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猛然涌上心头,王璩的脚步停了停,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竟不知是喜还是悲、还是叹息。林妈妈等在那里,过了会儿王璩开口道:“罢了,我就住在含桂院吧。”含桂院本是这府里的书房,面积不大不小,内有两棵丹桂,故此命名。听到王璩没有要求住在衡香院,林妈妈眼里一闪接着就道:“是,老奴让他们赶紧收拾出来。”

说着林妈妈做个手势,一个俏丽的丫鬟已经行礼后快速往后走去。林妈妈又请王璩继续走:“郡主请从这边来。”从这个地方绕过花园就是含桂院了,这么绕一个大圈,也好让下人们赶紧收拾出来,王璩顺着这陌生的路往前走。

在公主府里住了十四年,竟只来过花园一次,而若不是来花园时候遇到珠姐儿,以后的日子是不是会稍好些?听着小瀑布那传来的流水声,瀑布面前摆满了各色菊花,此时虽已经是十月中,但这些菊花还开的好,远处有桂花香味传来。

这曾是王璩年少时曾经想过无数次的情景,堂堂正正地踏入这里,快快乐乐地赏一次花,此时一切都和年少时的想法一样,耳边还有淑媛快乐的笑声,可王璩只觉得索然无味。

那座亭子还在假山之上,淑媛已经爬了上去,对王璩挥手,林妈妈已经体贴地道:“郡主要不要在这稍微歇一歇脚?”王璩猛然回头:“你,为何依旧在这里。”

终于来了吗?从接到王璩要回来的消息再到迎接她进府再到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林妈妈早有预备:“老奴只是奉命。”奉命?当年她那样对待自己也只是奉命?王璩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笑的和平常别无二致:“奉命,林妈妈果然忠心的紧,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这明明白白的嘲讽林妈妈怎么会听不出来,但她和原来一样:“老奴只有一点忠心可托。”王璩眯起眼:“是吗?那你当日就该殉了公主,才叫成全忠心。”林妈妈还是站在那里:“郡主此言差了,当日若殉主,确实全了老奴的忠心,可却毁了公主的名声,况且小主人还在世上,威远侯府已经覆灭,老奴为了小主人也不敢殉了公主。”

小主人,那就是珠姐儿了,王璩看着林妈妈,林妈妈面上的神色一点也不慌乱,猛然王璩微微扬起头,接着直视林妈妈:“你,不会还以为,这依旧是珠姐儿的娘家吧。”提起珠姐儿,林妈妈眼里闪过慈爱,接着笑了:“郡主,珠姐儿是您的亲妹妹,一父所出。”

一父所出的亲妹妹,王璩唇角的笑渐渐含了寒冷:“当日这公主府里,可没有一个人把我当成她一父所出的姐姐呢,连序齿都没序在一起。”林妈妈毫不退缩:“郡主,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王璩的眉扬起:“难道你以为我会怕太后?”说话时候,王璩身上有怒意浮现,林妈妈微微诧异,接着就平静下来:“郡主的依仗不是太后,自然也能不怕太后,可是郡主,太后说此话时,并不是以一国太后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外祖母舍不得自己外孙女的身份,郡主知书达理,自然知道老吾老以及天下老的道理,又何必让一个垂暮老者寒心?”

软硬兼施,若王璩再不答应那就是天下最无情无义的人了,可要是旁人说这番话倒罢了,可换了是林妈妈,王璩却只是眼微微一眯:“好一句老吾老以及天下老,那她可还记得幼吾幼以及天下幼?林妈妈,当日我进公主府的时候才四岁,你们是怎么对待我的?你敢说,你对我和对珠姐儿是一样的?你敢说,公主府里的下人们背地里没有议论纷纷,说我不知好歹?”

林妈妈微微退了一步,接着就道:“郡主,您的吃穿用度和珠姐儿是不差分毫的。”是啊,是不差分毫,明面上确是不差分毫的,每年换季的衣衫首饰,每天的饭菜份例,请来教导的先生婆子,外表看起来确是不差分毫。

可内里呢?王璩冷笑:“林妈妈,你这话哄哄外人罢了。”林妈妈已经跪了下来:“郡主若要迁怒,就请惩罚老奴,老奴愿做牛做马,甚至可以死在郡主面前,只求郡主瞧在这么多年公主对您总有养育之恩的份上,去瞧瞧珠姐儿吧。”

王璩眼里的冷然更盛:“凭什么?况且她有皇帝舅舅、太后外祖母,就算他们都不理,还有一个侯府嫡子的丈夫,定安侯夫人为人最好,怎会亏待了她?”提起珠姐儿,林妈妈眼里终于有了泪:“郡主,珠姐儿很不好,自从公主没了,又听了些闲言碎语,她就一直病着,太医说是郁结于心,若不得人开解开解,怎么也不会好。太后想了无数法子,姑爷寻来各种戏法,可也只得一时,郡主,您和珠姐儿总是一父所出,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求您去瞧瞧她,和她说几句话,说不定会好些。”

王安睿已在一年前死在牢里,母丧父亡,孩子刚落草就没了,这样的打击对一直顺风顺水,连句重话都没听过的珠姐儿来说不可谓不大,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当年的旧事被人翻出来,从来都风度翩翩的父亲原来只是一个小人,疼爱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为一己之利视人命为无物。

而从来都慈爱的祖母从这件事后已十分消沉,从来只听到她叹气,去探望的时候看着珠姐儿的眼就像是她仇人一般。这让珠姐儿日益消沉,别人的关爱此时更成了刀子一样,连笑都要鼓起勇气,不到一年,那原本有些丰腴的身子已经变成一把枯骨。

林妈妈哭声哀痛,她看着珠姐儿长大,心里对她疼爱万分,过了很久才听到王璩开口:“我们,不过是陌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珠姐儿啊,叹息,如果她是那种黑心的娃就不会这样了,哎。


105 小事

陌路人,这三个字让林妈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面前的王璩神色上添了几分萧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林妈妈的嗓子都哑了:“郡主,你们毕竟是一父所出。”一父所出,天知道如果能选择,自己宁愿没有这个一父所出的妹妹。

叹息声逸出王璩的唇,她后退一步:“林妈妈,当日是什么情形你心知肚明,当日既没有姐妹之情,今日又何必来说什么一父所出,林妈妈若真关心你的小主人,就请去她身边服侍,我绝不拦你。”王璩的话让林妈妈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当王璩的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林妈妈几乎跌坐在地上。

面前这个人林妈妈很熟悉,比这府里所有的人都熟悉,一直以为,王璩的一举一动,饮食衣衫包括身边的侍女仆从,都是林妈妈亲手挑选的,从无半点克扣,可也仅此而已。在林妈妈看来,王璩不过是一个娇弱女子,即便她从青唐归来,也不过是仗了她舅舅的势,对别人施以报复罢了,内里既比不上珠姐儿的纯良,外里也不如淮阳公主的雍容大方,不过是仗势欺人的小人罢了。

可这么几句话,却让林妈妈觉得自己错了,她看着王璩,几乎是颤抖地说了出来:“郡主不为别的,就为了太后也请去瞧瞧珠姐儿。”这已是苦苦哀求,但林妈妈看到的依旧是王璩眼里的嘲讽,林妈妈眼里的乞求渐渐消失,这个女子,明明很熟悉可是和自己记忆中竟一点也不一样。

丫鬟已经走了过来:“郡主,含桂院收拾好了。”王璩看一眼林妈妈,伸手去招呼淑媛。林妈妈看见往王璩身边跑来的淑媛,十分艰难地道:“郡主对一普通女童尚且如此关爱,为何对一父所出的姐妹这么冷漠?纵是陌路人,也有点头互笑之举。”

王璩摸一下淑媛的头,让丫鬟带着她们先下去,侧过身看着林妈妈:“陌路人的爹不会对我不闻不问十几年,也没有为了嫁人就要逼死我娘的娘,更没有为了讨好别人就要把我远嫁的祖母,我对她没有怨恨已经足够,还要再叙什么姐妹之情?”

林妈妈抽泣一下,王璩转身打算离去,林妈妈的声音很小,可是足够进到王璩的耳朵里:“郡主,珠姐儿她,从没有错,况且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心疼。”王璩转身,冷冷看着林妈妈:“她是没错,可我有错吗?我到公主府里的时候是几岁,林妈妈,你让那些下人怎么对待我的?是,我是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我每日听到的,是要对公主感恩戴德。段妈妈又是怎么死的,别说和你无关。林妈妈,我不过一个孩童,当日就被这样对待,今日的珠姐儿,有婆婆有丈夫有舅舅有外祖母,还有你这个忠心的下人为她揪了一颗心,有没有我这个陌路人的关心,又有什么关系?”

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是在锦衣玉食后面呢?王璩身边的人都是林妈妈挑的,她怎么会不清楚呢?当日段妈妈被,那一杖杖打死时候,段妈妈被堵住的嘴里依旧在喊,姑娘,不能忘。而段妈妈因何而死,林妈妈又怎么会不明白。

林妈妈眼里的泪水又涌了出来:“郡主,老奴当年确实对不起您,可那也是为了珠姐儿好,您要责罚就责罚老奴,不光是老奴的命,老奴全家的命郡主也尽情拿去,老奴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只求郡主和珠姐儿姐妹和睦,老奴也能闭眼。”

你的命?王璩勾起唇角,张口说了三个字:“你不配。”说着王璩就往前面而去,跟随的仆从本是远远站着,见王璩往前面走,急忙跟了上去。也有一两个看一眼还坐在那里痛哭不止的林妈妈,想为她说话又不敢说,身为府内总管,林妈妈可谓位高权重。可现在已经换了个主人,这位主人又是和林妈妈有仇的,以后?

人虽然多,但没有一个发出声音,快要走出花园,王璩才叹了一声,对离自己最近的丫鬟道:“去把她扶起来,找辆车送出去。”丫鬟应是之后又啊了一声:“回郡主,送到哪里?”王璩迟疑一下,本打算直接把她送去定安侯府的,但这样终究不好:“她在外面应该有宅子,送去她的宅子那里去,以后,她不用进来了。”

以后都不用进来了,也就是说,林妈妈从此之后不再是这府里的总管了,有几个婆子互看一眼,有个婆子上前道:“郡主,林嫂子之前一直都是这府内总管,现在郡主不许她进来,她的事总要有人接手,况且还有那些钥匙账目,要是林嫂子不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王璩一句话浇灭了:“不肯?就把库房、账房的锁给砸了,那些不听话的,全给我送到官府去,我可没空和你们玩心眼。”一股寒气从众人心里升起,这,这还是女人吗?从来换个总管,都有一番周折,不肯交账本钥匙还算小事,多有原来总管不甘心自己的大权旁落,鼓动丫鬟婆子们不听话的,从来都是主人们用怀柔政策,拉拢分化,这些下人们也好居中取利,哪有个直接把锁给砸了,把人送官府去的,这难道就全不顾自己的名声?

有个胆大的总算开口:“可是郡主,这砸了锁事小,要是账本丢了,东西少了,这要找谁赔?”王璩停下脚步,心头冷笑,现在她可算明白当日德安公主话里的含义了,到这时候还和自己玩心眼,那不嫌太命长?

看见王璩停下脚步,面上罩上寒霜:“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你们一个个都想学林妈妈的样子,从这里离开别寻主人?”小事?婆子们面面相觑,这种事怎么能算小事,砸库房和账房的锁,从来没听过。可是看着被丫鬟搀扶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林妈妈,难道也要学她一样?

淮阳公主死的时候已经担惊受怕过,现在还要再来一次?王璩的眼从她们脸上一一划过:“我晓得你们都有执事的,谁要不愿意,说一声,自己从这离开,我绝不追究。”婆子们早没话说,一个个低头下去,肚里在做打算,王璩继续往前走:“好了,我累了,要回去歇着,明日一大早,我要见到这府里的账本和这府里库房里所有的钥匙,不管你们是去砸还是去找人要来,那不关我事。”

说着王璩快步离开,没有看这些婆子们一眼,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难道还不清楚,不外就是想多占些好处,可是谁有空和他们玩心眼,用各种办法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拳头,只有用拳头,让他们乖乖听话,至于别的,王璩一笑,所谓名声,自己还在乎吗?都背了逼死继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到极点名声的自己,还在乎几个下人的那几句好话?

含桂院里的丹桂正开的好,王璩走进去的时候娜若和淑媛两个正眼巴巴地往树上望,树上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正在那摘桂花,满院都是桂花的香味,王璩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两个,又在闹什么?”那小丫鬟不防备王璩突然走进来,正在往下爬差点摔了下来,但很快抱紧树干哧溜溜了下来,小步走到王璩跟前跪下:“郡主万福。”

急的淑媛在那里直叫:“我的桂花。”王璩让那小丫鬟起来,伸手拿了她手里的桂花枝递到淑媛手里:“好好拿着,放枕头边一晚都是香的,怎么自己不去摘?”淑媛的鼻子皱了皱:“本来我想上去的,可是这个姐姐说怎么能让我做这种粗活,她就先上去了。”

那小丫鬟在旁边紧张地牙齿都在打颤:“回郡主,奴婢并不是要拦郑姑娘,只是郑姑娘万一摔了或怎么着,奴婢,奴婢”王璩伸出一支手制止她:“不用这样害怕,我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去让厨房准备桌饭菜,再拿热水来,我洗一洗,这赶了几个月的路,都累坏了。”

小丫鬟点头,又觉得不对,开口道:“是,奴婢这就去。”王璩这才牵着淑媛的手进屋,进到屋里淑媛坐了下去:“哎,王姨,是不是以后都要像她们一样,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不能大声,也不能爬树,更不能学骑马?”

在收拾东西的娜兰也把东西放下:“郡主,是不是就要像今日见到的那几个丫鬟一样,要一口一个奴婢,还不能随意出府?”王璩倒了杯茶,喝下去才觉得人舒服一些,离开的太久,这些规矩总觉得离自己很远。现在就觉得更厌烦了,如果娜兰她们也学的那么规规矩矩,那多让人糟心?

她手一挥:“别管那么多,我们在这,只怕也住不了多长日子。”听到在这住不了多长日子,淑媛最先鼓掌:“好啊,我们以后去哪里玩?”

娜若拍她脑袋一下:“阿媛现在学的比我们还溜,成日就想着玩。”淑媛皱皱鼻子表示不服气,听着她们的谈笑,王璩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和林妈妈她们说话,总是那么让人觉得累。只有淑媛她们在这,才能觉得是自己的家,可是没有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竟有些想他。

邵思翰一进京就和她们分开,他还要去晟王府,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见到他?

第二天一大早,王璩刚起床丫鬟就来报林妈妈来了,接着不等王璩让她进来,林妈妈就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匣子,跟着个小丫头手里也抱着些东西。

林妈妈上前行礼后就道:“老奴在这府里几三十年,从无一分一毫的私贪,昨日郡主要老奴不再进府,这些就是府里的对牌和钥匙账本。”

106 琐事

说着林妈妈上前把匣子放到桌上,身后的小丫头也把抱着的东西放上去。王璩没有去碰匣子,只是看着林妈妈,林妈妈等了一会儿,主动把匣子打开,这匣子一边放着钥匙,另一边放着对牌。林妈妈把对牌取出来:“这些都是府里的对牌,共有十五对,全在这里。”

说着林妈妈就点了起来,一二三四五,点到最后一对,林妈妈的声音都有了颤抖,她这辈子,自从进了宫就在淮阳公主身边,几十年下来,淮阳公主和她之间已不止主仆情谊,总觉得就这样跟着淮阳公主,到时白发苍苍还服侍着,而不是这样的结局。

悄悄拂去眼角出来的泪,林妈妈又把钥匙递上,从大到小该有上百把,开库房的、放紧要东西箱笼的、甚至于后门钥匙也全在这里,一把不少。

王璩还是没说话,林妈妈把那个包裹打开,里面都是账本,拿起最上一本,林妈妈送到王璩跟前:“这是府里的产业,数目和每年的收益都在这里,请郡主过目。”

王璩顺手翻开账本,产业还真不少,店铺田地山庄,足足写了几页。淮阳公主深受太后的宠爱,每年的赏赐极多,几十年累积下来,早是一个天文数字,淮阳公主自杀之后,本来按了律例她的产业该全都充公才是,太后心疼珠姐儿,把其中一部分交给珠姐儿,剩下部分被皇帝下诏连这座府邸一起,赐给了王璩。

看着产业每年的收益数字,纵是王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吸了一口冷气,每年光这些就足有五万两银子,更别提额外的郡主俸禄和宫中赏赐。

除了这本帐,剩下那些多是来往账目,每年和京里人的来往应酬这些,不过淮阳公主死后,这些应酬就大幅减少,除了和宫中还有定安侯府有来往,别的几乎没有。

王璩的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帐,除了例行的支出之外,上个月有一笔二十两的支出,看着那细小的陈字,王璩的手停在那里。林妈妈已经开口解释:“这是给五奶奶那边送去的,五奶奶的娘家已经败落,她拉扯着三个孩子,还要侍奉老太君,光靠些针黹,怎么够呢?上个月老太君着了凉,五奶奶衣不解带的侍奉,针黹都没有空去做,实在没法才求了上门,老奴自作主张给了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在当初的苏太君眼里,一日吃的都不止这么多,可现在已经成了救命的钱了。此时彼时,境遇全然不同。王璩把账本收起来,看着林妈妈:“这些年你在府里也辛苦了,去账房支两百两银子,回家养老吧。”

林妈妈跪下磕头,眼里已经有了泪水,虽有淮阳公主赏的宅子,也有自己的丈夫儿女,可这几十年下来,在她心里,这座府邸才是自己的家。林妈妈站起时候,王璩已经看到她眼里的泪水,轻轻叹息一声:“你家人的身契,等我寻出来去官府办了文书,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林妈妈面上没有喜色,行了一礼后就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王璩一人,面前是这个府里的钥匙对牌账本,自己已经是这个府里说一不二的人,走出去一诺百应,当初在衡香院的时候,曾经想过的都做到了,可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纵然金珠宝贝堆积如山,身边仆从如云,也没有那个人在自己身边时候对自己笑,递给自己一块亲手烤的芋头那样让人安心。王璩把账本轻轻一推,用手撑住下巴,只不过一天没有见到他,怎么就这么思念呢?

他会让自己失望吗?王璩轻声叹气,帘子悄悄地被人掀起一条缝,淑媛探进一个脑袋来,看见王璩坐在那里,这才跳了进来:“王姨,我起床就来寻你,可是那些姐姐都说不能来打扰你,让我在屋里等着,还让我不要乱跑。”

淑媛在回京的路上终于换了第一颗牙,王璩把她拉过来,发现她缺的是两颗门牙,敲她脑门一下:“什么时候又掉了一颗?”看见王璩还是和平常一样,淑媛松了口气,坐到她身边:“今早起来时候掉的,本来想和王姨说,可是那些姐姐都说不能打扰,还把牙用纸包起来扔到屋顶去了。”

京里风俗,小儿换牙时候要把掉落的牙用纸包起扔到屋顶,以求能快速换好,让小儿不再受罪。听着这熟悉的风俗,王璩有些恍然。已有婆子的声音响起:“郡主,郑姑娘是不是在里面?”淑媛悄悄吐下舌,小声地道:“王姨,这些姐姐还说要学规矩,没有经过传唤不能来找您,是不是啊?”

王璩又拍下她的脑袋,这才发现淑媛穿的和平时不一样,鹅黄上衣柳绿裙子,脚上的鞋也是缎子做的,虽没有缀了珍珠,那绣工却不是一般人绣的,头发梳成丫髻,周围用一圈小金珠做装饰,辫子末梢缀了米粒大的两颗珍珠,珍珠虽小,却能看见光滑润泽,这手艺一看就不是娜兰她们能梳的。

外面婆子的声音又起,这声音才让王璩从打量中醒了过来:“是在里面,你们进来吧。”怎么忘了这府里规矩森严,和在外面游历不一样,她们不得传唤是绝不能进屋的。

婆子走了进来,看见淑媛分明松了一口气,行礼后又打算说话,王璩已经问娜兰她们在那?婆子应了,接着就道:“这含桂院原本就有四个丫鬟、四个婆子服侍的,那两位姐姐因为是郡主您带来的,郡主您又没交代下来,老奴不敢驱使,只请她们在那房里坐着,怎么安排,还请郡主示下。”

王璩按了按头,果然和在外面不一样了,回到这里就要有规矩礼仪,出个门也要一大群人跟随了,再不是在外面时候,想出门换了衣裳拉起人就走了。接着婆子迟疑一下:“原先这些林嫂子在的时候都有安排,现在郡主既让她回家荣养,谁管什么是照旧还是旁的,还请郡主示下。”

一口一个示下,果然这当家人就是有各种事情,不过王璩既在这府里就明白这些事情,微微一笑就道:“倒是我有些想不周到,这位妈妈你姓什么?”婆子已经磕了个头:“老奴夫家姓朱。”

王璩微微点头:“原来是朱妈妈,你先去把这各有执事的管家妈妈们传来,那两个丫头,既是我贴身人,依旧就在我身边服侍。旁的丫鬟也不要再添了,有她们两个尽够了。”朱妈妈应了,又看一眼淑媛,王璩已经道:“你先去吧,旁的以后再说。”

朱妈妈把心里的话咽下,现在王璩归来,她身边各等大小丫鬟的空缺不少,本还想劝她这样不合规矩,可这位主儿哪是能听规矩的人?自然依了她的话去找人。

娜若两人已经进来,看见王璩,娜若舒了口气:“郡主,现在才可松口气,从昨儿进了这院子到现在,去提水就有人说这活不是我们做的,去泡茶也有人说这些事不是我们做的。今早起来想照原先一样来服侍您,可是还是有人说没有传话下来,这些事也不是我们做的,于是我和娜兰两人就在屋里,傻傻等着。”

娜若的抱怨让王璩一笑,娜兰已经拿起梳子给王璩梳头,忧心忡忡地说:“郡主,方才那个老妈妈还说了,要按规矩,您身边该有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四个嬷嬷服侍才是,还说按了规矩,这些人都要归我们两个管,这么多人,要怎么管?”

正在取笑淑媛又缺了一个牙齿的娜若也连连点头:“不光是这个,还有老妈妈说了,和阿媛不能打闹,要称她郑姑娘,和郡主您不能称你我,要称奴婢,不然就是不合规矩,这么多规矩,只怕还没学会,我就先晕了。”

王璩接过娜兰递上的外衫穿上:“管他们做甚,既在这里,自然一切都还是照旧,规矩规矩,把人的活泼性子都摸没了。”娜若的眼一亮,淑媛捧着脸问:“真的吗?王姨?”自然是真的,王璩敲一下她的脑袋:“在这府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话音刚落,娜若已兴奋地叫起来,王璩却微微顿住,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个衡香院的少女了,这种话,以前再怎么大胆也不敢说的,毕竟就连高高在上的淮阳公主,有些时候都要依了规矩行事。

朱妈妈已经去而复返:“郡主,管事的嫂子们都来,全在外面侯着,还有管家们也在外面厅里等候,等着郡主训话呢。”训话?王璩摸一下头,怎么转眼之间什么都变了,变的这样陌生?

见过了管家娘子,问清她们每人的执事,让她们照了原来的章法行事,又去见了管家们,各自安排停当,已经是午饭时候。

忙碌了一早又没吃早饭,王璩觉得自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吩咐朱妈妈把饭传来,王璩这才喝口茶、歇歇气。

除了午饭,还同时来了四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领人来的是府里的曲婆子,她专管这府里的人口调配,见了王璩行礼笑道:“本不该在郡主用饭时候打扰,可是这含桂院里毕竟人手不足,况且郑姑娘也要人服侍,这是老奴专门挑的四个丫头,都是聪明伶俐忠心的,郑姑娘挑挑,瞧可有喜欢的?”

正在喝汤的淑媛差点呛到,王璩伸手给她拍了下后背,曲婆子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拿起手巾给淑媛擦着唇角:“姑娘可有喜欢的?”淑媛不知怎么处置,抬头看着王璩,王璩心里也有些难办,淑媛的舅舅没找到,就算找到了是什么处境也不晓得,如果淑媛习惯了被人服侍,到时她舅舅要带走她,万一没人服侍了不知道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