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被程老爷看得不知所措,手下意识地卷起衣角,徐大爷是晓得自己主人性情的,微微咳嗽一声,程老爷这才回过神来,往前继续走去,但又回头看了眼簪子。此时簪子已经往里面飞快跑去,程老爷只看见簪子的一个裙角。
程老爷收回眼,话里带了一丝叹息:“这么标致的丫头,怎么以前从没见过?”徐大爷呵呵一笑:“这丫头原本是在大奶奶屋里的,后来不知为什么没得大奶奶的欢喜,上次要发作她,这才被大姑娘要去,照小的瞧来,只怕是这丫头生的太好了些,刺了大奶奶的眼也不定。”
自己女儿房里的丫头,程老爷收回思绪,这就有些难了。徐大爷试探地道:“老爷要真喜欢,这也不是没有法子的。先把人要到太太身边,过个一两年事情冷了,到那时收了这丫头,也是轻而易举的。”程老爷叹了一口气,话里似有深意:“罢了,这家里,已经够热闹了。”
够热闹了?徐大爷嘴里那句热闹什么咽了下去,明面上的程老爷身边只有个罗姨娘,别的人,记得原来也有过几个通房,日子久了不喜欢就让她们嫁了,比起别人家来,程老爷身边还算冷清的。
不过徐大爷是聪明人,自然不说出来呵呵一笑:“是,老爷您这也是心疼大姑娘,好丫头难找啊。”程老爷点一点头,主仆往外走去。
簪子已经跑回程玉轩的院子,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做针线的初晴看见她就叫住:“你方才是去了哪里?二姑娘方才过来,说想央你去做几件针线活,寻了半天没寻到,二姑娘都有些生气了,还是大姑娘哄了半日呢。”
怎么平日都没事,今儿才出去了一趟就这样?簪子啊了一声,就要往里面走,初晴忙拉住她:“你也不消担心,二姑娘哲人你也是知道的,一阵一阵的,等你人过去了,多做几件阵线活,她的气也就消了。”簪子感激地笑笑,抬步往里面走。
走到房门前放重下脚步:“大姑娘在么?”素琴已经从里面打起帘子:“簪子来了,这世上的事还怪呢,平日你在这院里也没人烦你去做事,今儿你出去一趟就有人寻。”说话时候素琴已经拉着簪子的手臂带她进了房里。
程玉轩着了家常衣衫,正坐在窗下拿了本书在瞧,看见簪子进来笑道:“方才二妹妹来,说要寻你去做几件针线活,你也是知道二妹妹为人的,口直心快,你去了那里要是二妹妹说了什么,你千万要看在我的面上,别去和她顶嘴。”
程玉轩说一句,簪子应一个是,见簪子着老老实实的样子,程玉轩更加满意,起身携了她的手:“走吧,我送你过去。”簪子哪敢让她送,退后一步跟在她身后。
程玉轩回头看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一些:“瞧你这模样,真是人见人爱,又有一手好针线活,只怕去了二妹妹那里,她见的喜欢了,就一借不还了。”说着程玉轩就笑了起来,簪子一张脸顿时通红:“大姑娘,您别拿奴婢开玩笑。”
程玉轩眼里满含着笑,那笑却有一丝警告意味:“谁说我开玩笑了,那日在嫂子房里一见着你,我还不就喜欢上了。”簪子脑袋轰的一声,知道程玉轩是什么意思了,面上泛起的红色更重:“奴婢现在是姑娘您的人,怎能不听姑娘的话呢?”
说的好,程玉轩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两人也来到了程竹轩住的院落,这院落更精致些,看见程玉轩走进来,立即有丫鬟迎着上来叫人,又有丫鬟打起帘子,程竹轩已经走了出来,鬓发有些松,想来是刚睡起来。
程竹轩一眼就看见程玉轩身后的簪子,惊喜地叫了起来,接着就拉住程玉轩的手:“好姐姐,果然是你疼我,说借就把人送过来了。”程玉轩拍一下妹妹的脸:“现在可不说我是故意的,不让人过来了?”程竹轩面上有些微赧色,姐妹俩手拉手说笑着进了屋,丫鬟送上了茶。
谈了几句程竹轩才想起正事:“也不是绣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就盖头、那日穿的鞋,还有帐子这几样。”程玉轩啐了她一口:“还说没什么要紧东西,连盖头和鞋都是,这些难道不要紧?”
程竹轩话里带有一些撒娇:“和嫁衣比起来,这些自然不是要紧的。”程玉轩拧她的脸一下:“好不害臊的丫头,这样就说出来,等出嫁了,更不晓得是什么样子。”姐妹俩说笑一阵,程竹轩让人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这些都要放在大绣架上绣,说好了簪子早上过来,一直做到晚上再回去。
程玉轩也就告辞,程竹轩送了她出去,嘴里的多谢不绝于口,房里绣架旁边,簪子已经穿针引线做起活来。程竹轩性子比程玉轩要急躁些,要求要高,盖头上的鸳鸯戏水,从用的线到绣的样子,都挑剔了又挑剔,务必要绣的完美。
好在簪子性情十分平和,就算程竹轩再挑剔,她也一一应下,决不会有为难之色,这让程竹轩赞叹不已,称果然还是姐姐有福气,有个这么好的丫头,长的出色是平常,针线活好也是平常,性子平和也常见,难得的是这三样集在一个人身上。
簪子牢记程玉轩的话,和程竹轩房里的丫头不过泛泛之交,对程竹轩只是恭敬听从,她要说什么只笑而已。转眼盖头绣好,鞋子做完,本来还要绣帐幔的,程二太太那边来了信,说在任上给女儿寻了顶好的绣娘,帐子这些都由她们绣了,等过几日就回来,顺便过年。
这样簪子的活就做完,程竹轩再没留她的理由,拿出一匹尺头,一对银镯赏了她,就让她回去。簪子回去禀告了程玉轩,程玉轩听完笑道:“你不肯忘本,果然是个好姑娘,这些东西既是二妹妹赏你的,你就拿了去,等以后嫁过去了,这种事只怕还要多一些,到时你都像这样就是。”
簪子唯唯应了,拿着东西回房,把东西放进箱子里,心里又是一片茫然,做了下面人,是要帮着主人的,能给主人脸上争光自然好,要是不能为主人面上争光,那可就,簪子不敢想下去,再想下去已经越过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簪子重重叹气,再有好吃好穿好玩的东西,已经不能让她像刚进来时那么欢喜。
转眼又是过年,程二老爷带着全家回来,这么些年他官运亨通,已经做到了知府,这背后除了自己会打点之外,侯府也出了些力。等程二太太见到程太太时,面上更加亲热,又谢过程太太对程竹轩的照应。程二奶奶也来拜见伯母,身后的奶娘还抱着孩子,那是程二奶奶的头生子。
看着程二奶奶那宽大衣衫下遮不住的肚子,程太太不由有些酸味,程二爷和二奶奶伉俪情深,成亲三年来房里只有这一个,除了头生子程二奶奶又怀上了,哪像自己儿子,妻妾齐全,宋氏又张罗了一个通房给儿子。外人说起都道程大奶奶贤良淑德挑不出一点毛病,可是膝下也不过两个孙儿,还不是一母,哪有程二太太的孙儿全是一母说起来嘴响?
心里虽有酸味,程太太面上可半点都不露出来,给了见面礼,接过那牙牙学语的孩子逗弄一会儿,又让敛珍出来见过婶婆婶婶,让奶娘带着孩子们下去玩耍,这才各自归座。宋氏带着丫鬟在那服侍,程二奶奶虽才初回来,也抢着动手帮忙。
宋氏谦虚了几句,终究还是她们妯娌俩一起捧茶上果。坐在上面的程太太笑着对程二太太道:“瞧着她们小妯娌这样,才觉得我们真是老了。”程二太太也笑应,刚想问三太太呢?外面丫鬟已经道:“三太太来了。”
帘子起处,三太太走了进来,她现在和原先不一样,和程太太在外人瞧来,更像一对亲姐妹,也不似原先不出院门一步,也常来寻程太太说话。紧走两步笑对程二太太:“二嫂子回来了,方才我在那里寻衣衫,没去接二嫂,对不住的很。”
60 承诺
程二太太已经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拉起三太太的手,往她脸上看了又看,三太太气色不错,衣着虽还是那样一色素的,但这是年下,在袖子上镶了一道金红的边,撑着她那粉白的脸,越发标致些.程二太太笑了出来:“三婶婶气色极好,终究不似我们平日在家操心,瞧这模样,说不到三十也有人信。”
三太太坐在二太太身边,程二奶奶已经上前行礼,三太太照例赞了几句,又拿了给程二奶奶和孩子的礼物,见三太太拿出的是一对金锁,程二太太咦了一声:“这不是你嫁妆里的么?这东西太贵重,她孩子家,怎么当的起?”
程二奶奶听见婆婆这么说,把本已拿在的金锁作势要塞回去,三太太怎肯收回,脸上笑容没变:“我无儿无女的,东西撂着也就撂着,难得一见这孩子就投了缘,二嫂你就别拦着。”旁边的宋氏面上本带着笑,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程二太太看程太太一眼,见程太太不过吹着手中的茶,根本没往这边看,这才举目示意程二奶奶接下这金锁。
程二奶奶谢过三太太,接过那对金锁。金锁做工精致,上面雕出龙凤纹来,本是三太太出嫁时候她娘为她未来孩子准备的,可惜还没怀孕就死了丈夫,这对金锁就留在箱里。收了这么重的一份礼,程二太太有些不好意思,闲谈了几句就对三太太道:“也不是我们在你面前说什么,现在我和大嫂都抱孙子了,你何不过继个孩子到你膝下?”
三太太笑了一笑,手里拈了枚梅子却没往嘴里放,接着那面上神色添上几分忧愁:“我是个命不好的人,还过继什么孩子?何况大嫂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若我过继了孩子,不是明白告诉世人,我对大嫂不满么?”程二太太没料到这话竟被三太太拗到这种地步,一时有些张口结舌起来,但她在官场上应酬也多了,很快那话就变了回来:“三婶婶,这话我可就要驳一驳,你过继一个孩子,也是为的三叔叔,那会让人觉得是对大嫂不满?”
三太太的唇往上一弯,笑容带上几分寒意:“二嫂你这番话本是为我打算的,不过我这人,早在三爷没了的时候就去算过,说我命该孤苦,膝下无儿无女才能保住平安,若不然不光是我,连孩子都不能保住。这个算命先生还是大嫂您专程为我去请的,大嫂您说是不是?”
程太太听的清楚明白,知道再不能置身事外,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看着三太太的眼:“三婶婶,难道你是在怨我,可你要知道人命中注定的东西,强求是求不来的,难道你也想你过继来的孩子因你而没了么?”程二太太就算再笨,也晓得三太太的话里句句挤兑着程太太,况且她本就聪明伶俐,在外应酬长袖善舞,忙要开口打个圆场。
就听到三太太笑了:“大嫂,你事事为我打算,我怎么敢怨你呢,只是叹几声我命苦罢了,况且我命苦也是实情,难道当了二嫂的面,还不能说出来么?”屋里气氛已不像方才那么融洽,宋氏心里狐疑,平日见了三太太,她和婆婆之间总是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今日怎么这样?
程二奶奶初次回来,这样的事也不好插嘴,只是安静在旁伺候。程太太低眉一笑,接着抬头那眼里已经多了几分关切:“三婶婶你说的是,平日我事忙,确是对你关心的有些不够,你见了二婶婶,和她撒下娇,抱怨我几句也是对的,我方才怎么就想不到呢?”
一句话就把三太太堵在那里,三太太手里的雪青色帕子都快被揉成了丝,不好再讲别的,只冷冷一笑。程二太太已经顺着程太太的话就把她搂在怀里:“大嫂说的是,我们隔了那么远,你今儿见了我撒两句娇又算得了什么?”
三太太手里的帕子落地,宋氏已经上前捡了起来递到三太太手里,满脸都是笑容地道:“平日三婶是个端庄人,谁知二婶回来了,才见到三婶也会撒个娇。”说着宋氏先笑了起来,程二奶奶也上前凑趣,她们笑了,底下人也跟着笑,笑声之中三太太握紧了手,想抓住什么终究还是抓不住。
吃过年夜饭,给过压岁钱,程竹轩的婚期定在了这年三月,程二太太还要操办女儿的婚事再走,程二奶奶也留了下来,只有二老爷带着程二爷回了任。
忙乱着程竹轩的婚事,日子似乎也好过了些,虽说那些大件不要簪子去绣,有些小活簪子还是要去帮忙,装赏人东西的荷包啊,要拿了作见面礼的手帕什么的。程玉轩特地让苏妈妈收拾出一间空屋子来,好让簪子在那里安静做活。
这样忙碌簪子自然不能常去厨房找榛子她们,只有埋头在小屋里做着针线。这日还在做着荷包,外面就有人喊簪子:“簪子,有人来寻你。”谁来寻自己? 簪子揉揉垂了半日,已经酸痛的脖子,放下针线走出门一瞧,站在院子中间的竟是榛子,算起来也有半年没见了,簪子脸上浮起惊喜神色,上前拉起她的手:“你怎么来了,快些进屋坐。”
刚要把榛子拉到屋里,才想起自己还要做针线,不好留她的。还在徘徊时候,初晴已经开口了:“你就把榛子带到那屋去,我送壶茶过来,再带盘点心给你,只要不弄脏绣活就成了。”簪子急忙谢过初晴,拉着榛子的手进了那间做活的屋子,搬个凳子给她,自己就匆匆又做了起来。
初晴已经端了茶和点心过来,榛子在厨房多年,也学了些眉高眼低,忙站起来谢过初晴,说了几句初晴就出去,由她们在里面说话。
榛子自己倒了茶,一口气喝干,啧啧赞道:“这茶不错,果然在这样院里才能喝道这样的茶。”又抓起点心吃了一块,面上的神色就有些不好看:“不过这点心算不上什么好的。”
榛子果然还是榛子,簪子丢过一块手巾给她擦手,笑着道:“你在厨房,天天都有好吃的,自然看不上我们这样的点心。”虽然榛子说点心不好吃,可还是连着吃了三块才拍拍肚皮,抓起手巾擦了擦手,看着簪子飞针走线,对簪子举一举大拇指:“簪子,你的针线活是越来越好了,难怪大姑娘这么喜欢你。”
簪子又绣了一针,这才抿嘴一笑:“朱大娘又不是不教你,是你不肯学的。”榛子皱皱鼻子:“不是我不肯学,那绣花针可没有大菜刀那么好使。”说着榛子摸了下簪子的手:“我的手又不像你的手那么白白嫩嫩的,学什么绣花?”
簪子笑一笑,榛子哎了一声:“你啊,还是这个样子,说会儿话就笑,我跟你说哦,来喜哥哥让我来问你一句话。”问话?簪子的眼眨了眨,榛子已经凑到簪子的耳边,她嘴里的热气喷到簪子耳上,但她说出的话让簪子的耳变的很红:“来喜哥哥说了,他得了大爷的恩准,后日就要离开程家,以后再不是程家小厮,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等他。”
来喜哥哥要离开了?簪子手里的针停在那里,阳光照了进来,照在满屋子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绣活上面,有鸳鸯戏水、鱼戏莲叶、喜鹊登枝。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簪子绣出来的,现在要绣的也是一对鸳鸯,簪子的手在鸳鸯头上顿了顿,自己和来喜,以前从没想过,可榛子这话,让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就要戳破。
榛子也不催她,过了很久簪子才脸红红地回答:“我还小呢,才十五,再说…”不等簪子再说下去,榛子已经白她一眼:“什么还小,二姑娘今年不也就十五,还不是一样出嫁了?”簪子觉得自己该从新开始做活,可是那针怎么也穿不过去,就算答应了又怎么样,做了别人家的丫头,生死都由着主人,更何况是嫁人这种事情?
见簪子沉默不语,急性子的榛子耐不住了:“我晓得,你怕是这边不肯答应,我跟你说哦,来喜哥哥还说了,他会去求大爷的,虽说大爷不能管大姑娘院里的事,可这出嫁前放出身边的丫头是常有的事。”真的么?自从那日听到程玉轩说要陪着她出嫁,簪子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了希望,作陪嫁丫头的苦也曾听说过,难道终身就这样被定了。
而榛子的话就像给簪子重新注入了希望,大爷这么倚重来喜,肯定会帮着他的,再说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加起来总够自己赎身的,再不成,还有琴童送的那几样首饰呢。见簪子咬着唇不说话,脸上只有笑容,榛子拍了一下她的肩:“好了,你这就是答应了,我等会就去告诉来喜哥哥。”
61章 旧事
见榛子转身要出去,簪子站起来,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榛子停在那里,转身看着她笑了:“真不愧是大姑娘贴身服侍的,连这种做派都学了,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话不说呢?”簪子的脸更加红彤彤的,咬一下唇,榛子的眼珠一转:“哦,我知道了,你是要我给你的来喜哥哥带样东西回去。”
簪子这下再也受不了,啐了她一口:“呸,什么我的来喜哥哥?"榛子用手捏起脸,伸出一根指头在脸上划着羞她.簪子撑不住笑了,从腰上解下一个香囊,榛子已经伸手抢了过来:“这个,我拿去,要不要说什么?”
簪子已经羞的彻脖子都是红的,重新坐了下来,背对着榛子,拿起针线做起活来,她做的十分起劲,起劲的就像榛子不在这屋里,屋里还是她一个人。直到一朵牡丹花绣完,簪子才放下针线,抬头打算让脖子舒展一下,猛然对上榛子含笑的大眼睛,簪子脸上又通红一片:“你怎么还不走?”
榛子哈哈大笑一声,猛然想起这不是在厨房院里,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去,都没给我好处就想赶我走,别人是一拜堂就把媒人扔过墙,你这是还没拜堂就要赶人。”簪子起身伸手就往她脸上去拧她的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再这样,我再不理你了。”
榛子掩口笑了起来,飞快地从簪子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来:“这个送我好了。”簪子白了她一眼,榛子已经把香囊和荷包都收了起来,在簪子耳边小声说了句:“你放心,这是我连朱大娘都不告诉。”小厮和丫鬟私自传递东西,被主人家知道了后果是极严重的。
榛子这样在厨房的粗使丫头管得还松一些,在各主人房里的丫头就没这么松了。簪子本来要嘱咐榛子的,听她主动提出,没有说话只望着榛子。榛子用手捂一下眼睛,接着很快松开:“幸好我不是个男人,我要是个男人你这样望着我怎么也受不了。”
簪子脸上更红了,狠狠白她一眼:“才几个月没见,你就变的这么油嘴滑舌,也不知道和谁学的?”榛子的眼珠转了下:“你放心,一定不是和你的来喜哥哥学的。”
见榛子说来说去只是往来喜身上绕,簪子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榛子已经掀起莲子出去:“来了这么大一会儿,我要回去了。”簪子嗯了一声送她出门,在院子里的初晴站起来迎道:“怎么也不多坐一会儿?”榛子笑着谢了:“厨房里还有事要忙呢,算着时候也该做晚饭了,再说簪子这也忙。”
说话间榛子已经走到门口,簪子没有再送出去,看着榛子蹦跳着往前走,心里有一种甜蜜升起,但愿来喜哥哥在外面有些产业,也能来为自己赎身。榛子的背影已经拐过去,簪子慢慢往里面走,迎面瞧见初晴笑眯眯看着自己,方才榛子来的时候簪子都忘了,也没打声招呼。
初晴误解了簪子面上那没褪的红色,拉一下她的手道:“大姑娘最喜欢不忘本的人了,你对旧时伙伴都这样好,大姑娘知道了只会欢喜不会怪你的。”簪子松了口气,又谢过初晴方才送过的茶和点心,见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忙回到屋里重新做起针线。
此时欢喜已过,渐渐有别的浮上心头,要是大姑娘不肯呢?大爷再有心,也不过就是劝大姑娘几句,大姑娘不放人,大爷也不能再和她要人。越想越心烦意乱,连续有两针出了错,幸好错的不多,拿起剪刀把那两针挑了,重新绣了起来。
这时却不敢再像方才一样乱想,可是若来喜在外面过的不好呢,或者过的好就忘了自己呢?心头万般思绪,真是按下了那个又浮起了这个。直到晚饭时候,平日能绣好三个荷包,今日不过做好了两个半。
许是觉得自己想的不对,吃过晚饭之后簪子又点了盏灯继续做到三更时分才去歇息。那时簪子的心已经平静下来,既有了盼头,就等着事情到了头上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把这些做好,多讨些赏钱,到时若来喜银子不够,自己也能帮衬着些。
簪子心里打着这个主意,却没发觉自己在想事的时候已经把来喜和自己连在了一起。
忙忙碌碌之中,簪子这里的活已经做好,程竹轩亲自瞧过,程二太太也来瞧过,对簪子赞了几句,吩咐婆子赏了她对银镯子,又对程玉轩笑道:“侄女的眼果然不错,这样好的孩子你是从哪寻到的。”
二房里的丫鬟自然也有颜色出挑的,但那几个人瞧着却不大安分。程二太太不会让她们去爬二老爷的床,又怎会挑她们去作陪嫁,那不是给自己女儿添堵?寻来寻去,除了一直服侍程竹轩的一个丫头,又另外挑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充作陪嫁。
像眼前簪子这样的容貌出挑,一手好针线活,看起来也是那种本分丫头,这种上好人选就没了。程竹轩已经笑了出来:“娘,大姐姐身边的丫头个个都好,素琴稳重,初晴…”不等女儿说完,程二太太已经拢了她的肩:“就要出嫁的人了,这一去是到别人家做人家的媳妇的,哪还这样撒娇,又不是孩子。”
程竹轩嘻嘻一笑,站在下方的簪子听着她们谈笑,这种被当作物品样的谈论簪子小的时候不明白,现在渐渐明白了,可是就算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怎么也要主人家开恩才能放自己离开,而瞧着大姑娘的样子,是不会开恩放自己离开了。
簪子的手不由握成了拳,来喜哥哥你一定要做出点基业来,好来主人家这里求我。一般来说,外人来求家里的丫鬟,主人家极少有不允的,这种事也是说明主人家厚道,谁家不愿得个厚道名声呢?
转眼程竹轩的喜期已到,那边送来催礼,程二爷押着妹子的嫁妆过去。程竹轩是二房长女,又从小定亲,这嫁妆备的极齐,足足六十四抬,中间还有不少是程二老爷在外面任上给女儿准备的,那些东西这里都少有人见过,更显得出众。
来看嫁妆的人都在那里议论纷纷,盘算着等自己家嫁女儿的时候也去让人给她准备一份,这样的议论让程家的下人觉得面上更有光辉。
到了正日子新郎喜轿上门,程竹轩打扮的仙女一样,盖上盖头上了花轿,到别人家做媳妇去了。喜轿虽去,程家这边就在预备三日后的回门,要请了亲朋好友,还要定了戏班唱一天戏。
可巧最近县城那里来了京里的一个戏班,那个青衣一把嫩嗓,唱出的曲子不是这里的班子能比,连那戏服也比这里的班子精致。程家也算这地面上数一数二的人家,早早就定下了这个班子,省得还要派管家去省城请班子,就为这么一天的戏,那也划不来。
到了回门那日,那戏班早早就来伺候,戏班班主带着青衣来叩见几位太太。程太太在侯府时候,什么名家大班的戏都听过,自然和程二太太这样不一样。
直到那青衣开口,程太太才睁开眼睛,这一看让程太太惊了一下,接着就恢复正常,笑着问道:“我方才听你说话,有几分三十年前莺歌子的品格,你师傅是谁?”青衣的眉微微皱了皱,没想到这样乡下地方,竟有人认得自己的来历,含笑答道:“太太耳力极好,算起来,那可是奴的师祖。”
程太太哦了一声,仿佛陷入思索,就在青衣觉得程太太不会再说的时候程太太又开口了:“我记得当年莺歌子后来进了程国公府,怎么又是你的师祖?”青衣更感奇怪,但还是老实答道:“奴本是程国公府里家班里的,三年前太后驾崩,诏令各世家公府不能再蓄伶人,奴才和奴的师父被遣了出来,不会别的,只有在戏班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