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乃恩笑的有些疲惫:“没倾家荡产,澳洲那不是还有所农场,到那里可以自己种菜自己养牛,还可以养鸡养鸭,花不了多少钱的。”现在自己手里最值钱的就是吴氏的股份,可真要把这股份转让,以后的生活就断了来源,廖文鸯已经习惯于吃穿精致,不能再适应那种很简朴的生活。

或者说,从她生下来就没过过那种简朴生活,门铃响了,杨乃恩上前开门,走进来的是吴家的律师,看来他是代替吴雁北和自己谈离婚的事,吴家真是迫不及待。

63、绝情

律师和廖文鸯也很熟了,走进来并没寒暄就把公文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廖小姐,我是受吴先生委托来和你谈离婚条件的。”廖文鸯起身给他倒杯茶,这个动作让廖文鸯平静下来,把茶杯放到他面前时廖文鸯心里的愤怒已经被压抑下来:“吴先生,哪位吴先生?老吴还是小吴?”

律师笑了:“廖小姐是个聪明人,不管是代表哪位吴先生,都代表了吴家。”

廖文鸯坐到律师面前,眉微微一扬,示意律师把离婚协议书拿过来,看了两眼廖文鸯把协议书放下:“吴氏15%的股份,是我的婚前财产,这点当初廖氏并入吴氏时就说的很清楚了。”律师并没惊讶:“不错,的确是廖小姐的婚前财产,但廖小姐也要看到,10%的股份转移,是转移到吴晓棠名下,并没转移到吴雁北名下。廖小姐是做妈妈的人,难道不希望女儿能得到保障吗?”

廖文鸯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们这是趁火打劫,明明知道我现在需要钱,还要求分割吴氏股份。”律师的情绪比廖文鸯稳定很多:“廖小姐,您真的以为,吴氏15%的股份您要出售,找得到接手的人吗?”这是实情,廖文鸯有点卡住,律师继续道:“况且并不是白白地让廖小姐您转让这笔股权,吴先生还会出三千万现金给廖小姐。虽然,”

律师停下,廖文鸯当然知道虽然后面要说的是什么,但还是感到一阵阵地心寒,三千万换两个亿,吴老爷子的生意经的确打的很好。说的是转给晓棠,但晓棠还小,当然是监护人控制,吴雁北从不管生意上的事,说来说去,实际控制还不是吴雁南,辛苦这么多年为人做嫁衣裳,廖文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冷,声音都有些低沉:“三千万,真是好生意。”

律师也不指望廖文鸯立即同意,只是笑着说:“划算不划算,那是廖小姐的事,我不过是来传达罢了,如果廖小姐不愿意的话,要打官司,本人可以推荐一位擅长打离婚官司的。”说着律师看下表:“我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

看着律师走出去,廖文鸯啊地大叫一声,把协议书扫到地上,双手捂住脸,吴家是认定了自己会答应,至于吴雁北,廖文鸯从没指望过他。杨乃恩捡起地上的协议书,吴家算这个帐算的很好,三千万,恰好是廖文鸯这时候最需要的一个数字,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廖文鸯把捂住脸的手放下,笑容有些惨白:“舅舅你瞧,吴家人真是擅长做生意,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公公就知道了一切?我自认聪明无比,可从头到尾都在被人算计。”杨乃恩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按住廖文鸯的肩。

门口处传来响动,接着吴雁北走进来,看见丈夫走进来,廖文鸯十分惊讶,吴雁北的手微微摊开:“门没锁,我就直接进来了。阿鸯,那个协议书,你别看了,我不同意。我们离婚就这样吧,各自的婚前财产归各自的,晓棠归我,别的也没什么。”

廖文鸯哈地笑了一声:“你认为你爸爸会同意?阿北,你太天真了。只怕从我们结婚到我们离婚,都少不了你爸爸的算计。”廖文鸯的话让吴雁北眉头皱起:“阿鸯,我知道,你对爸爸因为这个协议书可能有些误会,但我都这么大了,我爸爸只能给我建议不能帮我做主。你放心,是你的我绝不会拿半分的。”

廖文鸯眼角的泪已经流下来,没有伸手去擦,只是看着吴雁北动都不动:“阿北,你别天真了,你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吗?你哥哥说的对,艺术烧钱的事情,你真以为你只凭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成为什么大师?你画的的确不错,但要没有吴家的财力支持,你大概也只能和别人一样,现在还在苦苦挣扎而不是年少成名。”

廖文鸯的话说的都是真的,吴雁北的脸在霎时苍白后重新恢复:“我知道,阿鸯,我只是想做一件自己能做主的事。”廖文鸯笑了:“回去吧,阿北,接受你爸爸开出的条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差不多一无所有了,没必要再说那些别的,需要考虑的就是晓棠。没有吴家的庇护,你们父女俩会很艰难。”

这是廖文鸯的真心话,吴老爷子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提出这样的条件。吴雁北垂下眼,他只是沉迷画画而不是一无所知,妻子这话是真心的,为什么要到了陌路,才肯说出真心话?而不是当日那样要好的时候?吴雁北摇下头,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

廖文鸯似乎在自言自语:“况且,转给晓棠,也能消除一下姐姐的怒火,怎么说晓棠也是爸爸的外孙女,是爸爸的后人。”姐姐,廖文鸾吗?吴雁北开口想安慰但是安慰不出来,现在吴雁北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自己所认为的成长都是假的。

廖文鸯收拾好思绪,沉默一会儿对吴雁北说:“你走吧,协议书我签字后会让张律师带给你过去,别的他会办好的,我想我们以后,大概是不用相见了。”晓棠,还有晓棠,吴雁北看着妻子那张熟悉的脸,此时的神情也是吴雁北熟悉的而不是陌生的。

吴雁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杨乃恩这才开口:“阿鸯,你和阿北,并不是无可挽回。”廖文鸯苦笑:“挽回什么?挽回了又有什么意思?舅舅,我不是廖文鸾,是沈家正儿八经的外孙女。她没有爸爸的财产没有吴家的帮助依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吴家那边,现在巴不得把我扫地出门,用三千万逼我转让手中的股份,只是怕被人说欺人太甚。这种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事,吴家做的还少吗?”

感觉到这话已经伤了杨乃恩,廖文鸯赶紧补救:“舅舅,谢谢你,有你这么个舅舅,就算拿再多钱来我也不换。”杨乃恩并没有露出欣慰的笑,唇很勉强地动了动,廖文鸯没有再说什么看着计算出来的资产和那刺眼的协议书。

看着廖文鸯神色的变化,杨乃恩在心里长叹一声,这个孩子,从当初抱过来的时候天真可爱到现在自私无比,其实都是自己的错,如果能早一点发现,但那时的自己不也是有意无意在放纵吗?

把自己不想做的事让孩子去做,这些年,到底自己做了什么?三十多年的积累成空,或者这就是自己的报应,远离曾经得到的一切,在偏僻的澳洲了此余生。

吴雁北和廖文鸯的离婚条件并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公司股权发生变动这样的事大家很快也就知道了。10%的股份转移到晓棠名下,暂时由监护人吴雁北进行监管,廖文鸾把手上的文件放到桌上什么都没说。

坐在她对面的刘建过了很久才开口:“这里的事也算了了,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廖文鸾并没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说:“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当初不想办法把这些股份拿回来了吧?”他们手上握有廖文鸯的资料很多,暴露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而现在也偏离了原来的计划。

刘建摊手:“我不过是一个拿薪水的人,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廖文鸾站起身,走到书架面前拿出一样东西,是一张全家福,上面的四个人都在微笑。只是这张全家福曾经被撕碎过,重新粘起来后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

廖文鸾的手抚在照片上廖文鸯的笑容上:“你说我虚伪也好,说我什么都好,但我不能让自己变成廖文鸯这样的人。不择手段忘了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我只做了一半,另一半自然有人会做。”

人性的弱点,不是只有廖文鸯会找,失去庇护的廖文鸯,面对的就是一群狼,那时她会明白,什么心计算计统统都没用。看着照片里微笑的廖凯,廖文鸾轻叹一声,爸爸,你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你会怎么想?所有的事情都是想着为你好,但偏偏结局并不如此。

刘建也走上前,看着廖文鸾手里那张昔日的全家福,轻声说:“鸾鸾,你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任性的,需要人包容呵护的小女孩,廖文鸾笑了接着笑容变的有些黯淡,这成长的代价不可谓不高。

想让自己变的轻松一些,廖文鸾把那张破碎的全家福重新放回去,笑着说:“是啊,活了三十多年,终于长大了。也不容易,廖文鸯那边,还剩下多少财产?”刘建用手摸着下巴:“不多,杨乃恩几乎把这些年的所有家产都填进去,现在只剩下澳洲那个农场。至于廖文鸯的话,剩下吴氏5%的股份,未来话语权会变的非常小,而且红利也会很少。吴家给的三千万基本也都填进去了。至于未来,谁也说不准。”


64
未来?廖文鸾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未来,她已经没有未来了。”所谓卷土重来也是需要资本的,和吴雁北离婚,她唯一的依仗就是晓棠,可晓棠还太小,等晓棠成长到有足够控制能力要很多年后。而吴家,是不会让晓棠帮助廖文鸯的。

或许吴雁北会,但吴雁北在吴家,没有多少话语权。想到自己那个前公公,廖文鸾的手在桌上轻敲两下:“如果,廖文鸯不是这样一直在算计,选择了眼前看来最有利于她的一条道路,或者今天,不会落到这样。”

刘建微微颌首:“廖文鸯,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失去过什么。”选择吴雁北无可厚非,但不是那样掺杂了重重算计后的选择。今时今日,到了现在,廖文鸯是在反省当初的太过工于算计,还是在追悔当初没把自己一棒子打死?

廖文鸾的眉微微皱起,接着很快松开,到现在不需要再想这些了,廖文鸯,已经和自己毫无关系,过去已了,该迎接新的生活。

此时的廖文鸯行走在山路上,长久在城市里的生活让廖文鸯脚步有些不稳,村长走的很慢好就她的脚步,见她额上汗已经湿了一张脸,习惯性地去摸烟,没摸到才笑着说:“阿鸯,其实你不用跟我们上来的,你始终是娇生惯养的。”

杨乃恩虽然年纪大了,但年轻时候的底子还在,脚步很稳,停下来也休息一会儿,廖文鸯好容易才把气喘顺了,摇头说:“大哥,我没事的,以后只怕很难再来见奶奶和外婆了。”村长哦了一声:“虽说你们要出国,但现在交通那么发达,一年回来一次也是平常事。”

廖文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以后,只怕是不会回来了,近似于被驱赶出去,连晓棠,吴家的意思都是自己少和她来往。廖文鸯能理解但无法接受,就算吴雁北反对又有什么用?他要真的能做主,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和自己在一起。

没想到到了这样的末路,竟然是自己曾看不起的丈夫还会为自己说几句话,可惜已经太晚了。有些事,一做错就没有办法挽回了。风吹起廖文鸯脖上的丝巾,廖文鸯没有说话,继续往前面走。

已经能看见坟地了,村长走到坟前把篮子放下,拿出香开始点:“那个,就是阿鸯你姐姐上个月也来过,她还说了些话,其实现在想想,亲姐妹能有多大的仇?阿鸯啊,你回去后见到她,和她说,有些事是我们做的不对,和她陪个礼。”

墓前面的杂草都已经被拔干净,还能看见枯萎的桂花,亲姐妹?廖文鸯叹气,走到杨外婆坟前,杨乃恩站在那里看向旁边。旁边就是杨小花的坟,虽然老规矩没出嫁的姑娘是不能葬进祖坟的,杨小花原来也是葬在别的地方,但杨外婆过世前十分坚决地让杨小花迁到自己身边来。

那时杨乃恩已经发达,杨家的人也就同意了,不过坟墓做的很小,如同依偎在杨外婆身边一样。廖文鸯走到杨小花墓前,伸手去抚摸那几行字。杨乃恩已经给杨外婆点了香烧了纸钱,看见外甥女站在杨小花墓前久久不语,上前把香放到她手里:“和你妈妈道个别吧。”

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那时或者已经白发苍苍。廖文鸯没有把杨乃恩递来的香点在墓前,而是低低地问:“舅舅,妈妈她要活着的话,会不会同意我这样做,她会不会因为我做了这些感到开心?还是会为我伤心?”这些话杨乃恩回答不出来,只是轻拍廖文鸯的肩:“都过去了。”

廖文鸯弯腰把香点在墓前,轻声问:“舅舅,您甘心吗?”杨乃恩看着这个简朴的墓:“阿鸯,有些事的确是我们做错了,很多事如果不是我在想,事情不会到了这种局面。做错了事就要负责的。”

廖文鸯站起身,后退一步看着面前这三座坟:“可是她们没有负责,她们是始作俑者,但她们,却让本该无辜的我负责了,承受了这么多。舅舅,我没办法不怨。”杨乃恩能听得出廖文鸯话里的怨恨,可是怎么安慰都不对。

世界事总没有如果,做错了事也不能推倒重来,从杨外婆在廖文鸯心上种下第一颗仇恨的种子,这个本该幸福快乐的少女就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轨道,自己是做了什么样的孽?所谓仇恨所谓伤害,都该由自己承担,而不是由孩子来承担,杨乃恩的眼泪夺眶而出。

村长已经把香都点完,供品放好,本打算过来招呼他们下山的,看见他们这样就停在那没有动,没有烟抽就拔根草放在嘴里嚼。家大业大挣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自己老婆孩子都在一起,团团圆圆地过呢。

杨乃恩和廖文鸯在坟前待了很久,直到太阳都快落山,村长媳妇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们回去吃饭这才离开。离开时候廖文鸯在三个墓前各自磕了三个头,你们交代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部做完,从此后我该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如同你们从没在我心里种过仇恨一样,仰头看天,蓝天白云依旧,该换个心境了,而不是像原来一样,被重重仇恨压的喘不过气,努力地戴着面具,不知道自己本心是什么一样地生活。

临走前没有像往常一样拜托村长照顾好自己家的墓,廖文鸯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杨乃恩才开口说:“对不起,阿鸯。对不起。”廖文鸯顿时觉得眼前的玻璃花了,抽一张纸巾擦下眼才踩下油门:“舅舅,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但不知道外甥女还有没有寻找幸福的能力,她的快乐,在六岁那年回乡遇到自己妈妈的时候,就开始变的破碎,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而这一切,都不是杨乃恩的本意。可是此时忏悔又有什么用,即便散尽家财,也换不回她曾经有过的,灿烂宛如天上太阳的笑容。

办完所有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了,此时寒风已开始肆虐,周围人开始换上厚衣服,廖文鸯的行李箱里,都是轻薄的夏天衣服,另外一个半球此时正是夏日。把那张全家福收到最里面,这栋房子已经卖出去,那些家具电器都留给了下手业主,只要收走私人物品就可以了。

飞机票已经定好,还有三天就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的那些人。杨乃恩看着廖文鸯又在发呆,现在外甥女越来越沉默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去见见晓棠吧。”这一见之后,就很难再相见。

廖文鸯有些惊慌地抬头:“不必了,晓棠她…”门铃被按响,打断了他们的话,杨乃恩按下开门键,走进来的是吴雁北,手里牵着晓棠。看见女儿,廖文鸯的唇惊讶地张大,晓棠已经扑到妈妈怀里:“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离婚对现在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正因为不陌生,晓棠才不会问,可是再不陌生,晓棠也还是个孩子。廖文鸯把女儿紧紧抱住,所有的情感都可以找到宣泄的出口,除了抱住女儿说对不起,廖文鸯不知道该怎么说。

晓棠能感觉到妈妈和原来有些不一样,但还是紧紧地用小胳膊搂住妈妈,怎么都不肯放。爷爷已经说了,等过完年就让爸爸带着自己去美国,在那里读几年书再回来,可是美国那里多不熟悉,最重要的是没有妈妈。

晓棠隐约知道妈妈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所以爸爸才要和妈妈离婚,爷爷才要自己去美国,可是妈妈再做了不好的事情,她也是妈妈啊。晓棠小大人样地叹了口气,松开搂住妈妈的胳膊:“妈妈,你是我妈妈,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说着晓棠的眉头微微皱一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才对:“你是我妈妈,就算你不要我了,还是我妈妈。”

廖文鸯看着女儿信任的眼,把女儿再次抱入怀中,感觉到她小小软软的身子,女儿该是在爱和关怀中长大的。廖文鸯再次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至于吴雁北,廖文鸯看向他,别的不知道,但吴雁北会把晓棠教的很好,等到她有足够判断力的时候再回来也好,离开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吴雁北没有打断她们母女,自己曾爱过的,不管是虚影还是别的什么,最少此刻,她是自己认为的,对待女儿温柔关怀的人。他们认识三十来年,从谈恋爱开始算,到现在也十五六年了,吴雁北竟到了现在才开始真正了解妻子。

爱也罢,恨也好,都该烟消云散了,所有的人都该面对将来的生活了。就跟每次过来探望杨乃恩一样,廖文鸯下厨做了晚饭,晓棠也跟平常一样叽叽喳喳,当钟走过九点,晓棠开始发困时候吴雁北牵住女儿的手,晓棠停止说话,刚才还充满温馨的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65
该说再见了,吴雁北觉得喉头有些哽咽,廖文鸯把晓棠的衣衫整理一下,如同每天要送她上学时一样,抱一下女儿就送她到门口,努力让眼里的泪不流下来,十分平静地说:“晚了,我就不送你们下去了。”

不说再见也不说别的,吴雁北看着廖文鸯熟悉的脸,心中百般滋味都掺杂在一起,竟然不晓得该说什么。廖文鸯低下头,看着晓棠,晓棠的眼睛睁的很大,女儿是希望自己还和她爸爸在一起,可是做不到了。

心境处境什么都变了,就算吴雁北肯,一家子离开这里,可是也不过是一对怨偶。廖文鸯对女儿挥手,吴雁北也垂下眼,带着晓棠离开。廖文鸯缓缓关上门,转身看到的是杨乃恩的眼,廖文鸯想笑一笑,可是泪还是流出来。

杨乃恩长叹一声:“阿鸯,你和阿北,其实并不是不可以再在一起。”廖文鸯擦掉眼角的泪,有些喃喃地说:“是啊,晓棠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很多事,由不得我。舅舅,如果我和阿北还在一起,我会想的很多,我会怨,甚至还会波及晓棠。现在两下分开倒还好,虽然说晓棠离开我这个做妈的,但阿北的性格我了解,他会很好地照顾晓棠。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把未来计划的很周详,一遍遍算计,小心翼翼地达到目的,然后呢,就跟吹了个肥皂泡一样,啪一声就不见了。怨谁呢,难道真的要怨当年把自己生下来?廖文鸯觉得脑子又开始糊涂了,摇头起身:“舅舅,我先去睡了。”

杨乃恩看着廖文鸯的背影,眉重新皱起,手在电话上动了好几下,还是没有按下号码,只是长叹一声。

“杨先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看着面前数天没见,但已经憔悴衰老如同过了十年的杨乃恩,廖文鸾的眉微微挑起,随便点了个果汁这才开口。

杨乃恩面前的花茶已经凉了,看着廖文鸾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包里取出一些东西,廖文鸾接过,看见是房产证还有转让协议包括委托协议,连廖文鸯的身份证复印件都有。不用翻开廖文鸾就知道,这个房产证应该就是文华苑那套房子的。

果然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的就是廖文鸯,廖文鸾并没打开那个房产证,而是看着杨乃恩:“杨先生,我不缺房子住。”廖文鸾的拒绝是杨乃恩意料中的,把房产证再往廖文鸾这边推一下:“我知道,鸾鸾,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是错了,这不是补偿,这是你爸爸临终前我答应过他的事,要照顾好你们姐妹两个,不要吵架。你爸爸还说,他不放心阿鸯,可也不放心你,说你没受过什么挫折。他还说,好在你还有阿南和外公外婆照顾,”

杨乃恩停下说话,看见廖文鸾已经低下头,虽然没有动作,但杨乃恩知道廖文鸾在哭。很快廖文鸾就抬起头:“到这个时候说这些有用吗?杨先生,当时宣读遗嘱的时候你也在场,事情始末你最清楚,难道你不是这推波助澜的人?要我们姐妹好好地在一起,互相照顾?杨先生,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谁,你最清楚不过了,到今时今日,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服务生送上果汁,但被廖文鸾脸上神色吓了一跳,连惯行的话都没说把果汁放下就走。廖文鸾把吸管取掉,一口气把果汁喝了一半这才放下看着杨乃恩:“那些话都不用说了,也别想什么补偿不补偿的。杨先生,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冤枉了人是要道歉的,至于别的,我和她之间,早该成陌路。”

说着廖文鸾起身要走,杨乃恩声音有些颤抖地叫住她:“鸾鸾,你这样说,你妈妈如果知道,她不晓得会有多伤心。”廖文鸾回头看着杨乃恩,唇边笑容冰冷:“我妈妈要知道你和廖文鸯对我的所作所为,她会更伤心。”

说着廖文鸾的声音放的很轻:“还有一件事,妈妈当初的遗嘱立了两份,其中一份,是我和廖文鸯平分她留下的财产。可惜,你们太过贪婪、太过算计、太过阴狠,把别人都当做和你们一样贪婪和算计。这是你们应得的报应。杨先生,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肯承认是你自己脑补了那些事情的发生,以为都是别人对不起你们杨家?一个也就算了,你们杨家一家子都这样也是奇葩。要后悔要伤心要怎样,未来在澳洲的日子你可以慢慢地后悔慢慢地伤心,至于现在,我不要这所谓的补偿,更不会原谅。”

说完廖文鸾直起身走出去,没有再看杨乃恩一眼,当初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不信任。经过了这么多事,一切都不能再和从前一样,所谓的补偿赎罪半点用都没有,不能让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没发生过。

已经是十一月天,外面有些冷,廖文鸾把围巾束紧一些,快步跑到路口打车,有些事,该忘了,有些执着的东西也该不执着才对。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一套房子的含义虽然很重,但还没重到代替家的地步。廖文鸾露出笑容,仿佛觉得昨日的自己充满傻气。

直到廖文鸯离开,两姐妹都再没见面,至于廖文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是通过吴劲节知道的,廖文鸯终究是晓棠的妈妈,别的能断,这点不能断,吴家再如何也不会对廖文鸯赶尽杀绝到让她无处可去。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又到过年时候,廖文鸾走进画廊里面,画廊比平时还要更冷清一些,画室里吴雁北正在指导晓棠和吴劲节画画,听到廖文鸾走进来的声音,吴雁北抬头笑一笑:“很快就好。”

晓棠专心在旁边画着,等画完一朵花才抬头叫姨妈,接着笑嘻嘻地说:“爸爸,你看我画的是不是比以前都好?”吴雁北拍拍女儿的脑袋:“是啊,我们晓棠很有天分。”晓棠嘻嘻一笑,廖文鸾倒了杯水看着吴雁北:“决定了?”

吴雁北点头,画廊在过完年后就关闭,到时吴雁北会带着晓棠前往美国,那边的房子学校都已经联系好。接着吴雁北看着周围的画:“其实,大哥有句话说对了,没有吴家的财力,我不会被吹捧的这么快,所以这回我要脚踏实地好好地继续画,什么大师,都是虚幻的。”

廖文鸾哈地笑了,把手中的水杯举起:“祝你成功。”吴雁北也笑了:“谢谢,以后会越来好的。”两人又说几句闲话吴雁北才皱眉:“大哥他这段时间又去相亲了,听说这回相的很满意。可能,”

廖文鸾眼波一转:“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阿北,我和他离婚已经超过十一年了。”十一年,这个数字让廖文鸾微微愣了下,当初两人负气去民政局办离婚的时候,那时想的都是很快就复婚,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步没跨出去。

十一年,已经让当初的婴儿长成少年,也让吴雁北和廖文鸯结婚离婚生下女儿。吴雁北看向吴劲节:“其实我一直觉得,大哥最爱的人还是你,而且你和大哥之间,那些误会都已经说过了。”廖文鸾低头:“是啊,按照一般的剧本,我这时就该和他团聚,然后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可惜生活不是戏剧。我知道他在忏悔,在尽力弥补,可忏悔和弥补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他给的爱情不是我要的那种,所以我和他,只能算有缘无分。”

断了就断了,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吴雁北颌首:“嗯,你们都有理由,就我什么都不知道。以前觉得,能画画并且画的名利双收还有可爱女儿温柔妻子是件多么高兴的事,后来知道不过是一场错觉后也曾生气愤怒,可现在想想,有什么好愤怒的?当初阿鸯的温柔体贴尽管不是发自真心,但也是实实在在。况且晓棠也是真的可爱。”

廖文鸾又笑了:“嗯,你也长大了。如果说这件事里,真受伤的,也只有晓棠。”原本幸福的家分裂,温柔体贴的妈妈远离,吴雁北看向女儿眼神温柔:“所以我会对她照顾的好好的,而且不是你说的吗?人要经受一些挫折才会成长。难道她要像我一样,一辈子不长大。”

晓棠似有感应,抬头微笑,看着她脸上笑容,廖文鸾的心平静下来,人生不就如此?

和吴雁北父女吃完晚饭,廖文鸾带着吴劲节走在回家的路上,冬日的城市夜里街道没有白天那么喧嚣,但也是人来人往,廖文鸾呼出口中白气,看着闪烁路灯,能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还能有这样平静幸福,上天待自己其实不薄。

走进小区,除了点点灯光,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快到楼下时从旁边站起一个人来,看着他的笑廖文鸾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66

站起来的是刘建,吴劲节已经叫刘叔叔了,刘建笑着答应才对廖文鸾说:“刚回来,想过来看看你们,没想到你们还没回来,就在这附近走走等你们。”

这个男人的确很好,廖文鸾笑了笑,打开楼门示意他进楼:“上来喝杯茶吧。”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只剩那么一点距离,但是永远都迈不过去,坐在廖文鸾屋里的沙发上,喝着她倒给自己的茶,听着她温柔地和吴劲节说话,刘建有些懊恼地想。

廖文鸾让吴劲节去洗澡睡觉,回头看见刘建坐在沙发上有些发呆,笑着坐到他身边:“想什么呢?”刘建从沉思里被唤醒,眉往上一挑:“我觉得,这个家里缺个男主人。”廖文鸾哦了一声,用手拔一下头发才说:“刘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仅仅是出于对我妈妈当年的承诺和一个律师的敬业。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我心情已经有了变化,和原来不一样了。所以,对不起。”

刘建的唇紧紧抿在那里,并不太意外廖文鸾会这么说,再次被拒绝,或者说,不记得这是被拒绝了多少次,刘建的心情不像原来那样极度失望,只是点一下头:“我知道,可是…”廖文鸾打断他的话:“你也快四十了,你家里老人也在催你结婚呢,快些找个年轻妹子,结婚生子,你这样的,可是黄金单身汉。”

收入不菲有车有房,家里老人都很明理,廖文鸾仔细看看,突然笑着说:“嗯,长的还不错。”刘建也笑了,但笑容没有到达眼底。廖文鸾迟疑一下才说:“刘建,过去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我过去的三十多年里,从来都没缺过人的照顾,现在小竹子也不小了,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未来他的人生也会自己走下去。我该离开别人的照顾,走自己的路。”

一辈子被人照顾听起来很美好,但不利于人的成长,看着廖文鸾唇边笑容,刘建轻叹一声才露出笑:“是啊,你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鸾鸾,谢谢你。”廖文鸾的眼瞪大一些:“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过去十年,你那么辛苦地照顾我,还要忍受我的坏脾气。怎么反而要谢谢我?”

刘建摊开手:“谢谢你肯让我在你身边,你要知道,不是每个暗恋别人的人,都能在被暗恋的人身边,而且得到他全心信任,还一过就这么多年。”廖文鸾哈地笑了一声:“你真的很好,谢谢你。”

刘建再次看向廖文鸾,从此之后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过年时候就该接受自己妈妈的安排,参加相亲,然后结婚生子,走一条别人都走的路。把眼从廖文鸾脸上收回来,刘建去拿外套:“我走了,再在这彼此说谢谢,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鸾鸾,再见。”

廖文鸾起身送他,到门口时候刘建伸手轻抱一下廖文鸾,再见,谢谢你曾爱过我,廖文鸾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把门关上。回头看见儿子站在那,捏一下儿子的脸:“怎么,你还没去睡?”

吴劲节叹气:“妈妈,你可以不顾及我的。”廖文鸾伸手揉揉儿子的头发:“你以为你妈妈我是那么容易被左右的人?妈妈只是觉得,发生的事太多,需要慢慢地理清楚,而不是像原来一样,抓住根救命稻草就下决定。这样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的事。”吴劲节点头,廖文鸾抱一下儿子的肩:“宝贝,你真是长大了,你放心,妈妈不会再像从前一样。”

吴劲节也笑了:“妈妈,我知道,我爱你。”廖文鸾眼神温柔:“宝贝,我也爱你,以后不会再需要别人照顾,而是会好好地走自己的路。”

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充满廖文鸾的内心,虽然日子和平常一样,但都能看出廖文鸾笑容甜蜜脚步轻松。看见外孙女这样,沈阿婆也很高兴,做老人的不就希望小辈们过的好,而不是被以前的事压的喘不过气。

除夕夜沈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沈文楚的妻子已经怀孕,新生命的将要降临让全家都充满欢喜。朱英和沈二舅也过来一起吃年夜饭,失去权利,甚至某种意义上失去了行动自由,让朱英脸上的戾气有些重,但那又如何,这是自己选的路,怪不得别人。

这顿年夜饭吃的还是一样高兴,沈阿破笑容满面,能看见的晚辈都在眼前,这样很好。廖文鸾敬了朱英一杯酒,她心里的戾气和不满,不是廖文鸾能开解的。

吃完年夜饭,回家路上看着飘下的雪花,一年就这样过去了,人的一生就是由这么多个一年组成的,看似很长,实则很短,要过好每一天。吴劲节突然开口打断廖文鸾的感慨:“妈妈,晓棠后天就去美国了,我要去送她。”廖文鸾看着儿子:“去啊,你是她哥哥。”这一切都只该止步于自己,而不能殃及到孩子。吴劲节毫不意外,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廖文鸾把儿子的肩抱紧:“我们赶紧走吧,冷死了。”

吴劲节皱皱鼻子:“嗯嗯,我知道了。妈妈,谁让你穿那么少出来,要风度不要温度。”廖文鸾哈哈大笑,母子俩飞快往前跑,那些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该被忘掉。

机场总是人来人往,吴家几乎是一家子出动来送吴晓棠,经过那么多的事,晓棠并不像原来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在那乖巧地和爷爷奶奶说再见,还和吴劲节约好,要一起去迪斯尼。吴雁南站在一边看着廖文鸾,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她已经是真正地在飞,不会再回到自己羽翼下。

该办的手续已经办好,该过安检了,晓棠再次亲亲爷爷奶奶的脸颊,和吴劲节挥手说再见,转身牵了吴雁北的手准备过安检时突然停下,看着不远处:“妈妈。”

廖文鸯不是在澳洲吗?吴老爷子的眉头紧皱,人群之中,走过来的的确是廖文鸯,她推着行李车跑的有点急,一副刚下飞机赶过来的样子。看见女儿脸上是很欢喜的,把行李车一丢就上前抱住女儿:“还好看见你了,我刚刚下飞机,有些晚点了,差点见不到你。”

晓棠使劲地抱住妈妈,廖文鸯过了很久才松开:“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不然就要误飞机了。”晓棠再次挥手说拜拜,吴雁北和廖文鸯点一下头就牵着女儿进去。

直到这时廖文鸯才看向众人,吴老爷子的眼神有些阴沉,不过这样的阴沉不会再让廖文鸯心里想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对他微微点头,吴老爷子已经和吴妈妈两人走开,该打个招呼的,可是吴雁南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只有廖文鸾和平常一模一样,什么都没说就打算带着儿子离开。廖文鸯没有去理别人而是追上一步:“等一下,是村里打电话和我说,说去年风太大,树干吹下来打到我妈妈的坟,我回来处理下。”

廖文鸾停下脚步:“不需要解释,你我已经是陌路,你愿意去哪里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廖文鸾语气平静,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廖文鸯站在那里,如果廖文鸾眼里依旧有恨意,或者自己还可以说服自己,但现在那样的平静让廖文鸯知道,对廖文鸾来说,真的是什么都结束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那自己这么多年的算计究竟是什么,一场笑话一场空,到头来还让自己的丈夫离自己远去,那个自己离开后才发现深爱着的丈夫。廖文鸯眼里又要有泪出来,但很快忍住,见廖文鸾又要离去这才轻声说:“或者你不愿意听,但是,姐姐,对不起。”

说着廖文鸯不觉泪崩,如果早知道结局如此,是不是不会这样做?这个在澳洲廖文鸯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此时又在心中浮现,但廖文鸯知道,这个答案不成立,毕竟在那时看来,这条路看起来光辉灿烂,充满光明。可是只有走到头才发现,这条路让自己一无所有。

廖文鸾看着廖文鸯,过了很久才说:“我接受,虽然接不接受也不改变任何事情,可是为了妈妈,我接受。但,仅此而已。”说完廖文鸾转身离开,廖文鸯透过泪眼能看到廖文鸾脚步轻快,充满自信。

重新推起行李车,廖文鸯觉得心上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离去,选择了廖文鸾不一样的方向,渐行渐远。阳光洒落进来,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