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太又哦了一声,这一声里面带有的意味太多,初雪不能开口问,也不能径自走,好在李太太还惦记着李氏,哦了一声后就带着人走了。春雀等到李太太的身影消失才道:“舅太太稀奇的很,姨奶奶您又不是三老爷房里的,她这火发的莫名其妙,再说要不是老太太拦着,现在李家只怕已经成了笑柄。”
那日那场大闹,虽然下人们都被喝令不许说出去,可是总有人听到点风声,初雪听到春雀又在嘀咕,回头轻喝道:“春雀,你样样都好,就是这张嘴不好,太爱说话,难道不晓得祸从口出?”春雀撇了撇唇,姨奶奶总是这样小心,舅太太虽说身份摆在那里,但是姨奶奶又不是三老爷房里的,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发火。
初雪微微摇头,这春雀啊就是这样,只有等着她年纪再大些就遣出去嫁人,这样性子在这样后院还能平平安安也算她运气好。
李太太很快就把初雪放到旁边,现在要紧的是李氏,进到院里万三老爷迎了上来:“见过舅嫂。”当日的事李家已经知道七七八八,李氏那些话怎么都不该说出来的,见到万三老爷对自己还算礼貌周全,李太太面上不由泛起一丝惭色,后退半步还礼:“姑老爷有礼,我们姑太太在屋里吧?”
这话问得多此一举,李氏不在房里还能去哪里呢?万三老爷点一点头,李太太看着丫鬟们离的还有一点距离,小声道:“姑老爷,我们姑太太从小娇宠着,脾气难免有些不好,你们这些年的夫妻,她说了不该说的话,难道你也要顺着上来,说什么休不休的?”
李太太怎么说也是李氏的娘家人,这几句话也有道理,万三老爷应了又道:“舅嫂,我和令妹也是许多年的夫妻,你还是去劝劝她。”李太太点头:“姑老爷,你是知道我的,都是帮理不帮亲,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地说说姑太太。”
话音未落,邱嫂子已经掀起帘子走了出来,上前招呼李太太:“舅太太来了,快往里面请。”李太太这才对万三老爷做个你放心的神色,和邱嫂子往里面走去。
万三老爷叹气,夫妻数年,到了现在竟成了这幅样子,若不是李氏说出心里的话,自己会一直心怀愧疚吧?万三老爷看着那间自从吵闹过后再没踏足的屋子。门口静静垂着帘子,大红绸面上绣着月季图案,穗子上系着一块雕成狮子模样的翠玉,那是初成亲那个月,出门时偶然看见的,那玉算不上很好,那雕工却是难得精细,狮子的毛发一根根都看的精细,买回来送给妻子的,妻子也十分喜欢,就用来系在穗子上当做坠子。
夫妻这么多年,有过欢喜也有过争吵,可是从没想过妻子心里会是这样想的,劝劝,能劝得回来吗?几句话能打消她根深蒂固的心里的委屈吗?
屋里的李氏和李太太相对而坐,面前的茶已经从冒着热气变的毫无暖意,李氏靠在椅子上,身后的引枕都要掉了下来,从进屋到现在,任凭李太太怎么说,李氏只是不说一个字。
邱嫂子上前把引枕扶正,又把冷茶倒掉,换上热的,又把脚炉里的炭重新添了,却没有退下去,只是看着李氏叹气。李太太伸手去握李氏的手:“四妹妹,素兰是从小服侍你的,又陪你出嫁,名分上虽是主仆,论起情分,她和你的情分比你我姑嫂还要好些,你听不进我的,怨当初家里把你嫁来万家,让你受尽委屈,今儿就让素兰说句公道话,你在万家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方才李太太那些话李氏都毫不所动,此时这句话却让她动了一动,看向李太太的眼里有不满,话里更是有恼怒:“大嫂这话,难道是说我并没受委屈吗?别的不说,每日去服侍那个丫头出身的婆婆,这不就是委屈?”
见她旧话重提,邱嫂子摇头,李太太叹气:“四妹妹,你总是说嫁进万家委屈你了,你仔细想想,有什么委屈你?这些年你吃的用的穿的,样样不比别人好一大截?亲家太太虽说出身如此,可是她也从不管你们小夫妻的事,也是个好服侍的,况且妹妹你难道不知道一个道理?女子本无分贵贱,端看她嫁的人是谁,又看她儿子争不争气,不是多有出身青楼的,被人赎了去,儿子争气发了财、做了官,还不是要奉承她为老太太、太夫人?”
这话却让李氏想差了,她咬着牙,狠狠撕着手上的丝帕:“对,大嫂你说的对,女子本无分贵贱,只看她嫁的人是谁?我嫁进万家,就成了下|贱的,就被人笑话我要去给那个丫头出身的婆婆磕头行礼。”李太太没想到本是劝她的话竟能被她想叉了,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四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亲家太太虽出身如此,可是她嫁的人能干,不但赎了身还发了财,这就叫水涨船高,你怎么连这都想不到?”
这好像有几分道理,李氏微微动了动,李太太又道:“万家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府里也有清客,出外有人奉承,府里内外谁不称你为一声太太?谁敢笑话你呢?”李氏眼里已经含了一包泪:“我嫁出来不久,有次回家,不就听见三姐姐在那和人笑话说,她当我酒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那酒很快就醒了。”
说着李氏不由想起往事,当时三姐张狂的神色仿佛还在眼前,她啊,当日在家那样,还当她要去做官太太呢?谁知竟嫁进程家的管家家里,去给那丫鬟出身的婆婆行礼下跪,还要认丫头出身的人为大嫂,脸都不晓得往哪里搁,我要是她,早就一头撞死,还有脸回来坐席。
李氏的手紧紧抓住引枕,指甲都快折断了,泪也流了下来。李太太不晓得竟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可是仔细想一想,大概也只有那位三姑太太说的出这样的话,当初在娘家时候,这两位就有些不对头。只是三姑太太没有李氏那样牙尖嘴利,屡屡落了下风,此后各自婚嫁,三姑太太嫁进黄家,论起财势,黄家还比万家落了下风。
以三姑太太这样的性子,不敢明面上说两句,背地里的讥笑是肯定会的。李太太仔细一想就道:“四妹妹,这些话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还一放就放那么几年,你早告诉了我,我定会去骂三妹妹几句,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难道不晓得姐妹是同气连枝的?”
这样一说,李氏抓住引枕的手又松了一些,李太太笑了:“四妹妹,三妹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事事都想争先,她嫁去黄家,虽然你觉得她嫁的比你强,可你又不是不知道,黄亲家太太是个不好服侍的,黄家妯娌又多,连堂亲算起来,妯娌们就十来个,每日光应付这些都头痛。若是家里人口多些,丈夫关心也是好的,三姑老爷房里姨娘七八个,通房就更不用说了,凡是长得好一点的丫鬟,哪个没有着了他手的?三姑老爷又不甚能干,家里那些生意摸不着,每个月那点月例银子过的紧巴巴的,有时还要三妹妹拿嫁妆出来添补一下,哪似这边姑老爷一样能干,任你银钱自在花销?”
人听到别人的苦难总是会觉得好受一些,李氏也不例外,听了这话唇往上微微一翘,偏生此时外面有人说话,接着邱嫂子过来道:“太太,杜姨娘带着四姑娘给舅太太请安。”这话让李氏又恼火起来,站起就想让邱嫂子把人轰出去,李太太压住她的手:“你啊,就是这么不听劝,当日那个丫鬟,你处置的就不对,哪能因了姑老爷这么宠你,你就大吵大闹,还要把肚里的孩子打落,这不是扫了他的面子?不然亲家太太又怎么想出这个主意?”
见李氏低头,李太太又拍拍她的手:“人到了你房里,捏圆搓扁不任由你?想收拾就收拾,收拾的服帖了就留着,给你挡挡那些话,一个姨娘,一个庶出女儿,也值得你这样动气,还和姑老爷闹成这样?”
37第 37 章
李氏手扯着裙边的带子,声音有些喃喃:“谁让他做出这种事来,难道还不让我生气?”这话听的李太太大摇其头:“亏得当年没把你嫁到黄家,不然就你这性子,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就吵的天翻地覆了。”当年万黄两家同时求娶,最后李氏嫁到万家,提起这个李氏不由生气,可是做决定的是自己亲爹,再怎么有气也不能当着娘家嫂子的面发出来,忍了又忍才道:“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姐妹们是什么性子,他不是常夸三姐姐性子好,既然她性子好就该嫁到万家来侍奉这样的婆婆。”
李太太白她一眼,用手指头点她额头一下:“你啊,公公全是好意,你怎么不明白?当年万黄两家都来求亲,公公就想过了,万家虽说出身欠了点,可这样的婆婆不会难为媳妇,才把你嫁了过来。黄家那边的婆婆,出身好规矩重,难为起媳妇来一套是一套的。好让三妹妹去应对。你嫁过来日子也不浅了,你仔细想想,你那个婆婆可难为过你?”
嫁过来八年,万老太太对李氏如何李氏还是知道的,遇到有些小争执,万老太太都是先骂万三老爷,再来和自己说话,平日里也没有多难为媳妇。不过此时执拗着,李氏怎么肯再细想,手往屋外一指:“你还说她对我好,不难为我,那秋蝉算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孽种,一口一个四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太太头顿时疼起来,难道说自己这位小姑在万家日子太好过,被宠的太厉害,竟连女人的贤孝和后院的手段都忘了一干二净了吗?男子家这种事情在这样人家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太太房里的丫鬟,男人家宠幸一个两个又算什么稀罕事?
遇到贤惠的太太,对老爷宠幸过的丫鬟还要亲热些,赏银子赏首饰赏衣料,势必要把这丫鬟拉过来和自己一条心,拢住男人不让他去外面胡乱。次一点的也不过就是当做这事没发生,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就算肚里再醋,等过几个月就把这丫鬟打发出去嫁人。
哪似自己家的这位小姑,遇到这种事情竟要喊打喊杀,喊打喊杀也就算了,男人来劝着时候她还不肯罢手,非要争个是非长短出来,遇到重规矩的人家,做太太的这样顶撞,当时就该寻了娘家人来,把自己家人接回去好好教导一番。哪像这位婆婆,竟一句硬气的话都不敢说,还用了那么迂回的法子才把孩子接了回来,结果还落的埋怨。
遇到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婆婆,就该好好惜福才是。哪有自己小姑这样的,夫妻吵架尽往别人伤疤处揭。李太太叹了一声,看着这四周的摆设用品,哪一样不是上好的,还有那些箱子,哪口不是装的满满的?这些年万家生意做的好,那位姑老爷又是能挣钱的,月例年例之外还常拿回来银子做私房。哪像嫁到黄家去的三姑太太,三姑老爷内宠太多,又挣不来银子,三姑太太月例年例不够花,竟要悄悄当首饰来填补,两相一对比,谁强谁弱一眼就看得出来,三姑太太除了用出身来说嘴,旁的就再不能了。
也只有面前这位才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竟把这点点小事看的比天还大。李太太轻咳一声:“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也转不过弯来,先让杜姨娘和四姑娘进来,你再收拾收拾,等会儿跟我回家去。”
回家?李氏立即站起来:“我不回去,万家要休我,我就死在这里,哪也不去。”李太太忙把她扯了坐下:“要过年了,你回家瞧瞧送送年礼再住几天也是常事,等住过几日四姑老爷来接你回来过年,那不就是泼天大事都没了。”
李太太本想着今儿来劝劝李氏,劝得转了就陪她去见万老太太侍奉汤药,这样也算表过歉意,谁知李氏怎么劝也劝不回来,那只有把她带回家去慢慢再劝。李氏虽坐了下来还是一脸不高兴,李太太哪管她高不高兴,先让邱嫂子把等在外面许久的秋蝉母女请进来,又让邱嫂子着人去和万老太太万三老爷各自说清要带李氏回家消遣几日的话。
李氏见自家嫂子忙的团团转,也不好过于扫她面子,当秋蝉带着文珍进来时候,李氏总算露出一丝笑容。秋蝉先行礼,然后才从奶娘怀里接过文珍,握住她的双手行礼:“四姑娘见过舅母,舅母安好。”
李太太已经伸手抱过文珍,逗弄一会儿,赞了两句,又说秋蝉辛苦了,秋蝉恭恭敬敬答了,李太太笑着道:“今儿我过来,还要带你们太太回家住几日,这几日姑老爷就全要你服侍,辛苦你了。”秋蝉怎敢称辛苦,李氏已经再次气得要发火,那手却被李太太紧紧握住。
等到秋蝉母女退出去,李氏才怒道:“大嫂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服侍老爷,她也配?”李太太决定从现在到离开万家都不再说一个字,让邱嫂子带着丫鬟把李氏常用的东西收拾起来,万老太太那里已经派了夏云过来传话。
夏云对了李太太道:“老太太命奴婢过来,说多感舅太太盛情,三太太回娘家消遣些日子也好,等过几日三老爷再去接她回来过年。”说着夏云又把手里东西送上:“老太太说了,她病着,也没能起来招呼舅太太,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两根山参,舅太太拿回去给亲家老太太补补身子,还请舅太太上复亲家老太太,说等我们老太太身子爽利了就过去寻她斗牌。”
李太太一瞧那山参就知道了好东西,叫进自己的丫鬟接了山参,又谢过万老太太,就准备带李氏走。这时万三老爷走了进来,李氏见了他,面上先是一喜,接着就想起还在和他恼呢,那喜色随即就消失,回头看着李太太:“大嫂,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万三老爷叫住李氏:“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方才李氏是打死不肯被休的,此时又抬了头:“你不是想休我吗?现在我娘家人在这,你休书拿来,我立即走,你也不用去接我。”李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全身汗津津的,怎么劝了这半天就没听进去?
李太太刚想打圆场,万三老爷已经叹气:“我和你八年夫妻,历来知道你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可是从没想过你会这样不饶人,你且想想,那日那几句话,你说的对不对?”李氏已经冲到他面前:“那你也不能开口就说休我,这样的话,不是比杀了我还让人难受?”
当着李太太,万三老爷有些狼狈,又要为自己辩解:“还不是你先伤了我?”李氏语塞,李太太在旁边装模作样咳嗽几声,才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也不要先争什么谁对谁错,妹夫,今儿我先把妹妹带回去,等过几日你再来接她就是。”
万三老爷忙退后一步给李太太行礼:“多谢舅嫂。”李太太这才拉了李氏的手:“走吧,此时还能赶得上回去吃午饭,妹夫,你好好等着吧。”说着李太太已经笑了出声,扯了李氏就往外走,邱嫂子带着两个丫鬟抱着李氏常用的东西鱼贯而出。
万三老爷站在屋门口看着她们身影消失,那眉头一直没松开。
“哦,三弟妹去娘家住几天也好,李舅太太和李舅老爷都是讲道理的,有他们劝着,这件事也就葫芦提过去了。”初雪给万克己换好了鞋,听他这样说不由笑了:“不是都说男人家不管这后院里的事吗?怎么三老爷这事你就这么关心?”
万克己端了茶,坐到火炉边的躺椅上,那躺椅上放了个汤婆子,又靠近火炉,坐在那风又吹不到,再喝一口茶,身边是娇言软语,真是神仙都不换。
万克己呵呵一笑:“老三是我兄弟,况且我们男人在外面做生意,回到家总希望家里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要是回到家茶是冷的、饭是凉的,一家子人在那里吵吵闹闹,这下心都凉了半截,哪还有心思去外面做生意?”
这话说的有理,初雪拿过一个猞猁皮的小褥子给万克己盖上,点头笑着说:“你说的有理。”接着就坐到他身边的一个椅子上,继续做起针线来,偶尔笑着问他,这荷包上要绣什么,才能带的出去?
自从那天说过那些话之后,横亘在初雪和万克己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在慢慢的消失,初雪的笑越来越多,和万克己的相处也更加自然,不再像是妾室服侍主人,除了恭敬守礼之外还带有亲热。
这样吃过晚饭之后,躲在屋里不要丫鬟们服侍,两个人在屋里烤着火说着话,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外就是些家常,今儿老太太又送来些什么年货过来,这块衣料给你做件褂子好不好?
这样的话很琐碎平常,这种家常的感觉万克己却是很久都没感觉到了。得到满意答复的初雪低头继续做针线,万克己看着烛光映照下她那柔美的侧面,突然叫了她一声:“初雪。”
初雪抬头,脸上是温柔的笑容,万克己的手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才开口:“初雪,明儿我让人把景儿抱回来吧。”
初雪面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接着凝固在那里,唇微微张开,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会儿初雪才低头,重新做起针线来,可是明明该往这边绣的针,她偏偏往另一边去。初雪不敢抬头,过了会儿才轻声地道:“抱回来做什么?他在老太太那里不是过的很好?”
38爹娘
这话出口很久,屋里都是安静的,万克己没有说话,初雪也一直在做针线,还做的格外起劲,不一会儿就把海棠花的叶子绣出来,打算换上粉色的线绣出海棠花,这个荷包正好明年开春时候戴。
初雪拿起粉色丝线,想穿到针上,万克己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初雪下意识地想缩回去,又怕手上的针刺到他,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万克己的呼吸很近,声音很温柔:“初雪,你想孩子,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你又何苦和自己置气?”
这样的温柔啊,初雪的手顿在那里,过了会儿才轻声道:“克己,我是很想孩子,有时候会想的连心都是疼的,可是他们说的对,三爷在我身边,对他不好。”
妾室所出,在老太太身边养大和在自己亲娘身边养大,很多时候都不同的,每次初雪想孩子想到无法克制的时候,都拼命地告诉自己,那样才对孩子好,而不是抱回自己身边,成全了自己的母子情分,却让他未来横添了枝节。
可是这样的话能说服得了别人又怎么能说服得了自己?不知道他的饥寒冷暖,不晓得奶娘会不会对他细心,更不知道的是,等他长大成人之后,会不会…叫自己一声娘?心里的这道疤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疼,永远都不会复原。
万克己没有说话,感觉到初雪的手传来颤抖,他把初雪手里拿着的针线从她手里拿开,轻声开口:“初雪,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就告诉我,你想景儿,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
初雪转身面对着万克己,满眼的不可置信:“真的吗?可是抱回来对景儿不好?”有什么不好呢?万克己笑了:“初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次三弟妹和三弟吵架,我才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东西,不是拼命掩盖就能过去的。”
万三老爷比万克己小了近十岁,离开程家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丫鬟婆子簇拥着长大,读书请的先生也是有名声的,长大之后也被万老太爷带着到处去应酬,收过无数的赞誉。和扬州城别的富商子弟别无二致地长大,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万三老爷,娶了李氏回来,也会抱怨几句消受不起,更别提这次这样的争吵,近似夫妻决裂。
看见万克己皱着眉头,初雪好奇问道:“你想明白了什么?”万克己低头,轻轻拍一下她的手:“我想明白的,是爹当年想错了,他以为能把有些东西掩盖住,他活着的时候仿佛的确做大了,可是现在呢?三弟妹嫁进万家已经八年,和三弟生了三个孩子,争吵时候还会口出怨言,说侍奉丫头出身的婆婆感到受到羞辱。那将来呢?景儿长大之后呢?他娶的媳妇难道不会口出同样的怨言?”
初雪不由笑了:“景儿才十个月,你怎么就想到他娶媳妇的时候了?”万克己也笑了:“孩子只愁不生,何愁不长?景儿要议亲也没几年功夫,他是我们的长子,他的媳妇是我们的长媳,要选了个心里觉得嫁了我们家委屈的,那样怎么过日子?况且,”
万克己的声音放的有些低:“我比你大那么多,先你而去是极有可能的,娶个心里觉得委屈的媳妇,儿子又不和你贴心,你的日子怎么过?”这话说的初雪差点流泪,她伸手抱住万克己的腰:“不会的,我们会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到时我们一起白发苍苍,看儿孙满堂。”
白发苍苍看儿孙满堂,这种景象很美,万克己露出笑容,抬起初雪的下巴:“那明儿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初雪点头,接着就摇头:“可是景儿长大会不会怨我们?”做娘的总是这么牵挂着孩子,万克己摇头一笑:“你可曾听我怨过爹娘?”
万克己一出生就是程家的下人,爹是管家,娘是丫头,还曾去程家书房里服侍过几年。万文景除了有一个出身不是那么好的娘之外,别的比起万克己可是好太多太多了。
初雪脸上不由有些羞红:“可是我怕…”做娘的总是这样,对孩子担着心,万克己看着她:“我的儿子,如果只会埋怨父母,不晓得父母的辛苦,这样的孩子还不如没有,而且,我绝不会教出这样的孩子来。”初雪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满脸的自信,心里生出骄傲来,只是随着他一起重重点头。
万克己说到做到,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就去万老太太那边抱孩子,春雀知道文景要被抱回来,心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忧都是为了初雪,喜的是她母子团圆,这样也更表明初雪在万克己心目中的地位。忧的是孩子抱了回来,以后就寻不到多少机会去万老太太面前讨好,到时就算万克己有意扶正初雪,万老太太不点头那也是白费功夫。
初雪回头让春雀把拨浪鼓拿过来,就见春雀站在那里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微笑,今儿心情好,初雪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不晓得做事只在那里发呆?”春雀这才急忙把拨浪鼓拿了过来,对初雪道:“姨奶奶,按说三爷抱回来是喜事,可您这边欢喜了,老太太那里心里难免会不舒坦。”
为什么每次都是春雀比自己想的多呢?初雪的眉皱了皱,把拨浪鼓挂在床头,好让文景醒过来就能看见。见初雪不说话,春雀又继续道:“姨奶奶,你不要怪我这话不守本分,老太太才是这后院里当家作主的。”可是自己要的和春雀心里想的不一样,初雪拿过小被子,枕头被子都是初雪亲自做的,从没想过有一日会盖在儿子身上,今日就可以了。
初雪不说话,春雀只有闭嘴上前帮忙,看着初雪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容,春雀心里连叹数声,这个时候欢喜等到得了老太太的厌憎时候她就未必欢喜得起来。
门外传来孩子咿呀的声音,还有万克己的笑声,孩子回来了。初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胸口,急急走出房门,万克己怀里抱着孩子向她走来,十个月的孩子眉眼已经很清楚,能够看出他的眼眉很像初雪,正低着头研究万克己衣襟上挂着的玉坠子,并没注意到初雪走过来。
初雪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对万克己说了声回来了,眼就痴痴地看向孩子,万克己一笑,把文景递给她:“来,你也来抱抱,这小子才十个月怎么就这么重?抱这一路出了一身大汗。”接着一个温暖的身子就被放进初雪怀里。
这是自己的孩子,盼了很久很久终于能让她抱一抱、亲一亲的孩子,失去研究对象的文景抬起头,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声,嘴咧了咧打算哭一哭,可很快就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有点眼熟,而且她头发上别着的东西可比那个玉坠子好玩多了。
于是文景把嘴巴闭紧,在初雪怀里直起身子,伸出手打算去抓初雪发上别着的簪子。这个动作吓坏了身后的奶娘和丫鬟,本就不满的奶娘忙上前道:“姨奶奶,这孩子和你还不大熟,还是小的抱吧。”
说着就张开手,可是文景一来是刚刚吃饱,二来还图扯下初雪的簪子研究一下,哪能像平时一样奶娘一抱就走?把脸别过去,手还是去够初雪发上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