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请来,诊出确是喜脉,万克己忙亲自去回了万老太太。万老太太听说初雪有了孕,自己的长子已经三十多了,这还是他头一个孩子,心里也十分欢喜,忙让秋蝉带了些东西去瞧初雪。
刚安定好,李氏和杨氏就笑吟吟走了进来,自然要恭喜过万老太太,万老太太笑的眼都眯成一条线:“咱们家这几年总是有些不顺,特别是你们大哥这边,我愁的整夜整夜睡不着,现在就好了,不但定了亲事,还有了孩子,等生了个儿子,我去见你们公公也能闭上眼了。”
10度夏
杨氏只是淡淡一笑,李氏跟着一笑接着就突然叹了口气,这让欢喜中的万老太太皱了眉:“怎么,难道三太太还有什么要说的?”李氏用帕子微微点一点眼角,接着就道:“媳妇想着,要是公公还活着,知道大伯这边有了孙子,那就更欢喜了。”
这话让万老太太叹了一声,接着就道:“当初你们公公为了你大伯续娶,心都操碎了,谁知你大哥这一纳妾,不但顺利说了房媳妇,还有了喜信,我想着,是不是这个妾旺你们大哥。”这话万老太太闲闲说出,却让杨氏和李氏都变了脸色。
杨氏的脸色只一变就恢复过来,往李氏那里看了一眼,李氏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本打算借着这个由头让万老太太说出那肚子里的不过是庶出,到时好为自己表妹添几句好话,谁知万老太太竟赞起初雪是旺了万家的人,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
万老太太低垂着眼,捻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道:“方才三太太说的是,你们公公一直在操心这事,明儿就去佛前添些香油,一来保佑你们公公,二来呢,刘姨娘这胎要是个儿子,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这话更气到李氏,唇一咬下唇,努力了半日这脸上才露出笑容:“婆婆对刘姨娘这么心疼,媳妇们可要吃醋了。”
万老太太手里的佛珠已经数的差不多了,这才抬眼一笑:“三太太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刘姨娘再如何,不过是个妾,你们是我的正经儿媳妇,和她当然是不同的,日后你们大嫂进门和你们一样孝顺,对上对下都好,那我对她自然和对你们也是一样。”万老太太这话像是什么都说了,却又像什么都没说,李氏的眼转了转,终究把心里的话忍下,坐到万老太太身边撒娇地道:“婆婆,媳妇晓得婆婆是出了名的善心人,那日媒婆去说,我姑夫还觉得大伯这边毕竟是个续弦,特意派了人来问媳妇,媳妇说了,这万家豪富也不算稀奇,最稀奇的该是婆婆是个难得的平和人,对媳妇就跟亲女儿样的。”
说着李氏就用帕子掩口一笑,还招呼杨氏:“二嫂你说我说的是不是?”既问到杨氏头上,杨氏也不好再装不知道,笑着道:“三婶婶说的极对,要论旁的万家总有那么一两分的不足,要论起婆婆对媳妇,婆婆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
万老太太被两个儿媳奉承的面上一笑:“你们谁不知道我只生了三个儿子没有闺女,你们公公活着时候,那些姨娘们也没一个生儿育女的,我盼女儿盼的眼都差点望穿,只有把儿媳当亲闺女疼。”万老太爷发迹后虽满堂姬妾,却没一个生下一男半女,万老太太常叹息自家只有娶媳妇的命,没有寻女婿的运。
杨氏李氏当时只当听一听,此时旧事重提,杨氏不由思忖自己婆婆这话有几分当真,抬头却看见婆婆看着自己。李氏已经又带撒娇开口:“婆婆这样,罗家表妹又是个聪明伶俐更胜过媳妇的,到那时只怕婆婆只疼她不疼媳妇了。”
万老太太笑的用手捶着李氏的肩:“你啊,你大嫂是你表妹,表姐妹做了亲妯娌这是难得的事,到时只会更好,不会更坏。”是吗?杨氏看一眼李氏,李氏今日目的算达到那么一小半,也只得一笑收手,又服侍了万老太太一会儿也就各自回房。
李氏刚走进自己屋里,邱嫂子就迎了上来:“太太,方才罗亲家那边来人送东西。”李氏打个哈欠,懒懒地靠在贵妃椅上:“毕竟是续弦,再好也是有限的,那边的嫁妆备的那么齐,倒委屈了些。”
邱嫂子蹲下给李氏捶着腿:“说的是,方才小的和她们聊了几句,顺口说起现在刘姨娘也有了喜,倒是双喜临门了。”李氏转一下脖子,拍一下邱嫂子的手:“毕竟是你在我身边日子久,这满屋子的人,也只有你最知道我的心,罗家表妹毕竟是个大闺女,嫁来做续弦已经委屈了,这一进门就被个妾抢先生了儿子,那才更叫难受。”
邱嫂子笑一笑不说话,李氏接过酸梅汤抿了一口,这大房越乱越好,罗家表妹倒罢了,那位姑夫是爱女如命的,只怕会说几句话,这先头的印象就不好了,等进了门婆婆那里也有话说,到时这大房乱起来?
李氏又打个哈欠,吩咐小丫头在那打着扇,闭眼小睡一会儿,二嫂还真以为自己只会奉承婆婆?实在可笑啊。
初雪有了孕,万克己怕她累到,不让她再忙着准备迎娶的事情,院里本设有小厨房,万克己又吩咐厨子每日三顿按时给她炖补汤过去。春雀她们这些服侍初雪的见万克己这样对待初雪,服侍的更为精心,不说让初雪做事,见初雪拿起根针都急忙过来帮她拿。
这样初雪更是彻底闲住,每日又无需往万老太太处请安,除了自己院里,也就只有往花园里走动一下。扬州富商的花园都是有名的,好吃好穿好花园,外再养一个戏班子,讲求风雅的再在家里养几个清客,以洗脱身上的铜臭味。
万家发迹后自然也不例外,这些统统都有,家里的花园比不上容园那三十八座不同布置的厅堂宽广,却有四座太湖石搭的假山,春夏秋冬各有景色。万老太爷活着时曾说自家这四座假山,扬州城内无处其右。
初雪怀孕日重,又进入盛夏,成日苦夏不止,孕妇不敢多用冰。本该嗜睡的时候却往往热醒,丫鬟们虽用凉水擦干凉席,又时刻打着扇子初雪犹觉烦闷不安。这样不但丫鬟们累,初雪也觉得不安。春雀算是初雪面前的大丫头,见初雪难度暑热,时时皱眉想主意。
这日初雪又被热醒,青儿她们端了凉水上来给她擦面,初雪觉得连风都是热的,春雀笑嘻嘻走了进来:“姨奶奶,这家里有个好地方可以避暑。”好地方?初雪用帕子擦着脸,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地方?春雪笑嘻嘻道:“就是那花园的假山里面,今儿奴婢去瞧过了,里面又宽敞又安静,还十分凉快,姨奶奶午间去歇息是最好的。”
是那里?初雪不由道:“去那里未免太麻烦了。”春雀指一指初雪的肚子:“为了您肚子里的哥儿,就去吧。”初雪还是摇头,万克己正好进来,听了一句就笑着说:“这主意不错,我让人去把那山洞打扫干净,再让她们备了茶水点心,你就每日去那歇两个时辰。”初雪用帕子擦一擦额头的汗,迟疑地道:“这毕竟不好,这些日子还在忙着娶新太太呢,我不能帮忙已是不成,现在又闹出什么去假山里面歇息,只怕…”
万克己的手已经摸上初雪的肚子,虽只两个月尚没显怀,万克己却觉得自己已经看到孩子在冲自己笑,脸上的神情更柔:“家里这么多的人,哪会少你一个,再说花园里每日都有打扫的,让她们守住了不让别人近假山就成。”
初雪还想再说,万克己已经握住她的手:“就这样定了,春雀,你去和管花园的人说一声,以后姨奶奶每日都去假山那里歇两个时辰。”事已至此,初雪还是迟疑:“老爷对我的好,我是记得的,可是…”
万克己握紧她的手:“你啊,有时候就是太守本分了,这不过是一件小声。”的确是小事,可现在这个时候,任何小事都会被放大成为大事,初雪淡淡一笑只有应了。
那假山洞里果然极其舒服,初雪每日午后在这歇两个时辰,睡的舒心人也长胖一些。这日初雪又在这边歇午,刚睡下不久就听见有人喧哗,春雀对初雪服侍唯恐不周,这些日子管花园的也和来往的人说过,走路时尽量避开假山,听到这样的喧哗春雀忙让青儿看好初雪,自己就走了出去。
走出不远就看到一丛人在那里指指点点,春雀上前道:“各位婶婶请了,我家姨奶奶在这里歇午,还望各位婶婶往那边走。”领头的婆子瞧春雀一眼,眼里有明明白白的不满,管花园的婆子急忙走上前对春雀道:“你没见过,这位是罗亲家那边来的人,大太太的陪嫁那里有几株牡丹花,这是特意来瞧瞧这牡丹花栽到什么地方合适呢。”
11牡丹
接着这婆子又对那人道:“王嫂子,这是我们姨奶奶身边贴士服侍的,姨奶奶最近苦夏,老爷吩咐了让她每日在假山这边歇两个时辰呢。”王婆子虽早已知道,但听了这话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春雀不由一凛,这太太虽说没进门,可这名分已定,她家的下人那可是不能得罪的,忙对王婆子连连行礼:“王婶婶,我们家姨奶奶…”
话没说完,王婆子身后的一个婆子已经冷笑开口:“姨奶奶?一个姨奶奶就这么大的谱儿,等到正经太太进了门,是不是该整座花园都封起来不让人用才衬?”管花园的婆子和春雀两人都被这话噎到,王婆子已经啐了说话那个婆子一口:“呸,来之前老太太就说你上不得台面,不让你过来,谁晓得你又怎么求了老太太,这才跟了过来,跟过来还不会说话,真是丢了罗家的脸。”
那婆子被王婆子骂着,脸上红了一红,嘴里却叽叽咕咕地道:“王嫂子,你也晓得我心直口快,一个姨奶奶,就要晓得自己的本分,纵然老爷宠爱,也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这花园人来人往,为了她一人就要众人不方便,说到哪里都不成。”
春雀咬一下唇,却要硬着头皮上前:“几位婶婶,我家姨奶奶有了身子,为了她肚里孩子老爷才…”话没说完,方才那个婆子又笑了一声:“孩子,纵再如何不过一个庶出,那能比上…”话音未落,那王婆子已经扬手往这婆子脸上打了一掌:“今儿你是不是又多喝了两口酒,胡说八道什么,叫亲戚们笑话。”
那婆子挨了一巴掌把脑袋一缩就往后去,王婆子已经瞧着春雀道:“这位姑娘,你要担待我们家的人不懂得礼数,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明白。”那巴掌再加这句话,活似那巴掌是打在春雀脸上,她的脸顿时红成一片,眼圈红了下,却不敢掉下泪,只是怎么也要把这眼前事情敷衍过去,忍了又忍才勉强开口:“王婶婶,我不过是做下人的,服侍好主人是我的本分,老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罢了。”
王婆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眉又挑起来,看着春雀不说话。管园的婆子见状忙道:“王嫂子,不如我们往这边瞧瞧,那地方空旷,又临近荷花池,种牡丹最好。”
王婆子顺着手指望去,笑了一笑:“等到牡丹花栽下去,还要人随时看守着,到时又要惊扰姨奶奶。这边太过靠近假山,十分不便。”整个花园都各自种满花木,的确只有那边最合适。管园的婆子晓得罗家下人为的什么,只是赔笑着道:“王嫂子,你瞧还有哪里合适?”
王婆子想了又想,面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春雀和管园婆子都仔细瞧着她的脸。此时已是六月,万家花园林木成荫,看去竟毫无隙地。王婆子看了又看突然笑了:“怎么看也只有这里合适,只是你们姨奶奶要歇夏,我有个主意,不如等到夏天结束再来种牡丹。”这听起来是个好主意,管园的婆子还没说话,方才挨打的罗家婆子已经伸出个头来:“等到那时候已经入冬,这牡丹可就种不好,明年姑娘想赏牡丹也赏不了。老爷让我们过来,不就为的快些把花种下,姑娘嫁过来时明年好赏牡丹?”王婆子嗔了那婆子一句:“就你话多。”
说完那王婆子却又对春雀她们两人道:“这说的也是,万家的孩子重要,姑娘的牡丹花瞧来就要让一让,这事我不能做主,还得回去问问我们家老爷才是,告辞告辞。”
说着王婆子就对她们道个万福,转身带着自己的人走了。看着她的背影,管园的婆子哎了一声就对春雀道:“春雀,这事,你去和姨奶奶细说说。”说着管园婆子小声地道:“毕竟罗家的进来就是太太,你啊,要自己想清楚了。”说完管园婆子就去追王婆子:“王嫂子,我送送你。”
姨娘和太太,春雀叹了一声,姨奶奶还说不争,这没过门起了冲突,等进了门不晓得会不会对姨奶奶恼怒,到时姨奶奶的日子?春雀看着远去的人群,叹了一声还是回转山洞。
初雪已经醒了过来,青儿正服侍着她喝水,看见春雀走过来,青儿就道:“春雀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半日,外面还一直吵个不停,连姨奶奶都吵醒了。要不是没人服侍,我就该出去外面瞧瞧。”
初雪拉一下青儿的袖子:“这花园里人来人往的,总不能不让他们说话?”青儿的小嘴嘟了起来:“可是明明老爷吩咐过,定是管园的林嫂子不注意,又把人往这边放了。”
青儿在那叽里咕噜地说,初雪已经看见春雀脸色不对,用手拢一下头发:“今儿也差不多了,先回去吧。”说着就走了出去,春雀忍不住上前小声道:“姨奶奶,方才是罗家的过来种几棵牡丹,说这是没过门的太太喜欢的,可是要种花就会打扰你,我在外面和她们说了几句。”
初雪见春雀吞吞吐吐,眉头微微皱起:“种花就种吧,牡丹不错,看来太太是个喜欢花的人。”春雀迟疑一下:“牡丹娇贵,种下要随时有人在那瞧着,偏生只有这边有块地方,这样就会惊扰到姨奶奶。”春雀的声音越来越低,初雪低头微微思索一下,接着就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和林嫂子说,牡丹还是照常种,明儿起我就不来了。”
春雀紧走两步跟上初雪:“姨奶奶,您在这里歇夏,是老爷准的,要是您不来了,总要去和老爷说一声。”初雪停下脚步,微微叹了一声:“和老爷说?”春雀的点了点头:“姨奶奶,虽说那是太太,可您肚子里怀着孩子。”初雪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春雀咬一下唇:“姨奶奶,您还是再争一下,太太要的花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您肚里的孩子才是。”
初雪摸一下肚子,怀孕已近三个月,肚子已经凸了出来,初雪把手放开,轻轻叹了一声:“我有些后悔,不该让这孩子投在我肚里。”六月的太阳刺目,风带来的全是热浪,这话进了春雀的耳朵顿时如同被一桶冰水浇了下来那样浑身发抖:“姨奶奶,您在说什么胡话,谁都瞧得出来老爷那么疼您,巴望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出世,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是啊,初雪的眼里露出温柔,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自己也会极巴望着这个孩子,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这个孩子出生会带来什么?
太太还没进门,可为了迎接她进门所带来的种种变化已经来到自己身上。曾期望的平静安稳的生活,在多了一个太太之后,会得到吗?初雪觉得手心全是汗,不行,自己不能这样想,这样想了就会生出不该生的心,到时就会变的很坏。
初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用手抓一住胸口的衣襟,耳边已经响起万克己的声音:“在想什么呢?”初雪抬头,迎上的是万克己那依旧温柔的笑容,初雪吸一口气才笑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万克己顺势握了她的手:“今儿罗大爷过来,说要种几棵牡丹花,我就回来的早些,刚送他走。”牡丹花,又是为了那几棵牡丹花,初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笑容和原先一样温柔:“太太这么喜欢花,看来是个温柔宽厚的。”
提到罗家姑娘,万克己面上露出几丝尴尬,转而问起今日孩子乖不乖?春雀在旁急的不行,怎么姨奶奶的话永远都这么不变,再这样的话,等太太进了门,定会带来陪房丫头,那时姨奶奶就会被挤到不知什么地方去,难道姨奶奶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看见红儿端上的还是酸梅汤,万克己转头就问春雀:“昨儿码头来了一船西瓜,我让他们送过
来两筐,怎么不见送上来?”春雀忙道:“那西瓜昨儿才到,还在井里放着呢,老爷要吃,就让她们送上来。”
万克己笑了笑:“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还放那么久,快些送上来。”春雀出去吩咐了一声接着进来道:“东西是不金贵,只是怕以后再吃不到。”万克己听出春雀话里有不对,皱眉问道:“怎么这么说话?”初雪喝春雀一声:“不去瞧着她们把那西瓜切好送上来,来这里多什么口?”
春雀难得逮到机会怎么肯走,对万克己道:“老爷,眼看着新太太就要进门了,等新太太进了门,什么事都要…”初雪把茶杯重重放到桌上:“今儿你是怎么了,话这么多,还不快些下去?”
12纷争
初雪难得如此,再加上她方才进来时面上的神色,万克己的眉扬起,并没伸手去取丫鬟们端上来的西瓜,看着春雀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连你害怕以后都吃不上一口西瓜?”春雀望一眼初雪又看一眼万克己,一脸的欲言又止。
初雪给春雀使个眼色让她出去,接着拿起签子把切好的西瓜叉一块送到万克己跟前:“老爷,您不是要吃西瓜吗?人人都知道老爷您疼我,难道还怕以后吃不上一口西瓜?”初雪的温柔话语并没让万克己开怀一笑,他接过西瓜把它搁到一边:“今儿罗家的人去了花园,难道是他们在你面前说什么难听的话?”
初雪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不过是醒的早…”帘子一响,春雀走了进来:“老爷,今儿罗家的人没见到姨奶奶,也没在姨奶奶跟前说什么,只是说要种牡丹花,还要人在那看着,难免惊扰了姨奶奶,还说要等过了夏再种牡丹花,那明年太太就赏不了牡丹。”
初雪喝了春雀数次,春雀都没理会,只是倒豆子一般把话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就站在那里:“奴婢知道这话不该奴婢说,可是姨奶奶她从不仗了老爷您的宠爱就生事,如此谨慎,罗家还要借着种牡丹花的理由让姨奶奶不要在假山歇夏,老爷…”
初雪重重一拍桌子,面上已经罩上寒霜:“春雀,你明知道不该说,你还在这里说,老爷每日多少事情,难道还拿这样事情烦他?”春雀眼圈又红了,低头绞着双手不说话。
万克己一双眼在初雪和春雀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见初雪面色不像作伪,心里叹了一声,对春雀挥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晓得你护主心切。”春雀行礼退出,见初雪还是坐在那里面色如常,心里不由摇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姨奶奶再不接招,那自己一片心也就白费,要另做打算了。
屋里的万克己拉起初雪的手:“初雪,那几棵牡丹花明年种也没什么稀奇,你还是依旧在那歇夏。”初雪把手从万克己手里抽出来,起身走到窗前,窗外蝉声连连,院里有两丛竹子青翠欲滴。
初雪轻轻侧一下头,看向万克己的眼十分平静:“克己,我晓得你对我用心,我也该对你用心才是,可我…”初雪斟酌一下,把那两个字吐出来:“我不敢,我只是你的妾,只该侍奉你,以后有了太太还要侍奉太太,生的孩子也是你和太太的,不是我的。不能也不敢生出旁的心来,不然在这里就少了我的容身之处。”
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妾,老老实实在这后院里过日子,别人的挑衅也要退避三舍,这样才能安稳过好。这是初雪决定跟万克己的时候就想好的了,可是人心怎能如此被控制?时日长了,他的好、他的温柔都一点一滴记在心上,午夜时候,一想到他的温柔、他的好都要给另外的女子,那个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在那个女子面前要永远恭敬柔顺。
初雪就觉得心有如被万剑穿过一样的疼,可这样的痛苦不能说出来,也不能露在面上,不然就是不知足。初雪不是不晓得万老太太欢喜自己是建立在什么上的,怎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欢喜,不知足?初雪觉得眼里又要有泪,不敢滴下,转头去看那几丛竹子,风从脸上拂过,吹落了那两滴泪,接着泪就被吹干,再没有一丝痕迹。
万克己轻叹一声,从身后把初雪拥进怀里,三个月的身孕让初雪那原本一握的腰已经粗了一些,万克己都快抱不过来了。初雪的手往下和他的手交握在那里,万克己的唇凑到初雪的耳边:“我知道,让你跟了我委屈你了,我已经是半老头子了。原本我还想着,我这辈子也不续弦了,就和你过到老。”
这样的话很温暖,温暖的初雪想溺死在这样的温暖之下,可是很快初雪就醒悟过来,低头看着他的手,接着轻声地道:“说什么委屈不委屈,万家现在是什么人家,怎能让长房长期无人主持中馈,我这样的出身,若是当初被放了出来,还能算得上良家女子,既去了那种地方几年,能做的一个妾已是好事,”
初雪微顿一下,如果当初庄老太太死后,庄老爷照了她的遗命,把这些服侍的全放了出去,而不是背了命,把自己和几个标致的丫头统统送给债主准折了银子去,自己现在该是一家的主妇,每日操持家务,闲来和邻舍说嘴磕牙。
对自己的夫君也敢撒娇耍赖,而不像现在一样,想对万克己撒娇都要先惦记惦记自己所做的合不合本分。万克己抱紧初雪,明白初雪在想什么,这个温柔恬静的女子,当初一眼看过时候就觉得她与众不同,现在就更觉得了。
她的乖巧懂事,做为丈夫该十分满意才是,但为什么自己心中却觉得哪个地方缺了一角?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不该是这样的,该有小性子,就算是素梅,当初知道难以怀孕张罗给自己纳妾时候,还是曾醋意满满地和自己说。
而不是像现在的初雪这样无波无浪,仿佛什么事都激不起她心中的波浪,只守着自己的本分。难道要过平静安稳的生活,就要这样无欲无求吗?初雪看着自己和万克己交握的手,突然笑了:“克己,其实我常常想,你的温柔我该好好收起来,等到以后可以慢慢地…”
话没说完春雀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老爷,外面小厮来报,说罗大爷去而复返。”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不能好好说话就被人叫走,万克己的眉头皱了一下,放开初雪走了出去。
罗大爷是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百无聊赖坐在那里,手里描金纸扇上的珊瑚扇坠在阳光下不时闪着光,看见万克己进来才把扇子一收:“妹夫,来来,不为旁的,就为了那几棵牡丹花,本来都已经定了,我也走了,可是我们家的人又回来说,种牡丹花的地方挨着假山,听说你们家的那位姨奶奶每天都要在那里歇夏,怕惊扰了她,所以这牡丹花要等过了夏天才能种上。可那时不易成活,明年就赏不了牡丹,这事可要怎么办?”
罗大爷说话极快,万克己听完那眉头又皱了下,请罗大爷在那里坐下才道:“几棵牡丹花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就换个地方种好了,我万家花园虽小,难道还没地方种那么几棵牡丹花?”罗大爷喝了口茶,烫的把茶碗一丢,听了万克己这话就连连摇头:“妹夫,这可不成,我问过我家跟去的花匠了,他说那牡丹花只有种在那边才是最好的,别的地方不是太晒就是太阴,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请你那位爱妾去别的地方歇夏。”
别的地方歇夏,整个万家最凉爽的地方就是那个假山,哪里还有个别处?万克己微一思索就道:“不如就等过了夏天,她怀着孩子,本来就怕热还不敢用冰。晚赏一年牡丹也不是什么大事。”罗大爷啪一声拍了下桌子:“我说妹夫,你这样就不像样,宠个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谁都知道太太和妾是不一样的,你这样为了你的爱妾让妹妹心爱的牡丹花都种不下去,也太不给罗家面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