音的存在,才引来这么多人的探寻。
不再多思索,她也顺着云梯爬了下去,看看善舞到底是何目的。
幽深的地底,已不知有多少人下来过,既然有一架云梯摆在这里的话。
许久才下到底部,二人都有些手脚发软。地下火把点了一路,早已是一派通明。长长的甬道里,两壁被照得雪白,不时有水滴滴答落下。
地道前方的石门也被高高架起,再落不下来。二人穿过石门,继续往里深入。最里面的密室也是灯火明亮,四壁被四团烈火炙烤,密室正中央的寒玉石床幽光闪闪。
善舞四处走动,到处摸摸,不由嘀咕:“太子哥哥并未带走什么奇怪的人,那人呢?那颜……”她转头问上官那颜,却见她一手搭在寒玉石床上,凝思着什么。
上官那颜记得那日俞怀风带她下来,要她忘记什么,将她推向了这玉床上的男子。然后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记得。本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但重又见到这张石床,她的记忆蓦地被点燃,但却燃不尽所有,总有一扇门堵在前方,她打不开。
“人呢,上官小姐?”善舞一手搭在她肩上,幽幽问道。
“公主说什么?”上官那颜身体有些僵硬。
“那夜,大司乐带你来这里见的人呢?”善舞转过她的身,盯着她问。
上官那颜眼皮一跳,“你听谁说的?”
“你们在这宫里的一举一动,不仅望舒望陌知道,本宫也知道!”善舞忽然冷下脸,“望舒必定会告诉父皇塞北观音的事,父皇必定会责问大司乐,到时必定人人都知道你与你师父包藏妖人惑乱宫廷!”
上官那颜倚靠着石床,心旌不稳,“塞北观音到底是什么人?”
“可怜你还被蒙在鼓里!”善舞笑了一笑,神秘中带着嘲讽,“那我就告诉你吧!前朝大飏帝国三百年而亡,本朝所作《飏史》中载:大飏末朝妖人出世,年十六,美姿容,帝召之,不再朝。”
上官那颜瞠目结舌,前朝史书她不是没看过,“难道此少年便是塞北观音?”
善舞笑而不语。
上官那颜使劲摇头,“不可能!如今距大飏亡国已有八十载,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觉得他还很年轻?依旧风姿倾国?”善舞笑道:“所以连太史令都说此乃妖人!若不是妖人降世,大飏怎会这么快亡国。末帝昏庸,宠幸妖人,不理朝政。我大宸太祖才起兵救世,入主长安,所向披靡!”
上官那颜瘫坐在地上,脑子里连遭雷击,手心放在寒玉石床上,凉意一丝丝沁入骨髓,渐渐平复了心里的波涛,理了理思绪,对善舞道:“殿下,那颜幼读野史,听说本朝开国皇帝于后宫中藏禁脔,也曾数月不理朝。”
善舞却并不生气,嘿嘿一笑,“我高祖父本不好男色的,奈何妖人不死。”
“那颜还听说,本朝太宗、高宗皆有禁脔。”
善舞抬起上官那颜的下巴,嘻嘻笑道:“上官小姐啊,本宫以为你天真无邪,不谙世事,没想到却熟记了这么多不堪的野史!这要是让大司乐知道了……”
上官那颜扭过了头,眼里闪过一丝畏色,随即掩饰,故作不惊,避开她的话头,“难道前朝与本朝数位帝王的禁脔都是那塞北观音?”
“正是!”善舞也不避讳,似乎谈笑的不是自己祖先,“因那塞北观音,宫中私下起过多少争夺。那妖人年已近百,姿容却无丝毫减损,已逝的太皇太后曾命人烧死这妖孽,宫中人皆以为从此绝了这前朝祸害。”
“为何没死?”
“本宫也不知道。不过可以猜测,必是有人做了手脚,李代桃僵救了他一命。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以为这世间再无观音。”
“那最近这波涛又是为何而起?”
善舞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笑,“因为你啊,上官小姐!”
第26章 观音留语
“你弗一入宫,便闯了大司乐的暗狱,掀起风波。宫中稍有风吹草动,便有人闻风而动,更何况是一身离奇的大司乐呢!”善舞侃侃道。
上官那颜又如遭雷击,是她牵连了师父?她脸色灰白,想了想不禁道:“既然都过去了这么久,何必又非要再找出观音,置他于死地?”
“上官小姐怎又突然单纯起来?”善舞笑眼弯弯,不由打趣,“这么些人恨不能把宫廷翻个底朝天也要搜出他来,岂会只因他迷惑过数代皇帝这么简单!”
“那是因为什么?”上官那颜试探问道,心中早已有了些猜测。
“因为他的血!”善舞盯着她。
果然如此!
“他的血到底有什么秘密?”
“据说,数百年前,皇宫内镇有一幅详尽的长安堪舆图,此图关系王朝兴衰,因而数百年前便被人用离奇之法隐去了图上笔墨,只有特定族人的血脉才可开启那幅画卷。”
“便是那塞北观音一族?”上官那颜眼皮跳动。
“没错!这才是人们寻找观音的真实目的!”
“那颜不懂了,既然关系王朝兴衰,太子与公主为何非要得到观音血,难道你们要那密卷昭然天下,让风云再起?”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善舞收了笑,“观音究竟在何处?”
“不知道!”
善舞抬起手,繁饰的袖口滑到手腕以下,一截匕首便在她手中露了出来,寒光可鉴的刀锋对准了上官那颜。善舞眸子里的阴冷笑容反射在匕首上,“那颜,你还不知道么?”
她一步步逼近,上官那颜瞧着她手中的匕首,只得步步后退。
“殿下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大司乐行事诡秘,本宫耳目再多,也总能被他糊弄了去。倒是你,那颜,你日日在他身边,怎会不知他的行径?”善舞一步跨到她面前,上官那颜被逼到角落里,再无退路。
寒意侵骨的刀锋对着她的脸,上官那颜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善舞笑嘻嘻地将匕首在她面前晃着,“上官小姐这般的花容月貌,要是破相了可就不好了。”
上官那颜索性将眼一闭,眼不见,心不惊,“殿下若敢胡来,我爹爹也好,大司乐也好,定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讨回公道?上官小姐果真这么天真?”善舞笑得不可遏制,“后宫最得宠的南贵妃生的女儿,本宫都给弄没了,也没人说什么讨回公道,你区区宰相的女儿、乐师的徒弟,有何公道可言?”
上官那颜听得心里一惊,这个善舞果然不是善类,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眼睫一抖,还是睁开了眼,“那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不知道塞北观音藏身之地!”
善舞低眸想了想,忽然又冷冷盯着她,“那颜你的血也可以吧?”
“什么?”她一惊。
“你继承了观音血是不是?”善舞眼眸冰冷,却跳跃着疯狂的火焰。
“你不是试过么?”上官那颜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拜师的那一夜,善舞将她打得吐血,血溅白绢,却并未出现任何异兆。
“兴许是上次试的白绢有问题。本宫只是找了传说中的秘方,命人重新作了一幅画卷,隐去笔墨后,再用你的血相试。我不信大司乐爱护你至斯,只是因为你有乐律天赋。那夜失败后,我想了很久,应该是白绢的问题。”
“你……究竟想怎样?”上官那颜额头冒出虚汗。
“还有个办法可以一试。”善舞手中的匕首缓缓下移,刀尖顺着上官那颜的衣襟滑到她心口,“据说观音血的传人都有一颗九窍玲珑心。”
上官那颜汗透衣背,匕首所指之处,似乎有无尽的寒意生出,她已隐隐感觉心口疼痛,“即便我有九窍玲珑心,我若死了,血便无用了。”
“这里寒气重,可以暂时封存你的尸体,若你真是观音血的继承者,我便即刻禀报父皇,让父皇取出秘卷。”善舞脸上跳动着兴奋的光芒,“那时,宝卷开启,帝都隐藏的另一个世界便可重见天日!本宫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