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了,都物是人非乐。程太太低头,正好能看到茶杯里自己的影子,年华已经老去,自己再不是那个海棠花下欢笑的少女。青衣有问必答:“太夫人好着呢,出府之前,还赶上太夫人过五十大寿,奴还去唱了一段呢。”
程太太面上的笑容又和平时一样:“哦,唱的什么,唱来听听。”现在,这里么?青衣抬头看一眼,接着张口细细唱了起来,不过是一支贺寿,程太太却听的如痴如醉,如同当年还在侯府一般。
青衣唱完最后一个字,程二太太见程太太还是不说话,轻轻叫了声大嫂。程太太这才睁开眼,瞧着面前的青衣:“你师祖呢?”
62章议论
青衣虽低眉顺眼站在那里,但心里一直在嘀咕,听到程太太问到自己师祖,急忙恭敬答道:“奴的师祖,五年前就没了。”当年那风华绝代的身影又在程太太面前浮现。没了,五年前没的,算起来她还不到五十。程太太微微叹了一声,不让人间见白头,她这样的女子也不会让自己的容颜衰退吧?
班主微微咳嗽一声,虽说这主人家问起事情不好打扰,可眼看着就要开戏,还要去见男主人呢,哪能耽搁这么久?二太太已经笑了:“大嫂既听过她师祖的戏,今日又听她的戏,也算是缘分,大嫂就先点两出。”说着二太太已经接了班主递到陈大娘手里的戏单。
程太太并没看戏单,而是看着青衣,脸上的那种怅然若失之态已经不见了,面上依旧是那端庄的笑容:“你既是莺歌子的徒孙,游园一折该是会唱的,就唱游园和思凡吧。”这自然是会的,青衣行礼下去,程二太太也点了两出,把戏单递给一边的三太太,让她也点一出,三太太并没看戏单就道:“这戏也没什么好听的,大嫂二嫂点了就是。”
说完三太太就把戏单丢到陈大娘手里,陈大娘接了戏单,递给班主,班主又行一礼就带着青衣下去,还要请男主人点戏呢。
二太太瞧一眼三太太,脸上的笑微微浮现:“最近是不是天气渐渐热了,怎么觉得三婶婶有些心烦?”三太太正把手里的一盏茶一口饮尽,听了这话也没搭腔,程太太一笑就道:“最近天气是有些干,三婶婶觉得心烦就让厨房多预备些菊花饮、酸梅汤好解解烦闷。”
程二太太推三太太一下就笑了:“大嫂对三婶婶这么好,好的我都要吃醋了。”说着格格笑了起来,程太太也笑,但那笑容里的意味和二太太不同,看向三太太的眼和平常一样平静。三太太握紧手里的帕子,握的手心都疼,却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一早去接程竹轩的婆子已经走了进来:“二姑奶奶回来了。”小姑子出嫁回门,嫂子是一定要迎出去的,宋氏已经扶着程二奶奶:“二婶婶,我们去瞧瞧二姑奶奶。”程二太太面上也露出期盼。
一时程竹轩被迎了进来,先要跪在地上行礼,早被程二太太搀了起来,瞧一瞧女儿的面色,觉得她比出嫁前更丰润些,心这才落了下来。等到姑爷进来磕头,被程二爷请出去外面坐席,程玉轩才从房里出来,和程竹轩行礼问候。
主人们在那里互相问候,程竹轩带去的丫鬟自然也跟着回来,这时就不是这家里的人,而是被当做客人样有人陪着。素琴是程玉轩的大丫头,隐隐众丫头也以她为首,当仁不让的就做了这个陪同之人。
横竖程玉轩还在前面,几个丫头就在后面的小院子里,摆上茶果,听程竹轩的陪嫁丫头说话。陪程竹轩嫁去的,一个叫喜彩,一个叫喜乐。两个丫头现在也是满嘴客气,谢过茶谢过果,这才坐下道:“才三天不在这里,竟像几年似的。”
初晴爱说笑,听了这话啐了出来:“呸,少和我们在这里装腔,难道去了姑爷家里,骨头也变轻了?还觉得几年不在似的?”喜乐扑哧一声笑出来:“初晴你还是这样,我和你说,等你陪了大姑娘出嫁,去了侍郎府,你才晓得各人家有各人家的规矩,不是这样在家人才知道的。”
陪了大姑娘出嫁?簪子的脸上闪过不被人觉察的焦虑。来喜已经出了程家,临走之前又托榛子给自己送来一根玉簪,那玉虽算不得什么好的,但这里面的意思簪子明白。榛子也要在今年九月满了日子离开程家,这两个人都相继离开,自己又怎能安心在这里呢?
虽然素琴她们待自己不错,但在簪子心里,原先和自己在厨房的榛子,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也不知道大爷能不能说服大姑娘。簪子心里着急,也听不进喜乐讲的姑爷家的种种事情。猛然听见喜乐哎了一声:“只一点,姑爷身边的小厮没几个看起来清秀的。”
“噗”的一声,那是晓青喷了茶,喜彩身子往后靠了一下,免得被茶水喷到。素琴忙拿过抹布擦着桌子,初晴顾不上去呵斥晓青,用手指戳了一下喜乐的额头:“怎么才过去几天,就学会了这个,姑爷身边的小厮清秀不清秀,关你什么事?”
喜彩冷笑一声:“怎么不关她的事?姑爷昨日说了,以后我们几个是要去配小厮的,她自然要先挑拣。”喜乐被说出心事也不在意,只是皱皱鼻子:“总比你一见姑爷英俊不凡,就想着做姑爷的通房强。”喜彩愣住,见她们俩这样,素琴忙止住:“好了,都是程家陪过去的人,总要想着怎么帮二姑娘才是,怎么能先吵起来。”
喜彩闭嘴不说话,喜乐已经拉了素琴的手道:“素琴姐姐你不知道,姑爷房里原本就有两个美貌丫鬟。”说着喜乐一指簪子:“就和簪子的模样差不多。”有了这么两个美貌丫鬟,自然看不上相貌相对平庸的喜乐两人。
素琴怎不明白,又劝几句,喜彩已经半个字不说,只在那里拿点心撒气,也不吃,却拿手把那些点心都碾成碎片。素琴已经拍着喜彩的手安慰:“做陪嫁丫头的,和姑娘的荣辱是相关的,配的小厮也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总要小厮里面出挑的,到时做了管事娘子,那福气比起…”
素琴顿了顿,接着就道:“远的不说,就说徐大爷一家,一年的银子也不少挣,大爷大姑娘见了,还要尊重几分,做了姨娘虽然外面说起来光辉,可你看罗姨娘还好些,大爷房里的刘姨娘,不过是面上情。”
若雪自从生下敛珍就再没怀过孕,程大爷进她的屋子的遭数也少。虽说宋氏给她的月钱这些不见少,身边也有两个丫头服侍,但管家娘子们对她不过是面上情,有时宋氏不在,急要用什么东西,总是推三阻四,要等到宋氏回来才顺顺溜溜的给。
若雪似也明白这些,女儿不是自己的,日子比起当初当丫头时还要难过一些,她几乎是寸步都不出屋,就在自己屋里枯坐。
说起若雪,在座的人都沉默了,她们都是从小丫鬟开始的,当初若雪在三太太身边的风光还是见过的,那时的若雪爱说爱笑,家里上下人等谁不夸她。而不是现在这个形容枯槁、心似古井的少妇。
喜彩搅着帕子,半天才道:“可还有罗姨娘这样的,她虽没生下孩子,可你瞧老爷对她还是言听计从,从无半点忤逆。”喜乐白她一眼:“那时大太太宽厚仁慈,若换了一个,罗姨娘这样的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做妾的命运,众丫鬟们叹了口气,做丫鬟虽然是服侍人的,可还是能有被赎的一天,可是做了姨娘,就进入了牢笼。
素琴年纪毕竟要大些,已经笑了出来:“那都是别人的事,我们不过就说些闲话,喜乐,姑爷家的规矩怎么样,大不大?”见素琴问到自己,喜乐绘声绘色讲了起来,众丫鬟的嘴巴张大,随着喜乐的讲话开始变化。
茶喝了好几遍,点心也换了几盘,陈大娘又命厨房送来一桌酒席,让素琴她们陪着,等到酒足饭饱,已是日头西落,算着差不多程竹轩该回家的时候,喜乐两人擦了把脸,用茶漱了漱口,嘴里的酒味淡了些,这才急匆匆往前面来。
前头的酒席已经散了,戏已唱过几出,程二太太一直拉着女儿说话,问东问西唯恐有问不倒的地方。满座宾客里面,专心听戏的没有几个。素来不爱听戏的程太太今儿却听的格外专心,不时还随着戏台上的变化叹气皱眉。
63章外面
三太太手里拿着一把瓜子,却没往嘴里放,只是用手搓着瓜子,直到把瓜子都搓成碎屑,掉落一身。三太太的眼往戏台上扫去又往程太太那里瞧,过了会儿突然笑起来:“大嫂要真喜欢这个丫头,何不去和班主说了,让她留在程家?”这话算得上是石破天惊,本端庄坐在那的程玉轩没料到三太太竟这样说,微微张开了唇往三太太在的方向看去,想要开口说话,自己一个没出阁的女儿,这种事情怎好开口说?
周围没走完的客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宋氏和程二奶奶本在那里陪客,听到了想解释也不好,不解释就更不好。三太太却没停止,那眼却飞向程太太:“大嫂你既爱听她的戏,放在家里岂不两便。”程二奶奶醒过神来,已经走到还只顾着和程竹轩说话的程二太太那里:“婆婆,妹夫家已经来人接妹妹,来的人已经用过了酒饭。”
这话让程二太太眼里含的泪登时就流了下来,握着女儿的手站起身,见要送程竹轩出去,别的客人也站了起来,一起送她们出去。三太太起身时候,对程太太一笑:“大嫂,我方才的话你听见了么?”程太太抬起眼看她,眼神十分平静,三太太不由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程太太突然笑了:“也好。”
程玉轩本来是要赶上前去,听了这话叫出一声母亲,程太太的脚步比方才要轻快地多,伸手挽住女儿,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去送程竹轩。台上的戏已经停下,青衣正伸出一只素手把头上那有些松的钗环紧一紧,水袖滑下,露出一段赛雪欺霜的胳膊。
程太太和程玉轩双双回眸,正好看见这幕,程玉轩眼里顿时染上厌恶之色,程太太的眼里有柔情闪过,三十年了,转眼已经三十年了,女儿已经长大,自己也已老去,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和自己一样?
程太太抬头看着女儿,伸手把她发边的乱发拢一下,温和地道:“明年你就出嫁了,再不能毛躁了。”程玉轩面上飞起一抹红色,点了点头,等女儿明年出嫁,自己就能回京了,送女儿出嫁这是天经地义的,谁也管不着。
只是年华已经老去,当年的红颜今日变成了白发,想必那个人也一样吧。程太太又回头看了眼,戏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唱词还在耳边回转,似乎能看到漫天水袖飞舞,过去的时光如同记忆中一样缠绵婉转。
程竹轩出了嫁,程二太太也就带了儿子回任所,程二奶奶的肚子已经七个月,本打算让她在这里待着,可程二爷担心这里毕竟和任所不一样,再说一路都是驿站,走慢一些也就七八天的事,还是带着她一起回去。
送走了二房一家子,日子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安静平和,没有半点波澜,如同一滩死水。转眼九月到了,榛子的身契在这年满了,离开了程府,过了几天就托人送了信来,说家里已经给她定了门亲事,腊月十五的好日子,在程府这么多年,相好的人就那么几个,想请他们去喝自己的喜酒。
没想到榛子这么快就出嫁了,好像还是榛子刚进府的那一日,睁着一双大眼睛,在那里听着厨房的人说些各处的见闻。朱大娘拍了下她的头:“这样的事主人一向都会放的,只是榛子家离这里有七八里路,你又在大姑娘身边,总要去求一求。”
簪子的眼里顿时闪出激动之色,自从进了程家,就再没出过那扇大门。丫鬟们没有事是不能出去的,大伯那边也从来没有来个人问问簪子过的怎么样,仿佛拿了簪子那十两身价,簪子就还清了当日大伯抚养她的一切,两不相欠。
至于娘,簪子叹口气,她已经另嫁,那边的弟弟妹妹们还小,她要去照顾,而且大伯母也不喜欢娘回来看自己,每次娘来,大伯母都是指桑骂槐,恨不得拿扫把娘赶出去。
没有人探望,自然也就不能出去,这次真能出去么?朱大娘又拍一下她的头:“这有什么,那日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还有我呢,保不住这里面还有别人也要去,那么三四个人一起出去,主人家是会允的。”
真的啊,簪子脸上已经泛出激动的红,狠狠点头:“大娘,我这就去准备给榛子预备的东西。”说着簪子站起身就跑了。这个孩子,听说能出门都高兴的不得了,算起来她也有那么八九年没出过门了。
果然像簪子想的那样,程玉轩允了簪子出门半日,苏妈妈又唠唠叨叨把簪子叫过去训导一番,酉时一定要回来。要跟紧了朱大娘,不许和别人随意答话,别人问起程家的事也不许多说。这不许那不许,簪子开头还点头,后来就张着嘴只听苏妈妈说了。
足足说了小半顿饭的工夫,苏妈妈才住了口,从怀里拿出个小布包:“我虽认不得那个榛子,她既和你相好,这也算是给她带的礼。”簪子忙接了代榛子谢过,苏妈妈又瞧一下她的容貌,摇头道:“你自己定要注意,秀兰虽说稳妥,怎么都要你自己注意了。”
簪子又应几声是,这才带着那个小布包回去。日也盼,夜也盼,总算盼到腊月十五,早早起床梳洗,又去程玉轩面前说过,辞了素琴她们,这才拿着给榛子预备的东西,飞快地往厨房跑去。
今日是去做客,朱大娘穿了件绛紫色外衫,下面蓝色马面裙,外面穿了天马皮的披风。盘的规规矩矩的发髻上还插了根金簪,和平日那素净打扮全不一样。见簪子急急忙忙跑过来,朱大娘嘴里说着慢点,手已经扶住她的胳膊:“瞧你,都跑的一身汗,太太说过了,今儿我们去的人多,就派辆车送我们去,等到了申时那车再去接我们,也省了腿。”
去的人多?还有谁去?簪子往朱大娘身后一望,柳嫂子已经走了出来:“厨房里除了朱大娘,也要再派个人去,只是大家都想去,索性就抓阄,我运气好,我抓到了,和你们一起去。”朱大娘把簪子的衣服领子整一下:“好了,快走吧,今日没下雪,路上该好走."
到了后门,果然已经有辆车在那里等着,看见赶车的,柳嫂子面上浮现惊喜之色,叫了声刘大哥就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饼子来:“没想到真的是你来送我们,我还想着去寻你呢。”簪子离开厨房久了,倒忘了还有这样的事,微微有些愣住,朱大娘已经拉了她的手上车,留柳嫂子在那里和老刘磕牙。
见朱大娘上了车,老刘就把车帘放下,柳嫂子也不进车里,就坐在车辕上和老刘说笑,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簪子悄悄把车窗的帘子掀起,往外面看去,冬日的田野没什么看头,没花没草没树,偶尔有几棵树也是光秃秃的枝丫没有一片叶子。
簪子却看得很欢喜,头上的天不再是四四方方一小块了,而是那么大,路上也有行人,看见这样的马车赶紧避在一边。听着柳嫂子不时传来的大笑,簪子摇头,朱大娘拍一下她的头:“这人,总是有些时候会想不到,你啊,做好自己就是。”
簪子猛地点头,马车已经驶进一个小村庄,都不用去问哪家是榛子家,只要看见今日最热闹的那家就是了。老刘虽然和柳嫂子说话说的很高兴,但车赶的不差,已经把马车轻快地停在榛子家门口。
看见突然来了辆车棚蒙了布的马车,来帮忙来贺喜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着,朱大娘已经跳下车,簪子也跟着下来。看见她们几个的穿着,柳嫂子倒罢了,也就是干净些,朱大娘和簪子却不一样。
已有人飞快地进去告诉榛子的家人,一个中年妇人双手湿漉漉地走了进来,榛子家的日子在村里还算可以,但今日榛子出嫁,也不过就是请了个帮厨在收拾,家里人还要去帮忙。就算是榛子的娘,也还穿着旧衣衫,新衣衫要等来迎亲的时候才换呢。
看见面前几人,榛子的娘已经手一拍:“呦,头几日我家大妞就说过,说你们那些同伴只怕会来送送,我还想着我们这样人家,你们怎能进来?没想到一来就来这么多,快进去坐。”
说着榛子的娘就想伸手去拉朱大娘,手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手湿漉漉的,忙抄起衣襟擦了擦,热情地又往里面让。朱大娘本来想叫福,见榛子的娘也不行礼,索性把那些礼节全免了,笑着道:“恭喜恭喜,榛子在我们那里七年,真是个伶俐姑娘,我们才商量着一起来送送。”
说话间已经走了进去,院子虽然大,但来往的人多,刚刚还杀了一口猪,地上还有血水在那流。簪子闻见那股血腥味,差点呕了出来,朱大娘久在厨房倒极淡然。
榛子的娘本想请她们在堂屋里坐下,可是堂屋里全是男人在那里喝茶说话,只好把她们往榛子房里领:“你们先在这里面坐着说话,我去给你们倒茶来。"
第64章:相见
不等朱大娘说出反对的话,已被榛子娘推进了房里,那房本就小,有几个妇人正围在那看着榛子说笑,猛然看见有这么几个人进来,领头的朱大娘又穿的和别人不一样,倒愣了一下。
再说屋子也不大,除了一张床,一个箱子,支在窗下的小桌子外就再摆不下别的东西,挤着那么几个人本就很挤,现在又多几个,那真是连转身都困难。榛子娘已经满脸喜色地叫:“婶婶嫂子们,还请你们出去给我帮个忙,招呼下客人,这几位是原先和大妞在一起的,今日特来送一送她。”听了榛子娘的话,那几个妇人这才站了起来,嘴里还说着客气话,朱大娘也客客气气回了。
她们走了出去,朱大娘这才坐下对榛子道:“恭喜恭喜,没想到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嫁了。”榛子全身上下都是红,脸上点了脂粉,手上戴了镯子,发上也插了首饰,小桌子上还摆着几朵红绒花,看来是要出门时才往头上戴。
听到朱大娘这么说,榛子脸上不晓得是胭脂红呢还是害羞,只是抿唇一笑。柳嫂子在旁边拍着手笑:“还记得你刚进府时候,个子小小,眼睛大大,现在也就几年,你就出嫁了,真是快。”榛子还是低头一笑。
朱大娘和柳嫂子说了几句,柳嫂子看见簪子只是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笑,刚要唤她过来朱大娘已经笑着道:“我们既来了人家,总不好一直坐着,我和你出去见见榛子的家人给她们道喜。”说着扯了柳嫂子就出去。
柳嫂子哎呀一声,却也晓得朱大娘只怕要让榛子和簪子说说话,两人走了出去榛子才抬头瞪着簪子:“去,只会站在那笑,不许笑话我,你迟早也要嫁,到时看你嫁给你的来喜哥哥,你是什么样子?”簪子的脸顿时红了,伸手打她一下:“人家好心来贺你,你倒好,偏拿我打趣。”
榛子拉她过来:“什么叫我拿你打趣,来喜可来过我家,我娘见他这样出息,还想给他做媒,亏我急忙说他已有了心上人,我娘还连说可惜,你倒好,不谢我反而怄我,我不理你了。”说着榛子就转过去,用背对着簪子。
听到来喜有人做媒,簪子一时觉得心上有些难受,等又听到榛子替自己说话,那心头又渐渐升起喜悦来,忙握住榛子的肩膀把她扳过来:“好了,全是我的不是,你瞧瞧,我给你送了什么东西。”说着簪子把手里的东西打开,榛子本不在意,当看见簪子手里的东西时脸上闪出惊喜之色:“这,这不是琴童送你的吗?这太贵了,我不能收。”
簪子手里拿着的一根簪,这根簪金光闪烁,正是那日琴童送她的几样首饰其中之一,簪子已经拉过榛子的手把这根簪塞给她:“我听说,女子嫁人总要有几样东西 ,才好在公婆丈夫面前做人,我又不是只有这一样,再说姑娘出嫁给些东西添妆总是要的。”
榛子听了这话,眼圈有些微微的红,接过簪握着拳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看好来喜,让他不被别人勾了去。”看好来喜?簪子的大眼圆睁,榛子再怎么大方提起这些事还是不惯的,脸上又红了,嘻嘻一笑:“我要嫁的那个和来喜现在在一条街上做事,今日只怕来喜也要来跟他接我。”
说着榛子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前几日还是不知愁的少女,今日嫁了人就成了大人,要为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那个人榛子见过一面,浓眉大眼的,虽然没有来喜哥哥那样,但榛子知道自己生的没有簪子那么俊,有这么一个人已经够了。
而且媒人说了他忠厚老实,家里父母都没了,原本是跟着叔婶过日子。等到他去米铺做伙计之后,就自己一个人住了,嫁过去,上面没有公婆,虽然没有兄弟帮衬,但米铺老板也对他多有照顾。这样一门亲事,在这样人家也是上上好的。
爹娘虽被这番说话打动,还是请媒婆带了人来瞧,又在来喜来的那日问过他,晓得媒人说的虽微有夸大,但离得不远。这才痛快应了亲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榛子脸上神色变幻,簪子猜不到她心里所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过一时簪子脸也红了。两人都嘻嘻笑了起来,榛子握起簪子的手:“你放心,有我盯着,你就等着转过年来喜哥哥去求你吧。”
簪子也觉脸热,想要不理榛子,却又觉得不对,门帘被掀起,出现在门口的是榛子娘那笑嘻嘻的脸,她手里端了糖水,笑着嗔榛子:“都是出嫁的大姑娘了,也不晓得待客之道,让两位贵客在外面和我们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跟在她身后的是朱大娘和柳嫂子,听了她的话忙笑着分辨两句,榛子上前接过糖水,撒娇地道:“娘,你再这样成日唠叨我,等我出了门,不回来望你,瞧你急成什么样?”榛子娘往女儿额头上狠狠地戳了一指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见过成日往娘家跑的?”
话虽然是骂,但榛子娘的眼里现出的分明是舍不得。朱大娘笑着又说几句,榛子娘就出去,留她们几个说话,人一进来,簪子和榛子就再谈不了心。过了会儿这家里的姐妹们也进来瞧榛子,那就更加纷扰,只是用目示意。
也没坐多大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有个十一二的小女孩跳起来,笑嘻嘻地对榛子道:“大姐,只怕是姐夫来了。”
听到这句话,榛子的脸更红了,榛子娘已经进来,笑着说话:“轿子上门了,都把门关起来,我不说话一个也不许开门。”年轻姑娘们齐齐应了,簪子还是头一次见人来接新娘,上回程竹轩出嫁,和这个可又不一样。
一时门关了起来,本来嘻嘻哈哈的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几个小女孩已经趴到窗前往外看,边看还边做着各种手势。簪子没有去,只坐在榛子身边握着她的手,榛子的手心越来越热,脸也越来越红,头就更是垂的低低的。
外面的声音很清晰,有媒婆的,还有年轻男子的,簪子留心去听,想听听里面有没有来喜的,可是声音太嘈杂,怎么也听不出来哪里是来喜的声音。刚一转头,就见榛子也在侧耳听,两人视线碰撞,不由相视一笑。
外面突然传出啊的一声大叫,接着是满堂的笑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接着门被敲响:“新娘子,快些上轿,耽误了时辰可不好。”在屋里的小姑娘们笑了起来,有人已经跑到门边大声地叫:“开门钱、开门钱。”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笑:“你们把门缝打开一些,我们就递进来。”
小姑娘们怎么会被骗,纷纷叫着嚷做要他们把钱从门底下塞进来。讨价还价了不知道多少回,总算有钱从门底下塞了进来,塞进来一个,就被小姑娘们抢了去,足足塞了有百来个,也没见门打开。外面迎亲的人开始急了,在那里和小姑娘们斗口,小姑娘们个个伶牙俐齿,哪里肯稍让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