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直到晚间才散,送完了客人,又要瞧着众人收拾东西,杯盏碗盘,桌椅板凳,各自都要打抹干净收起来。杨氏也在旁边督导,对初雪笑一笑:“还没恭喜过大嫂呢。”初雪含笑道:“这样来说,我还要谢二婶婶为我的事操劳这一日呢。”

杨氏面上的笑容还是如此:“都是万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话呢,虽说现在万家已经分了家,总在一个宅子里住着,家里总是要和和气气的,难道还要…”

李氏送了李太太出去,李太太又好好嘱咐了她一些话,李氏点头应了本想立即回房,可是这每次宴过总要瞧着人收拾完了才好去睡,折进来正好听见杨氏这话,冷冷开口道:“二嫂这话说给谁听呢,这家里谁不和气了?”

初雪知道李氏的气只怕是压了好几天的了,再加上今日席上李氏还受了黄三太太几句话,忙道:“二婶婶只是打个比方,谁都晓得这家里的人个个都是和气的,再说今日我还没谢过三婶婶操劳一日呢。”

李氏看着初雪,眼神开始变的越来越冷,这才刚被扶正,就拿出做长嫂的姿势来说人了,换在前几日,她怎么敢?

60行礼

李氏心里不悦,嘴上的话也没那么好听:“不敢当,大太太,这声三婶婶我当不起,更当不起你这声谢字。”杨氏的眉皱起,知道李氏现在性子不好,可是不晓得竟这样不好,开口正要圆几句,初雪已经笑了:“三太太虽不愿意当我这声谢字,我可不能失礼,多谢三太太操劳。”

说完初雪微微福了一福,接着站直身,看向李氏面上还是有微微笑容。李氏没想到初雪竟如此,若要发火倒是落了自己的面子,只得咬牙道:“这里既有大太太和二嫂守着,想来也不多我这么一个,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顺便行了一礼就走出去,杨氏说了句三婶婶慢走,接着就对初雪道:“大嫂,你也是知道的,二婶婶自从那年之后,和三叔叔就冷淡了许多,又加上,”杨氏自幼秉承家训,是极少说这些旁人家的是非的,此时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初雪已经笑了:“我知道,毕竟妾扶正比不得那些三媒六聘娶进来的,三太太心里有不悦我也明白,只要大面上的礼不错,旁的细微之处也不用去计较那么多,计较来计较去,这日子还怎么过,二婶婶你说是不是?”

杨氏点头,接着也笑了:“这话听起来浅,细较起来却是很有道理,这个道理我竟是这些日子才懂得。白白费了那么…”话没说完杨氏就住了口,这些话是不该随意说出来的。

初雪静静听着,等到杨氏停了口才笑着道:“我不似二婶婶读过许多书,明白许多道理,我不过是粗粗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这些道理都是在这些年的遭遇里悟出来的。”杨氏点头:“说的是,常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前我总觉得这是前人胡说,书里的道理都是无数贤人呕心沥血才写出来的,哪是行万里路所能知道的。现在出嫁那么多年,经了些事情才知道,行万里路不是说是那些辛苦,而是行万里路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总是和在家里的不一样,也能晓得书里的道理从何而来。知道了这些才叫会为人行事,而不是一味用那些书里的道理来比着。”

说完杨氏瞧着初雪倒有些脸红了:“我一提起这些话就多起来了,大嫂勿怪。”初雪轻声道:“有什么怪得呢,难怪人说是书香之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二婶婶这样的话我竟从没听过,一听就迷了。”这样几句话说下来,两人倒比原先亲热些。

此时下人们都已收拾干净,领头的管家娘子来交代了,初雪和杨氏也就清点一下,让她们各自散去,又说几句两人也就各自归房,瞧着初雪离开,杨氏微微一叹,难怪要扶正她,平日里瞧不出来,此时才发现竟能不卑不亢、通情达理,扶正了也没一丝骄狂气,算起来,倒是自己拘于出身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了。

回到院里的初雪看见东厢房没有灯,不由咦了一声,青儿倒笑了:“太太,今儿就在主屋里住,从此后那厢房就再不用去了。”身后的婆子们也笑了,初雪轻轻扯了一下唇角,红儿已经上前打起帘子,屋里灯火辉煌,正屋比东厢房要大许多,里面的摆设也精致很多,万克己正歪在床上打盹。

瞧见他,初雪才觉得安心,示意青儿她们退出去,走上前给万克己脱靴,虽然初雪的动作很轻柔,万克己还是醒了,坐正一些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吧,今儿你也累了一天了,我们好好说说话。”

他不说还罢,一说初雪是真的觉得累了,还是给万克己脱了靴,宽了外面衣衫自己才卸了妆坐到万克己身边,打着哈欠说:“是啊,真累。”万克己伸手搂着她:“以后还有的累的,做了太太和原来是不一样的。”

初雪靠到他身上,眼也闭上了,嘴里嘀咕出一句:“嗯,以后每天都这样累,你回来我就不伺候你了,可好?”万克己笑了出身,用手点一下她的鼻子:“好,那就反过来我服侍你。”初雪这下笑的很开心了,睁开眼瞧着他:“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这样传出去,别人都会说你怕媳妇。”

万克己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河东狮吼,可我没有陈季常那么有才。”两人说了几句,万克己才道:“今儿席上虽然都是来往交好的人家,可几杯酒下来,还是有人半惋惜半嘲讽地问我怎么不好好续一房,而是扶正了你,我当时就想着,你在里面坐席,那些人又是你从来没见过的,只怕她们会说些不爱听的,甚至故意激怒你,到时…”

初雪坐直身子,笑着道:“我知道,但你放心,我既然做了你的妻子,这些事情总是会遇到的,况且女眷来往是怎么都回避不了的,难道我还要靠你的庇护过一辈子吗?”万克己瞧着初雪,觉得她透出一股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也笑了:“好,我一定放心,以后我出外做生意,你在家里管家,再没什么担心的。”

檐下挂的灯笼在夜里里显得更加明亮,天上的月也不示弱地显得更加的明,温暖的春风吹拂着花枝,这是花好月圆的夜。

第二日万老太太集齐了家里的管家下人们,都来给新任大太太磕头,初雪循例说了几句,又发了些赏银,就随万老太太他们去祠堂。

万家的祠堂是上个月分家后才修改好的,原来是万老太爷在世时的一间小书房,单独一个院子,有三间正屋,重新油漆粉刷,再把里面格局稍微改一下,就成了万家祠堂。

看着上面悬着的四个大字,万氏宗祠,万老太太心头泛起的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些年的经历像水一样涌上心头,不能回家乡光耀,那就在扬州城里生根发芽。

身后众人静静等待,过了好一会儿万老太太才示意下人打开祠堂大门,院里两边植满了松柏,这些松柏是刚植上没有多久,还很矮小。万老太太的手抚上这些松柏,再过十来年,松柏就该郁郁葱葱,变成大树。

万克己先请万老太太在旁边等候,自己进到祠堂正屋,给万老太爷行礼祝告,然后才由人把万老太爷的灵牌喜神都请到旁边屋子,万老太太瞧着丈夫画像,虽是追得像,但也有四五分相似,万老太太双手合十在丈夫灵前祝告一番,我这样决定,不管你怪不怪,都已成定局了。

万老太太拜过,万克己夫妻这才双双上前,在万老太爷灵前行大礼参拜,初雪行礼完后抬头看着画像,只觉得自己这位公公十分威严,和丈夫不大像呢。

下人又请出前任大太太的灵位喜神,初雪是继室,是要到原配面前行礼的,万门林氏,原来前任大太太姓林,看着画像上那个温婉的女子,初雪跪下行礼。

初雪跪下时候,万克己面色不由一变,万老太太倒点头,果然是个懂礼的好孩子,原本一直心存不满的李氏的唇微微掀起,妾就是妾,扶正了见了原配灵位也要行大礼的,比不得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李氏面上的得意被杨氏瞧在眼里,杨氏不由微微皱眉,别人懂事知礼,那是该赞扬的,哪有借了别人的懂事知礼就在那里得意起来?

一时初雪礼已经行完,重新回到万老太太身边,万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知礼懂事是应当的,只是你现在已经扶正,比不得原先还是妾室,以后见了你姐姐的牌位,不必再行大礼参拜,只需叙姐妹之礼就是。”

初雪恭敬应是,万克己这才松一口气,等初雪站回到自己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初雪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夫妻相对而笑,这一幕落在万老太太眼里更加欣慰。

李氏原本的得意在万老太太说了这几句话后又不见了,扶正扶正,妾就是妾,纵再宠扶正什么,现在又只和原来大嫂叙姐妹之礼,难道真要恭恭敬敬唤她为大嫂?

感觉到李氏的眼神,瞧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这样的淡然让李氏连想挑刺都挑不出来。在祠堂行完了礼,这扶正的所有礼节也就做完,至于妯娌之间、婆媳相处、亲眷往来那是各人自己的事,万老太太管不了那么多,也不能去管。

万克己的喜事办完,万三老爷就收拾好了行装出门去了,见丈夫多在家一日都不肯,李氏未免又添了几分伤心,不过好在托李老爷寻的宅子已经寻的差不多了,李氏也去看过几所,寻了又寻,总算定了下来,这宅子离李家不远,就在李家旁边一条街上,四进的宅院虽不大,里面带的花园却很精致,格局也很舒服,卖家要价一万六千两,李氏手里有钱,也不争执就立了契,遣人修整。

只是买宅子容易,要搬出去就要过了万老太太这关,李氏趁万老太太高兴的时候把话说了出来:“婆婆,媳妇新近得了一所宅子,已经修整好了,想着孩子们渐渐大了,原来的院子住不下。”万老太太只是看着儿媳妇,一个字也不说。

李氏觉得心里有股寒气升起,自从那年那事,万老太太就常这样看着自己,李氏踌躇了一下就道:“婆婆,并不是媳妇不想服侍婆婆,只是外人都知道万家分了家,要是还继续在这宅子里住着,有些银钱上的事总是不好说,到时天长日久伤了大家的和气就晚了。”

万老太太轻叹一声,杨氏是素来在这些事上是不开口的,初雪忙端上一杯茶,服侍万老太太喝了一口才道:“婆婆,按说这话做媳妇的开口就跟赶三太太一家出门一样,只是婆婆那日也说过了,人各一念,别说天下人,就算是这家里人,各自的念头又怎么全都一样呢?”

61第 61 章

万老太太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并没有接初雪的话,杨氏低头瞧着手上的绞丝金镯,极细的金丝绞成芍药花的式样,共有六朵,到了合口处却变为牡丹,花蕊用了同样大小的小珍珠,珍珠虽小却颗颗光润。这是万二老爷前日专门给她打的一套首饰,说虽然还在这宅子里住着,但以后总要搬出去,首饰少了出门应酬别人笑话。
杨氏爱极这镯子的式样,这几日天天戴着,此时仔细瞧着这镯子,仿佛看到那牡丹花活了一样,耳却仔细听着她们的动静。李氏听到初雪为自己开口,心里还有些奇怪,但很快心里就明白了,她也知道出身不好,虽已扶正只怕不好摆这大嫂的架子,把自己和二嫂都赶了出去,以后这家里再没人说个不字,她好过她的快活日子。

李氏瞧一眼初雪,见初雪还是站在万老太太身边,一脸恭顺模样,瞧她还能装多久,只怕等自己和二嫂都搬出去,就该见她发起威风了。想到这里李氏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再过些日子,婆婆你就该知道你这个赞不绝口的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氏的神色并没逃过万老太太的眼,心不在了,强留着人又有什么意思,凡事留余地,以后见面还能少受些埋怨。万老太太重又坐正:“三太太,你新买的宅子在哪里?大小如何,可给老三通过消息了?”这样的话就是代表万老太太同意自家搬出去了,李氏忙坐近一些,笑着道:“那宅子也不远,就在东关街下面,总共有四进,我给老爷去过信,老爷只说知道了,媳妇这才忙着收拾宅子,想等老爷十月里回来时候,好住进新宅子里。”

十月,现在才五月,杨氏不由抬头瞧李氏一眼,李氏的脸不由一红,万老太太已经道:“既然买了宅子,也不能空在那里,寻个好日子就搬出去吧。”李氏刚要说几句谢万老太太的话,万老太太已经招呼杨氏:“二太太,说起来前些日子也听说你们要寻个宅子,现在寻到没有?”
问到自己,杨氏不好再低头瞧手镯,抬头笑着道:“这宅子才难寻呢,老爷又要宅子宽大,还要花园精致,最好离这边宅子和我娘家都要近一些,只怕等寻到了,还要重新修整改花园,没有个两年三年,只怕这宅子是收拾不好的,还要再和婆婆多住几年,到时候婆婆和大嫂不要嫌我烦就是。”

这话让万老太太笑起来:“从来不晓得老二还这样细致,虽说如此,但眼瞅着文如也要十三了,他成亲前总要收拾好了新宅子。”文如是杨氏的长子,这些年杨氏也在给他寻媳妇呢,说了这么几年,也快定下来了。
提起儿子杨氏眼中就添了些欢喜:“婆婆说的是,虽然文举才三岁,文如也不小了,到时搬新宅娶媳妇这样的事连在一起做了,真是喜上加喜。”文举比初雪的文阳只小了两个月,这个儿子对杨氏来说是意外之喜,总是把他挂在嘴边。

万老太太不由嗔怪道:“二太太,你别说我做祖母的偏心,虽说百姓疼幺儿,可文如是你日后顶门立户的长子,你啊,也多疼疼他。”这话说的屋里人都笑了,初雪也笑着道:“隔辈亲隔辈亲是没有错的,瞧瞧婆婆,对大侄子总是比对别人多疼些。”
屋里服侍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万老太太更疼谁了,站在下手的一个丫鬟笑着道:“说起来,老太太对这些孙子孙女个个疼爱,真是从没听说过的,奴婢说句多嘴的话,四姑娘才算是最有福气的,三太太这样疼爱,老太太又着实疼惜。”

文珍已经六岁,半天学针黹半天学写字,听到自己的这个庶出女儿被提起,李氏不由握紧手中的帕子,看向万老太太的眼有几分不满,若不是这件事,夫妻之间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全都是因为这个孽障,才引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偏偏婆婆还把她当宝一样,这道理说到什么地方都只会说是婆婆做错,天下哪有为了一个庶出的孩子如此挤兑做媳妇的?
李氏忍了又忍,等搬出去离了婆婆的眼,那时这个孽障就别想再过好日子,李氏吸了一口气,脸上强挤出笑容:“既然婆婆许了,那媳妇就下去让他们快些收拾好了。”万老太太点头让她下去。

外面阳光灿烂,李氏从屋里一出来就觉得头被这太阳照的有些发晕,邱嫂子上前扶住她:“太太,老太太许了没?”李氏露出笑:“自然是许了,这种事本是正常的,难道婆婆还能拦着?”
说着李氏回头瞧了眼万老太太的上房,再过个把月就搬出这宅子,再不受婆婆的气,再过几年自己做了婆婆,也就有媳妇服侍自己了,再摆布了那个孽障,这日子别提多欢喜了。
李氏走后,杨氏也被人请了去,初雪瞧一眼天色,对万老太太道:“天还早着呢,婆婆要不略歇一歇?”万老太太点头,初雪把她扶到榻上,给她在旁边轻轻打着扇,万老太太突然道:“当年青云那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这样处置到底是对是错。”

那件事已经过去数年,万家上下也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万老太太突然提起这件事,初雪不由愣了一下才道:“婆婆,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当时三太太的怒气要平,只有拿人命,可是纵然不管万家的血脉,那毕竟是两条人命。”
青云的胎当时就算被打落,李氏也绝不会请医调治,那就是又要送了青云的一条命。万老太太沉默一会才道:“是啊,两条人命,我做不来眼睁睁瞧着两条人命没有了的事情,况且我出身本就低|贱,当日也是做过丫头的,世上没有主母的命是命,丫头的命就低贱不值钱的事。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以为是周全的计策,竟挑出了三太太心里的刺。若我不是这样出身,她不觉得心里委屈,或者我再怎么处置她也只会听从,而不是耿耿于怀,自己的日子过不好,也不许别人过不好日子,说起来,我还害了秋蝉。”

万老太太的声音到后面已经有些破碎,初雪竟不知道怎么劝说,这些话压在万老太太心头已经很久了吧,可是这些话万老太太也不晓得去和谁说,和儿子们说,那就成了说是非,和媳妇们呢,终究有隔阂。
初雪刚想宽慰万老太太几句,低头看见万老太太已经闭眼睡着,她这一辈子,从别人房里的使唤丫头成为富家的当家主母,三个儿子看起来是格外成器,在家孝顺、在外做生意也是精明能干。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可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苦,偏偏这些苦还不能说出来。

如果她能有个女儿,这些话还能说一说,儿媳和女儿毕竟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有个女儿和自己说说心事呢?初雪的眼神转柔,见万老太太睡的沉了,拿过一床凉被给她搭上,又放下纱帘,让丫鬟们小心听着,这才出去回自己屋里歇一歇。
此时已经是盛夏,走不了几步就觉得汗流浃背,青儿给初雪用扇子遮着日头,脚步不由快了些:“太太,再往前走几步,进了游廊就好了,这样热的天,其实您就在老太太房里侯着也没什么,怎么还要回屋呢?”

见初雪光笑不说话,红儿已经了然:“哦,我知道了,太太是想去瞧瞧两位爷,这样大热的天,怕两位爷受了暑热呢,可是服侍的人怎敢不尽心?”初雪瞧红儿一眼,做了太太,比起原来是体面很多,下人们的笑也要更多些,可是要日日在婆婆面前服侍,和两个儿子相处的时候倒少了,白日要见儿子,还要偷着空才能回屋瞧瞧。
主仆三人走完游廊,出了角门,再转过一个弯就是住的院子,刚要拐弯时候就听到旁边竹丛有女子的哭声传来,青儿不由开口:“谁在那里?大天白日地在这里哭,难道不怕惊扰到任?”
初雪不由拉一下青儿的袖子,这样说话只怕会吓到人,果然竹丛后面转出一个小丫头来,瞧着还不到十岁,满面泪痕,刚刚留了头,看见初雪站在那里忙跪下道:“奴婢…奴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初雪见她眼生的很,想来不是自己这一房的,看她年纪还小,眼已经能看见旁边角门走出个管家娘子模样的,忙道:“你是新来的吧,想家哭泣也是常事,人离了父母总是会有难过,不过既进了这家里,就要慢慢把想家的念头给淡了。”

小丫头的眼猛地睁大,红儿忙拿过一块帕子给她擦泪:“听到了吧,以后想家要哭,可不许这样哭。”管家娘子已经走上前,瞧见初雪在这,忙上前行礼。
初雪瞧着这管家娘子像是三房那边的,自己不好教导,只微笑道:“新来的小丫头们想家也是常见的,用话多劝劝就是,红儿,我们走吧。”管家娘子恭敬让初雪先走,回头见这小丫头还跪在那,本待扯了她再教训几句,但是初雪没有走远,只得把她拉起来:“亏的你命好,遇到大太太,不然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快别哭了,不过就是被上面大丫头骂几句,谁都是这样过来的,谁让你服侍的是四姑娘呢?”

话到后面管家娘子也不由叹气,打骂不得姑娘,难道还不能折腾下人们,这几年四姑娘身边的丫头婆子简直是流水样换,人人都视服侍四姑娘为畏途,说起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管家娘子拉着小丫头走了,初雪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眼李氏那边的宅子修整的差不多,该择了日子搬出去,李氏又来请万老太太示下。

62劝告

这次万老太太没有长久沉默,李氏一说完就开口道:“现在六月,正是暑热时候,等天凉些,那时老三也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搬出去多好,这大暑热天的,连动弹都不爱动弹了,更别说要搬家。”
按了李氏的意思,那是巴不得现在就搬,管它是大暑热的天儿还是寒冬腊月呢,横竖搬东西的人又不是自己,下人们也就嘴上抱怨几句,到时多赏些银子就是了,那脸上已经露出笑了:“虽说是大暑热天的,可是那宅子里花园不错,正好过去纳凉,媳妇尤其爱那几竿竹子,就在媳妇房外窗下,风一吹,不晓得有多凉爽。”

李氏面上的笑容此时是真心实意的,搬出去,从此后就离了婆婆、离了妯娌、离了那么多的烦心事,自家当家作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银钱自在花销,应酬自己照管,再不用去想那些。
李氏面上的笑容万老太太和初雪她们瞧的清清楚楚,万老太太眼里不由添上一丝黯淡,一个丫鬟掀起帘子走进来,初雪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婆婆,您方才还说这大暑热的天儿,正好喝这酸梅汤。”

酸梅汤被盛在琉璃碗里,轻轻一晃里面还有细碎的冰块,没喝入口就觉浑身舒坦,万老太太接过初雪端来的碗,点头道:“不错,这天儿正好喝这个。”说着万老太太就皱眉:“怎么我这碗没有放冰,你瞧她们的可都有冰。”
初雪笑了:“婆婆,您前儿多吃了两口西瓜还嚷着有些不受用,这冰怎么还敢用,这酸梅汤一烧好,就放进井里吊着,借凉气用用,您放心,虽然没有放冰,也一定能解暑热的。”万老太太笑眯一双眼,接着话里就带有感叹:“不错,你这孩子想的周到,当年秋蝉也是这么周到,可惜被我给了你三叔叔,这给了别人的,总不好时时都要回来再服侍,等你三叔叔家搬出去,就更难见到面了。”

李氏觉得嘴里的那口酸梅汤变得十分发腻咽不下去,又来了,秋蝉也好,文珍也罢,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这样护着吗?要知道,自己和珏儿瑜儿才是她的正经媳妇和正经孙女。
杨氏已经把碗放下:“说起来,这还是婆婆您会调理人,服侍过您的丫头,都比服侍旁人的能干几分,上个月我出门应酬还见到夏云了,原来她嫁的是潘家的管家,问了她几句话,听说她现在在潘太太面前也是很有体面的,潘太太还说,这全是老太太您会调理人,把人个个都教得好。”

李氏听到不再提起秋蝉,心这才放下,正要顺着杨氏的话说几句,杨氏已经又开口了:“不过呢,三叔叔家这一搬出去,就见不到几个侄女了,那天琦儿还和我说呢,说以后三叔叔家搬出去了,这宅里不就剩下她一个姑娘家,连寻人做刺绣写字都没人,倒不如今年年初的时候,不光有家里的这几个妹妹,还有几个表姐妹,那么多得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连做针线和写字都觉得开心些。”
万家四位姑娘,三房倒占了三个,这一搬出去,那就真的只剩下文琦一个姑娘住在这宅子里了,万老太太如同才想到这点一样,又叹了一声:“哎,这姑娘家没有个姐妹作伴说说笑笑也是难过,三太太,我也老了,不如你留一个孙女给我和你侄女做做伴可好?”

又在算计自己,李氏觉得心里又开始堵,看向万老太太的眼虽不敢有怒火,可是那话还是有些不大好听:“婆婆既然吩咐了,媳妇自然不得不从,只是婆婆想要留谁,珏儿瑜儿只怕入不了您的眼,还是留四姑娘,您历来最疼她,什么时候都护着她。”
这话一出口,房里顿时变得静悄悄,万老太太看着面前的李氏,轻声道:“你竟还觉得你自己委屈。”李氏也知道自己该说几句软和话,可觉得在万家这么多年,已经受够了委屈,那软和话怎么说的出口,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万老太太道:“媳妇难道没说错吗?自从有了四姑娘,珏儿瑜儿什么时候入了您的眼?”

杨氏忙起身扶住李氏:“三婶婶,这话说的岂有此理,二侄女三侄女是双生子,难道还要一边一个不成?”初雪轻轻捶着万老太太的肩,劝李氏的话初雪从来不说,说了李氏也只会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