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现在虽然大富,可毕竟根基浅薄,要在扬州城里长长久久轰轰烈烈,所要做的还很多。而娶个出身好的妻子,对万家的帮助自然不小。万家现在拿的出来的,除了银子再无别的。
见儿子不说话,万老太太又拿起庚帖:“老大,我也晓得你想的周到,可你要明白,这些人家为什么背了填丫头房的名声也要拿庚帖来。”这些万克己当然想的到,可是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万老太太见儿子有些软化,把庚帖打开在他面前:“毕竟是娶填房,来说的人家没有像你那两个弟妹一样,这里的两个是我细细挑出来的,一个是教官之女,今年十六,这教官宦囊淡薄,老两口就指着女儿能嫁个好些的人家。这个是你三弟妹的远房表妹,是遇到母丧耽误了,今年刚满二十,别的也不消你说,我也不大看的上,你好好地再瞧瞧,毕竟是你娶媳妇,总要你觉得心里欢喜才好。”

7第 7 章

两张庚帖摆在万克己面前,万克己却没有拿起瞧瞧的心思,这么两个陌生的女子,怎么能让他心里欢喜?万老太太的眼神更慈爱一些,用手点了点其中一张:“你要自己拿不定主意,我做娘的来多句嘴如何,我觉着你三弟妹家的远房表妹不错,虽然二十了,又没了母亲,可这样年纪的人在家里定是见过看过的,家务事也能管起来,那教官女儿虽说年纪要小些,但我又怕身上沾了点酸腐味道。”
万克己的眉头一直皱着,听到这里才道:“娘喜欢就定吧,横竖是娘娶儿媳妇。”万老太太的脸又放了下来:“你怎么这样说话,什么我喜欢,日子是你自己过。”万克己笑一笑:“娘,您也晓得日子是做儿子的自己过,可是儿子就…”
说来说去又说到原来的话题上,万克己停下,万老太太轻叹一声:“老大,娘也是为了你,刘姨娘再好,毕竟只是个妾,你是万家的长子。”万家的长子,万家以后要靠了自己支撑,万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自然是要好好挑了。万克己挤出一丝笑容:“娘,我知道。”
万老太太拍拍儿子的手:“当年的事,我和你爹也着实对不起你,再给你娶房好的,也算是给你争口气。”当年万克己是可以不用进程家书房服侍的,可万老太爷当心自己在外搞的动作被主人家发现,那时银子被抄,全家就更落了下梢,咬牙把儿子送进程家书房,换得主人的称赞,也让主人更觉自己忠心。
万克己的手握成拳,抬头一笑:“娘,我知道。”接着万克己又补充一句:“娘喜欢谁就定谁好了,新媳妇进了门,只要她安分守己,儿子也会和她相敬如宾,定不让娘操心。”万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儿子,万克己还是那样恭敬地坐在那,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这个儿子,的确是忠厚人。万老太太看向儿子的眼很慈祥,万克己低垂的眼帘微微动了动,接着就抬头笑了,迎着自己娘:“娘,您不必担心,您喜欢谁就娶了谁,儿子是您生的,娶的媳妇自然是要娘先喜欢,这样才能好好服侍娘。”
万老太太摇头:“说这种话做什么,难道是我面前缺人服侍才让你娶这个媳妇的?”万老太太跟前服侍的人不少,丫鬟婆子满眼,再加上两个儿媳,凡百事情连嘴皮都不用动,只要使个眼色别人都能看到。
万克己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对,用手摸一下头,这样更让万老太太笑了,她把那张庚帖翻开:“既然你这样说那就定了你三弟妹的远房表妹,等我把媒人寻来和她说,现在是四月,总要归置一些,十月再成亲。”
万克己应是,万老太太说完又道:“你回去和刘姨娘好好说一说,这娶大太太的事她也要帮忙料理,有了功我也记得。这两个月我瞧出来,她不是那种持宠生娇的人,可是该说的话要说到,要我知道她仗了什么宠爱做出些事情来,我可饶不了她。”
万克己哎呀一声,万老太太看到儿子这样,白他一眼:“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儿子,我总也知道个爱屋及乌,只要刘姨娘好好的,新太太进了门她以前是怎样的,以后也是怎样的。你啊,好容易有个喜欢的人,难道我还不能保住她?”这是在给万克己吃定心丸,万克己面上这才露出笑容。
万老太太摇头:“真是有了媳妇就没娘了。”万克己面上顿时火热起来,看见儿子这副模样,万老太太摇了摇头,接着又笑了起来:“好了,你回去吧,安安心心娶媳妇去。你喜欢的人,我当然会为你保住。”万克己起身和万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这才告退。
四月的扬州已经有些热了,万克己更觉得浑身燥热,娶个好出身的媳妇,当然对万家好。可是这对自己会不会好?万克己叹气,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判断。
“恭喜大老爷,贺喜大老爷。”恭喜的声音响起,万克己抬头看去,见是常在家里走动的媒婆老姚。这老姚擦了一脸的粉,头上戴了两朵红花,笑的一张脸除了皱纹竟看不出别的。
陪老姚进来的婆子忙道:“姚嫂子恰好在外面坐着,老太太那里一有消息就进来了。”老姚面上笑的更加欢喜,活像是自己家儿子娶亲一样:“老爷您没见过那位罗姑娘,真是长的俊,要不是那年遇了母丧耽误了,这么好的一朵牡丹花,怎么会…”
老姚一时说的嘴快,忙把话头收一收:“哎呀,瞧我都忘了,老爷您前些时候才纳了个新姨娘,听说那新姨娘也是美貌如花,说到这个,老爷您也真不够意思,连媒人钱都不让我赚。”
万克己被她说的心乱如麻,扯了扯嘴角就离开,老姚还在那里和婆子说话,万克己隐约能听到她说的都是那位罗姑娘的好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风吹在他脸上,却感觉不到什么舒爽,耳边有笑声传来,万克己抬头,这才发现已走到自己院里,初雪站在一丛芍药花边,和春雀说着什么。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肌肤晶莹剔透,笑容比那芍药还要灿烂。
万克己站在那里,这样的笑容能让人迷醉,春雀转头,正好看见万克己,忙上前行礼:“老爷回来了。”万克己嗯了一声,那眼却没离开初雪脸上,春雀见状忙借拿茶的机会走进屋里。
芍药花开,清风一吹万克己觉得身上的烦躁去了很多,伸手替初雪拨一下头发:“天渐渐热了,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做什么?”初雪顺着他的手反握回去,笑着道:“见这里芍药好,想来坐这里吹风不错,这才走了出来,你呢,既嫌热怎么不进去?”
初雪的笑容让万克己心醉,想起自己娘说的话,万克己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出自己要娶妻的事。可现在不说,迟早还是会知道的。
春雀端着茶走出来,初雪拿过茶递到万克己面前:“喝杯茶吧,还是你拿来的新茶。”万克己拉着初雪坐了下来,没有去拿茶,眼神闪烁。初雪把茶放在石桌上,声音很低很低:“老太太寻你去,是和你说娶新太太的事吧,现在你又这样,新太太已经定下了?”
万克己没说话已当是默认,初雪的眼垂下来,心里一片茫然,过了会儿才轻声道:“能让老太太喜欢的,定是怎样都好的女子,这样的人也才能配上老爷您。”
这样的话该是初雪这个身份说出来的,万克己叹了一口气,看着初雪,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过了会儿才道:“初雪,你这话是真心的吗?”初雪觉得眼里有泪要涌出来,却不敢哭出来,牙紧紧咬住唇,半天才抬头:“老爷这样问,是要初雪不守本分吗?”
怎么都不能忘记,现在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做妾和做妻,那是两回事,当年在庄老太太身边时候,从没想过做别人的妾,庄老太太对人好,一定会被放出去,那时寻门亲事,小两口就算辛苦些,却比在庄家日子好。可惜人生无常,终究走上自己不愿走的路。
本分?万克己的眉皱了皱,看向初雪,初雪面上的神色让万克己说不出话,他伸手把初雪的手拉过来,初雪看着他,眼里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8心动

这样的平静让万克己轻叹一声:“初雪,我宁愿你像别的女子一样,持宠生骄,甚至于大闹一场,这样我娶新太太的时候也会觉得好受一些。”这样的话让初雪的泪流了下来,她看着万克己,面上的神情已控制不住了:“老爷这样说,是想置初雪于死地吗?”
这话让万克己顿时惊慌起来,他握紧初雪的手:“我,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太…”太平静了些,仿佛娶个新太太对她的生活绝无半点改变,但怎么可能没改变呢?没有太太在上头,虽然是妾,关了门在这院里就是唯一的女主人,下人们也要仰几分鼻息。而有了太太,就算那位太太十分地宽容大度不吃醋,可就有了人管制,下人们的风向就不一样。
这绝不是多了一个人的事,万克己甚至还想借这件事看看自己在初雪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可听了初雪这句话,万克己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初雪,他伸出手,初雪的泪落到了他的手上。初雪看着他声音更加哽咽,一时不知道为了什么,竟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老爷,初雪当日愿随老爷回扬州,只想这后半辈子能够安安心心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老爷对我的好,我是明白的。老爷要娶太太,以后的日子会怎样,我也是明白的,能得老爷的庇护是我的幸运,可要在太太手下过日子,光凭老爷的庇护是过不好的。若我持宠生骄,甚至泼醋生事,那等着我的是什么?”
初雪的泪落的更急:“您明不明白,老爷,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就算动心也要拼命忍下,只有不动心才能坦然相对,初雪闭上眼,不知道说出这些会让万克己会怎样看自己?
他会不会嫌弃自己?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的妾室只为了安安稳稳活下去而跟着自己回来呢?他会不会很失望,失望他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温柔话语?初雪不敢睁开眼睛,害怕万克己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初见时万克己的话在耳边:“这位姑娘竟有几分面熟。”
这样的话初雪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当时初雪心里还好笑几分,抬头看向万克己的眼时,那眼里的神情却让初雪愣住,这样温柔的、不带淫邪的眼,竟是这样的人发出的?或者就是这第一眼,让初雪决定跟了万克己,不仅是对当时日子的厌恶,还是那眼里的温柔。
现在要是他一脸失望,自己该何以自处?而这种失望或许会导致自己失宠,而少了他的宠爱,日子该会怎样难过?初雪的心乱如麻,就不该说这些话,而是该顺着他的话说几句话哄哄他,甚至撒下娇,多要些好处,那样是不是就会好些,可初雪自己晓得,自己是不忍心骗他的,为的就是初见时那眼里的温柔。
感觉到有衣角擦过初雪的膝盖,初雪这才睁开眼,看见万克己起身离去,初雪不由站起,话语里有了几分惊慌:“老爷,我,”万克己转身拍了下她的肩:“外面还有事,我先出去一下,晚饭不用等我。”他的声音还是这么温柔,可初雪却从他声音里听出一点点失望。
咬一下唇,初雪又上前一步:“老爷,我不想骗你。”万克己深深地看初雪一眼:“是,我知道。”这话很淡,淡的初雪不晓得该怎么想,万克己已经离开往外面走。
初雪手里紧紧握住帕子,看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再解释几句,可又不晓得该解释什么?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总是能让人舒服些,初雪轻叹一声。春雀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只有初雪一人,上前道:“姨奶奶,老爷出去了?该是预备晚饭时候了,要预备什么样的菜?”
初雪看了她一眼才道:“晚饭就随便预备,老爷他,今晚不会回来吃饭。”春雀的眼猛地睁大,自从初雪进了门,万克己对她的宠全宅子的人都晓得,每晚必要回来陪她用饭,这还是头一次不回来。初雪见春雀一脸惊诧,缓缓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茶已经冷了,初雪一口口慢慢把茶抿进去,茶有几分苦涩,恰恰符了初雪的心境,这样的茶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她把茶放下,看着春雀道:“还不快些预备晚饭,老爷以后只怕…”只怕以后都不会回来吃晚饭了,初雪看着石桌,仿佛石桌上能看出花来。
老姚得了万老太太的信,就拿着礼物随了一个万家的管家去罗家说亲。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万家,春雀晚间服侍初雪用晚饭的时候,又不见万克己进来,忧心忡忡地道:“姨奶奶,现在新太太就要聘定了,你就该多哄哄老爷,不然等新太太进了门,那时?”
说着春雀看一眼,失了宠的妾,在后院里就是个不声不响的人,做她身边服侍的,那就更没有地位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初雪,都不能让初雪失宠才是。
初雪如同没听到一样,慢慢地喝着汤,看着她不动如山,春雀又自言自语地道:“也是,姨奶奶您这么漂亮,老爷又这么疼您,哪要再想什么别的法子呢?”这样的话只怕是春雀安慰她的吧?初雪没说话,把碗放下:“我吃完了,你们收拾下去吧,今晚我要早睡。”
春雀让青红二人进来收拾饭桌,听了初雪这话不由愣住,小心翼翼地问:“姨奶奶,今晚您不等老爷回来?”等吗?初雪用手揉一下额角,轻轻叹了口气,眼里有茫然地光,该在这后院里平平稳稳安安静静地过下去,讨好未来的太太呢?还是该让自己的心动被人知道,然后得到更多疼爱呢?
初雪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春雀她们已经收拾好了饭桌,又送上茶水,见初雪坐在那里发呆,点上灯就关了门。
初雪不知道坐了多久,疲惫袭了上来,不能动心,不许动心。做妾的女子只有不动心才能超然物外,才能在这后院里长长久久平平稳稳活下去。可是面对那样一双眼,面对他的疼爱,怎么能不贪心地想多动一下心,想多得到些疼爱呢?
外面响起春雀的声音,声音里竟有些激动:“老爷回来了。姨奶奶,老爷回来了。”接着春雀的声音更加热切:“姨奶奶,快些出来迎接老爷啊。”做丫鬟的不就是这样吗?初雪站起身,万克己已经走了进来,春雀掌着灯跟在后面:“老爷,您今晚没回来吃饭,姨奶奶只用了半碗饭,再这样…”
初雪轻咳一声:“春雀,没你的事了,你可以下去歇着了。”春雀把灯放下,恭敬应是,见初雪面上的神情还是那样平静,春雀心里急得不行,难得老爷对姨奶奶这么疼爱,就该更加俯就才是,而不是平淡如此。
初雪走到万克己面前,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自己的话是错的,不该这样说吗?还是,初雪各种念头飞在脑里,万克己看着初雪交叉在那里的手,轻声一叹,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晓得你的心,你这样想也是常事,天下人哪有不希望安安稳稳过日子呢?”
初雪抬头,看向万克己有些不敢置信,万克己的面色有些狼狈,从没想过会对这样一个人动心,直到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万克己才明白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感觉。在外面待了足足一下午,连晚饭都没吃,才明白一件事,既动了心,又对这样的人动了心,那只有顺着心行事吧,她既要求安稳,自己就给她安稳吧。
把初雪拥进怀里,万克己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孩子,我就给你孩子,你要安稳,我就给你安稳吧。”初雪回抱住他,眼里顿时涌出了泪。
万家要娶大太太,这样的喜事可是要大大操办的,万老太太久不管事,这件事自然是交给杨氏李氏来办。新人既是李氏的远房表妹,李氏面上喜色更多一些。
新房自然是设在万克己的院里,正房久锁的房门被打开,里面的家具都搬了出来,屋子要翻新,家具也要重新再打。院里原本的人手不够,又多了些丫鬟婆子在那忙碌。初雪既做了万克己的妾,这娶太太的事当然也要帮忙。
见初雪面色平静地安排一切,丫鬟婆子们也在背后议论,甚至还有人悄悄地问春雀,是不是初雪平日人前平静,人后就在偷偷哭?春雀当然说绝无此事,至于别人信不信春雀就不去管了。
春雀真是不明白初雪怎么想的,遇到这样不肯听的主人,春雀也毫无办法。这天春雀拿了些绣活过来给初雪瞧,这些都是要铺在新房里的,初雪刚拿过来,看着这些绣活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忍了又忍竟没忍住,一口清水吐了出来,差点吐到绣活上。

9喜事

见初雪这样,春雀忙拿过帕子过来垫着,青儿已端了杯茶过来,初雪吃了一口茶,却觉得嘴里依旧酸的不行,推开春雀的手示意她先把绣活拿开,自己用帕子捂住口,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呕出来。
春雀把绣活收好,回头看见初雪干呕不止,脑里闪过一丝念头,上前小心地道:“姨奶奶,您这个月的月信也迟了几日,还是回了老爷,请了医生来瞧瞧?”初雪抬头,其实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去证实,不是怕空欢喜,而是这个孩子生出来,如是女儿还好些,如果是个儿子?
一个庶出子在这样家里,日子会难过些,等到新太太进了门,添了嫡出的儿子,那庶出的长子不就成了眼中钉了。初雪紧紧握住帕子,自己怎么这么自私,只想着万一老爷厌弃有个孩子也好傍身,可是却没想到自己命已不好,又何必再拖一个人进来?到时若看见娇儿受苦,自己这颗心岂不更碎的不成样子?
初雪想的入神,越发觉得喉咙堵的紧,用帕子捂住口又呕了几下,春雀上前给她小心地锤着,轻声道:“姨奶奶,您这样不成的,还是请个医生回来瞧瞧。”初雪跟没听见一样,那手却不由自主地往小腹摸去,春雀看到初雪这个动作,忍不住叹了一声,外面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是青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姨奶奶,三太太派人来问绣活挑好了没?”
初雪对春雀摆一摆手,坐直身子道:“请进来吧。”青儿打起帘子,一个俊俏的小媳妇走了进来,她是李氏的陪房丫头,后来嫁给三老爷的小厮,夫妻俩是三房里的头一号得意人,别人都叫她邱嫂子。看见是她,初雪不由起身迎了一下:“这绣活已经挑好了,春雀,拿出来给邱嫂子。”
春雀领命去拿,初雪请邱嫂子坐下:“这样事随便一个人过来,又何必邱嫂子你亲自过来一趟?”邱嫂子接了红儿送上的茶,刚喝了一口就看见春雀把东西送来,忙把茶杯放下接过绣活看了起来,听到初雪这样说,抬头笑道:“按理呢,这些东西都该是女家备的,只是表姑娘前些年在守孝不敢动针线,这日子又来不及,我们太太才去请了老太太的示,说这就由这边包了,自然要准备的妥当,到时才能少落埋怨。”
春雀哦了一声,抬眼去瞧邱嫂子:“嫂子,这样说来,我们那位新太太,脾气有些…”不等春雀说完,邱嫂子已变了脸色:“春雀你也太不像样子了,这样的话都问的出来,一点也不像二太太用过的人。”春雀被唬了一跳,吓得不敢再说。
邱嫂子已把绣活一一看过,这才对初雪道:“姨奶奶好高的眼,这些东西挑的全都合用,我们表姑娘别的不敢说,是个最宽厚大度的。”初雪看一眼春雀,笑道:“邱嫂子说的自然是没错的,我是做妾的,等太太进门一定要守足规矩,不会行差踏错。”
邱嫂子把绣活卷成一包,笑着起身:“姨奶奶这话说的,你服侍过庄老太太,谁不知道庄老太太是个最讲规矩的人,不然怎么得了大老爷的青眼呢?”
初雪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刚要谦逊几句,那种干呕的感觉又来了,怎么都忍不住,她这一发干呕,邱嫂子的眉就挑起:“姨奶奶可是有喜了?你服侍大老爷也有三四个月了,要真有喜,这也是双喜临门。”初雪没有说话,春雀已忍不住开口:“姨奶奶只怕是…”
初雪已打断她的话:“纵有了孩子,也不过就是个庶出,算不上什么大喜事,等太太进了门,有了喜信,得了长子,那才是喜事呢。”邱嫂子的眉挑起,对初雪的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又说了两句这才带着东西走了。
邱嫂子一走,春雀就忍不住了:“姨奶奶,您怎么这样?”有万克己的宠爱,现在又有了孩子,在春雀的心里,初雪的地位已经是牢不可破,就算太太进了门,初来乍到之人也要退让几分才是。要依了春雀的性子,该让初雪顺了这个势头,把下人们再收拾一下,这样等太太进门吃了几次苦头,才晓得初雪的重要性,到时软了三分那时才好做事。
从没听过像初雪这样得了宠还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听到春雀的叹息,初雪拿起旁边的针线想继续做,但还是放下看着春雀道:“我晓得你为什么,做下人的,只有主人好他们才会好,可你别忘了,我不过是一个妾,有自己的本分。”
春雀续了一杯茶给初雪,话语里还带有一点点不满:“姨奶奶,您可别嫌我说话过分,这要自己不争,谁还记得您?不说旁的,就说汪家,他家的齐姨娘极得宠,有时候出外应酬汪太太都带着她,挤的别的姨娘一点空都没有。”
初雪抬起头,面上微微一笑:“你只看到外面风光,里面呢?我求的,不过是能安安稳稳平平静静过了这一世。”春雀被她这话噎住,很快小嘴翘起:“姨奶奶,您这意思我懂,可是您要不争,很快就会被忘掉,到时您想得到的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只怕是得不到,再说,您自己不怕,难道不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初雪摸一下小腹,脸上的笑有些黯然,接着就道:“是啊,我有些后悔。”春雀还当她后悔原来不肯听自己的话,初雪已经缓缓地道:“我后悔不该去和老爷求这个孩子,没有孩子傍身又如何呢?等老爷厌弃了我,我还可以青灯古佛,在这家里做个居士。”
春雀的嘴一下张大,怎么还有这样的事,看着初雪那如花的相貌,春雀觉得这样的话不该是她说出来的,而该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说出口。
初雪长出了一口气,离开扬州的那四年,在初雪心里却觉得比那曾经的十四年还要长,或者说,初雪觉得那该是四十年,四百年一样的长。那些言不由衷的话,那些强做出的欢笑,还有很多,已经让初雪的心如同古井一样,再起不了一点波澜。
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过了这一世,就是现在最大的心愿,看见初雪又在出神,春雀摇一摇头,算了,白费什么唇舌?等到新太太进门,她吃了些苦头才会晓得自己说的才是对的,到那时自己可以放出去,而她,更不会得到希望中的平平静静安安稳稳。
帘子被人掀起,万克己走了进来,边走边解着衣服:“今儿天真热,春雀,给我舀水来洗洗,顺便去倒碗酸梅汤来。”春雀答应着正准备下去,猛然想起来,笑着对万克己道:“老爷,您得空请个医生回来吧,姨奶奶这个月月信不至,又时常干呕,只怕是有喜了。”
有喜了,万克己的眼睛顿时亮了,他握住初雪给他解衣的手,面上神色喜动:“春雀说的是真的?你可能有喜了。”初雪低头,抬头时候眼里的那丝黯然已经消失,眼里全是喜色:“我也只是想着,也不知是不是,不敢做准。”
初雪说话一直很谨慎,既这样说只怕有七八分是真的,万克己把手收回来,用左手击一下右手:“太好了,我终于有孩子了。”说着他就唤刚端水进来的春雀:“出去寻我旺儿,就说我说的,让去请个好医生回来给姨奶奶好好瞧瞧。”
春雀哎了一声,叫进青儿服侍万克己,自己喜滋滋去了。万克己见初雪还要来服侍自己,忙止住她:“你现在有了身子,还是让她们做吧。”这样的话一出口,连服侍万克己的青儿都觉得欢喜,只有初雪不为所动,给万克己绞着手巾:“有没有总要等到确认了再说,况且就算有了,也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