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愕然,“又要去献曲?”
俞怀风摇头,“你不是成了南贵妃的干女儿么,贵妃娘娘传你过去,不用献曲。”
上官那颜顿时紧张,“那我过去干什么?”
俞怀风将她拉进门内,关上了房门,打量她一番,遂道:“重新换身衣服,不必过于打扮,但也不可过于随意。去与贵妃说说话而已,不过——这次你独自过去,当注意一些人。”
见他陡然郑重,上官那颜又紧张起来,抬手抓住他袖口,“好师父,你陪我一起去吧!”
“以后你独自来往宫廷的次数会越加频繁,难道都得我跟着?”他语气一肃。
“为什么要我独自去?”她还是哀求。
俞怀风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喝了起来,“因为你是宫廷首席乐师的弟子,须得独当一面。”
上官那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长吁短叹了一阵,忽又跑到他跟前,蓦然冒出一句:“师父,我将来会成为新一代的宫廷首席乐师么?”
俞怀风咽下一口茶,嘴边泛笑,“这是你的愿望?”
上官那颜将他从头看到脚,重重点头,“我想成为师父一样的人,风姿盖世,乐曲倾国!”
他嘴边的笑意泛开,不禁扯了扯她睡皱的衣襟,“那得从一点一滴开始积累,一点一滴开始尝试!”
“好!”她满口答应。
“那就准备去往兴庆宫,瞧一瞧权势之地。”
她万丈豪情又开始退潮,手心泛汗,“我、我真的得去?”
俞怀风沉下眼眸,“还要讨价还价?”
“好吧!”她耷拉下脑袋。
他忽然低声,“那颜,留心所有人的举动,尤其——绿萝。”
“绿萝?”
“嗯。”俞怀风又看着她道:“今日你还能见着一人。”
“谁?”
“东宫——太子殿下。”
第22章 落水龙池
二度入兴庆宫,只有绿萝陪上官那颜同往。俞怀风只将她送出仙韶院,以目光嘱她小心。上官那颜屡屡回头看他,心中七上八下,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没出息,当初只身一人混入芙蓉园的勇气哪里去了?
她狠狠捏了捏手心,自己如今不仅是仙韶院学子,更是宫廷首席乐师亲传弟子,有什么值得畏惧?除了大明宫,兴庆宫与太极宫都还有大批宫廷乐师,今后都将是她的对手,若不能克服眼下的胆怯,将来还怎么出人头地?
况且这次入兴庆宫,只是去见南贵妃而已。
想起南贵妃,她心中便有丝丝温暖。
从前在府中,爹爹甚少关心她,她私自猜测多半是因娘亲生她时殒命,爹爹便迁怨于她,不愿见她。自小便不知何为母爱,她总想在哪里寻得。那日献曲至尊,虽不知南贵妃是否真心与她嘘寒问暖,但毕竟暖了她的心。
一路上,绿萝并没有过多言语,她似是极为熟悉宫中路径,只尽心尽责带路。上官那颜暗暗观察她神色,未见有何异常,不知俞怀风交代她留意绿萝是何意。
经过重重验身,二人才得入兴庆正宫。宫门处一个缁衣太监领着二人往园林深处去。民间都道皇帝爱好林园文艺,喜好雅士才俊,来到这兴庆宫才切身体会到。
楼阁耸峙间,碧草如茵,树木葱郁,牡丹似锦。
“贵妃娘娘在沉香亭候着上官小姐。”缁衣太监一边带路一边冲上官那颜笑了笑。
“陛下也在么?”上官那颜紧了紧眉头,问道。
“陛下此时正在勤政楼批阅奏章呢,得不了闲暇,娘娘才让上官小姐过来一叙。”
“哦!”上官那颜微微放下心来,“请问公公,娘娘平日喜好什么?那颜需要注意些什么?”
那太监瞧着她眯了眯眼,“上官小姐倒是个伶俐人儿,不过,娘娘喜好什么,时间久了你自然知道。你若是早早备了讨娘娘欢心的玩意儿,只怕让娘娘误会你心思缜密,不好疼爱了。”
一番话说得上官那颜微微脸红,只觉在这宫里好难逢源。多心不是,不多心也不是。
绿萝扯了扯她袖子,她才立即会意,忙对缁衣太监称谢。
“上官小姐不必客气,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咱家姓孟,是专门服侍南贵妃的,日后你有不懂的可以问娘娘,也可以问咱家。”
“多谢孟公公了!”上官那颜忙道。
三人到了龙池附近,孟公公让二人先候着,自己往沉香亭禀报南贵妃去了。
上官那颜松了口气,正要与绿萝闲话几句,就听见远处一阵喧哗声。她心内正诧异兴庆宫怎会这么热闹,便见对岸花树后转出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劲装,一个玄衣宽袍。
二人疾步绕开花树,一只金丝雀从花树上扑棱棱飞下,似是受惊,展翅飞向龙池。
玄衣宽袍的男子夺过劲装男子手中的弓箭,张弓扣弦,满射而发。
上官那颜见那只金丝鸟往自己这边飞来,不由怜悯起来。眼光洒在它扑腾的翅膀上,耀出一片金光,十分晃眼。上官那颜低了低头,眼角余光里就见离弦之箭朝自己射来。
她屏住呼吸,忘了躲闪。羽箭正中空中飞翔的金丝鸟,那可怜的鸟儿一声凄厉长鸣,往上官那颜头顶坠下,并洒落了一串血迹到她脸上。
她这才想起要躲,仓促间不知如何躲避,突然只觉脚下一空,人便扑进了龙池之中。
绿萝拉她没拉住,急得连喊救人。
沉香亭里的南贵妃被惊动,张弓射箭的人也看到了对岸的惊变,宫里一时哗然。
那玄衣男子抛了弓箭,疾步到上官那颜落入之地,不待解衣,便迅速跳入水中。宫女太监连忙围上前来,已有几名太监也跟着跳了下去,急喊:“殿下当心!”
上官那颜入水后只觉耳边的喧闹隔了一个世界似的,她下意识地挣扎,不见底的龙池水中,她浮浮沉沉,意识逐渐涣散,不仅嘴里呛水,鼻子里也进了水。
原来宫廷乐师不好做,出师未捷,身先死,师父,对不住了……
她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原来自己就要这么死了。
喝饱了水的身体逐渐往池底沉去,一个黑影忽然降到了她面前,她睁不开眼,意识也薄弱起来,只感觉有人搂住了她的腰。也许是水草吧,整个世界都是虚幻。她开始沉沉睡去……
岸边众人等得心焦,众人身后的南贵妃却出奇的冷静,孟公公低声问:“娘娘,殿下会水吧?”
“殿下礼乐射御无不精通,你担心什么!”她话音刚落,便听水面“哗”的一声巨响,二人终于露出了头。
岸上众宫人纷纷欢呼,急忙搭救。水中一干太监帮着玄衣男子将昏迷的少女托到岸边。玄衣男子一出水,岸上哗啦啦跪下一片宫女,“太子殿下!”并有宫人当即脱下他湿透的外袍,换上干净的衣物。
南贵妃见他处变不惊,眉眼沉毅,丝毫不以为意,不由在心中冷笑。察觉到众人身后凝视他的目光,众星捧月般的太子微微侧头,朝南贵妃看过去。
南贵妃立即露出笑意,招呼孟公公送上热茶,“殿下受惊了!”
他摆了摆手,便去瞧昏迷的少女。经过一番急救,上官那颜脸色缓和一些,然而依旧处于昏睡中。
南贵妃命人速请太医,“大司乐的弟子,万不可在兴庆宫出事!”
绿萝赶紧上前照看,经过太子身边时绊了一下。太子将她一扶,沉声道:“原来是大司乐的弟子,还不好生照顾!”
绿萝连连道是。
上官那颜被几个宫人抱去了内殿,南贵妃正要跟去,身后的太子幽幽道:“这可如何是好,大司乐不会怪罪本王吧?”
南贵妃回眸一笑,“大司乐要怪也是怪本宫照顾不周。”
※ ※ ※
南熏殿里四五个太医一番忙碌后,上官那颜才悠悠醒转。舒适的卧榻,舒适的玉枕,却独独少了某种抚慰人心的气息,缺了那份味道,她便知这里不是仙韶院。
睁开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南贵妃爱怜的眼神。
“颜儿总算是醒了!”南贵妃长吁口气,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上官那颜坐起来后,才看清寝殿内或站或坐满是人,她诧异了一瞬,才想起自己落水的事。
满殿除了太监宫女太医等人,还有她在龙池边见到的劲装男子与玄衣男子。那玄衣男子此时换上了湖蓝锦袍,虽换了衣着,但那神色她不会认错。那与望陌极似的眼眉,以及可在宫内张弓的举止,使她当下便猜测了他的身份。
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东宫太子站起身上前,如墨剑眉下的瞳仁里露出几分笑意,“害姑娘落水,实是望舒罪过!”
上官那颜下不得床,只能在塌上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是那颜鲁莽,落水之事怪不得殿下!”
南贵妃瞧她神色谦恭,无半分埋怨之意,心道果然有堪为大事的潜质,不由笑着道:“颜儿落水,可是太子殿下舍身相救,还不谢谢殿下!”
上官那颜便在塌上叩头,“那颜惶恐,唯有拜谢殿下!”
望舒抬手止了她的重礼,淡笑道:“客气客气,原是我的不对!”将她拉了起来,见这少女秋水为眸烟霞染颊,不由多看了几眼。
南贵妃在旁将二人神色纳入眼中,但笑而已。
“圣上驾到!”殿外有太监扬声高喊。
殿内众人闻言,纷纷敛容,南贵妃与望舒也起身,同众人一道,跪于地上。上官那颜只得在塌上继续跪着。
寒筠一身黄袍迈入殿内,众人俯身拜见。
“都免礼!朕听说上官小姐落水,现在可无碍?”他径自走过众人,来到上官那颜跟前。
“已无大碍,陛下放心!”南贵妃起身到他身旁。
上官那颜心中惶恐,忙道:“不敢劳陛下挂心!”
寒筠俯身看了看她面色,松了口气,“无碍就好,朕也好向上官爱卿交代了!方才上官爱卿还向朕要女儿呢,这个上官廑,知道在大司乐那里要不到人,就向朕下手,呵!”
上官那颜心中一跳,紧张问道:“我爹爹知晓了?”
毕竟是少年人,逢事易乱,一心急便忘了礼数。南贵妃暗自皱了眉,虽知寒筠不会怪罪,但为了长远之计,将来还是得多多告诫才是。
果然寒筠只是哈哈笑了笑,“怎么,怕了?”
上官那颜心中百般纠结,垂头蹙眉。
“小那颜啊,你的事迹朕都知道。你也太小看你父亲了,你在宫中这么久,他怎会不知晓?因有大司乐替你挡着,他才故作不知。不过,今日他亲自向朕上奏折,拐弯抹角状告仙韶院舞弊,可不就是在埋怨大司乐么,哈哈!”
“陛下!”上官那颜求助地望着他,“臣女该怎么办?”
南贵妃扑哧一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傻丫头,看不出来陛下是向着大司乐的么?既然大司乐有心收你为徒,陛下怎会不成全!你爹爹那里,陛下还不好应付么?”
“放心!”寒筠拍了拍她的头,“朕允诺会还给上官爱卿一个饱学的小那颜,你爹爹还会说什么!”
“多谢陛下!”上官那颜顿时喜上眉头,笑得格外灿烂。
“不过,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落入龙池,多危险!”寒筠话锋一转。
望舒随即撩起下摆,跪下道:“父皇,是儿臣的错!”
寒筠转身看他,斥道:“你怎还在兴庆宫?东宫风景不如这里是么?”他语调虽不大,但最后一句的寒意却令所有人都是一颤。
望舒心中更是一凛,正要说话,他身后一人随即跪下,“陛下!微臣有罪,因方才与殿下向陛下奏事后,在龙池附近见到一对金丝雀,殿下知陛下素来喜好小动物,便用了微臣的弓箭,想抓了金丝雀献给陛下,因而耽了些时日,还险些伤到上官小姐!”
寒筠脸色缓和一些,“卓将军快平身,舒儿箭法不精,以后不可纵容了他,尤其在宫里,伤到人便是罪过。”
“微臣遵命!微臣自今日起,入宫自禁兵刃!”靖北大将军卓然叩地允诺。
“禁宫终是禁宫,卓爱卿若是想打猎,猎苑大可纵马一展身手。”寒筠训诫一阵后,又转眸一笑,“卓爱卿与善舞的婚事,只怕还要等些时日,近来事情多,三日后便是舒儿的生辰,朕还真有些焦头烂额。”
“一切但凭陛下安排!”卓然垂首,眉峰凝定。
南贵妃这时打破僵硬的气氛,盈盈笑道:“陛下忙着嫁女儿,可别忘了太子殿下还未大婚呢!”
论起男婚女嫁,殿内气氛这才活络起来。
上官那颜在帝王后妃皇子跟前,旁观了一场交锋,才知兴庆宫这权势之地风起云涌之冰山一角,在这宫中立身安命之艰难。寒筠不动声色间,告诫了太子与受宠的将军,扬眉间撤了靖北大将军曾有的特权。
她置身风云之外,却也感寒风冻骨。然而,宫廷乐师置身宫廷,当真可脱离权势之外?
她强自支撑不适的身体,与南贵妃闲话了一阵才告退。
回到仙韶院已是向晚,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紫竹居,看到院子里徘徊的俞怀风,顿时一口劲松下,“师父……”
喊了他一声,她便扶着墙缓缓倒下。
第23章 为君展眉
上官那颜躺在床榻上,眼眸紧闭,脸上血色失常。塌侧坐着俞怀风,正给她把脉。绿萝垂手立在一旁。室内寂静,只有上官那颜不畅的呼吸声萦绕耳侧。
俞怀风把完脉,将她手臂放回被子里,转过目光看向绿萝。
绿萝敛眉汇报兴庆宫发生的落水事件,一五一十均说与他听。
“她落水时,你在做什么?”俞怀风声音不大。
“绿萝疏忽,没拉住那颜小姐,绿萝知罪,请先生责罚!”绿萝眼睫微微抖动,垂头不敢看他。
“是太子殿下救的那颜?”俞怀风问。
“是。”
“当时贵妃娘娘在哪里?”
“就在岸边。”
“太医是谁传唤的,何时到的?”
“太子殿下救出那颜小姐后,贵妃娘娘传唤的太医。”
俞怀风看了看昏睡的上官那颜,微声似是自语:“这宫里,人命果然如草芥。”
绿萝脸色微变,当即跪下,凛声道:“大司乐……”
“你下去吧,叫白夜过来。”
绿萝颤巍巍起身,道了声“是”,便静静出了房门。
房中一灯荧然,上官那颜嫣红的脸颊上血色不退,嘴唇也是异常的红润。俞怀风看她良久,手背搭上她额头,滚烫的体温自手下传来。
身体还是这么差。他在心里微叹。
上官那颜在被子里动了动,两手捏着被角,眉头蹙到一起,长而微卷的睫毛颤了两颤,莹白的额头泛了细细的汗。
俞怀风将她紧捏的拳头轻轻掰开,放到被子下面,给她掖了被角,又拿帕子染了她额头的汗。
她又蹙眉,神态说不出的郁结。
俞怀风修长白皙的手指展了展她蹙起的眉头,低声:“梦里何须烦忧。”
她神色渐渐缓和,眉头松开,恢复了酣睡的模样。
俞怀风手指从她眉间抬起,本要收回,却不知为何又落到她脸颊上,少女细腻的肌肤如凝脂从他手背滑过。
他收了目光,从塌侧起身。
手上却一紧。他低头看,竟被她蓦然拉住了。她手心里都是汗水,紧紧抓着他的手,低喃:“师父……”
这一声如梦中呢喃,传入他耳中,心头竟不由一跳。
被她拉住,走不开,他只得又坐回。一面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一面再将她裹了严实,他这才抽身离了床榻。
坐到案前,挑亮了烛芯,他牵衣磨墨,提笔写下药方。
落笔时,白夜正赶到。
“立即配药,煎好了送来。”俞怀风将药方递到他手里。
白夜扫了眼纸上的药材,疑道:“上官小姐不是落水了么,怎么用这些药材?”
“落水事小,宫中庸医胡乱下药却事大。”俞怀风略微有些生气。宫中太医为了在皇子贵妃面前讨赏,不惜下大剂量激醒上官那颜,如此做法,自是当时见效甚快,然而事后却易落下病根。
白夜煎药去后,俞怀风又用帕子蘸了热水给上官那颜拭汗,深宵不停。汤药送来后,他将昏睡的少女半抱起喂药,好在她还知道配合喝药,没用多久便喝下了大半碗。
俞怀风手指擦去她嘴边不多的药渍,又继续喂她最后的小半碗药汤。上官那颜却不再配合,别过头远离药碗。俞怀风汤勺送到哪里,她便避开哪里。
抱着她的手臂都已酸了,一碗药还没喝尽。上官那颜躲来躲去,最后一头扎进他怀里藏起来,撞得俞怀风险些将手里的药汤泼洒。
他叹一声,不得不哄着,“那颜,来,把最后的喝了!”
上官那颜把头抵在他胸口,继续酣睡。
俞怀风一手将她拉了出来,继续喂药。
上官那颜哼了一声,紧闭着眼,晃动着身体,呢喃:“不要,苦……”晃着晃着又一头栽进他怀里。
都快喝完了才知道苦。俞怀风忍不住一笑,见碗里的汤药也快凉了,估计也难以再喂下,遂作罢。
“大司乐!”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人呼啦闯了进来,“不好……”他急急忙忙,却在见到房内二人紧抱在一起的场面后咽下了最后一个尾音。
俞怀风淡淡看着来人,“四殿下,何事?”
望陌愣了一阵,又迅即恢复如常,不幸的是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不由又愣了片刻,待想起夜闯紫竹居的原因后,不禁要跳起来,“大司乐,不好了!”
俞怀风一面抱着上官那颜一面端着药碗,静静看着他,“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哦。”望陌一挠头,羞赧了一会儿。俞怀风在等着他的下文。
望陌真的跳了起来,“皇兄带着东宫禁卫十率府入了大明宫,正朝仙韶院而来!”
俞怀风眸中一凝,幽光陡生。他怀里的一颗脑袋动了动,在望陌的大嗓门下,上官那颜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无力地倚靠着俞怀风,慢慢抬头看向前方,散漫的视线正对上望陌又惊又急的目光。
她打了个呵欠,闻到一阵药味,随即又闻见一阵熟悉的檀香,无意识地慢慢扭头,茫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人。俞怀风低头与她迷雾般的眼眸对视了一眼,将她扶靠在枕头上,他起身将药碗搁到桌上,走向房门,经过望陌身边时低声道:“你在这里照看她。”
“大司乐,你去哪里?”望陌气息还未平。
“恭候东宫十率府。”他淡然一语,推开了房门。
“师父!”上官那颜从枕头上爬起,发丝散在肩头,遥遥望着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俞怀风一步跨入夜色里,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掩上了房门。
上官那颜定了定眸,这才注意到另一人的存在,“望陌?”
望陌走到床边坐下,瞧了瞧她,忽然抵近,肃然道:“你才看到我?”
上官那颜蓦地仰头,眼前一眩,身体随着歪倒。望陌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难怪大司乐要不停地抱着你,可要本王也来抱着?落个水怎么就这么娇气?”
她脸颊发烫,瞪了望陌一眼,“你来做什么?”
“你真没听见我刚才说的?”望陌一扬手,捞起她胸前垂落的头发把玩,渐笑道:“东宫太子率禁卫队夜入大明宫。”
上官那颜打落他的手,收回头发,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围攻仙韶院吧大概。”他懒懒道。
上官那颜听得一愣,不由上前扣住他手臂,郑重道:“为什么?严不严重?”
“东宫十率府出动,你说严不严重?”望陌趁机挽住她的手,“皇兄说要来抓一只金丝雀。”
上官那颜在思索他的话,不曾注意自己的手此刻正在他手心揉捏,忽然她脑子一清,拉住望陌问:“为什么要围攻仙韶院?仙韶院和东宫有什么关系?仙韶院不是圣上敕封的么?”
“仙韶院在大明宫,据说金丝雀飞入了大明宫,统统围起来有什么稀奇。皇兄抓金丝雀要献给父皇,仙韶院是不是敕封,有什么关系。”望陌耐心解释道。
上官那颜只觉得荒谬,仔细观察了望陌神色,忽然一甩手心,就要起身下床,“你休想糊弄我!师父在外面,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望陌坐在床上,按住她的手,眉目淡定,“我可不是糊弄你,东宫出动禁卫队,名头可就是金丝雀!”
“我知道你们皇族行事鬼鬼祟祟,做坏事都得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我觉得抓金丝雀这个理由一点也不堂皇,何止不堂皇,简直是可笑!”上官那颜穿好鞋,再披了件外衣,回头给了望陌鄙夷的一视,“白日在兴庆宫他射落金丝雀,害我落水还不够,夜里还来仙韶院捣乱!你们这些皇子个个目无王法,在宫里都敢胡作非为!早晚一天,圣上要你们……”
望陌一把将她拉过,捂住她的嘴,“上官小姐,这里虽是仙韶院,但也是宫里,请注意言辞!你的一言一行,不仅牵涉仙韶院,更牵涉令尊中书令大人!”
他语气微肃,上官那颜终于压下了些火气,知道自己言语有些过火,遂不再多言。她一把推开望陌,理了理衣襟,转身往门口走去。
“你去干什么?”望陌闪身挡在房门处,眼里难得没有了玩笑意味,“现在大明宫处处都是东宫卫队,你能去做什么?”
“师父在外面!”上官那颜几乎怒吼。
望陌眼里低压的嫉恨一闪而过,只平静了面对她,“目前能应对东宫、挽救仙韶院的,只有大司乐!你我皆无足轻重!”
上官那颜漆黑的瞳仁里有火苗在跳跃,额头的汗滴淌到了睫毛上,她用手一抹,冷眸问道:“太子是要搜查大明宫?”
望陌脸色沉毅,静静道:“望舒、善舞都在找一个人。上回善舞用你作质要挟大司乐,为的就是那个人;如今望舒以金丝雀为借口,不惜动用禁军,同样也是为的那个人!”
上官那颜心中一震,“为什么?”
望陌向她走近,一步又一步,他灼灼的眸子盯着她,“阿颜,你可知那人在什么地方?”
上官那颜退到了桌旁,毅然摇头。
“如果告诉了我,可以救大司乐救仙韶院呢,你还是不知道么?”望陌步步紧逼。
上官那颜腿一软,坐到了桌旁的凳子上。
※
注:本文虽架空,但方方面面都是借鉴的唐朝,文官、武官系统都是如此。需要解释一下的是东宫禁卫的问题。唐代武官系统分南衙诸卫、府兵和北衙禁军,南衙诸卫也就是朝廷十六卫,统属于皇帝,而东宫仿照十六卫设有十率府,是太子的禁卫部队。后面会提到的御林军则属于北衙禁军。
简单地说就是如此,深入的话,会涉及更多,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禁军也在不断地演变,后来北衙取代南衙等一系列问题更加复杂。
小说终是小说,撷取历史一二作为架空设定,不必深入探究。若有某些地方不对,还请方家见谅!
第24章 仙韶之危
素来清幽的紫竹居,竟也挡不住外面的喧声,想必仙韶院已人心惶惶了。
“阿颜,告诉我,塞北观音在哪里?”望陌逼近,眼光将她锁住。
“不知道。”上官那颜咬唇道。
望陌拉住她的手,将她抵得不得不靠向桌缘,“大司乐的安危你也不顾?”
上官那颜呼吸沉重,眼里波涛汹涌,忽然用力推开望陌,站了起来,“师父自有办法!”说着,她再不顾其他,冲出了房间。
望陌看着她跑出去,退了几步,眉眼失色,这回轮到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