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王芝兰走后,刘大嫂见刘如蕴还在想心事,面前的菜摆着动都不动,给她布了一块鱼肉:“吃吧,我不过是和你大哥过来南京,去文聚楼书坊买书时候,看见了珠儿,这才打听了下,猜到那个人就是你。”刘如蕴夹起鱼肉,放到嘴里,却觉得食不知味,大哥也在南京,还有珠儿怎么会没看到自己大哥大嫂呢?
珠儿此时也满脸通红,原来说了半日,这事竟是自己这边出了纰漏,还猜了半天,当是潘大爷出的帖子,原来竟不是。
虽然刘大嫂之后再没说话,这场戏酒,刘如蕴还是吃的连上了些什么菜都不知道,匆匆吃完,连场上的戏都没看完,就告辞回家。
王芝兰也没有挽留,虚留了一下也就分了。刘如蕴坐在轿子里面,不知道怎么想,王芝兰竟是大嫂的表妹,之前从没有听说过,现在这样,连大哥都在南京,究竟会怎么样?
大哥也有许久没见了,刘如蕴想起往事,掀开轿帘往外看看,也不知大哥会怎样想?从小被他娇宠的妹妹,竟趁他不在之时,做出这样的事情,刘如蕴不由叹气,不过若是大哥在家,自己想必也和离不成,看来真是闻姐姐所说,万事都有天注定,轿子稳稳停下,原来已经到家了。
刘如蕴刚被小婉搀下轿,就见陈妈妈从里面出来,想是等了好一会了,看见刘如蕴,急忙迎上前道:“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大爷来了,我想使人去王家请你回来,却被大爷说不消,现在坐在屋里等候。”
方才在王家遇到大嫂之时,刘如蕴已经想到哥哥会来,谁知来的却那么快,刘如蕴皱了眉,也不知哥哥来,是要骂自己呢还是做什么?
珠儿也下了轿,听到陈妈妈所说,站在刘如蕴身边问道:“大爷是怎么来的,走前面还是走后面?”陈妈妈叹气:“我就觉得怪呢,大爷竟然是从你们走的这门进来的。”
刘如蕴她们常走的,是从花园里面开了个门出去,并不从前面进出,有客人来,也是从前面书坊进来,刘如蕴暗自笑自己,自己大哥是什么人?十三岁就出来帮着父亲打理生意了,这点地方还能想不到吗?
站在这路边总是不雅,招呼着进去,绕过花园,到了厅前,刘大爷自在的很,坐在刘如蕴常坐的一个椅子上,旁边的小几摆满了东西,茶,点心,刘大爷手里捧部小说在看,边看还边和旁边伺候的小厮说些什么。
小厮眼尖,喊了一声:“三姑娘来了。”刘如蕴刚想叫大哥,觉得小婉在旁边不好,解下斗篷,递于小婉道:“拿去浆洗了。”这才缓步上前。
刘大爷把手里的书随意一丢,站起身来,瞧着妹妹,刘如蕴刚想行礼,见自己大哥只是定定望着自己,再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发虚,不由低下头。
刘大爷望了半日,才开口道:“三妹这里,甚是自在,想来三妹过的不差?”刘如蕴平日的机锋,此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该怎么和自己哥哥说呢?是撒娇还是耍赖,此时哥哥说起自己日子过的不错,甚是自在,又是为何。
等不到刘如蕴的回答,刘大爷继续说话,此时却带了叹息:“可怜我们的老父老母,日子却过的不好,爹虽竭力操持生意,精力大不如前了,娘呢,一头乌发,不过数月已经白了大半,连家务都懒待管了。”
心事
这几句话虽然平常,刘如蕴却听的面红耳赤,她看向陈妈妈,随即目光又转向刘大爷,半天口中才挤出这么几句:“我,我还一直以为,爹娘都安好的。”
安好?刘大爷看眼妹妹,口里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才对她道:“你还真放心,爹娘记挂着你,怎能安好?”这话却带有责怪了,刘如蕴的眼泪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往下掉,却也没有拿丝帕去擦,就像小时候,自己哥哥说了自己,也是这样只在他面前垂泪的。
见她这样哭,刘大爷的心果然软了,用手扶一扶她的肩头:“三妹,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最怨男子三心二意,潘家这头亲事,你退了去,也是好的,你是我嫡亲的妹子,难道要看着你去受委屈不成,只是你也不能这样不言不语一个人来到南京,教爹娘担心。”
刘如蕴听到哥哥这样说,咬一咬下唇,却还是不说话,刘大爷见她只是低着头,手里搅着帕子,想来她心里也有委屈,方才想好的埋怨的话,此时却半句都说不出来,自己这个妹妹,当日娘生下来她时,就有些体弱,家人难免纵着她,自己身为长兄,就越发娇惯着她,等她慢慢长大了,身体不像小时候那么弱了,就开始粘着自己。
自己算账的时候,就在旁边磨墨,写字,初次学刺绣的时候,做了第一样成品,就是绣的小荷包,也给了自己,当时自己还笑话她绣工极丑,结果她也是这样在自己面前只是掉眼泪,别的什么话都不说,此后就扔下绣花针,拿起笔来,谁知学了太多的东西,心性开了,竟做出这种事情,事后还称自己不是刘家的人,虽说是为了刘家的面子着想,爹娘却终究是爹娘,这个妹妹,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刘大爷不由叹息。
听到刘大爷的叹息,陈妈妈趁机对刘大爷道:“大爷,三姑娘既已知道错了,你们就坐下吧,别站着。”刘大爷哼了一声:“知道错了,陈妈妈,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吗?”陈妈妈被这句话一说,又吓得不敢出声了。
刘如蕴听了刘大爷的这句话,眼里的泪水又聚了起来,刘大爷见状,心里最后的一点怒气也没有了:“好了,坐下吧,你今日想也累了。”刘如蕴听到这话,想起在潘家宴席上,遇到了大嫂,虽坐下来,面却不敢抬,半天才冒出蚊子样的声音:“大哥是几时来的南京,要在几时?”
刘大爷坐下,陈妈妈忙上前给他把冷了的茶换了水,珠儿从方才进门之时,就大气也不敢出,此时见刘大爷他们坐下,只是站在刘如蕴身后伺候,刘大爷喝了茶,才对珠儿道:“你和陈妈妈两人,着实大胆极了,姑娘既从潘家出来,你们就该伺候着姑娘回刘家,怎能收拾了东西就往南京来,珠儿,是不是你觉得,三姑娘做了你的主,我们的话就全被你当做耳边风了?”
珠儿听了这几句,吓的急忙跪倒:“大爷,奴婢并不曾这样。”刘大爷轻轻敲敲桌子:“好了,起来吧,你现在也是一座书坊的老板娘了,也不必奴婢长,奴婢短的了。”
珠儿还是怯怯的看向刘大爷,见刘大爷眼里的怒气没有原先旺,还是不敢起来,刘如蕴见哥哥迁怒她们,抬头道:“哥哥,这事也怪不得她们,是妹妹我执意如此,你要怪就怪我吧。”接着又对珠儿道:“你起来吧,凡事有我做主。”珠儿这才站起来。
刘大爷看眼珠儿,又转了看向妹妹,见她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啊,还是这个性子,罢了,我也不去怪谁了,三妹,你就随我回松江吧。”回松江?原来这才是自己兄长的目的,既一知道哥哥的目的是什么,刘如蕴也就有了应对之策。
回松江,陈妈妈倒很喜欢,虽说在这里,也是人人敬重的,只是这总是异乡,不是家乡,见刘如蕴要说话,陈妈妈忙蹭到她身边,手拉一拉她袖子:“姑娘,大爷既这样说,你何不就坡下驴,回了松江呢?潘家既已另娶,想必也没人会说你什么。”
刘如蕴不满的叫了声:“妈妈。”刘大爷听出妹妹话里的不满,方才自己在这里等候的时候,里外院子可仔细看过了,刘如蕴把这里收拾的不错,书籍满架,鲜花满院,屋里的家具布置的也是错落有致,想来是做了长期在这生活的打算。
那句让她跟着自己回松江,不过是试探之言,自己的妹妹果然是不愿意回去的。刘如蕴看见刘大爷唇边露出了然的笑,不由低了头,自己哥哥竟然又骗自己。
刘大爷正要说话,小厮进来行个礼:“大爷,大奶奶到了。”话才刚落,就见刘大奶奶走了进来,她想是在潘家宴席上用了几杯酒,面上带了些春色,看见他们兄妹二人,也没行礼,坐到椅子上就对珠儿道:“快把你们的好茶拿出来,我渴的很。”
珠儿忙答应着把茶送上来,刘大奶奶见那杯子小巧,摇头笑道:“小姑还是这般文静,这杯子只是品茶的,不是解渴的。”刘如蕴低头一笑,自己大嫂还是原先一般爽利,颇有些水浒里面众好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风范。
陈妈妈早就去寻了个茶碗来,满满给刘大奶奶倒上茶,刘大奶奶喝完这碗,才觉得清凉很多,看看刘大爷兄妹的脸色,已经了然了,也没放下茶碗,只是把碗在手里玩弄,笑着说:“小姑还是不愿意回松江?”刘大爷嗯了一声。
刘如蕴已经急急开口:“大嫂,我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刘家的面子是为了我没有的,我再回去,不是更糟?”刘大嫂叹了一声,把茶碗放下:“小姑,你是不知道,公公和婆婆为了你的事,茶饭不思,连睡觉都在叹气,你就这样飘落在外,他们怎么忍心?”
这样的话,方才刘大爷已经说过了,但从刘大奶奶口里重新说出,刘如蕴却觉得又添一层难过,只是低了头,不说话。
刘大爷叹了一声,起身唤妻子:“梧娘,妹妹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们还是不需多说,你在外应酬了一天,想来也累了,我们先回去罢。”刘大奶奶点头,刘如蕴听的他们要走,忙起身道:“哥哥,先在这里用过晚饭再走。”
刘大爷摇头:“不必了,该说的都已说过了,再多说不过是徒费唇舌,你回松江也好,留南京也好,需的记住爹娘,说什么不是刘家的人的话。”刘如蕴听到这话,想起当日自己在潘家堂上说出的,从此后再不是刘家女儿的话,不由又叹了一声。
刘大爷的手抬起,终究还是轻轻落到妹妹肩上:“罢了,都过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谁让当日我。”话没说完,就摇头叹息,转身走了出去。
刘如蕴看着哥哥嫂嫂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自己回转屋里,却没坐下,原来自己真是很由着自己性子来,只想着自己,想着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爹娘也不至悬心,谁知道爹娘还是日夜盼望着。
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你真的要回松江吗?”刘如蕴摇头:“不回了,就在这里,想来松江那边,也有了许多的流言。”
刘如蕴顿一顿,对珠儿道:“好了,你也回去歇着吧,都累了这么一天了。”珠儿点头,陈妈妈等珠儿走了,才又对刘如蕴道:“姑娘,你怎的不回去,这里虽好,总没有亲族庇护。”刘如蕴挥一挥手:“好了,妈妈。我也累了要去歇着了。”
说着就掀起帘子往里面走,陈妈妈又是一阵叹气,这个拗性子的姑娘,大爷的话里面已经留了余地了,怎么她还是不肯回去呢?依了大爷的能力,别说几句流言转回来,就是把事情说成是经官断离的都成,这个姑娘啊。
刘如蕴虽去歇息,还是心乱无比,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等梦醒过来时,觉得全身汗淋淋的,无精打采的起来,掀开帘子,望望外面,小婉的鼻息声传来,窗外只微微有亮光,重又躺下,却也是左右辗转,睡不安定。
磨蹭到了大天亮,听见小婉起来,就吩咐她烧水洗浴,小婉虽觉得奇怪,也连声应了,等到烧好水,小婉把水送进房内,只见刘如蕴痴痴的坐在那里,小婉不由奇怪,昨日那个大爷来的时候,为什么奶奶让自己出去了呢?
却又不好问的,只是小声的道:“奶奶,水烧好了,伺候你洗浴吧。”刘如蕴嗯了一声,又道:“你去和陈妈妈说,让她备几份礼物,我去见个人。”见人,小婉不由奇怪,刘如蕴已经在脱里衣了,见她还是站在那里:“怎么,还不去吗?”小婉忙答应着出去。
恩怨
刘如蕴这才坐到浴桶之中,罢了,该来的总会来,有什么好怕的呢?洗浴完了,正在梳妆的时候,珠儿就匆匆进来:“姐姐,王家派人来送礼。”这不年不节的,也没什么人过生日,怎么会有人来送礼?刘如蕴接过珠儿手里的礼单一看,礼物倒也罢了,只是这王家怎么会遣人送礼,还指名给自己的呢?
珠儿也十分奇怪,皱着眉头:“姐姐,这王家怎么送礼来了。”礼单横竖也看不出什么的,刘如蕴把礼单放下:“王家送礼的人呢?传进来问问。”
王家送礼的人进来时候,刘如蕴已经梳洗停当,在厅里坐着喝茶了,抬眼一看,倒是熟人,就是昨日领着自己游花园的桑妈妈,刘如蕴不由笑道:“原来是桑妈妈,却不知贵主人送礼来所为何事?”
桑妈妈见今日的刘如蕴只是淡梳妆,发上连首饰都没有,就光光的挽个髻,却怎么看着怎么好看,听见刘如蕴的问话,忙收敛了心神,笑着道:“奶奶,昨日我家主人说了,扰了奶奶的游兴,故此才命小的送上些礼物赔罪。”
扰了游兴?那登徒子果然是高手,那戏文里,书上不是常说的,登徒子总是遣人来送礼赔罪,做尽无数的小心,等到一来一往的熟了,渐次就登堂入室起来,只是这样的手段也只能哄哄那些没见识的。
心里虽这样想,刘如蕴嘴上了是半点不高兴都没露出来,笑着道:“区区小事,我不过转眼就忘了,倒还劳烦你家主人记着,只是无功不受禄,礼物还请拿回去。”说着就叫小婉:“替我送这位妈妈出去,再拿一百钱给她。”
桑妈妈正打算又说话,就见小婉走到自己面前,示意自己和她出去,又见刘如蕴已经起身预备进去了,只得闭了口,和小婉出去。
陈妈妈见桑妈妈走了,这才摆上早饭,笑着对刘如蕴道:“姑娘,那王二爷还当你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送来的礼物不过平平。”刘如蕴打了一碗稀饭在喝,听到陈妈妈这话,只是一笑,也没说话。
珠儿在今日王家遣人送礼,指名由刘如蕴收的时候,心里还当王二爷是不是看中刘如蕴了?昨日的宴席之上,也听别人说过,这位王二爷虽然是帮着王老爷打理生意,另外名下还有产业,这个年龄又没有妻子,实在是门上好的亲事,只是自己也只能这么想想而已,姑娘现在是寡妇装扮,前头姑爷又娶了王二爷的妹妹,这样事体,真做出来,只怕是会惹的全南京城的人笑话。
等到王家礼物送来,珠儿的心又开始活泼起来,谁知刘如蕴全不勾搭,珠儿只得作罢。
吃过早饭,刘如蕴吩咐换了衣衫要出门去。陈妈妈的礼物早就备好了,边替她换着衣衫边笑道:“姑娘也该去瞧瞧大爷大奶奶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刘如蕴由她唠叨,只是不说话。梳妆好,刘如蕴只带了陈妈妈出门。
刘大爷却没有住在亲戚家里,也没住客栈,而是借了浮桥底下一所花园居住,带来的仆从都是刘家的老人,守门的望见陈妈妈,问过了是三姑娘来望大爷,流水开门让轿子进去。
轿子曲曲弯弯,一直到了一所房子面前才停下,刘如蕴刚下了轿,就有个小媳妇飞快的从里面赶出来,对刘如蕴行礼道:“三姑娘来了,大奶奶那里有客,命奴婢来迎三姑娘。”
刘如蕴见这是当日刘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珍儿的,见她一身妇人打扮,心里还在纳闷,难道是自己大嫂终于放了放手,让刘大爷把她收了房?珍儿见刘如蕴只是打量着自己,心里明白,低头道:“两个月前,大奶奶做主,把奴婢配给了管账的朱管家,依旧在奶奶身边服侍。”
管账的朱管家,那个人刘如蕴见过几次,是从跟着刘大爷的小厮一路提上来的,年纪也不算大,也就三十来岁,珍儿跟了他,算不错了,不由笑道:“恭喜了。”今日出来的匆忙,顺手褪下一支镯子道:“来的匆忙,没备贺礼,这个你先收着。”
珍儿手直摇:“三姑娘,奴婢不敢收,这也太贵重了。”刘如蕴把她手拉过来,塞了给她:“拿着就拿着,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脾气。”
珍儿这才行礼谢过,收了下来,两人这一路说着话,已经到了一间屋子里面,丫鬟送上茶来,珍儿笑道:“三姑娘,对不住的很,你先在这里歇着,等大奶奶那边的客走了,再请你上去。”
刘如蕴点头,细细打量起这屋里的摆设来,这屋子的摆设和华亭刘家刘大爷房里的摆设差不多,书架上有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算盘,刘如蕴想起刘大爷在这桌上打算盘算账的样子,不由轻轻笑了。
陈妈妈等了一会,小声对刘如蕴道:“姑娘,我去寻几个人,去去就来。”刘如蕴嗯了一声,知道陈妈妈是要去寻旧时在刘家的同伴,陈妈妈喜喜欢欢的去了,珍儿笑道:“陈妈妈还是这样,一回来就去寻旧时同伴。”
刘如蕴只是一笑,一个丫鬟进来,刚要开口说话,珍儿已经喝道:“没看到三姑娘在这里吗?怎么连礼都不行?”丫鬟忙行礼,刘如蕴也没说话,丫鬟起来才道:“珍姐姐,奶奶问你,那个金镶玉的镯子放到哪里去了?”
珍儿看来还是掌管刘大奶奶身边的首饰,珍儿刚要说话,又怕这丫鬟把话传错了,徘徊一下,刘如蕴已经笑道:“你先去吧,这里总是我哥哥家,不碍的。”珍儿这才和丫鬟下去了,刘如蕴端起茶杯方要喝茶,见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不由端着杯子去细瞧起来,虽是些时人画的花卉,却也有几幅可观的,刘如蕴瞧了半响,喝了口茶,觉得这茶杯比自家用的茶杯果然要大些,不由轻笑。
身后突然传来迟疑的声音:“如蕴,是你吗?”这个声音,刘如蕴不愿再想起,但是偏生还是想的起来,不就是自己和离的前夫,潘大爷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如蕴还在思索,猛可想起王兰芝是刘大奶奶的表妹,难怪呢,想来刘大奶奶陪的客人就是王兰芝了,这才不让自己去见,到时见了不知要怎么说。
见刘如蕴不转身,潘大爷的脚,不知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该守了礼仪退了出去,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就算今日已经和离,另娶佳人,也只有她能称为结发之妻。
看着刘如蕴有些消瘦的背影,潘大爷不觉有些叹息,她比原先清瘦了些,难道是寡妇的日子不好过?想到这里,潘大爷又是深深叹息。
听到他的叹息,刘如蕴的心头也似有些触动,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潘大爷忙屏声静气,预备等她转过身来,谁知刘如蕴只是侧过身子,连头都没回:“潘大爷,男女授受不清,还是请出去罢,这里。”潘大爷见她不愿意转身,手握成了拳,三载夫妻,她竟如此不念旧情?随即手又颓然松开,是了,她若能念旧情,也就不会和自己和离,更不会。
潘大爷不忍再想,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如蕴还是像原来一样,喜欢穿镶浅紫色边的衣裳,衣裳上没有花纹,腰上的带子上系的荷包里发出的香味,也是她喜欢用的。如蕴如蕴,我记得如此多你的事情,你怎能说,我统都忘了呢?如蕴,难道你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刘如蕴等了一会,感觉到潘大爷还没走,总这样僵着也不好,转过身刚想说什么,潘大爷已经一个大踏步过来,看着她,刘如蕴见他走过来,猛然想起和离前一天,他在潘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往后一缩,用手抱住自己。
潘大爷见她这个动作,重重的叹气:“如蕴,你竟如此恨我?”刘如蕴的眼底一片清明,看都没看他,只是道:“潘大爷,你已另娶,我现守节,说旁的又有什么用呢?”另娶,想起那温柔似水的王氏娘子,潘大爷觉得她有时太过柔顺,若能似刘如蕴一样,有些烈性多好?
刘如蕴等不到潘大爷的回答,轻轻福了下去:“潘大爷,愿你和新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勿念前情。”潘大爷的口中除了苦涩之外,现在好像又添了一种滋味,有点腥味在口中蔓延,他慢慢的向外退去,如蕴,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不堪?
潘大爷眼里的绝望刘如蕴看的很清楚,但是就算知道,那又怎么样呢?终究他们,还是别走一方,当年鸳鸯花烛之下,结下的同心誓言早成了笑话。
他已有妻,而自己,总有一日会另有夫吧?到那时,什么恩怨痴缠,都成了过眼云烟。
潘大爷退出门外,看着门里,一步错,步步错,有丫鬟的声音响起:“表姑爷,奶奶请你去,说是表姑娘要走了。”潘大爷忙收了思绪,跟着丫鬟走了。
第 19 章
听到丫鬟的话,刘如蕴本要坐了下去,又缓缓起身,看来自己大嫂陪完了客,也要下来了。
果然不过一会,就听到刘大奶奶的笑声:“哎呀小姑,有客来了,累你久等了。”珍儿在前面打起帘子,刘大奶奶笑的满面春风的进来,刘如蕴笑着上前:“不碍事的,不过就是看了几页书,大嫂就来了。”
刘大奶奶已经看到桌上放了一本书,也没细看刘如蕴看的是什么书,携了她的手道:“不然我们到上面坐去,这个地方是你哥哥算账的地方,窄小的很。”刘如蕴忙说不用,两人说笑了几句,刘如蕴方想问什么,丫鬟匆匆进来:“大奶奶,表姑娘又回来了,说是忘了什么东西。”
刘大奶奶刚站起身,嘴里还道:“这个兰芝,怎么还这么丢三落四的,日后怎么当家主事。”帘子一掀,王兰芝笑嘻嘻的走进来,见了刘大奶奶,笑道:“表姐,我的荷包拉在这里了。”
说完了王兰芝又看向刘如蕴:“不知姐姐也在这里,多有得罪。”说着行下礼去,刘如蕴赶忙还礼,王兰芝想是在熟人面前,和前两次看见的都不一样,谈吐也要更活泼些,说了两句,刘大奶奶笑道:“好了,兰芝,我们去寻你的荷包吧,下次可别再乱放东西了。”王兰芝应了,回头对刘如蕴道:“姐姐,改天我再去寻你,今日还有旁的事。”
改天去寻自己,这话就像个霹雳一般,刘如蕴的心顿时又怦怦乱跳起来,自己可是潘大爷的前房妻子,看王兰芝这个模样,是想和自己常来往的,都记不得自己回答了什么,等她们走出许久,刘如蕴才坐了下来,细细思量起来。毕竟被妻子和离也算男子的耻辱,为男子者,怎会主动嚷嚷自己是被妻子和离了呢?
到时自己只要把王兰芝当做一般的人相处就可,思量一定,刘如蕴又拿起书来看了,还是书最好,可以疗饥,可以解困。
帘子掀开了,陈妈妈笑着走了进来,她面上异常有神采,想是和旧日同伴又拉了些什么家常,见刘如蕴独自坐在那里,陈妈妈奇怪问道:“姑娘,怎么大奶奶还没陪完客?”刘如蕴刚要答话,又传来脚步声,刘大奶奶下来了,陈妈妈住了口,给刘大奶奶行礼。
姑嫂两人不过谈些旧日家常,等到刘大爷回来,留刘如蕴用了饭,席间也绝不听到刘大爷提起让刘如蕴回松江的事情。
刘如蕴的气总算是出的无限顺畅了,往日的机锋又回来了,和刘大奶奶说说笑笑,刘大奶奶瞧着刘如蕴,叹息道:“还记得当日我嫁进刘家时候,小姑才刚满五岁,现时却连观保都要定亲,我要做婆婆的人了,焉能不老?”
观保是刘大爷的长子,今年十四了,刘如蕴听的侄儿要定亲,不由笑道:“原来观保都要定亲了,定的是哪家的姑娘,人品相貌如何?”刘大奶奶笑道:“定的是南京城里邱家的姑娘,比观保小一岁,人品,相貌都是上上的。”
听到刘大奶奶称赞自己那个儿媳,刘大爷摇头笑道:“你嫂子还是这个性子,见到自己喜欢的,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不喜欢的,连瞧都不瞧一眼。”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刘如蕴就知道邱家姑娘定是得了刘大奶奶的喜欢,只是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