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平日间争宠斗气,个个争先的妾室们被关了这么十来天,早就没了原来的气焰,不管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一个个都不敢说一个字,到万老太太跟前磕头谢恩,各自拿了东西和那一百两银子离开万家。

那时的万老太太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也没有假惺惺说几句,只是冷冷看着她们离开。现在又是十多年过去了,难道她的手段还会变吗?
想到此吴氏浑身都抖了,看着万老太太往里面走的身影,不由喊了声:“太太,我…”万老太太转身,看着昔日自己丈夫的宠妾,十一年的时光让妇人的容貌已经衰败,但一双迷人的眼依旧那样楚楚可怜。

万老太太的眼神很平静,可吴氏却觉得如同坠入冰窖,门已经被打开,婆子们走进来要把吴氏和孩子带进去,吴氏不由伸手抱住孩子,眼里已经有泪坠下:“太太,是我打错了主意,您…”吴氏说着就又哭起来。
当日放走那些姬妾,虽然明知道万老太爷再次中风后已经不能御女,但万老太太还是寻了稳婆给她们一一看视,怕的就是这些妾室们万一耐不住寂寞,和别人怀了个在肚里,到时回了家乡,过个几年抱着孩子上门。

谁知防不胜防,就算做的如此周密,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带着孩子想来分一杯羹。万老太太想到这里,眼里渐渐添上厉色,吴氏抬眼瞧见万老太太眼里的厉色,心里更加害怕,抱住孩子的手更紧一些,拉扯着孩子一起跪下:“太太,全是奴被鬼迷了心窍,才想出这个法子的,可怜奴身上的银钱花了一空,又被人逼着,才来寻到府上,太太,太太,求您瞧着奴当年对您恭敬没有半点不是的份上,抬手饶过吧。”

说着吴氏连连磕头,没想到事情竟以这种方式结束,下人们互相看一眼,面上都是惊讶之色。万老太太淡淡地瞧妇人一眼,把手伸给初雪:“你先扶我回去,老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谁在背后出了这些主意,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来路,别以为他光脚我就怕了。”
万克己应是,吴氏听了后面几句心里更怕,万家的发迹史妇人是清楚明白的,能以奴仆出身得到这么大的家事,哪是自己这点小算计能算计到的?妇人还想再求几句,万克己已经走到她身边,声音很温和:“吴姨娘,当年家父去世,娘已经做主让你们各自回家,好重新嫁人,若遇到什么难处,缺个几两银子,你来开口,也不是不能帮忙,可是今日你这样,就不要怪我万家无情了。”

听到连最温和的万克己都这样说,妇人哭的更大声,哭声传进初雪耳里,初雪不由微微滞了下。万老太太突然叹了一声:“刘姨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太硬。”初雪笑了:“老太太,做当家人,有时是要杀伐果决的,若是做当家人的,一味只是宽厚待人,以为能教化感人,可是人良愚不齐,哪有个个都肯听教化呢?自然是对什么样的人要用什么样的手段了。”
万老太太转身看着初雪,点一点头:“刘姨娘,你很好,只是有时你太拘于本分了。”这话让初雪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一想才道:“老太太这话,我是要驳一下了,在什么身份做什么事这是应当的,有了非分之想,难免就会变的贪心,而人一旦贪心,就会想要很多不该要的东西,那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万老太太挑一下眉:“那当日我和老太爷做的事,就是非分之事,你如何评说?”初雪觉得心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没想到万老太太会这样问。想了想初雪才道:“人不甘于下贱这是常事,但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必不要伤了别人,若为了自己的念头捧高踩低,对和自己一样的人格外打压,看不得别人好,这样不择手段的事自然是不能做的。但要持心平正,如当年老太爷一样,不过是自己顶了窝子,并没有挖了程家的墙角,不忘自己的本职,这样就是正路。”
说完这番话初雪觉得自己的里衣都被汗汗湿了,万老太太笑了一声:“刘姨娘,你这番话果然很有道理。我老了,原本还想帮你们多看几年家,可是今日才觉得自己老了,现在长房有了你,我也放心了,万家,该分家了。”

55分家(上)

分家?初雪微微有些惊讶,再看向万老太太,此时离万老太太极近,能够看得清楚万老太太面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初雪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是伸手紧紧扶住万老太太。
万老太太看一眼初雪,微微一笑:“虽说人都喜欢家里热热闹闹,数世同堂,可是人一多口就杂,况且孩子们渐渐大了,到时总要各自嫁娶,那时人口更多,心里更杂。倒不如趁现在弟兄们都欢欢喜喜的,把家分成三分,各人自去过自己的日子,年节时大家再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岂不更胜现在?”
初雪不知为了什么,心里竟有点酸涩,轻声道:“老太太,想分家也有一些是为了我吧?”万老太太面上的笑容没变:“只是一些些罢了,万家的出身怎么都是变不了的,当年老太爷百般掩饰,还娶了两个出身极好的媳妇进来,可是这样又如何呢?说到底,自己要得到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去挣的,拘泥一些别的,终究是走不出去。”
说着万老太太反握住初雪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以后分了家,你就是长房的主母,该怎么做你必要心里有数,不要因了自己的出身,就觉得低了别人一头。”初雪放开手,郑重拜了下去:“多谢老太太。”万老太太哑然失笑:“起来吧,说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婆婆了,再过些日子,你就是我万家长房的媳妇,出外应酬起来也要立起来,知道吧?”
初雪起身扶住万老太太,抬头时候那眼已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轻声叫了声婆婆,万老太太轻轻拍一拍她的手,再没有说什么话,人生就是如此,一些事想开了就想开了,有些事不是一直回避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倒不如就此放开,还觉得轻松些。
万老太太长舒了一口气,很久了,总有几十年了,压在心里的东西终于没有了,丈夫生前死后,自己都没忘记他说的话,可是真要广大万家,又不是只有光靠娶几个出身好的媳妇就能让人忘记一切,反而造成怨偶。
万老太太歇息了一会儿也就重去杨家坐席,万克己却一直在外忙碌,忙到夜很深才回屋。那时初雪在灯下都快睡着,听见脚步声睁开眼,万克己已经把外面的衣衫脱下,见初雪睁开眼,忙道:“你也不用在这等我,我今日必是要回来晚的。”
说着万克己就打个哈欠,初雪本想叫外面的丫鬟们打水进来,但万克己进来也有一会儿没见她们,想来睡的也是极熟,索性自己去提了热水来服侍万克己洗脸脚。万克己双脚泡在热水里,觉得十分舒服,笑着道:“果然还是有你好。”
初雪抬头看他一眼,低头拿起手巾给他擦着脚:“你今日在外跑了一天,肯定很累,我不服侍你谁服侍?”万克己擦好脚就躺回床上,初雪把水放到一边,也觉又累又困躺上床,万克己顺势搂住她。
初雪躺在他的臂弯,眼半睁半闭,嗯了一声就问:“那个女人呢,还有她儿子呢?”万克己的眼没有闭上,只是看着床顶:“我问了她,原来她回了家乡就另嫁了,很快生了儿子,两口子又不知道去运营,坐吃山空,带回去的那些东西这么十来年下来花的一空,穷得没有法子就想了这个主意。我让小厮们去外面寻,果然寻到她男人就守在门外,又问了问,晓得他们来了这里也有四五天了,一直在外打听消息,竟想出这么个主意,先寻了你说几句好话,然后再徐徐图之。”
说着万克己点一下初雪的鼻子:“要不是你有主见,心又正,遇到个生了邪心的人,只怕这计就真成了。”万克己没等到初雪的回答,见她闭着眼睛已经睡熟,也笑了一声睡去,再过几日,她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
吴氏带儿子寻上门来的事,别说外人,连家里都没几个人知道,那日听说这件事的下人都被密密嘱咐,不许露出半点风声,不然这主家要折腾下人,有的是手段。故此这种在别家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情,在此时竟悄悄平息,没几个人知道。
杨家搬到新宅子后的第三日,万老太太就传齐了儿子和媳妇们,难得万老太太一脸严肃,儿子们也心里觉得好奇,万克己已经听初雪说过,晓得自己娘要主持分家,虽说做儿子的总该劝谏一下,自己娘|的脾气自己知道,倒不如等她正式说出时候再劝,于是万克己就遵了万老太太的令,一个字也没和两个兄弟说。
李氏不晓得是什么事情,还当是万老太太要专门再说一遍初雪正式被扶正的事,心里不由又开始嘀咕,不就一个妾,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以后见了,还真要毕恭毕敬地叫她大嫂不成?瞧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杨氏,李氏微微扯了下唇角,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迷魂药,现在自己说的话她连听都不肯听了,要知道不让初雪扶正,为的也是万家,不是自己。
李氏还在想,万老太太已经开口:“今儿叫你们来,为的是件大事,我自从嫁了你们的爹,总有四十多年了,你们的爹在世时候,我辅佐着他,挣下这偌大的家业,在外说起也是嘴响。你们的爹后来没了,也亏你们三兄弟心在一起,力往一处,这个家越发兴旺起来。只是我近年来越发老了,原来呢,你们大嫂没了,长房没有个主母,我想着再帮你们多管几年家。现在你们大哥要扶正刘姨娘,长房日后有了主母,我就想着过几年安生日子。”
李氏杨氏都不由一惊,难道说万老太太今日叫来,是要等初雪扶正之后,就把这家交给她吗?杨氏虽和万二老爷这些日子好的蜜里调油一样,可是真要叫初雪做了当家主母,杨氏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服气的,算起来自己除了嫁的是二儿子,别的方面哪里又差了?
李氏张嘴就想反对,可瞧杨氏没有动静,万家三位老爷也不动声色,不由又用眼去瞧杨氏,想让她开口问问。杨氏心里打了几个转,没有说话,倒是万三老爷开口了:“娘,大哥要给我们找个大嫂这也是喜事,况且大嫂就该当家,这种事情是天经地义的,娘您又何必把儿子们特意叫来呢,难道还怕我们中有人不服?”
这话让李氏恨不得去踢自己男人几脚,哪有这样说话的,万老太太笑了:“老三,要是只为你们大嫂的事,我也不用把你们都叫来了,我说想过几年安生日子是,你们兄弟们也大了,再过几年就该各自做公公了,现在瞧着虽然极好,可是树大分支,人多必要分家。趁着我还没糊涂,索性把家当三下分开,你们弟兄三人各自拿了一份去各自过日子。”
分家?这个消息如同一滴水滴进油锅里,万二老爷和万三老爷互看一眼,不晓得该怎么说,李氏面上闪现喜色,分家好啊,分了家就可以各自去过小日子,可以搬出这所宅院,也不需日日都到婆婆面前服侍,更不用天天见到妾室扶正的大嫂,到时见了不过面上维持礼貌就行。
杨氏面上也是惊讶之色,她比李氏早进门一年,心也要细一些,晓得公公在日曾经说过万家永不分家,就要这么一大群人住在一起,才叫人丁兴旺。万老太爷没了这么多年,万老太太其实也是一直照着他的意思在做,此时怎会想到分家?
万二老爷和杨氏不愧是夫妻,已经心意相通,见万克己不说话,万二老爷开口就道:“娘,好好地为什么想到分家?况且爹在的时候,曾经讲过许多次,说以后都不分家,要我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把万家发扬光大,娘您怎么又想到这个主意?”
万三老爷也嚷起来:“娘,您一定是觉得有些人不齐心,可是只要我们兄弟三人齐心,又怕什么呢,这分家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万老太太笑一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是我问问你们,你爹的话难道是圣旨,不能违背?而且你爹已经没了十来年,这十来年情形早就变了,当时不分家有不分家的理由,现在分家有分家的理由。”
万克己迟疑一下总算开口:“娘,说起来,您想要分家是不是为了我要扶正,怕的是日后妯娌们不好相处,才想要分家,可是…”万三老爷已经打断他的话:“大哥你说什么呢,别说刘姨娘进门已经五六年,生下两个侄子,这几年打理你院里的事没有半点错处,就算是你现从外面抬一个进来,说要娶了,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只有认她做大嫂,妯娌们也要相处起来,哪有不能相处的?”
这话刺中李氏的心,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冷笑一声道:“老爷这话说的好,现从外面抬一个不知道青红皂白的进来我们也要认她为大嫂,要和她相处?老爷这是踩了谁的脸去讨好别人呢?谁晓得外面抬进来的是香的臭的,贵的贱的,难道要那种窑子里千人睡万人压的窑姐儿,我们也要叫大嫂吗?老爷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万三老爷一时嘴快,倒没想到李氏的心病,听了李氏这话不由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丢人,说到底,你不过是嫌嫁进我们万家丢了你的人,不然这扬州城里,扶正妾的人家难道只有我们万家吗?做妾的人又有几个出身良家的,细算起来,底子不那么干净的人多得是,你平日出门应酬,不也有和那些扶正的人来往的吗?那时你怎么不嫌丢人?”

56分家(下)

万三老爷嘴快如刀,李氏想再回几句,可这厅里全是人,眼圈一红就对万老太太道:“婆婆,并不是媳妇对大伯要扶正刘姨娘有什么不满,只是孩子们眼看就要议亲了,这议亲的人家,总要先瞧瞧是什么样的人家,还要看看家风如何,媳妇…”

万老太太抬手阻止她再往下说,开口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世上除了道理还有人心,刘姨娘虽然在我们瞧来是万般好,可在世人眼里,毕竟是妾扶正,比不得那种外面三媒六聘进来的,会有人说闲话也是常事,只是你们大哥不肯再娶,这长房也要主母,他既不愿让刘姨娘受委屈,日后连儿媳妇的侍奉都不能得,我这个做娘的也要体贴他的心。只是你和二太太,不愿上面有这么一个长嫂压着,我也能明白。”

这话让万克己红了脸,开口道:“娘,若是为了要扶正初雪,就要让万家分家,儿子还是…”万老太太再次抬手:“我话还没说完,这只是其一,其二呢,大家热热闹闹地虽然很好,可是还有一个道理,世间做媳妇的总是要侍奉婆婆的,我虽自认是个好婆婆,可是听说人老了之后难免糊涂,到时不免有些偏袒,偏了这个必伤了另一个的心,家庭之中,和睦也就不再。到那时外面瞧着和和气气,里面不晓得有人受了多少委屈。况且常有那不分家的人家,老人前头才闭眼,后面弟兄们就争起家产,我服侍的多一些就该多分,你平日间只会嘴甜哄老人就该少分。甚至还会闹上公堂争产,肥了无数的官儿,杀了兄弟们的和气,一家子倒变成仇敌。还不如趁我现在还清楚明白,家当三下分开,你们三人各自拿一股去运营,以后变多变少,也是你们各人的本事,和旁人无关。”

万老太太这番话说完,已经觉得有些疲惫,万家三兄弟数次想打断,可是也晓得娘做了决定,又拿出这么大一篇话来说,定是不肯更改的,等到万老太太说完了万克己三兄弟才齐声道:“娘,您这话听的人有些伤心,我们兄弟三人从小就…”

万老太太摇头:“我晓得你们兄弟三人齐心,只是人是会变的,趁着现在你们兄弟三人和和气气的,把家当三下分开,以后见了面也亲亲热热。再说只是分家,又不是你们兄弟以后都不孝我,更不是你们以后就不是兄弟了?难道分了家就哥不是哥,弟不是弟了?”

这几句说的万家三兄弟都住了口,互相看一眼,万老太太又笑了:“再说我也是服侍过人的人,晓得媳妇服侍婆婆是什么样的苦处,现在你们的媳妇都要做婆婆了,难道还要她们在我跟前侍奉立规矩不成?”既说到自己身上,杨氏不由开口:“婆婆这话说的让媳妇惭愧,媳妇服侍婆婆是应该的,哪能因媳妇就要做婆婆而不在婆婆跟前服侍呢?”

万老太太点头:“晓得你有孝心,只是你既体谅我,难道我就不会心疼你?你和你妯娌,进万家门也有十来年了,福没享过多少,现在你们都是要做婆婆的人,我难道不放你们出去享享福?”这话不由让万三老爷狠狠瞪了李氏一眼,李氏在万老太太说话时候,心里一直在盘算自家能分的多少东西,竟没注意万老太太后面几句,察觉到自己丈夫狠狠瞪着自己的时候,李氏心头重又火起,明明是你家要扶正一个那样出身的妾,婆婆怕别人没脸才要分家,关我什么事情?

不由也瞪了回去,万三老爷只觉得她毫不知悔改,要不是因为她当日说了那样一番话,自己的娘也不会想到分家求个安静太平,她现在还好意思这样对自己。万三老爷的手捏成拳,旁边的万克己看见,忙拉住他的手,悄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分家是娘的主意,关三弟妹什么事情?”

万三老爷这才把拳头松开,看着正在和万老太太说话的杨氏,心里不由叹一声,自己儿子一定要寻一房贤惠的媳妇,最要紧的是人好,旁的家世什么都是虚的。可是看着自己的妻子,万三老爷的眉头又皱起来,寻一房家世不算怎样的媳妇,自己妻子这边就过不了关,到时也不晓得她会怎样折腾媳妇,到那时,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姑娘?

万三老爷想笑,但不知道为何而笑,这一生就这样过吧,或许是前面二十多年过的太顺,才让后面这几年不大顺利。

万老太太已经和杨氏说完了话,这才又开口:“我还活着,这分家自然也是我做主。”说着万老太太从旁边桌上拿起三张纸来:“这是我做主分派的,田庄铺面盐场,都是一概三分,没有分的就是这座宅子,你们兄弟三个就细商量商量,是继续住呢还是各自搬出去?”

万克己也没去接万老太太手上的那三张纸,只开口道:“娘说什么话呢?您还在世,我做儿子的自然是要依着您住,哪能自己搬出去。”万克己如此,万二老爷和万三老爷也纷纷表示不搬。杨氏不说话,李氏一个人也不好提要搬出去住的话,只得在那扯着手里的帕子,不搬出去,那这分家有什么用?

万老太太示意万克己把那几张纸接过去才道:“这宅子是当年你们爹在世时买下的,说是以后人口多了也足够住,可是现在我瞧着,别说一直住下去,就等孩子们各自娶了亲,这宅子都嫌小了,你们要愿意再陪我多住几年我也高兴,只是哪有不散的宴席,不如老二老三你们都各自去看所宅院,收拾整齐了等孩子们娶亲时候就搬出去,你们大哥是我的长子,我难免要偏向他,这所宅子就留给他。”

万克己的眼只是扫了一下那几张纸,听到娘这么说赶紧道:“娘,您方才还说那些东西都没偏向地分了,此时又偏向儿子,还不如寻个人来估一估,值多少银子,儿子补给两个弟弟才是。”万老太太笑了:“你们三个不为金子银子争气,也不争多竞少是极好的,可是我把宅子留给你是有个念头的,以后我们只怕不会回家乡了,在这扬州生了根,分了家过些日子就把东北角那边改成万家宗祠,修上族谱。再寻块风水宝地把你父亲葬了,置上三百亩田地当做祭田。日后祖宗祭祀,上坟扫墓都在扬州,家乡就不用回去了。”

万老太爷虽然去世已经十多年,可是一直只是厝在扬州城外,想的是有一日能回家乡安葬。可是回了家乡又如何呢?当日万老太爷的父母把他卖了出来,万老太爷发财之后也曾去寻过,可是那地方已经换了好几户人家,不知道他父母的去向,寻了也有好几年,从无半点音讯。

万老太爷临终前嘱咐要葬回家乡,可是这样贸然回去就说要葬入人家祖坟,只怕会被人赶出去。倒不如让他入土为安,从此以扬州为家乡,落地生根,再不离开。

万克己兄弟们生在扬州长在扬州,那个万老太爷念念不忘的家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地方,也曾劝过就地安葬,只是万老太太一直不肯,现在她说出这样的话,万家三弟兄自然是极欢喜的,万三老爷已经站了起来:“既如此,这事就宜早不宜迟,我认得几个好风水先生,让他们去瞧几块地,早日把爹葬下去了,也算了了做儿子的心愿。”

见他要走,李氏忙喊住他:“你慌什么,总要把这里分家的事给了了。”万三老爷心里欣喜,只是一笑:“这算什么大事,娘又不会克扣我们,按单子拿了就是,爹的下葬之处才是大事。”这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差了一点点就是许多银子,李氏回头看见万二老爷正在和杨氏瞧着那单子小声说话,心里不由更恼火,别人的丈夫都和妻子齐心,就自己家的,任自己百般为他想,他全不在乎。

杨氏已经把那几张纸递给李氏:“三婶婶,这上面的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你再瞧一瞧,婆婆分的是极公平的。”按说这种老人主持分家,一般人都不会细瞧,不管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难道还要去和老人争吵不成?

李氏接过那单子,一眼就瞧见最赚钱的盐场不是三下分开,而是万克己占了四成,另外两兄弟各占三成,别的还不及细看李氏就道:“婆婆,别的倒罢了,可是这盐场为何不三分分开?”万老太太哦了一声就道:“以后这宗祠在这宅里,四时祭祀这些事情自然是长房的,我这才把盐场多给了你们大哥点,后面的现银子你大哥就拿的少了,这样一算,也算公平。”

现银子吗?李氏再往下瞧去,见注明帐上现还有八十万两现银,万克己名下二十万,二房三房各三十万,李氏虽知道万家富有,但没想到如此富有,帐上光现银子就有许多,心头先是一喜,接着就有些恼了,婆婆口口声声把自己当女儿看待,万家的底却从来没有交代过。

想到这里,不由又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正待再往下看,万三老爷已去而复返,见李氏拿着单子仔细看着,上前一把拿过粗粗看了一遍就对万老太太道:“娘,儿子没什么好说的,就照这样分了吧。”李氏总觉得那单子有些不妥,刚要说话就听到丈夫这么说,气得狠狠瞪丈夫两眼,心里更觉酸楚。

既然三个儿子都没意见,就让账房先生进来再重新另写一份分家文书,各自写了名字,画了押,从此万家三房就此分开各自去经营。

57扶正

虽说家当是分开各自去经营,但万家三兄弟并没搬出去住,万克己是一定要和万老太太住的,万二老爷是想在瘦西湖边也买所宅院,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索性就慢慢寻,到时就算寻到还要重新改建,必要杨氏称心如意才成。

李氏是巴不得搬出去住,离婆婆和妯娌们都远远的,更何况初雪扶正在即,到时要还住在一个宅子里,那就要奉她为长嫂,这让李氏怎么受得了?

李氏一直催着万三老爷去寻宅子,万三老爷却千推万阻,不是说没空去看宅子,就是说没有合适的宅子,总之就是要在这宅子里住着。李氏心里越发怨恨,却也无计奈何。

转眼三月初十就到,这日是初雪扶正的好日子,早在几天前就遍撒喜帖,请平日来往的各家都来喝喜酒,也定了几班戏,昆曲大戏都有,正日子到那天,万家也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办得十分热闹。

初雪这日一早就起来,青儿她们服侍她梳洗完毕,捧过新裁的衣衫,大红的衣料耀的人眼都花了,旁边的绢花也是红的,显得格外喜气洋洋。初雪过了很久才伸手去摸那衣衫,衣衫上精美的刺绣似乎碰疼了她的手,初雪不由微微叹气。

青儿听到她的叹气不由好奇地问:“太太,您叹什么气,今日是您的好日子。”红儿抱过一匣子首饰,也笑着道:“姨奶奶,过了今儿,谁敢看不起您?”过了今儿,才是被人看不起的开始呢,初雪没有说出来,青儿已经打红儿一下:“你啊,就是改不过口,以后这院里可没什么姨奶奶,是大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