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二爷!”夏金桂瞧着面前剑眉星目,自带一股风流俊俏味道的贾琏,打断他的话:“横竖在这世上,女人自己要离了婆家,也是被众人说的没有一个好字,既然如此,有什么话,我就受着,那瞻前顾后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的做派,我学不来。”
说着夏金桂重新拿起休书,把它拍在贾琏跟前:“琏二爷,这休书要怎么办,你和我二叔商量罢,从此之后,我就不再是薛家人了。”
贾琏瞧一眼夏金桂,觉得她和原来倒不大一样了,但要说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于是贾琏转向夏二叔:“夏二老爷,既然令侄女这样说了,那就…”
夏二叔叹一口气,夏金桂对夏二叔行礼下去:“侄女知道,侄女让二叔操心无数,等到以后,侄女一定好好地孝敬二叔,这会儿,还求二叔再为侄女操心最后一回罢。”夏二叔扶起夏金桂,转向贾琏:“琏二爷,一切就照你说的办。”
贾琏收回搔着下巴的手,对夏二叔微笑:“自当效劳。”
说着贾琏迟疑一下才对夏金桂微笑:“夏姑娘也许还不知道,薛大兄弟那天写了休书,还说,要把香菱从此扶正,还慰藉姨妈那边。”
夏金桂倒没想到薛蟠会这样说,但再细一想,这也是薛蟠这个人会说的话,于是夏金桂对贾琏微笑:“很好,香菱和太太、姑娘相处的都好,从此她们一起作伴,是件好事。”贾琏没料到夏金桂竟如此平静,倒不是当初要用种种手段置香菱于死地的夏金桂了,愣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一收。竟想起尤二姐来,当初…接着贾琏摇了摇头,把思绪从脑中摇走,很多事,都要等着以后慢慢料理,而不是这会儿着急把它做了。
夏金桂说完话就退回屋内,魏娘子见夏金桂走进来,就对夏金桂笑着道:“我果真没看错姐姐。”夏金桂故意装作个不知:“你怎么没看错我?”
魏娘子笑着道:“我也不瞒姐姐,我当初从那家子出来,也是有不少人求亲的,有为财的,有为貌的,所以选了这个呢,就为的是姐姐。姐姐说话做事,颇有女中丈夫之意,这是一,二呢,”
魏娘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端起茶喝茶,夏金桂拍魏娘子的肩一下:“好好地说话,喝什么茶?”
“二呢,我早就想着,我们女子什么都不差,为何总要让男子一步。但后来我又想着,这世道如此,我没有法子,倒不如就寻个丈夫,把他当做幌儿一般,我就做我的事。”魏娘子话一说完,夏金桂就伸手拧魏娘子的嘴:“得,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妹妹,到了这会儿,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我也想着,要好好地做个大生意,把这夏家再做起来。”
魏娘子已经拍手:“好啊,好啊,姐姐想的,和我心中想的竟是一样的。”夏金桂斜了眼魏娘子,凑到魏娘子耳边:“我只怕另一件事,妹妹想着这夫妻恩爱,等日子久了,就把我撇到一边!”
“姐姐休要说这些耍话!”魏娘子神色一凛,接着就轻声道:“我啊,还怕姐姐嫌我是个外人,把我撇在一边呢。”
夏金桂掩住口微笑,魏娘子也笑了,两人四目相视,并没说话,但感觉彼此之间,心灵相通,无需任何言语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夏金桂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甜,从此之后,就真是没有挂碍,没有拖累,而是有好伙伴,可以大展宏图了。
“金桂!”夏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她面色有些焦急地走进屋来:“我才听见宝蟾说,说薛家给你的是休书,你竟然接了,你这傻孩子,哎,这事,还是得我…”
“婆婆。”魏娘子已经跳下炕,挽住夏太太的胳膊对夏太太柔声道:“休书也好,离书也罢,姐姐要的不过是离开薛家,姐姐都愿意了,婆婆您又何必想那么多。”夏太太一双眼还是没离开夏金桂脸上,一脸的叹息:“哎,你小孩子家,哪里知道,这…”
“娘,弟妹都这样说了。再说弟妹也不会看不起我,您老人家也不用担心。”夏金桂也跳下炕,挽住夏太太的另一只胳膊,对夏太太有些撒娇地说。夏太太两只胳膊,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儿媳,终究还是只叹了一声:“哎,罢了,我晓得你们都是有主意的人,我也不多说了,以后这日子,你们自己过罢。”
“不但我们自己要过好日子。娘,等以后,这生意重新做起来,再给娘您买八十个丫头,四十个小厮,您一进了门,就雁翅样排起来,齐齐行礼,娘您说可好。”
夏金桂在那软语柔声哄着夏太太,夏太太被女儿哄的一笑,接着脸又板起来:“什么八十个丫头,四十个小…”
“不但这样,再给婆婆打一个金凤冠带着,都镶了那外洋来的宝石,出门做客,那八十个丫头簇拥了,谁不说,这太太谁家的,好气派。”魏娘子也顺着夏金桂的话哄着夏太太。这下夏太太是真的笑出来了:“好,好,你们啊,就哄着我,你们自己的事呢,以后也不用告诉我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娘,这才好呢!”夏金桂靠在夏太太肩上一下,接着又笑开了:“娘以后就好好地瞧着家里的产业又兴旺起来,到时过的日子,是谁都想不到的。”夏太太瞧着左边女儿、右边儿媳的笑脸,罢了罢了,去想那些做什么?自己还是少操点心吧。
贾琏代表薛家,和夏家这边交割完毕,从此之后,薛夏两家这门亲,就算断了。薛蝌娶邢岫烟那天,薛姨妈把香菱打扮好了,让香菱陪着自己出来,也是告诉众亲友,夏金桂和薛蟠已经断亲,从此之后,薛家大奶奶,就是香菱而不是夏金桂了。
虽说扶正一事在这样人家很少见,但薛蟠这些年的所为,也让众人晓得他就是个混人,这个混人这会儿又是个死囚,他说扶正也就顺了他的意罢!因此众人也对香菱说了恭喜,送了几样礼物。薛姨妈也就和香菱安安稳稳过着日子,还没等到过年,薛家那边就请了太医,诊出香菱有了喜。
这让薛姨妈更是有了指望,急忙让人把信告诉薛蟠,虽说有了指望,但薛姨妈想起儿子等开了春,再过一个秋就要问斩,也哭了好几场,亏的宝钗来薛姨妈身边劝慰,薛姨妈又瞧着香菱那渐渐隆起的腹部,巴望着香菱生个儿子出来,也好接了薛家香烟。
这些事,都是魏娘子有时候出去应酬,听别人说了,回来学给夏金桂的,见夏金桂全不放在心上,魏娘子也就不再学说。
眼见过了年,这开了春各种小树苗就可以卖了。魏娘子这些日子,也不单去朱家,还去了别的好几家应酬,也有些人家说要先看看夏家的树苗,如果真是好呢,明年就要多买些。夏金桂得了这个信儿,更是和魏娘子把这些树苗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候夏三已经听了陈角的,在城外租了一个庄子,庄子不大,不过二十亩地,胜在有水源,冬天还有火炕,好让这些树苗不被冻死。陈角和几个花匠在那庄子上日夜忙着,夏三有时也去住上几晚,看看那些树苗。
夏金桂和魏娘子既然看的那些树苗重要,自然不能让夏三一个人管这件事,也就挑了一天,两人也坐了车,前往那庄上去看那些树苗。
陈角迎出来,见夏金桂下车就在那道:“姑奶奶原先可是不爱这些事的,现在也在意这些了。实在是…”
看来这夏金桂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和陈角见过面,夏金桂心里思忖着,面上笑容没变:“陈叔说什么话呢?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这会儿可不一样了。那些树苗都在哪里,我去瞧瞧。”陈角见夏金桂竟然没有发怒,心中更感惊讶,还是请夏金桂和魏娘子两人进了苗圃。
那苗圃里面,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也有上千棵苗木,有种在盆里的,也有种在地上的,最高的一棵都快有屋檐高了,那叶子墨绿,最矮的苗是才插好出芽的苗,芽还嫩黄着,看起来十分可爱。
夏金桂看着这完全不同于外面的春意盎然的苗圃,仿佛看见这些树苗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向自己扑来,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出事

“那给朱家的苗在哪边?”魏娘子粗略一看,十分关心朱家的树苗,直接就问出来。陈角已经指着那棵快有屋檐高的树苗:“这就是给朱家的,除了这些,还有一百二十棵。”
树总是越大越难移栽,这个问题夏金桂这样不通园艺的都晓得。看着那么高的树,夏金桂忍不住问出来:“这么高的树,要保证载活,可要费许多工夫。”
“不然怎么显出我们家的手段来?”提起这个,陈角不免带了点得意洋洋,说着陈角就指着这棵树:“到时不光是要保证能活,而且还要连着开花时候一起送过去,这就叫金桂芬芳。”
到时一百多棵树,棵棵都开着花,一起送过去,这阵势。夏金桂想想就很激动。手不由拍了下:“好,就该如此!”
“不过到时若出什么事,也…”魏娘子有些不放心地说了这么一句,夏金桂已经摇头:“不会出事,一定会顺利的。”
夏金桂的镇定仿佛也感染了魏娘子,她也点头微笑。夏金桂再次看向那些树苗,仿佛已经看到这些树苗各自长大,花朵盛放时候,夏金桂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
夏金桂和魏娘子此后隔三差五也要往苗圃去一次,看着那些树苗渐渐长大,夏金桂还和陈角请教了些怎么种花的技术,横竖现在家里也有个院子,空地不少,没事时候夏金桂就在那空地里面种花,不管是玫瑰还是牡丹,还有什么蔷薇,夏金桂都种了不少。有一棵蔷薇竟在夏金桂种的当年就开花,那花攀援上屋檐,垂在窗前,透过窗看过去,竟有花迷人眼之感。
贾府那边,听说贾政已经回来了,薛姨妈也去再次请托过贾政,然而贾政只是叹息,说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再没有回转余地,薛姨妈也只有收泪叹息。而贾政那边,更是头大如斗,一个个弹劾的奏折,上面的一个个贾字,让贾政宁愿自己不再姓贾。
夏日将终,算着时候,给朱家的一百多棵树苗这时候也该交割了,这是头一笔大生意,夏金桂和魏娘子都很重视,两人这天早早起来,就收拾打扮好,坐了车往苗圃里去。夏三昨晚就到了苗圃里,在那指挥众人小心翼翼地把那棵最高的桂花树给起出来,捆扎好了,好送到朱家去。
这棵桂花树已经在含苞,枝头点点如碎金一样,夏金桂到的时候,正看到众人小心翼翼地把这棵桂花树送到车上,这可真是连一点碎金都没掉下。夏金桂自问也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人,见到这样场面,还是觉得心都砰砰跳。
“姐姐您来了?”夏三正在那指挥着,见夏金桂和魏娘子两人来了,上前招呼了下夏金桂,就用下巴点着那些花:“姐姐不用担心,这啊,绝不会出事。”
“我不是担心。”夏金桂不好说出自己的担忧,只是看着这棵桂花:“除了这棵,别的树苗呢?还有我听说…”
“姐姐,都说了您别担心了。”这大半年来,夏三也觉得自己比原先多了许多历练,不再是那个住在庄里的,看人说话就会脸红的庄里小子。他嘴一咧就道:“不单有陈叔,还有好几个师傅都说,他们当年贡进宫中的,有的是比这个更大的花树呢!”
当年啊?夏金桂看向陈角,陈角也想起当初夏家全盛时候的情形,微带叹息地说:“哎,那些都是旧话了!”
“陈叔你放心,以后,我们家一定还能贡更大的花树!”夏金桂话里带着自信,这让陈角笑了,对身后的花匠们招呼:“仔细着,上车了!”一百多棵桂花,被整整齐齐地放上了大车,领头的是那棵最大的桂花树,夏金桂看着这些大车依次驶出苗圃,手悄悄地握紧,这第一炮,一定要打响啊!
魏娘子的手往后一碰,碰到夏金桂的手,感到夏金桂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魏娘子不由抿唇一笑:“姐姐不要担心,这半年来的辛苦,也不是白费的。”夏金桂抬头看向魏娘子,夏三也走过来,用手扇着风:“都只顾着看这些花树被起出来,倒忘了请姐姐去喝茶。这会儿剩下的事儿都差不多了,姐姐和娘子,还是进去里面喝茶,别的事,都交给他们。”
夏金桂也晓得在这站着没有益处,但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魏娘子又是一笑:“姐姐,还是进去里面喝茶吧,这后面的事,有他们呢。”
夏金桂这才收回依依不舍的眼,和魏娘子进了苗圃的屋子,里面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有小厮在那倒茶,夏三上前把小厮推开,拿起茶壶倒茶,端起茶杯放到夏金桂面前,真心诚意地说:“姐姐,这会儿有了这个,虽然外人都说是二叔不计前嫌的功劳,可我更晓得,这是姐姐您的功劳,这会儿也没有酒,就以茶代酒罢。”
夏金桂没想到夏三这会儿是历练出来了,微笑着把茶杯端起:“我还没说你这些日子在苗圃辛苦,你就谢起我来,我倒真不好说什么。”
“姐姐,快把茶给喝了罢,也不是我说你兄弟的好话,你兄弟啊,着实历练出来了。”魏娘子也在旁边帮腔,夏金桂把茶一饮而尽,刚放下茶杯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乱糟糟的说话声,还有人焦急的声音:“快些请三爷。”
这是怎么了?夏金桂和魏娘子的脸色不由变了,接着就有人跑进来,也不管许多就对夏三道:“三爷,不好了,前面的大车遇到一匹惊马,别的罢了。那棵最大的桂花树,掉进沟里了。”夏三听了面如土色,夏金桂虽然知道总会有紧急的事,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就对那报信的人道:“在哪里,快带我去瞧瞧!”
“姐姐,这事,还是让你兄弟…”魏娘子比夏金桂要镇定些,夏金桂虽然也知道这个年代,只能让夏三出面,但她又担心夏三处理不好,顺着魏娘子的话就道:“那我就跟老三去,弟妹,你先回城,不要把这事告诉娘。”
这分头行动也有道理,魏娘子应是后三人就出了门,各自上车行去。
大车走的很慢,因此出事的地方离苗圃也不过两三里地,夏金桂一到了那里,远远就看见一辆大车倒在沟里,有人拉着一匹惊马,正在那和陈角说话,剩下的那些大车一字排开,围观的人不少。
“这家主人来了!”有人远远瞧见夏家的车,喊了一声,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缝,夏三和夏金桂两人跳下车就往人群里面走。事情太过紧急,夏三一时也忘了夏金桂不该在人前抛头露面,倒是有几个围观的,有些好奇地看着夏金桂。
陈角虽在那和人嚷,但耳朵也听着动静,看见夏金桂也走进来,陈角倒吓了一跳,上前对夏金桂道:“姑奶奶,您怎么来了?”
“我怕你三爷镇不住场子,这才来了。”夏金桂听到这句问话才想到这个时代的不同,不过随便扯了一句就对陈角道:“朱家那边还等着我们的花树,先把这剩下的花树送过来。还有你可仔细看过,这棵大的花树,还有多少可救?”
陈角答的也顺口:“姑奶奶有所不知,朱家那边,要的是全部花树,特别是这一棵,还说了,除了这棵大的,别的不要走成。”难怪陈角让别的花树都等在这,夏金桂吸了口冷气,看向那拉着马的小厮,对那小厮道:“这马毕竟是畜生,你拦不住惊了马也是平常事,只是却坏了我家的生意,你也不用在这嚷了,把你家主人找来,记住,不要去找你家的管家,必要你家的主人!”
小厮见夏金桂说话时候神色凛冽,不知怎么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就道:“什么我家主人,你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想见我家主人就要见的?”
果真京城是天子脚下,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夏金桂可不是被人吓唬大的,冷笑一声就道:“也别吓唬我,这闯了祸总要赔的,难道听你说了两句好话就放过不成?再说了,你既然说你家是不一样的人家,那想来家里也有这样的桂花树,到时我也不要别的,就要你家的桂花树原样赔来就是!”
小厮见不但没吓住夏金桂,夏金桂竟还和自己耍起无赖来,一张脸顿时通红起来,想了半天才道:“我,我…”夏金桂可不管他我什么,高喊一声来人,有人站出来,夏金桂就对那人道:“把马扣上,跟着这小厮,我倒要瞧瞧,他主人家是什么样的人,竟闯了祸也不怕!”
那人应是,小厮手里牵着缰绳,一张脸更红,但就是倔强地不开口!

、示弱

陈角见夏金桂这样,上前一步对夏金桂小声地道:“姑奶奶,这家子瞧着,只怕不是好相与…”夏金桂当然晓得陈角是做老的人,京城达官贵人又多,担心碰到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家,有些害怕也是有的。
夏金桂激怒攻心,那泪一下就涌出,对那小厮道:“是,你们家横行霸道的,想来我夏家也被你们瞧不上?横竖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一点点小事,对我家来说,却是要断根的大事。说什么见不得你家主人。横竖这命都快要没了,还在意别的做什么?”
夏三和陈角见夏金桂边哭边诉,都叹了一声。这小厮原本还想等着夏金桂更硬一些的话,谁知夏金桂竟转了样,只在那边哭边诉,这小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况且这围观的人群见一个娇滴滴美貌妇人在那痛哭不止,不免就有几个想要出头做英雄的,已经有人喊着那小厮的名字:“王小二,你也不要在这犟了,横竖这祸是你闯下的,你带了人回去,和你家爷说,你家爷为人极好,定会想法弥补的!”
王小二一张脸红着红着就变白了,眼泪也在眼眶里面转:“我,我要去和我家爷说,只怕我家大爷知道了,就要打我一顿,到时我的两条腿就保不住了!”
夏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怎不明白这王小二的用意是为什么,于是夏金桂的眼泪落的更凶了,想坐在地上哭一场,又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索性在那棵大桂花树边蹲下,摸着桂花树的叶子,就在那吧嗒吧嗒掉眼泪。
顿时这帮夏家说话的人就更多了,陈角也问清了旁人,晓得这王小二是住在邻近庄子的,陪着他家爷在这庄上读书的,今儿想来是见天好,让马出来跑跑,谁知就闯下这样大的祸。陈角知道了这些,对那王小二道:“我们也不难为你,只是这马是你们主人家的,我自然只去找你们爷说话,这…”
“我要这样回去,我们大爷晓得,会打死我的。”王小二见夏金桂在那蹲着哭,也索性坐在地上就哭起来。
“你这孩子,怎会这样?一棵桂花树罢了,只要把桂花树赔来,什么事都没有,怎会打死你?”陈角还在安慰,旁边已经有人笑出:“老人家你有所不知,他们爷是个性情柔和的,只是他不是当家的,当家的是他家大爷,听说他们家大爷,性子暴躁,见人不对,就先一顿板子打过来。”
这王小二听起来也挺可怜的,难怪方才想要耍赖,不赔自己家的桂花树。但夏金桂晓得这会儿不是可怜别人的时候,因此夏金桂泪落更急,低着头落泪只是不说话。
夏三见夏金桂在那哭,心头火起,有些暴躁地对自己这边的人道:“既如此,就把这王小二捆起来,送到他主人面前,问个清楚明白。”伙计们听了,就上前去拉王小二,王小二怎么肯,又在那不动。
这边还在热闹,就听到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哎,大爷,这马,瞧着像是三爷的马,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听了这个声音,王小二更加哆嗦起来,接着人群分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进来,陈角瞧见这管家模样的人,晓得这是那位大爷身边得力的,上前对那人拱手:“这位,您来的正好,您家的马,撞翻了我家的桂花树,这是等着送去朱府,好让他们家摆赏花宴的,就想问问您,这事该怎么办?”
这管家听陈角说完,用手搔下下巴,瞧向王小二,王小二更抖的像筛糠样的,扑上前抱住这管家的腿:“刘叔刘叔,求您在大爷跟前说句话,我不想被大爷…”
又是活活打死?果真这和现代太不一样了,就算有错,也没有就地打死的事。夏金桂心里嘟囔着,眼悄悄抬起,想瞧瞧那位大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让人闻风丧胆?
不过那位大爷并没走进来,夏金桂也瞧不到。这刘管家先踹了王小二一脚,接着对陈角拱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是不晓得贵府要怎么赔?”
“我姐姐的意思,这些桂花树,都是有主的,况且又是这一棵极大的桂花树,想来贵府宅上,还有和这差不多大的桂花树,也只有原样挖一棵回来赔了就是。”这回回答的是夏三,他说一句,刘管家的眉皱一下,等到夏三说完,刘管家就笑了:“区区一棵桂花树,耽误了你们家送货,不过就是赔上几两银子罢了,哪有要原样挖一棵来赔的道理。”
果然这人品不好的人,用的人也一样人品不好,那位不知姓名的大爷,在夏金桂心中,已经被打赏人品不好的标,揭不下来了。夏金桂这会儿也不哭了,擦了擦眼泪,把头发挽一挽站起来瞧着那刘管家一脸冷笑:“赔几两银子,这位可晓得,朱家口口声声只说了,只要这棵大的,若这棵不成,别的都不要。您这话里,赔上几两银子,是要我们这大半年的辛苦都打了水漂不说,还要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取喝西北风去!”
说着夏金桂的泪又掉落:“我们也不过是小本生意人家,自然比不上你们这样大门户人家,这会儿您轻轻地说一句,赔几两银子,好,您敢说,我就敢接,只一句,您要是能去朱府说明,全是您这边的错,让朱府照常收了这些花树,我也就认了。”
说着夏金桂又用袖掩面痛哭起来,那刘管家原本以为夏金桂不过是个来瞧热闹的,谁知夏金桂站起身就说了一番话,刘管家还想反驳,周围的人已经在那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外就是这事确实这边做的不对,况且夏家已经让了步,这样大的生意,哪是赔几两银子就能够的。
果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示弱都一样好用,夏金桂一边哭,一边偷偷地从袖子边缘去瞧那刘管家的神色。
“这位,到底是什么人?”那刘管家听了这许多言语,况且还听到什么这家子为人的确不好的话,脸色早变了,要知道自己家的那位大爷,是最厌恶别人说自己家为人不好的话了。过了好半天,刘管家才勉强对夏三问夏金桂的身份,夏三已经道:“这是我姐姐,我们家都是我姐姐说了算。”
刘管家听到前面半句,还想着要说服,听到后面半句,就晓得没有说服的事了,夏金桂听众人议论了半天,这才把袖子放下,瞧着刘管家道:“我也不难为您,晓得您不过一个管家,做不得主。陈叔!”
陈角早在那候着,急忙上前一步,夏金桂哑着嗓子对陈角道:“就请陈叔带了人往这家子去。”
陈角应是,对那刘管家道:“请罢,这件事,横竖要您主人家出来说话,再说了,我们家虽说是小本生意人家,在这京城,也是做了许多年生意的。”刘管家又瞪了王小二几眼,转身走出去,王小二还要去拉马,夏三这会儿机灵了,急忙让伙计把马扣住。
众人中有好事的,也跟在他们身后去了,顿时这里只剩下夏家的人,夏金桂瞧着这满目狼藉,这会儿的泪是真流下来了。
夏三还不晓得夏金桂的心情,还在那安慰夏金桂:“姐姐,这也没什么,这桩生意成不了,就等下一桩!”
“你晓得什么?”夏金桂哑着嗓子对夏三说了这么一句,夏三习惯地应是,夏金桂眨一眨眼,泪水又落的更急:“这做生意,还是讲个彩头的,这兆头不好,着实…”
夏金桂长声叹息,夏三也没了法子,只有先让把那棵桂花树从沟里拉出来。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那棵大桂花树早被蹭了无数地泥,枝叶掉落,那些碎金一样的花朵,也掉了一沟。夏金桂瞧见这幅模样,心更是疼的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