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姐正和昭儿在一旁玩耍,听的娘叫,还当是什么事情,和昭儿手牵手来了,谁知来了一看,凳子上摆着剪刀,白布,青矾,针线等物,还有一盆水。

英姐顿时想起姨娘年前就说过,要给自己裹脚,顿时想起去年大伯家的桃姐姐裹脚之时,哭的屋都要倒,王婆子还笑一笑:“英姐过来,却给你裹脚。”

英姐死死拉住门框:“我不去。”刘姨娘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好英儿,裹了脚,日后才能嫁个如意郎君。”说着就要牵了她去,英姐头摇的似拨浪鼓般:“我不去。”

刘姨娘此时有些恼了,使手拍她几下:“你这不听话的孩子,姨娘这是为你好。”英姐张嘴哭了起来,萱娘上前,对刘姨娘道:“也该好好说道。”说着柔声又来劝英姐,王婆子等的发急,挽了袖子上前道:“奶奶休要再说,这裹脚不能心慈。”

说着就把英姐拉过来,萱娘见她手重,不由嘶了一声,王婆子笑道:“奶奶,且请站开些。”刘姨娘也紧紧拉住萱娘的衣裳,只是不让她过去。

王婆子把英姐抱在膝上,哪管她哭叫,一手按住她的身子,一手就去脱她的鞋子,英姐一双粉嫩的脚就露在外面,王婆子扭了一下,只听骨头咔的一声,英姐哭的越发大声,萱娘心里一抖,再看眼刘姨娘,见她也是拿着绢子盖着脸,不忍去看。

王婆子把英姐的三个脚趾头都弯向一边,擦上青矾,用布缠了起来,裹了几道,用线密密缝了,英姐此时不知是痛还是怎的,哭的连声音都没有了。

萱娘见王婆子摆布停当了一只,又要去弄另一只,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把英姐抱下来,手却乱扯脚带:“我们不裹了,这好好的脚,却要弄成这般模样。”刘姨娘虽心疼,却还是上前按住萱娘的手道:“奶奶休如此,这大脚,找不到好婆家。”

 


第 10 章

别的话也罢了,这话却是萱娘从不爱听的,她把英姐抱在怀里,英姐缓了过来,只觉得脚一阵阵的疼,搂住萱娘的脖子,只是撕心裂肺的哭,萱娘再是个刚强人,也一阵鼻酸,掉下泪了,刘姨娘满眼是泪,使手去拉萱娘的手:“奶奶,使不得,这大脚姑娘,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萱娘怒极,抱着英姐,手不好动,冷笑道:“人活这一世,笑话的多了去了,这样就禁不住吗?你是她亲娘,听了这哭,怎的不心疼。”这一句说出,刘姨娘的泪,滚瓜样的落下来,哭道:“奶奶说的,自是不敢驳回的,只是奶奶,这疼了一时,那一世也就好了,若放了她这一时,只怕一世都不安宁。”

萱娘见她哭的伤心,心里也明了这世人眼里,确是有些轻狂儿,以女子足大足小来断人的,刘姨娘这般说,也是常理,顿了一顿,才轻叹道:“这男子若嫁的好,也罢了,若嫁的不得,还不如在娘家养了一世。”刘姨娘听了这话,瞧见自己一双尖尖小脚,当日也是叔洛爱的,却终只是做了人的妾,心里酸楚,一来自伤,二来伤女,那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王婆子见哭的这般热闹,左右为难,半天才上前问萱娘:“奶奶,却是姐这脚。”萱娘还没说话,刘姨娘抬起头来,眼里点点泪光,脸上道道泪痕,煞是可怜,萱娘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罢,自己虽是嫡母,这刘姨娘却是她生身之母,若真阻拦了去,到时自己也不好做,长叹一声,却想把英姐抱给王婆子。

英姐刚刚哭了停歇,就见王婆子伸手来接,慌得死死抱住萱娘的脖子,头摇的更急:“娘,我不裹脚,我不裹脚。”萱娘的眼泪掉到英姐的脸上,用自己的脸贴一贴她的脸,哑着声说:“英姐,娘是不愿你裹脚的,只是你姨娘。”

英姐又回头看着刘姨娘,声音哭的嘶哑:“姨娘,我不裹脚。”刘姨娘也只得英姐这一个女儿,平时宠爱得似掌珠一般,今日听她哭的这般伤心,怎的不心疼,又被萱娘说了几句,想来这小脚也没甚用,定了定心,就对萱娘道:“罢,奶奶,英姐既吃不得这苦,也就罢了。”

说着用手去摸英姐的头:“英儿,你日后成了大脚,可怪娘今日狠不下心。”说话时候,眼泪也落到英姐脸上,英姐孩子家,听的不给自己裹脚,不受苦痛了,哪想到长大后旁人的说话,只是点点头。

王婆子见用不到她了,嘴一撇:“奶奶,可不是小的在这说甚,姐若是那庄户人家的女儿,不裹脚,也没人说甚话,陈家也是大户,怎能出不裹脚的女儿?”萱娘把英姐抱给刘姨娘,面罩寒霜,啐了王婆子一口:“呸,陈家能娶大脚的媳妇,出个把不裹脚的女儿,又有谁会来说淡话?”

王婆子被主母骂了,自然不敢还口,却还是低头头,小声的说:“娶媳妇,自然是奶奶做主,只是这嫁姑娘,却有好些妨碍。”萱娘皱眉,这王婆子说的也是实情,刘姨娘放软的心,此时又硬起来,看眼萱娘,正要说话。

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奶奶,何不学宋人之法,用布裹脚,日夜不放,这样姑娘也不受罪,脚也不甚大。”众人抬头望去,见说话的是李成,他规矩立在门口,手里还牵着昭儿,想是方才英姐哭的凶了,昭儿见她们乱成一团,这才去叫了自己的爹来。

萱娘细一想,平日看闲书时,也见过这法子,只是一直不在心,今日李成这一提醒,却也想起来了,笑道:“李管家这法子却好,只是旁人知道的也好,更何况你一个男人?”

李成依旧立在门外,微低了头,一副恭敬样子,见萱娘问,只是笑道:“素日我家也是这般,家祖在时,尝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似缠足这般,随意折损,甚是不公,只是这世人却以足大足小来轮,难塞悠悠之口,这才学了宋人的法子,只用白布包脚,虽不能似平时缠足的那般瘦小,却也不甚大。”

萱娘听了,摸一摸英姐的头:“好英儿,就用李管家的法子。”英儿听的不把脚给折了,只是用布包好,虽闷的慌,却不受苦,也点头应了,萱娘这才命王婆子把英姐的脚带解了,重新洗了,换布包好。

李成见没有他的事了,给萱娘行礼,自行退下,还没走出,就听见传来这样一声:“哟,这青天白日的,一个大男人都跑到内宅来了,却是成何体统?”萱娘听声音甚熟,却是二奶奶的声音,刘姨娘感到奇怪,怎的二奶奶来了,王婆子手里在忙,心里可是咯噔一声,怎的二奶奶来的这般快速?

萱娘看一眼英姐的脚,却是那三跟脚趾被弯向一边,此时要把她掰直,英姐吃疼,紧紧拉住自己衣裳,萱娘自然不好出去,只是示意刘姨娘去迎,只是刘姨娘还没起身,随着环佩叮当之声,二奶奶就进了屋。

屋里众人忙给她行礼,二奶奶见王婆子正在给英姐裹脚,理了下手里的帕子,哼道:“这裹脚受下疼,日后的受用不尽。”萱娘此时只顾着安慰英姐,那顾的上她,只是嘴里含糊应道:“二嫂说的是。”

刘姨娘招呼二奶奶坐下,小喜上茶来,二奶奶接过,喝了一口,才想起自己今日的来意,把茶碗重重一放:“三弟妹,别人说你在庄上养汉,我还不信,谁知今日一来,却见弟妹不分内外,我这才信了。”

萱娘此时把英姐安慰好了,唤个丫鬟来把她抱回房,昭儿也就跟着她走了,这才起身来到她身边坐下:“二嫂说的,我却不知?怎么就不分内外,怎么就在庄里养汉了?”

二奶奶本是外强中干类的,平日口舌上,是说不过萱娘的,此时却当拿住了她的软处,指着李成就道:“这成年的男子,还到了内宅,这却是谁家的规矩。”萱娘忙碌半日,有些渴了,端了茶在饮,听见二奶奶这话,心里轻叱,连来找麻烦都说不出几句硬气话来,实在是。

面上却没露出来,看眼李成,李成方才却是想走,只是被二奶奶带来的人拦住,此时尴尬的站在外面,面孔都红透了,萱娘微笑,把杯子放下,手支住下巴,看向二奶奶,眼里可全是笑意:“二嫂说的,我要养汉,却也要人证物证俱在?”

说着摊开手,对二奶奶道:“人证呢?物证呢?二嫂却是拿出来啊?”二奶奶脸一绷,没想到反被萱娘将了一军,虽有个把人向自己通风报信,却难道此时说出来?萱娘见二奶奶说不出话,起身到外面,对被拦住的李成道:“你且自去做事。”

李成瞧一眼那些拦住他的人,萱娘在陈家掌家数年,虽现时分家单过,余威尚在,她眼睛一扫,那几个婆子怎敢再拦住李成,都让开了。

二奶奶此时醒过味来,忙的出来,只是她是小脚,走的急了不免有些要倒,扶住门框道:“三弟妹,你这般袒护一个下人,说出去,谁都不信。”萱娘回头轻笑:“二嫂这话说的,我们做上人,难道刻薄下人才是理了,都照了这般,那谁还肯做事?”

二奶奶面皮红了红,心里暗骂,没想到这萱娘,嘴头还是这般厉害,自己今日却是来抓奸的,无丝也要弄出有线来,站直身子道:“三弟妹,那些闲话,说它做甚,只是你养汉这事,却不是一人说起。”

萱娘头微微扬起,看向二奶奶,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看在二奶奶眼里,却是有些刺眼,她正待说话,萱娘脸上的笑意一收:“二嫂,人证物证?若缺了这任一样,也休怪做弟妹的,却请族里长辈来说理。”

二奶奶知道口舌是说不过她了,心一横,就往背后叫王婆子:“你还不出来,却是在我面前怎么说的?”萱娘见王婆子畏畏缩缩出来,心里暗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二奶奶,王婆子来到她们面前,不敢抬头看萱娘。

二奶奶急得使手去拉王婆子的衣裳:“你前日遣个小厮来找宋妈,宋妈回来和我是怎的说的,你全忘了不成?”王婆子此时的嘴,就似被鱼胶粘住,若要说,得了二奶奶的赏,自己丈夫那头不好交代,若不说,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二奶奶也不是甚好惹的,只是左右为难。

萱娘见这般,冷笑一声:“二嫂,这要找人通风报信做眼,却也要寻个好的,似这般拿不出手的,二嫂拿来何用?”二奶奶听了这话,脸皮更是涨的通红,把王婆子推一把:“怎的这般不中用。”

 


第 11 章

王婆子听了这话,只是垂着头,绞着手,甚话也不说,萱娘说完那话,又见王婆子这般动作,对二奶奶道:“二嫂,难不成真要做弟妹的,请族里长辈来,辩一辩这理?”萱娘说的是轻飘飘的,听在二奶奶眼里,却似打雷一般,她的脸色,此时也从红色变成了脚上的孝鞋的颜色,指着李成就对萱娘道:“这男子,是怎的出现在这内宅的,什么样的人家,也总要分个内外。”

萱娘扬声大笑,笑的都直不起腰来,笑罢了才直起身来对二奶奶笑道:“二嫂,这是什么地,你可细瞧了,这可分不了内宅来,从这出去,就是议事的厅了,平常男子也不能来这,可是万一着了火呢,出了事呢,没人帮忙呢,难道还死守着那内外之别,让男子进不来?”

萱娘这番话,说的二奶奶不知如何答话,她怔了半日,才冒出一句:“可是这也没着了火?”萱娘眯起眼睛,看向二奶奶,还当她有了长进,谁知还是和原来一般,笑吟吟的道:“二嫂,方才确是有点急事,李管家这才来了。”

说着略停一停,笑道:“二嫂,就算要做些甚,这青天白日,又有这么些人,可有这么傻的人吗?”这话却是刺着二奶奶的,二奶奶看着萱娘那笑盈盈的脸,暗自懊悔不该不听二爷的话,却还要嘴硬:“这寡妇门前是非多,这成丁的男子就不该在这。”

萱娘哼了一声:“好,就依二嫂说的,全要三尺的孩童,但这收租也要那孩童去做吗?这要采买,也要他们吗?”见二奶奶答不上来,萱娘招呼刘姨娘上了茶水,自取一杯,虚让一让二奶奶,施施然等着二奶奶说话。

二奶奶此时虽口干舌燥,却也不好拿了茶饮,只是低着头,想着对策。等了一会,萱娘才挥手对李成道:“你自去忙。”李成施了一礼,也就走了,二奶奶带来的人见了萱娘这般,自然也不敢再拦,二奶奶面上又是红了又白,咬牙道:“既没事,我就回去了。”

说着就招呼自己带来的人,要回去,萱娘叫住她:“二嫂,做弟妹的,也想劳你的驾,在这多停一停,等请了长辈来,再来说说这理。”二奶奶羞愤回头,盯着萱娘,见萱娘只是玩着手中的帕子,全不言语。

这时王大匆匆进来,对萱娘道:“二爷来了。”萱娘听了,眉头一挑,看向二奶奶,唇边的一丝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嘲讽:“哟,这二伯可是怕嫂子孤单,还特意来接。”说着伸手去拉二奶奶:“二嫂,走吧,亲自把你送给二伯去。”

说着也不等二奶奶回话,就拉着二奶奶到了正堂,二爷在堂里踱着方步,方才王大只请他到这里坐,他虽着急,却不好硬闯,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萱娘手里拉着自己那不争气的,灰头土脸的娘子进来,心里对二奶奶的厌恶又添一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和她说过多少回了,全是不停。

却也要笑道:“三弟妹,你嫂子听了奸人挑唆,才误以为弟妹做出甚不名誉的事,我陈家族里,谁不知弟妹心似日月般高洁。”萱娘站定,也不行礼,只是微微笑道:“二伯这话说的,却也羞煞人也,这挑唆不挑唆的,谁也不知道,只是二伯,这外头的事,本是二伯做的,何苦让本主内的二嫂来呢?”

二爷面一下红,一下白,反对萱娘拱手道:“弟妹说的很是,这实在是我思虑不周了,还望见谅。”萱娘这才放了二奶奶的手,把她往二爷这边推去:“二伯这般说,做弟妹的也只好罢了,只是若有下次。”

说着萱娘一双明目,在二爷夫妻脸上扫来扫去,吐出一句:“做弟妹的,也少不得要找四叔他们来说说了。”二爷拉了一把还有些不甘的二奶奶,连声道:“极是,极是。”萱娘脸一凛:“想来二伯家大业大,家里事忙,就不留饭了。”说着招呼王大:“王主管,替我送送二伯。”

说着也不等说别的,就走出正堂,也不理二爷夫妻脸上是何表情。

萱娘来到院里,王婆子直挺挺的跪在院子当中,刘姨娘站在一旁,却不知怎生是好,见萱娘回来,忙上前道:“奶奶,这王婆子,自你走后,就跪了下来,怎的说也不起来。”萱娘嗯了一声,走到王婆子面前,看了半日,才问道:“你且说说,除了你,还有谁?”

王婆子手心里捏了把汗,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急智,就跪了下来,等萱娘处置,此时日头虽有点偏西,却还是很辣,跪了这小半个时辰,却也晒的头昏眼花的,听见萱娘回来,忙精神一振,重又跪的笔直。

谁知萱娘旁的不问,却问这个,偷眼看时,只能看到萱娘孝鞋,自然看不到萱娘神情,半日才说出一句:“没的旁人,全是小的不智,得了那二奶奶的好话,这才。”

萱娘蹲下身来:“是吗?那照你这般说,我这里,你却是容不得了?”这话若早几个月说,却是王婆子求之不得的,这时节,自己的男人却当了主管,想来也会有些好处,怎好辞了这里,再投别处,再说这样事情,被人打听出来,也没有好去处。

忙膝行两步,拉住萱娘的裙边道:“奶奶,全是小的一时贪心,才这般,还求奶奶别辞了我去。”见萱娘不理,又连打自己两个嘴巴,只是苦苦哀求。

这时王大送了二爷夫妻,却来回话,见自己婆子跪在那里,他也隐约听了这些风声,重重叹了口气,上前给萱娘跪下道:“奶奶,这也是老奴教妻不严,才惹出这等事情,奶奶也不要为难,老奴把账理一理,就带了这婆娘,辞了这里,另去投奔人家。”

王婆子听的王大要辞了这里,嘴一张,就要哭出来,王大低叱道:“你还有脸哭,做下人的,本就该尽力才对,瞧你做出的是甚事。”说着就转头对萱娘道:“奶奶的好,老奴也记早心里,只是这婆娘,若是寻常的偷嘴甚的,老奴也就老了脸皮,留在这里,这等事情都出了,万不可再留。”

萱娘细听了,才叹气道:“王主管,你却是个好人,请起来。”王婆子听的萱娘只叫王大起来,还当萱娘雅做主让王大休了自己,心里更慌,哭的更大声了。

萱娘摆一摆手:“罢了,王婆子,你也别哭了,只要我方才的那句话,你回了,看在王主管面上,也就罢了。”

王婆子看眼自己丈夫,见他不说话,迟疑半日才道:“却是当日吴三和我家的抱怨,说奶奶对李成如此好,过段时日,定会让李成主理家事,要我家的和他在奶奶面前,进些谗言,说把李成赶走。”

萱娘打断她:“那这和今日二嫂来的?”王婆子讷讷的说:“却是吴三说了,没甚大事,定赶不走,我却不巧和吴三嫂子说了二奶奶和小的说的话,吴三这才让小的去禀告了二奶奶。”

刘姨娘听完,对萱娘道:“奶奶,怎的这人心,怎的这般。”萱娘瞧她一副急模样,知道她虽为妾室,却没甚坏心,在娘家时,也是当宝贝样的,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来陈家做妾,拍了拍她手:“这世人的心,不足之处多了。”

说着转头对王大夫妻道:“念在王主管为人好的份上,王婆子,你也就留。”王婆子又连连磕头,萱娘道:“王主管,却累你,把吴三夫妻叫来。

王大忙又行一礼,爬起身就前去叫吴三夫妻。王婆子脸上红红白白,萱娘叹道:“你也起来吧,这湿地里跪着,也是不易。”王婆子更为羞惭,红着脸站了起来。

 


家计

吴三两口来的时候,见萱娘神色平静,和刘姨娘在那里说话,吴三却不知萱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以为萱娘把自己两口叫来,定是要打骂一顿,却没见有家人手里拿着棍棒,还是战兢兢给萱娘磕了头。

萱娘把他夫妻叫了起来,让他们在旁边站着,却也不说话,只是举着手,看自己手掌在阳光里的影子,吴三夫妻更是不懂,大气也不敢出,半天萱娘才放开手,看向吴三夫妻,脸上还是那副笑模样:“吴主管,方才可看到什么?”

吴三摇头,萱娘又看向吴三嫂子,吴三嫂子的头摇的比她男人还要急,萱娘起身,指着那阳光进来的地方对吴三夫妻道:“平时见不到的,还当什么都没有的,方才日头一照进来,就全看到了,难不成你们都无所见?”

吴三夫妻呆呆的顺着萱娘的方向看去,见阳光照到的地方,更明了不说,这 屋里也能看到灰尘飞舞,吴三还没反应过来,他娘子要机灵些,瞬时脸就红到脖子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奶奶灵性,奴们是跟不上的。”萱娘挥手,对他们道:“纵有灵性,也挡不住别人刻意欺瞒不是?”说话时,唇边虽有笑意,但眼里的光,扫到吴三夫妻那里,他们顿时觉得衣服穿少了些许。

吴三嫂子听了这话,事已至此,既能容了王婆子,只怕说几句好话,也能容了自家,忙扑通跪下,见吴三还愣在那里,也拉了他一起跪下,对萱娘道:“奶奶,这事却是奴当家的,糊涂油蒙了心,才想出的法子,还望奶奶恕罪。”萱娘收起笑意,手随意搭在椅边,看着他们夫妻:“嫉妒之心,本是可怕,为了嫉妒之心,做出这种事来,更是可怕。”

吴三夫妻的脸都是红的,只是垂着头,不敢说话,萱娘过了一时,才叹气道:“你虽来我陈家不长,在严家,却也是老家人了,既来到我家,怕主家孤儿寡母,不好过日,辞了去,也是常事,谁知留到留了,却在背后搬弄是非,嫉妒贤能,你说,我能容你否?”

吴三夫妻的汗,也顾不上去擦,流的满脸,只是不敢说话,磕头不止,萱娘重重叹了一声:“罢,你们也不过低下人,能这样想,不过是低下人的常心,我这里你们留不住了,我给你存分体面,带着你们的儿子,还有房里的财物,再去支五两银子,自去吧。”

吴三夫妻见话说到这份上,那还敢再行讨饶,又磕了几个头,满面羞惭的出去了。

等他们夫妻走了,一直没说话的刘姨娘才问道:“奶奶为甚留了王家的,却要赶了吴家的?”萱娘看她一眼,轻轻一笑:“你啊,都在我房里那么久了,也没学着点,这王家本是老家人,他又是极老实的,自然也会拘着婆子,况且没逐了出去,更会卖力干活,这吴家。”萱娘用手撑住下巴,叹气道:“两口可都不是好的,不趁着撵出去,还等甚么?”

刘姨娘点头,又想起来:“那为甚还要给他五两银子?”萱娘瞥她一眼,伸手拿茶过来吃:“你可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凡事不可做绝,若真是光身赶出,这气是出了,后患可说不准,况且他们见了他家从这里出去,却是都齐全的,自然他说的话,也没几个人信了。”

刘姨娘恍然悟了,频频点头,叹道:“奶奶这等才智,别说女子,就连男儿也比不上。”萱娘乐了:“好了,别赞了,吩咐厨房做饭,折腾一天,我是又累又饿。”说在伸个懒腰:“亏了是你,换了别人,只怕嫌我太过 能了,沾不到好处。”

刘姨娘知道她这话说的是谁,嘴里应着,脚步动着准备出去,只是终是忍不住,又停住脚步,对萱娘道:“奶奶,那二奶奶呢?”萱娘正转着脖子,听了这话,停下来,沉吟道:“二嫂她,是为小人而无智。”见刘姨娘又皱眉,萱娘笑道:“罢了,时日还长,以后你慢慢学着,哪有一天就全想学到的。”

刘姨娘点头,低头出去,此时是六月天,院子里的几株花木开的也好,刘姨娘想起时日还长这句话,回头看眼萱娘,不禁叹气,自己不过英姐一个女儿,就算守,那贞节牌坊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吃过饭,掌了灯,萱娘在灯下瞧着留哥和玖哥弟兄做功课,玖哥已经在学作文了,留哥开蒙不久,只是在练写字,写几个,萱娘瞧一眼,看他写的周不周正,刘姨娘在一旁做针线,不时抬头笑笑。

玖哥念了一会,手里的笔握起又放下,萱娘虽在教留哥写字,却也在留神他这边,眼也没抬,手握住留哥的手,让他写的再直些,嘴里道:“玖儿,你今日却是为甚心神不宁?”

玖哥听了娘这样说,细想一想,这事还是要告诉娘,起身就对萱娘跪下:“娘,儿子有一事要求娘准许。”萱娘见了玖哥这架势,不由做正身子,皱眉问道:“玖儿,你却是有何事要求娘?”玖哥脸涨红了半天,才开口道:“今日先生讲的,孝为大道,儿子就想,父亲身死异乡,尸骨都没还乡,儿子已过十岁,弟弟还小,自然要学了那孝子,前去山东寻父亲的尸骨。”

话还没说完,萱娘就听到刘姨娘呜咽出声,转头看时,刘姨娘用手紧紧捂住嘴,眼里已全是泪光,萱娘叹气,把玖哥拉起来,摸着他的头道:“儿,娘知道你一片至诚之心,只是娘也要告诉你,不提那一路不易,就说现时你弟弟妹妹都小,娘和你姨娘又都是女人,出头露面甚有不便,还望你早日长大,支撑门户,若你这一路去了,遇到个山高水低,自己的孝心没尽到不说,你死去的姨娘,在地下魂灵也不安的。”

玖哥见娘不允,皱眉细想后又道:“娘说的也是,只是做儿子的,怎么忍心让爹的尸骨抛撇异乡,这也不是为人子的道理。”萱娘正待再讲道理,已经停下写字的留哥道:“哥哥,娘说的也是,我们现时还小,等再长大些,力气大了,就去寻爹。”

萱娘拍拍留哥的头,笑道:“儿,你日后可要记得这话。”留哥不好意思起来,摸摸脑袋,低下头只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