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三老爷已经暴怒,啪一巴掌就打在妻子脸上,成婚八年以来,李氏从没被丈夫这样对待,这一巴掌激起的不仅是怒火,还有长久以来的委屈,更有对秋蝉青云的醋意,种种加在一起,已经让李氏口无遮拦起来,不避不让反而迎了上去:“你打啊,打死了我,你好抬举秋蝉,你大哥宠妾灭妻,你这三弟有样学样,又有什么稀奇?”
万三老爷的泪不知不觉也已流了出来,说出的话十分艰难:“你我成亲八年,这八年我自觉除了青云这件事,并没别的事对不起你,娘遇到事也总是偏袒着你,秋蝉也一直敬着你,宠妾灭妻这话从何说起?”李氏的泪比他流的更凶,用手紧紧抓住胸口:“你万家没有对不起我?这话你还有脸说,扬州城里这么多的女子,有名声的人家也不是一家两家,能嫁你的不是一个两个,为何你家偏偏挑了我,你知不知道,嫁了给你,归宁时候,多少人笑话我要去给一个丫头婆婆磕头下跪,这样的委屈我足足受了八年。好,为了你,我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可是你又怎么对我,先是和青云偷情,让她有了你的孩子,又设下那么大的圈套让我钻,被人笑话我不贤不良,不是我不贤不良,是你万家没规没距。”
万三老爷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看着面前的妻子,双手捏成拳,往后踉跄退了几步:“原来,你嫁了我八年,竟委屈了八年,亏我还…”万三老爷后面的话竟说不出来,当日对青云,不过是酒后,事后醒来对妻子生出愧意,密密叮嘱过青云不许说出,又给了她一些银子,许她再过些日子就把她放出去,让她去外面嫁人。
谁知珠胎暗结,青云那丫头吓得慌了手脚,偷偷告诉自己,正想法子时候就被李氏发现,那日也可顺水推舟任她发落,但她竟口口声声要打落掉那个孩子,做男子的连自己的骨血都护不住又算什么?
万三老爷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觉得这场婚姻竟是个笑话,当日初婚时候的夫妻恩爱也在眼前,纵然她有些管紧了自己,不许自己出去胡乱,不过想着天下女子只怕都是爱吃醋的,况且她出身好,长得美,有些骄纵也是常事。
谁知真相竟是如此,虽然万三老爷平日也有些疑心,可是从没细想过,毕竟女子嫁了丈夫就是夫家的人,况且她平日对娘也是恭恭敬敬的。
事到如今,她说出真相,原来她不是妒恨,她是恨自家,恨嫁进万家来委屈了她,而自己平日所疑心的全是真的。
万三老爷看着李氏,声音冰冷,远的不像在耳边,可万三老爷还是清晰地听到自己问出来:“若我爹娘不是这样出身,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对我,就不会觉得委屈?”李氏那句不会的已经在嘴边,可看向万三老爷的时候,心里不知又想起什么,紧紧闭住嘴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让万三老爷认为她已默认,万三老爷如困兽一样大叫一声,用手抱住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样大闹比不得平日,门外已经有人敲门,夹着邱嫂子焦急的声音:“四姑娘、四姑爷,你们赶紧开门啊,夫妻之间有话好好说。”可是不管是李氏还是万三老爷都没人动一动去开门,邱嫂子在屋外急的团团转,方才屋里噼里啪啦,又哭又闹的,再到现在突然传出大叫就安静下来,难道是出人命了?
秋蝉也很焦急,可是门不打开又没人敢上去撞开门,外面传来声音:“老太太来了。”万老太太扶着夏云的手走了进来,邱嫂子和秋蝉急忙迎上去,万老太太喘一口气,眉头皱的死紧地看着她们两人:“你们是怎么服侍的,怎能闹成这样?”
邱嫂子和秋蝉急忙垂手应是,万老太太看一眼秋蝉摇一摇头,秋蝉忙上前扶起胳膊:“听说太太想给老爷放个丫鬟在屋里,谁知老爷就恼了,一直到了现在,奴婢们又不敢进去。”
万老太太知道始末,眉头就皱的更紧,邱嫂子也急忙道:“是啊,这丫鬟我们太太也是寻了很久,本以为老爷一定会欢喜的。”说话时候已经来到房门口,看着那紧闭的屋门,万老太太扬声:“老三,娘来了,给娘开门。”
说了一遍门并没打开,万老太太越发奇怪,邱嫂子她们在旁边也是紧张不已,到底里面出了什么事?难道说真的?就在邱嫂子她们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万三老爷,他并无半点神采,看见万老太太也不行礼。
这神色让邱嫂子心都提了起来,从被万三老爷挡住的身后可以隐约看到屋内情形,只能看到地上东西扔得乱七八糟,看不到李氏的身影,难道说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万老太太总比这些人多活了几十年,微微震惊之后就看向万三老爷:“老三,究竟出了什么事?”趁他说话的当儿,邱嫂子忙走进屋,看见李氏靠着墙壁在那,流泪满面气色如土,邱嫂子蹲到她身边:“四姑娘,您怎么了,我在这里。”
李氏还是不说话,那泪流的越来越急,万老太太皱眉就道:“老三,媳妇素来贤德,这次又要给你房里放丫鬟,你就算不想要也没必要这样对她,到时…”不等万老太太说完,万三老爷已经回头去看李氏,李氏正好抬眼,夫妻两人的眼光相对,相同的都是那种绝望,万三老爷生生把头转了回来,对万老太太道:“娘,以后别再说什么贤德妻子,这个不贤不孝的女人,我要休妻。”
休妻,这两个字一吐出来,万老太太愣住,沉默已久的李氏突然啊地大叫一声,伸手就去抢一把剪刀,这个动作吓坏了邱嫂子,她忙握紧李氏的手:“姑娘,有老太太做主,别做傻事啊。”

34意冷

邱嫂子的尖叫让万老太太回过魂来,丫鬟们已经一拥而上和邱嫂子一起把李氏扶住,邱嫂子抱住李氏,轻轻地拍着她,李氏一眼也不看她,只是低垂着头。万老太太见媳妇没事这才看向儿子,声音更没有什么温和:“你被什么迷了心肠,说出这种话来,竟要休妻,你还不给我滚去跟媳妇赔礼?”
李氏的哭声更大,万三老爷的眼神里看不出半点精神,他的话如同从冰窖里冰过的一样:“你此时哭闹又为了什么,你既然怨恨嫁到我们万家,现在让你离开,你自去嫁你的如意郎君,再不必侍奉丫头出身的婆婆,更不必把小厮出身的人当做大伯,免得污了你李家千金的美名。”

这话让屋里的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李氏心里就算有后悔此时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肯说。万老太太此时还想到先让丫鬟们退出去,只剩得邱嫂子一个这才对万三老爷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媳妇出身大家,历来都是讲规矩的,怎会说这种不规矩的话,你休要栽赃。”
万三老爷没有理会万老太太的问话,看着李氏的眼里毫无温度,说出的话却是对着万老太太:“娘,你可以去问问你这个贤德媳妇,她这话可是方才亲口所说?这些话从无半点栽赃。”自己儿子万老太太又怎会不明白呢?他这样说就是李氏说了这样的话了,她看向哭泣不止的李氏,竟不知道该怎么圆。

邱嫂子看着李氏,手轻轻抚着她的肩,一个劝说的字都说不出来。自己姑娘的心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呢?嫁进万家,她心中难免是委屈的,但万三老爷人长得俊俏,性子又活跳,最出色的是肯听李氏的话。平日夫妻之间,就算有些争执,万三老爷也肯让着李氏。
日子过了这许多年,邱嫂子一直以为,自己姑娘也算嫁的不错。丈夫听话、家资豪富,房里又没什么别的女人。万家底子虽则不算太好,但毕竟眼前豪富,又是蒸蒸日上之势,世人多是只顾眼前不顾过去的,谁还会多嘴在他们面前说什么程家管家的事?

女人这样一生也算有始有终,可是怎么也不会料到就着青云秋蝉这件事,李氏竟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这种话,只能一辈子烂在肚里,就算说,也不能当着丈夫的面说出来,况且别说婆婆是丫鬟出身,就算是青楼女子,名分已定,也只有低头行礼恭敬侍奉。
李家若真舍不得自己姑娘受委屈,要在管家丫鬟出身的公婆面前低头行礼,又怎会应了这桩婚事?邱嫂子见李氏差点哭的背过气去,用手捶着她的背,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不够理直气壮:“老爷,太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从小娇惯着,嫁进来老爷你也疼她宠她,性子比起做姑娘时更娇惯了,这夫妻吵架,难免会有口不择言的时候,你又何必要休妻呢?”
万三老爷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李氏,口不择言,只怕这些话是埋在她心里很久了吧,不然怎么说的这么顺溜?八年夫妻,平日里的千依百顺,娘对她的种种爱护,都抹不掉她心里对万家出身的委屈吗?可是放眼整个扬州城里,日子过的像她一样舒服的女眷们又有几个?

邱嫂子被万三老爷看李氏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紧紧抱住李氏,心里也清楚知道,自己姑娘这次说的话太过分了,不怪万三老爷会怒到要出口休妻。
万老太太叹气,当年自己丈夫志得意满的脸还在自己面前,做男人的,从一个小厮出身能够坐拥数十万,房里姬妾充韧,两个儿媳妇都是名家出身,这对男人来说也算再无缺憾。

可是转眼之间,这一切怎么就变了呢,看着面前这一切,万老太太觉得丈夫和自己一直坚持着的,是不是哪里出错了?万老太太闭了闭眼,声音飘渺的似乎不像是自己说出的:“老三,你们还是年轻夫妻,拌几句嘴也是经常的事,小夫妻两口说话,吵到怒时别说那些话,就算打到头破血流也是有的,哪能为此休妻,你快把那话收回去。”
说完万老太太紧紧闭住嘴,这几句劝人的话也是经常说的,可是今日说出,万老太太却觉得这话十二万分的言不由衷,一个嫁的委委屈屈、不甘不愿的媳妇,对万家究竟能带来什么?平日这两个恭恭敬敬的媳妇,在她们恭敬的笑容后面,是不是也曾恨不得自己去死?

万老太太迷惑了,眼里的迷茫越来越深,万三老爷仔仔细细听完这话,咬着牙问了一句:“娘,真的是口不择言吗?您比我心里更清楚吧?这八年来,我对她是什么样的,我对李家是什么样的,自问挑不出半点错来,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娘,您知不知道,哀莫大于心死。”
万三老爷的话让邱嫂子更加绝望,难道自己姑娘真要被休了?可是姑娘要被休了,回李家那就是去受白眼的,两位舅爷还等着这边扶一把呢,哪会做出惹怒万家的事?邱嫂子紧紧抱住李氏,觉得李氏身上越来越冷,这种冷都能透到邱嫂子心里了,她抖着唇道:“姑娘、姑娘,你说句话吧,说句话。”

不管邱嫂子怎么摇,李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命运已经在当日被决定嫁到万家时候就已注定。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过了半响,万老太太方道:“婚姻是大事,哪能随便草率,老三,休妻一事绝不可再提。”
万三老爷哈了一声,看向万老太太道:“娘,儿子不是自己委屈,是为了娘委屈。”万老太太招手,让儿子过来,万三老爷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万老太太轻轻拍着他的脸,如同他还是稚龄孩童:“娘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说起来你媳妇要服侍我这个丫鬟出身的婆婆,的确是委屈了她,从此之后,也不用她再上前伺候了,今日之事也永远不用提起。”

这话让邱嫂子吸了口凉气,正经儿媳妇不许上前服侍,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了李氏从此在万老太太面前失宠,对女人来说,这比在丈夫面前不得待见还要绝望,男人再不待见,正经太太也是管着家,掌着钱财的人,男人待不待见关系不大。
可是这婆婆不待见,问题就大了,极有可能万老太太一句话就让李氏从此养病,摸不到半个铜板。这虽比被休离好一些,却空有名分,邱嫂子的声音更加绝望,使劲去摇李氏:“姑娘,求你说话,在老太太面前认个错,姑娘,求求你。”

邱嫂子的声音并没换来半点回应,李氏的眼虽然睁着,但那眼里没有半分生机。为什么,这些话说出来该十分畅快的,但为何心里会有什么地方空落落的?万三老爷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邱嫂子的奢望:“不是她错了,是我万家错了,我万家不该求李家的女儿为妻,才得到如此大的折辱,枉费我…”万三老爷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当日夫妻之间的恩爱情形又在眼前,那时有多美好,此时就有多讽刺。
万老太太觉得疲惫至极,拍一拍儿子的手让他不要说下去,只要不休妻,只要维持住面上的体统,以后别的事就任由他们去吧,自己管不了,也无法管。

万老太太转身往外走,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傍晚的阳光十分温暖,可万老太太觉不出半点温暖来,看到院里等待着的万二老爷夫妇,想必他们夫妻也是得到消息赶来劝说的,可能是里面情形太混乱,才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吧。
杨氏已经迎上前去,扶住万老太太,柔声道:“婆婆,您先回去歇息,三婶婶这里,媳妇再劝劝她。”万老太太伸出手,本该在面上露出欣慰笑容的,可此时什么都露不出来。李氏如此委屈,那杨氏呢,这个出身比李氏还好,规矩礼仪比李氏还严谨的媳妇,她会不会更觉得委屈?

万老太太张唇想问,谁知一阵眩晕传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立足不稳竟跌了下去。她这一跌吓坏了所有人,满院的人都往她这个方向扑来,满耳的老太太,中间还夹着杨氏的婆婆叫声,万老太太努力睁开眼,看着杨氏突然一笑,接着说了一句:“媳妇,嫁进我们家,委屈你了。”

说着万老太太就彻底晕了过去,杨氏的心被万老太太这话弄的乱了起来,虽然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平常,可在此时此地,杨氏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她只一恍惚之间,万老太太已被万二老爷扶了起来,杨氏这才定了定心,吩咐丫鬟赶紧去请医生。
说完话的时候,杨氏正好对上丈夫的目光,那种探寻的目光让杨氏的心不由一紧,丈夫丈夫,何曾真的把他当成丈夫?

35无题

不过并没有多留下一点空儿给杨氏细想,已经有人抬来了春凳,把万老太太扶上春凳,杨氏要去尽做媳妇的责任,匆匆随着众人而去,万三老爷也要跟去,万二老爷拉了他一下,眼往屋里看了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呢。
万三老爷叹气,看向已经不哭不闹的李氏,她形容枯槁如同死了一样,曾经的恩爱夫妻怎么会变成这样?夕阳一点点散去,夜色已经降临,这个夜注定了是不眠夜。

万老太太醒过来的时候看着满屋烛光,神色恍惚了一下,接着转头去看床边侍奉着的人,两个儿子,初雪站在万克己身后,还有,万老太太的眼转向杨氏脸上,仔仔细细地看起来,她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可是这种关切之色,到底有几分真、多少假?
万克己上前一步:“娘,医生说您只是操劳过度,只要好好歇息就可。”万老太太摇了摇手,示意万克己不要再说,只是对杨氏道:“你留下吧,我有话对你说。”

这话让众人愣住,万克己轻声道:“娘,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还是…”万老太太很坚决,眼还是看着杨氏,想起万老太太晕倒之前说的话,杨氏的心突突地跳,万二老爷也上前:“娘,三弟和三弟妹的事我和大哥会好好劝的。”
万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下去吧,我就想和二太太说几句话,有些话憋久了,闷在心里不好。”如此众人只得退下,万二老爷临去之前用手拉一下杨氏做个眼色,做了这么几年夫妻,虽则面合心不合,最起码还是能明白一点,杨氏点一点头,转头看着万老太太。

万老太太神色有些萎靡,但一双眼还是很亮,她看着杨氏,示意她坐近一些,杨氏伸手给她把被子往上拢了拢,轻声道:“婆婆,三婶婶脾气有些急,等过些日子就没事了,您不必太着急了。”万老太太并没接她这个话茬,而是轻声问道:“二太太,你的闺名叫什么?”
杨氏没料到万老太太会这样问,竟愣在那里,万老太太的声音里竟带有些叹息:“女孩家的闺名是不能随便告诉人的,嫁了人只能告诉丈夫,时日久了才能告诉婆婆,你嫁进万家快十年了,我竟从不知道你的闺名,竟不晓得是你一直害羞不肯告诉呢,还是觉得我没资格唤一声你的闺名。”

这话说的杨氏心里一抖,她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婆婆,媳妇并没…”这样的辩解在看到万老太太的眼的时候停了下来,杨氏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万老太太叹气:“二太太,我知道你嫁进万家觉得委屈了你,是,你公公不过是程家的管家,我做过程家的丫鬟,连你们大哥大嫂也是如此,可我一直以为,只要真心对你们好,就会让你们慢慢把心里的委屈化掉。况且,”

说到这里万老太太抬眼一看:“佛讲六道众生、众生平等,不管是虫蚁蛇鼠、还是王公贵族,再到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二太太,你书读的比我多、道理比我晓得的多,我也一直以为这个道理放之天下皆准,你公公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瞧来,竟是我们错了。有些事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杨氏觉得浑身汗淋淋的,竟从没想过婆婆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喊了声婆婆竟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万老太太微微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说,还是缓缓地道:“当初你公公去求亲,确是有私心,要借杨家的名声,可是二太太,你仔细想一想,万家借了杨家的名声,可是这些名声也不是白白借的。”

万杨两家结亲这么多年,那边要谋事缺银子不都是来寻万家?杨氏以前从没仔细想过这些,今日被万老太太一说,脸上不由热辣辣起来,万家的银子也不是随水白白淌来的,任由杨家要一千就一千,要八百就八百,虽说都打着借的名义,可从没有还过一钱。
万老太太的眼从没离开过杨氏脸上,看见她低头不语又开始说话:“二太太,女人一生就只有娘家婆家,在婆家的面子除了自己争的,还有男人给的,同样男人也是一样,男人在岳父家里,面子除了自己争的,还有自己媳妇给的。二太太,这些道理你该比我明白。”

杨氏觉得喉咙有些哽咽,伸手握住万老太太的手:“婆婆,媳妇明白,只是媳妇…”终究过不了心里那关,凭什么别人能有诰命在身,而自己只能这样过一世?万老太太试图起身,杨氏忙扶起她,并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万老太太看向杨氏的眼里透着慈爱:“二太太,当初你嫁过来,我见你为人恭谨有礼,心里十分欢喜,老二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样一对也算般配,可我算来算去,想来想去,竟漏算了你心里的委屈,要不是今儿三太太在那说出来,我还一直以为这家总是这么和和美美的。”

杨氏的脸半掩在灯影里,万老太太看得不大清楚,可此时万老太太也不想再看清楚了,把话说开了,以后如何,就是万克己的那句话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了,算的再多,想的再周到,怎么能算到人心的每个角落?
杨氏久久不语,过了会儿才伸手把万老太太重新扶平躺下:“婆婆,夜深了,您先歇息吧。”万老太太点点头依言躺下,过了会儿才道:“二太太,我再多嘴一句,家和才能兴旺,你和老二之间,有些心结,该说开的也该说开。”

杨氏微微哦了一声,看向万老太太,感觉到她已经睡着,这才吹灭了屋里其它的烛火,只剩下床前的一支烛,接着杨氏坐在床头,看着万老太太,方才这些话杨氏并不是不明白,也曾这样劝过自己,可是有些弯是难过的。
当这话从万老太太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杨氏才觉得这些话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同,自己一生所求究竟是什么?杨氏竟觉得脑中糊涂了,身后有脚步声,进来的是夏云,她对杨氏轻轻行了一礼,轻声道:“二太太,您先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奴婢们呢。”

杨氏嗯了一声,又看一眼万老太太,见她睡的平稳,这才走了出去。和暖融融的屋里不同,屋外的风有些刺骨,杨氏打了个喷嚏,刚要去寻自己的丫鬟,一张斗篷已经披上了她的肩头,杨氏还当是丫鬟,手碰到来人的手才知道是丈夫。
杨氏啊了一声,抬头去看丈夫,丈夫的容貌并没变化,可是杨氏今日却觉得他和平日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万老太太的话还在心头。凭良心说,丈夫对自己并无半点不好,他虽不懂诗词,也不会和自己唱和,可是他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都会给自己,知道自己喜欢诗词,常让自己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人能够唱和?房中也没有别的女人,杨家每年都要来借几千两银子,可是他从无半点为难。

以前杨氏总觉得这都是为丈夫所该做的,可是真的该是这样吗?归宁时候大姐她们的抱怨此时浮上杨氏的心头,那些抱怨杨氏总觉得是小事,自己的委屈才是大事,可会不会是自己本末颠倒了?
看见杨氏没有说话,万二老爷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娘说了些什么,她今日被气急了,迁怒于你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杨氏一笑,接着就摇头:“婆婆是和我说了不少话,可是并没有迁怒于我,只是很多事,可能是我想错了?”

是吗?万二老爷接过丫鬟手里的灯笼亲自给她引着路,杨氏看着他这个动作,自己以前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竟看不出他的好来?
万老太太虽说是点小病,可现在万家比不得以前,平时有来往的人家都遣人看病,这些应酬的事只有杨氏出面,李氏并没出面。

万三老爷和李氏争吵,李家第二天就知道了,不过这种事情,万家不肯说破,他们又怎会主动揭穿?于是只有派人借探病之名来瞧瞧探个究竟,谁知没见到李氏。这让李家十分着急,不晓得内里情形,第二日李太太就亲自来了万府。
舅太太上门,杨氏出面接了,也笑着应酬几句,吃了一遍茶,问过万老太太的病,李太太这才笑着道:“昨日让个管家娘子来,虽说是来探老太太病的,不过数日没见小姑,也想借此瞧瞧小姑,不晓得是她说话不会说还是怎的?竟没见到我家小姑,我婆婆惦记着,就让我来瞧瞧。”

杨氏微微一笑,轻声道:“昨儿贵府的管家来的匆忙,我又事多也没听到,您是三婶婶的嫂嫂,也不是外人。”说着唤来丫鬟让她带着李太太往李氏那边去。

36劝说

虽是年边,因着万老太太的病,这过年的气氛就少了很多,来往下人们脸上也少了喜气洋洋,只是在见到李太太的时候行礼让路。拐过一个路口,初雪带着人走过来,看见有人过来,虽然没有见过李太太,可是这有丫鬟陪着,衣着穿戴也不一样,初雪还是带着人在路边回避。
李太太一眼看见初雪,这么个容貌,这样的穿戴,身后还有仆从跟随,看来就是万家大老爷的那位姨娘了。容貌的确出众,看外表也是温婉的,可是这些做姨娘的,又有几个是外表看起来的老实性子?真是个老实的,又怎会挑唆着万大老爷把罗家的亲事退掉?

李太太当做个不知,问身后的丫鬟:“这是贵府哪位?怎么从没见过?”丫鬟恭敬地道:“舅太太,这是大老爷房里的刘姨娘。”李太太哦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初雪。
初雪身后的春雀也小声说出李太太的身份,初雪怎么会感觉不出来李太太的那种眼神呢?高傲中带有一点鄙视,初雪深吸一口气,当日对万克己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那些嘲笑、讥讽,都要去面对,更何况是这样的眼光。
初雪行礼下去:“见过舅太太。”李太太这才收回打量眼神,看着初雪身后的人手里端着的东西,问了一句:“刘姨娘这是要往哪里去?”春雀代初雪回答:“回舅太太,我们姨娘这是要去老太太房里送几样过年要用的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