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克己的眉头皱的更紧,怎么说到这里了,不过就是几棵牡丹花的事,他敲一下罗大爷面前的桌子:“话不能这么说,没说不让种,只是换个时候种罢了,也就等一个多月这夏天就过去了。”罗大爷摇着扇子,眼看着万克己:“妹夫,一个妾算得了什么大事,你还操心她苦夏,让她在屋里待一段时候,等牡丹花种活了再去假山那歇夏就成。”
让几天也不妨,万克己问了一句:“这牡丹花种下到完全成活要花多少时候?”罗大爷笑的有几分得意:“时候也不长,不过就四十来天,我家那花匠种花极好,我包你明年三月时候就能赏牡丹。”四十来天,那就是说等牡丹花种好,夏天也就结束了?万克己几乎是反射地摇头:“不行,还是等夏天完了再种花。”
这话让罗大爷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妹夫,这就是你的不对,世上哪有妻让妾的道理,为了一个妾歇夏,正室太太心爱的牡丹花都种不下去,这传出去,让我们怎么做人?”

13嫡庶

万克己没想到罗大爷反应会如此激烈,那眉头不由皱紧:“不过晚种几天,并没什么旁的事情,怎么就让尊府不好做人?”罗大爷看万克己一步不让,心头的气又多了几分,站起身走到万克己跟前:“我妹子嫁进你们家,是做正室大太太,比不得那些使银子钱买回来的,她的心爱之物不过就那么几棵牡丹花,妹夫你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肯让一让,等她进了你家门,还不知怎么受气?”
万克己也不由站了起来,摊开双手:“你也说了不过是点小事,晚种几日早种几日都没什么分别,明年赏不了,那就后年赏。令妹进我家既是要做正室大太太,那就是未来万家的当家主母,妾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她的庶子,她做嫡母的,疼爱庶子也是人之常情,为了庶子晚种几日牡丹花这才是宽厚仁慈的主母所为。”
罗老爷甚怜惜罗家姑娘,虽舍不得万家的钱财和万家结了这门亲,心里却总是有些不足女儿总是去做填房的,况且女婿还有个爱妾,恨不得出面和万克己说了,让他把初雪逐出万家,好为自己女儿扫清路上障碍才是。只是听说那妾有了身孕,这怀孩子的妾就不好被逐出,只得让自己儿子借了这种牡丹花的机会来试探,若万克己对初雪只是平平,肯让这牡丹花顺利种下那就罢了,若不然,定要借此打压下万家,让他们晓得自己女儿是有娘家撑腰,不能胡乱欺负了。
谁知却遇到万克己这样回答,话里隐隐还有怪罗姑娘不够仁慈宽厚的意思。罗大爷恨不得跳了起来,却想着这毕竟是在万家,忍了一口气道:“妹夫,男人宠妾也是常事,疼爱妾出之子也很常见,只是我妹子还没正式进门,就被妾和庶子如此欺负,等真的进了你家,难道她一个做主母的还要反过来讨好了妾和庶子不成?”
万克己看着恼怒中的罗大爷,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这话却说的有点怪,我万家虽根基浅薄,却不是那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家,上下也是有序的,什么时候妾和庶子欺负令妹了?”罗大爷一时失口心里正在懊悔,又听到万克己说的很有道理,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端了茶盖着脸。
万克己也端了茶,可没把茶往嘴里送,那眉头还是皱的极紧,这样护短的娘家,出来的女儿是怎样的?罗大爷已把茶碗放下,瞧见万克己那紧皱的眉头,讪笑着道:“妹夫,晓得你万家是讲理的,旁的不说,我表姐嫁进你们家这么几年了,每次归宁,都说上下有序,没人会给她气受的。妹夫,只是你也知道,我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总是怕她受委屈。”
受委屈?万克己笑了一笑:“岳父疼爱女儿也是常事,只是我自问从定亲到现在,礼数周到,并无半分半毫不到处,岳父怎么会怕女儿受委屈呢?”夫妻居处,岂是礼数周到毫无不到处就不受委屈的,罗大爷呵呵一笑那眉头一挑:“这还不是因为有了那位爱妾?虽说我晓得你们万家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可是这妾先进了门,又有了孩子,总是,”。
说着罗大爷又呵呵一笑,自己倒了杯茶,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来:“妹夫,我们都是男人,自然晓得男人多爱妾,可这是我妹妹,当然希望她和你之间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这没进门就有妾有庶出的孩子,她一个大姑娘家就算再宽厚大方,嘴里虽没说,可我们瞧在眼里总有点那什么。”
说着罗大爷撮一下牙花没说下去,只是用扇子轻轻敲着桌子,半日才叹了口气。所以才有牡丹花这出,万克己的眼垂了下来,真等到进了门,她摆出做太太的款儿来,让初雪在她面前日夜服侍不离半步,自己那时却说不上话,那该如何?
为了万家,那日娘的话又在自己耳边响起,万克己也叹了一声。为了万家,就算自己不想再娶也要娶妻,娶了回来还不能当做摆设,而是要和她举案齐眉,而自己喜欢的女子只能充作下陈,恭敬地侍奉她,万克己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
罗大爷又喝完一碗茶,把碗一放拍着万克己的肩道:“好了好了,别往心里去了,我妹妹也不是什么吃醋捻酸的,我罗家更不是那什么容不下人的,我爹也给她准备了四个丫头陪嫁,那些丫头个个都美貌如花,恭敬柔顺。”
只是容不下初雪吗?万克己微微一笑,把罗大爷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令妹如此宽容大度,也会爱护妾室和庶子的,对吗?”罗大爷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脸色渐渐变化。万克己看着面前的罗大爷,心渐渐开始往下沉,果然罗大爷叹了一声就道:“我就和你说句实话吧,男子家纳妾也是常事,可是这妾总要是妻子挑的。”
是啊,男子纳妾总要妻子同意的,妻子同意甚至亲自挑选的人才好拿捏住,而像初雪这样先于正室进门,也先于正室生下孩子的妾,是所有妻子的大忌。万克己用手抹了一把脸没有说话,罗大爷施施然坐了下来:“妹夫,不过是个妾罢了,别忘了,谁才是正经亲戚家。”
不过是个妾罢了,万克己也叹气,很久之前自己也曾这样劝过别人,怎么也不知道现在就轮到自己头上,可是初雪对自己,仅仅是个妾吗?万克己觉得心开始狂跳起来,有什么一直在回避的东西好像快要不可避了。
原本是因为她有些像素梅,可后来呢?万克己用手轻轻敲了下额头,素梅的面容竟有些模糊了,代替的是初雪那张一直温柔笑着的脸。从什么时候有了变化呢?万克己觉得脑子开始糊涂了,罗大爷又笑了一声:“妹夫,晓得你和那个妾在的日子长,有感情也是常事,可是你是做男子的,哪有男子对妾这样用心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万克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罗大爷的话根本就没进到自己耳里。罗大爷还当他已经听了进去,继续说下去:“你是没见到我爹给妹妹预备的那几个丫鬟,等见到了你就什么样的美人都能抛下…”罗大爷正说的高兴,不料万克己突然站了起来也不说声告辞就往外面冲去。
这下惊到了罗大爷,他追在背后喊了几声:“妹夫,你往哪里去?”这声喊让万克己的心冷静了下来,自己不是毛头小伙子,这样的事怎么能做?他的手在半空中无奈地抓了几下,转身对着罗大爷,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罗大爷已经走上前,笑着道:“哎,妹夫,你也别护着你那个爱妾了,还是把牡丹花种下吧,这样大家都欢喜。”大家都欢喜吗?万克己定定地看着他,觉得喉咙十分干涩,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该说出来,可不说出来憋在心里更加难受:“尊府如此做,令妹没过门就大摆威风,是为了令妹好呢还是为了令妹不好?”
这?万克己话里的责骂意味罗大爷怎么听不出来,罗大爷不由又恼了,把手里的扇子打开:“妹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为了那个妾就让我妹妹无限退让?”
说来说去又说回来了,万克己拼命捏一下拳头才开口:“我并没让令妹退让,只是罗家太过护短,婚前就容不下我的妾,等成婚后,难道真的能温柔和顺,爱护妾室,不欺凌庶出子吗?”罗大爷用扇子打着手,珊瑚扇坠在阳光下更显鲜红:“妹夫,嫡庶有别,妻妾如同云泥,这些你做男子的难道不晓得?”
晓得当然是晓得的,万克己抓到他话里的漏洞,冷笑一声道:“嫡庶有别,可那都是我的骨肉。妻妾确是云泥之别,但她们都视我为夫主,做男子的,总是一家之主,怎能任凭嫡欺凌庶、妻无故责骂妾,让家庭不宁,这样岂是男子所为?”
罗大爷被他的话堵住,竟一时回答不出来,万克己走近一步:“纵是庶出子,万罗两家结亲,那也是罗家的外甥,哪有做舅舅的不心疼外甥,反要争这么一口闲气,还口口声声为自己家女儿好,这里面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却不明白了。”

14退亲

万克己咄咄逼人,罗大爷瞪目结舌,只觉得他说的话不对,自己该回几句才是,可是竟不知道怎么回过去,只是用手指着万克己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万克己又上前一步:“我怎么样?我倒知道你罗家想怎么样?”
罗大爷这会儿总算找到自己的舌头,站直身子道:“我罗家也不过就是一点疼爱之意,天下女儿没嫁人女婿的妾就有了孩子,谁家会高兴?”疼爱之意?万克己不由一晒:“疼爱女儿也是人之常情,不悦更是常见,可也没有视别人家的女儿为仇敌的,若自定亲以来,我万家缺过礼数,少了聘礼,不视罗家为亲戚,那你此时借题发挥还有几分可谅。可我万家既没缺了礼数,也没少了聘礼,我的妾更没有在那指手画脚,你罗家就如此,敢问是什么道理?”
罗大爷不由面红耳赤起来,看向万克己越发口吃起来:“这刚定了亲,你家的妾就有了喜,这不是给我罗家没脸不是?”后面几句罗大爷找回自己的舌头,觉得自己格外有理说话流利起来,用手扯一下袖子道:“懂事的妾,哪还有这个时候还去怀个孩子在肚子里?”
说来说去还是为的这事,万克己不由仰天大笑出来,接着就冷笑道:“我年近不惑,膝下犹虚,纳妾本就为的生育,你罗家当初和我家结亲就已晓得我有妾在房,既有妾在房,有孕也是常事,谁知方有这么一点骨血你罗家都容不下。”罗大爷总比万克己少活了十多年,听到万克己说出底细,脸不由红了起来,却强挣道:“谁说我罗家容不下你的孩子,不过是要种几棵牡丹花罢了,她退避一时也是常事,哪有你这样护短?”
护短吗?万克己心头渐渐漫上一丝迷茫,为了万家娶妻,究竟误的是谁?难道这一切真的能为万家好吗?为了万家就该娶个出身良好的妻子进门,让她出外应酬给万家撑场面。可是自己真的能对她关怀备至,做一对好夫妻吗?娘的话又在耳边,但人不是什么别的,说不欢喜就不欢喜,说喜欢就喜欢。自己不是那种多情的人,那种姬妾成群的事在别人眼里看来是美事,而自己瞧来却极头疼。
既如此,那就罢了。没过门就这样争吵不休,过了门谁知道妻妾之间又是什么情形?万克己不由叹了一声。接着就对罗大爷道:“罗兄你说的对,我对心爱之人确实护短,况且我年纪已近不惑,原配之外,尚有爱妾庶子,令妹年方双十,出身又好,容貌又美,若按你所说的,又是温柔和顺人,这样的人嫁我实在太过糟蹋,罗万两家这门婚事就此作罢,所有送去的聘财,我万家绝不讨要,明日我让人送去一千两银子,填补你罗家近日的花费。”
说完万克己转身就走,这番话让罗大爷怔在当场,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是为妹妹争气的,谁知却得了退亲的消息,这要回了家,不晓得爹会不会打死自己?罗大爷又喊了两声,万克己怎肯回头,罗大爷急的团团转,这亲事要退了,自己妹子岂不更耽误了?那时只有回去家乡,寻个人家嫁了,可是旁的人家难保有万家这样有钱,更不会像万家这样原配没留下一男半女。
罗大爷用扇子顶顶帽子,自己当初就劝老爹来着,妹妹是嫁进来做大的,等进了门做了主母想怎么收拾一个妾就怎么收拾,那有什么难的?谁知自己老爹也不晓得听了谁的,说万家这样宠那个妾,自己妹妹又是没经过见过的,就该没进门给个下马威,那妾才晓得什么叫妻妾之别。看来自己爹是老糊涂了,闹出这么一件事,万家丢脸,罗家也见不得好到哪里。
罗大爷在那皱眉苦苦思索,有婆子走了进来,对罗大爷行礼道:“老太太已经备好了饭,请舅爷就在这里用饭。”说着那婆子四处瞧瞧,奇怪地道:“大老爷这是去哪里了?”
对,老太太。罗大爷用扇子击一下自己的自己的手掌,这万家当家的是万老太太,现在就去求见万老太太好了。
“退亲?”万老太太看着面前恭敬站着的儿子,紧紧抓住手里的佛珠才控制住:“你是疯了还是着魔了,竟想退亲?”万克己已经跪了下来:“儿子今生再不娶妻,请娘成全。”
轰,前面那句话带来的震荡还没散,后面这句话给万老太太的震荡更大,她手里的佛珠掉落地下,气的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想把我气死吗?”万克己抬起头:“儿子不敢,儿子只是求娘成全。”成全?万老太太用手扶一下额头,心头清明一些,站了起身走到万克己面前,万克己还当自己的娘要责打自己,闭眼仰头,准备承受母亲的怒骂。
这样的动作让万老太太心中更怒,往窗外大喝道:“来人,来人,去把刘姨娘拖来,给我活活打死了她。”秋蝉应声而入,被后面的话吓的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万克己睁开眼,见万老太太满脸戾气,这种戾气只有当年自己的爹中风,万老太太命人把那个小妾赶走的时候才见到。一把上前抱住万老太太的胳膊:“娘,您消消气,这不过是儿子的主意,娘要打要骂就打骂儿子吧。”
万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呵斥着秋蝉:“还不快去?”秋蝉不敢动,万克己抱住万老太太胳膊的手更紧,话里已经带上了哭音:“娘,娘。”万老太太怎能消气,怒道:“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为了这么个贱|人,你竟想不娶亲,这样的人让家宅不宁,就该活活打死。”
什么人?万克己不由露出苦笑:“儿子是什么人,不过是程家的小书童。”声音很轻,却听的万老太太一阵心悸,她低头看着儿子,万克己眼里已经含泪:“娘,儿子晓得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万家好,可是齐大非偶,儿子现在再如何,根子不过就是程家当年书房里服侍过的小书童。”
秋蝉又惊又怕,又不敢退出去,只有低头垂手装作自己不存在。万老太太用手扶一下额头,心头浮浮沉沉,看向自己的儿子,万克己眼里的泪已经落了下来:“娘,爹的苦心儿子是晓得的,可是这能改吗?能把扬州城人的嘴全封起来吗?”显然是不能的,万老太太眼里也有了泪,那泪却没落下来。
万克己看着自己的娘,声音更加凄楚一些:“儿子是书童,素梅是丫头,这是怎么都改不了的,娘,若我万家真是从根来的良家,罗家今日怎敢如此欺负?”娘家来寻妾室麻烦这种事情还是常见的,可那多是妻嫁进来多年,妾室跋扈才会出现。这种没嫁进门娘家就找妾室麻烦的事近乎没有听过。
提起这件事,万老太太沉吟一下就道:“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嫁给你这死了老婆的半老头子总是委屈了,为她出头也是人之常情,不说旁的,老大,你对刘姨娘实在太过宠爱了。”是啊,太过宠爱了,可是真的能不疼爱她吗?万克己皱一皱眉,对万老太太道:“娘,若我是对素梅这样疼爱,您绝不会说一个字,是吗?”
这话让万老太太更怒,她怒道:“你疯了吗?素梅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怎能相提并论。”
什么人?万克己跪在地上,脸上泪水纵横:“她和素梅一样,不也服侍过程家的人,况且十年前,儿子病中,”万克己的声音放的很低,秋蝉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声音还是往耳朵里钻:“儿子那时如果病死,是不是后来爹不会死?”
啪的一声,万克己面上已经挨了一掌,万老太太用手捂住胸口:“你说的什么疯话,十年前死了,你想让我哭死吗?”
万老太太咳的很急,秋蝉只得上前给万老太太捶背,万克己低头,声音很小很小:“儿子当年病中迷迷糊糊,曾经听爹说过,万家现在已是大富,可惜就是老大和老大媳妇都曾在程家服侍过,若是…那样爹还有两个儿子撑的起门户。”
万老太太已经说不出话来,自己老头子打的什么主意怎么会不明白呢?发迹之后,怕的就是自己的出身被人说起,全家上下人等不能提一个程字,特别是对老大夫妻。可是这是自己的儿子啊。
万老太太已经泪已盈睫,万克己的头依旧很低,声音也不高:“娘,以后也别说给儿子娶妻的话,等…”不等他说完,万老太太已经推开秋蝉,怒道:“还不快些去把刘姨娘给我拖来,问问这唆主不娶妻,妄图扶正是什么罪。”

15妥协

秋蝉哪里敢去,浑身抖成一团,战战兢兢地看着万老太太,又去看万克己,这样更让万老太太大怒,伸手就去推秋蝉:“我还没死呢,现在说话就没人听了,还不快去?”
秋蝉进退两难,也差点哭了出来。万克己抬头看着万老太太:“娘,您又何必迁怒?”这声音里满含叹息,让万老太太心猛地一动,那手颓然放了下来,眼里的泪滚珠般落下,只看着自己儿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秋蝉松了一口气。万克己还是跪在那里:“娘的苦心儿子是知道的,娘要万家好,光耀万家,可是你我心知肚明,光耀万家,不是只有靠娶几个出身好的妻子这一条路。况且这条路…”
这条路,只怕也行不通,自己的爹是怎么死的,不就是为自己求娶陆编修家的女儿不得还受了几句闲话才死,钱能通神,可是这世间多的是拿了你的钱背过身就看不起你的人。
如同二弟岳父杨家,四时八节,各人生辰,算来每年都要从万家这里拿上千两银子去,可是就算拿了这么多的银子,来往起来,杨家也不见的有多亲热,二弟曾说过那几个小舅还用铜臭来讽刺过他。更别提二弟和弟妹之间,看似举案齐眉,实际连句知心话都说不成。
万老太太又怎么不明白这些,可是人总是有自己念头的,当初万老太爷如此,久而久之,这些话也成了万老太太自己的念头。发家不算,还要娶几房出身极好的媳妇,让那些当初看不起自己一家,把自己全家当做奴才使唤的人瞧瞧,没有天生的奴才命。
翰林女儿、富家千金又如何,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在自己面前执儿媳礼,对自己的话不敢忤逆。屋里十分安静,秋蝉觉得汗都透出了衣衫,可不敢说一个字,连呼吸声都不敢重了,就怕惊扰了他们,更为难的是,听了这些话,自己未来的命运?秋蝉觉得一片茫然,听着西洋座钟在那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觉得那声音要很长很长时间才发出一下。
门外响起一个婆子恭敬的声音:“老太太,罗家舅爷在外等着,想给您请安。”罗大爷为什么来的,万老太太怎么不明白,她看向自己的儿子,万克己眼里分明有着祈求,这门婚事,真的只是看起来很好吗?屋外的婆子得不到回答,声音稍稍提高又说了一遍,万老太太这才示意秋蝉出去。
站的脚酸腿麻心里更慌张的秋蝉看见万老太太让自己出去,松了一口气赶紧掀起帘子去敷衍婆子。万老太太疲惫地坐了下来,盯着自己的儿子过了很久才叹息地道:“老大,你也知道此时万家不是当年,这退亲一事说的轻巧,却要对罗家怎么交代?你对扬州城的人又要怎么交代?出外应酬别人问起,我又怎么交代,你想好了没?”
万老太太疲惫的话进了万克己的耳里,他还是跪的笔直:“娘,儿子不孝。”万老太太当儿子已经软化,打算再说几句时就听到万克己又道:“对罗家,儿子愿负荆请罪,不管是要银子也好,要儿子磕头去求也好,儿子也再无一词。”
这样交代对罗家也算过的去,对旁人呢?万老太太看着儿子,心里的疲惫更盛:“这样做,值得吗?”万克己微微垂了眼,轻声地道:“忍一时之苦,得日后不被人束缚,当年爹娘都能做到的事,今日儿子面对的胜过爹娘当年数倍,又有什么做不到呢?”
忍一时之苦,当年把长子送进程家换得程老爷的信任,当时自己也哭了不少,可是不忍当时的苦,又怎有今天呢?万老太太叹气,手无力地垂在那:“你已年近不惑,凡百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张,我老了,你房里的事就不再管了。日后你想续娶也罢,要怎样都好,我不管了。”
万老太太话里的心灰意冷万克己听的清楚明白,他膝行一步到了万老太太跟前,用手抱住她的膝盖,仰头道:“儿子是娘生的,一切都是娘给的,怎么敢不听娘的,只是这件事情,还请娘顺了儿子。”
万老太太摸一摸儿子的头发,见他发里竟然有几根银丝,不知不觉间,自己儿子发上已经有了白发,可怜他白发已生,才有那么一点骨血,偏心一些也是常事。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万老太太生出一点护短之心,况且这个儿子,总和自己没有另外两个儿子亲热,就顺了他去吧。
万老太太的手摸上儿子的脸,不晓得有多久没摸过自己儿子的脸了,记忆里那光滑柔嫩的皮肤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变的粗糙,那眼角处的皱纹竟似比自己眼角还要多些。万老太太的泪滴落在儿子脸上,万克己一动不动跪在那里,仿佛住在当年程家后面街上小屋,娘让自己去程家书房服侍时,她也曾这样一遍遍抚摸自己的脸,眼里全是舍不得。
之后自己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再不是父母膝下的娇儿,在程家书房三年,等到出来时候才晓得自己爹娘那些年并不是没有银子,也不是一定要把自己送进去,而是为了博得老爷的信任。那时不是没有怨言的,可是不能说出来,毕竟爹娘也是为了万家好,不忍得那一时之苦,又怎有今日的富贵?
秋蝉恭敬地在外面道:“老太太,罗家舅爷不肯走,说今儿一定要面见您请安。”万老太太收回手,端坐在那里:“请罗家大爷进来。”外面的秋蝉微微一愣,这大爷舅爷一字之差,可是大不相同,难道老太太被大老爷说服了,同意和罗家退亲了?那位刘姨娘还真看不出来,不声不响的,竟能让大老爷已定好的亲事退掉。
秋蝉还在思量,万老太太的声音又响起:“怎么还没请进来?”秋蝉急忙应是,让婆子去请罗大爷,屋里的万克己并没站起身,只是对万老太太道:“儿子谢过娘。”万老太太叹气:“别家的女儿再好,姑娘再能给我们争体面,毕竟你才是我的亲生子,看着你心里不欢喜,我又怎么能欢喜呢?”
当年已经欠了他,这次就当是填补吧。罗大爷已经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万克己跪在那里,心里不由敲起小鼓,难道说万克己已经和老太太说了,他动作可真快。

16落定

罗大爷装作个不知道,恭敬上前给万老太太下跪行礼:“亲家太太安,小侄这些日子虽来过数次,却没来给亲家太太请安,着实有些荒唐。”万老太太在他下跪时已经起身去扶他:“还不快些起来,你素日也忙,不来给我请安那有什么?”
罗大爷偷眼看了眼万克己,又转而去看万老太太笑着应了一句,万老太太已亲自端过椅子让他坐,秋蝉碰茶上来万老太太又把茶端到罗大爷面前。罗大爷怎能坐得下?此时对自己如此客气可不是个好兆头,越客气就证明对方等会要说的话越让人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