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里早有无穷准备,但王璩说出这几句的时候,眼里还是忍不住有了泪,天下父母总有偏心的,可从没见过这样的,王安睿的面色忽红忽白,王璩的话清晰地传进他的耳里:“我,从离开章家那日,就已无父无母,更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王大夫,请自重。”
说完王璩转过头,再也不看王安睿一眼,天地虽大,能让自己在意的人却没有几个,世间之人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人能在自己伤心的时候安慰自己,既然如此,就自己心疼自己吧。
王璩走过威远侯府的各个庭院,脚步越来越快,已经到了前面,戚王看那些珍珠宝贝已经看的不想看了,再送来东西,不过一挥手就让人登记上,看见王璩走了回来,那眼里顿时冒出火光,笑嘻嘻搓着手上前问:“姑娘,您可出来了,怎么,有看中什么的就挑一两件去,也好补补你在这家里受的亏待。”
戚王的热络并没放在王璩心上,她只一笑就走了出去,她这一笑更增美艳,戚王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咽了口口水就继续对兵丁道:“快着点,本王还饿着呢,早完事早好。”
早完事早好,威远侯一家子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或蹲或站,这边一完就要被暂时关进牢里,然后启程前往流放之地,不知是在哪里呢?但不管是在何方,都没有京城繁华富丽。
威远侯府门前突然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一身内侍打扮,走进来给戚王行了礼就道:“还请王爷行个方便,陛下急诏王大夫。”完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威远侯心里总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王安睿能够没有事,就算是被贬官,也好过被流放,可是现在看来,是毫无可能了。
雍京的天还是那么蓝,王璩坐在驿馆窗下,手里是一件做成一半的小孩子衣衫,阿连怀德走了进来,看见王璩在做衣衫,笑着说:“这是给阿蛮的孩子做的?”王璩嗯了一声,接着也笑了:“还没恭喜过舅舅,舅舅就要做外祖父了。”
前几日青唐有信来,阿蛮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阿连怀德用手摸摸胡子:“哎,日子过的真快,还记得阿蛮在我眼前乱跳,现在她就有孩子了,也不知道她有了孩子,还像不像以前一样,只知道刁蛮。”
风吹了进来,这个话题让人十分欢喜,王璩给阿连怀德倒了杯茶,头微微一侧:“我想,阿蛮的性子,就算再过几十年,也还是那样。”阿连怀德笑出声,家常叙过,该讲正事了,阿连怀德轻咳一声:“初二,送四弟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还有几日就要离开这里,你是随我们去青唐,还是留在这里?”
淮阳公主自杀,大雍经过几日的商议之后,质子变成了当今陛下的五皇子,一个刚满八岁的孩童,听说他生母早亡,一直养在皇后膝下。青唐同意了质子的更换,大雍陛下或许是为了补偿王璩,给了王璩一个顺安郡主的封号,又特旨许她用公主的依仗,把当日的淮阳公主府赐了给她。
这些王璩没在乎,阿连怀德也不在意,圣旨到来的那天,王璩不过让人接了圣旨就罢,那座府邸也没进去过,只听说工部奉命重新修缮,好让公主府变成郡主府。
王璩的眼抬起:“舅舅也不要初二了?”虽然知道王璩是开玩笑,阿连怀德还是沉默了下才道:“这里毕竟有你母亲的墓,而且…”段家的墓地也在这里,阿连怀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有在段家墓地门口磕头,没有踏进墓地一步,爹娘在地上,知道了这些事也不会安心,只是离的乡远,此后再想到他们墓前一瞧,就更难了。
王璩明白阿连怀德心里所想,脸上已经有笑容:“舅舅若要初二在这里看守墓地,初二就一步也不离开。”这张酷似段氏的脸让阿连怀德又想起了妹妹,阿连怀德的手在桌上敲了几下,接着就道:“是我糊涂了,当日我离开京城,护不住你们,今日难道还要你为我守墓吗?”
既然决定了回青唐,剩下就没什么话了,王璩也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准备,双方互市之后,这些东西就不稀奇了,只是临走前还要去一个地方,彻底了结这里恩怨,从此后再不回来。
通济寺依旧庄严肃穆,王璩站在山门前,第一次踏上通济寺的绝望还在心里,而现在,一切都成了过往,手摸上腰间,荷包里放着的那几个香囊,既从这个地方来,就还到这个地方去。
知客的无色还是那样巧舌如簧,看见王璩出现在面前,叫了声王姑娘就哎呀一声:“贫尼竟忘了,该称您一声郡主。”郡主吗?王璩从没放在心上,又怎会在意别人的称呼?只一笑就道:“不知静慧师太可还在?”无色正在招呼小尼姑端茶上果,听了这话就道:“师伯已经很久不曾见客,不过您是贵客,自然是要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老师教育我们,写文要前后呼应,所以,我是很乖的学生哦。
第69章 不悔
静慧师太已不住在方丈内,而是在另一个小院落里,院子里花木扶疏,走进去就能闻见一股檀香味。静慧师太闭着眼睛跪在佛前,手里轻敲木鱼,口里喃喃念诵。
无色引着王璩走进里面,并不敢打断静慧师太的念诵,直到静慧师太念完停顿,无色才上前道:“师伯,王施主已经来了。”几年不见,静慧比起初见时已经老了许多,仿佛没有听到无色说的话,难道她耳朵已经不好?
王璩正在纳闷,已听到静慧师太开口:“来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王璩微微一愣,静慧师太已转过身,王璩上前行礼,无色已经退了出去。
檀香味依旧在屋里流转,王璩不知怎么开口,倒是静慧先开口:“施主得偿所愿,不知是否已经放下。”放下吗?王璩低头,静慧说的话触及王璩心底深处,威远侯府已经倒塌,母亲的坟迁出王家墓地,淮阳公主死了,至于王安睿,前几日已获罪下狱,得不到什么好下场,自己的确已经得偿所愿了,可是竟没有原本以为的欢喜无限,竟有一些惆怅。
“何谓放下?”王璩终于开口,静慧不为所动:“放下就是忘记,忘记就是不再让这些事打扰施主的心神,若施主已全忘记,全放下,则佛门为施主所开。”多年以前,王璩曾苦求入佛门而不得,今日这道门要为自己开启,可王璩已不再想得到佛门庇护了。
眼和静慧双目对上,王璩从袖子里拿出那几个香囊,六个香囊小巧精致,托在王璩手心。静慧师太一愣,接着从王璩手里拿起那个已拆开的香囊,里面的恨字还是那么清晰,只一会儿静慧师太就明白了,即便历尽世间百态,静慧师太也不由叹息:“这是贞静皇后的吧,她在佛门一生,最终也没看破。”
王璩声音清冷:“佛门不能让贞静皇后看破,王璩更加愚钝,只怕更不能看破。”静慧师太并没意外王璩的回答,低声诵了声佛号,能劝则劝,不能劝则由之任之,天下之大,能点化几人?
静慧师太又重新念诵起来,王璩背门而立,看着面前的静慧师太:“大师怎不继续劝说?”静慧师太睁开眼睛:“大千世界,人以亿万计,与我有缘者又有几人?施主你心志极坚,岂是我这明白粗浅佛理之人所能点化?”
王璩垂下眼睛,静慧师太的声音还在继续:“放下或不放下,明白或不明白,施主自有道理,况且到了此时,都木已成舟,施主了解了这层因果,不过是又开了新的因果,日后遇到何事,施主自会明白。”
王璩昂起头:“我为我母,纵九死一生也不悔,若旁人为了自己母亲,日后同样对待我,王璩,也不悔。”静慧师太的喉咙轻轻动了下,终于没有再说。
王璩跪地行礼,起身之时眼里重新染上明悟:“放与不放,不过是一念之间,师太又何必执着?”静慧师太没有说话,眼看向面前排列整齐的那几个香囊:“你,只不过不想像贞静皇后一样。”贞静皇后以如花的年纪进入寺里,重重看守不得踏出一步,满腔的恨意只能绣在香囊之中,后人提起也只会叹一声她命薄,可有人能明白她的心。
从看到那个恨字香囊开始,王璩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即便通晓了佛法又如何,是不是某一天也会有重重叠叠的恨意涌上心头?做了有什么后果王璩不知道,但不做,一定就是后悔。
王璩没有回答静慧师太的话,只是行礼退出,这层因果已经了解,下一层因果该来的时候,王璩想,自己也不会后悔。王璩的背影消失,静慧师太的眼由明亮转成黯淡,毕竟是学佛不精,点化不了执念重重的人啊。
大殿里传来诵经的声音,这时并不是做功课的时候,看来今日又有人来做道场了,通济寺的香火总是这么旺盛。王璩绕过大殿,往门口走去,放下或不放下,这个答案,王璩不会告诉静慧,而是在自己心里。
“哎呀。”有惊呼声传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王璩感到自己撞上了什么人,急忙后退一步,被撞到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她衣着虽朴素,发上的首饰也不多,可从她身边那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和她的气派来看,这人的地位不低。
那丫鬟已经开口:“你这女子怎么走路都不带眼睛的,撞倒了我们太太你赔得起吗?”妇人有些嗔怪地开口:“素馨,这里本人来人往,我瞧这位也是有心事,不然也不会撞上,你怎这样说?”素馨有些哀怨地道:“太太,您要是撞到了,大奶奶一定怪奴婢没有照顾好您,到时奴婢受罚,太太您也不会帮奴婢说话。”
妇人轻轻一拍素馨的手:“好了好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王璩见过的大家主母也不少,可像眼前这位透着和蔼的倒不多,双手握在腰间福下去:“方才有心事,倒没看见夫人过来,冲撞了夫人,夫人莫怪。”妇人伸手虚扶一把,仔细打量起王璩来,眼里突然露出一丝惊讶,接着后退一步行礼道:“方才没认出是郡主,还请郡主恕罪。”这下轮到王璩奇怪了,知道自己被封为郡主的人不少,但见过自己的人并不多,怎么这位一口就道破自己的来历?
素馨吐下舌头,没想到竟呵斥了一位郡主,不过自己家太太也不是什么地位低下的人,见王璩满面惊讶,素馨已经开口:“我家太太是定安侯夫人。”
定安侯夫人,赵夫人的亲娘,听说这位夫人治家有方,御夫有术,三十年来,定安侯除了她房里再无别的女子,在雍京也算是头一份。而她的另一个身份,就是珠姐儿的婆婆。
王璩又行礼下去:“原来是定安侯夫人。”这行的是子侄礼,婉潞上前一步扶起她:“郡主快些起来,今日不过是为我那小孙子来做一做道场,没想到会遇到郡主,还请到里面喝茶叙话。”
小孙子?那就是珠姐儿生下后就夭折的孩子,王璩再硬的心也要软了一下,话里已带有叹息:“我还有事,先告辞。”王璩礼节没有半点纰漏,婉潞叹了一声,这个女子,面貌柔弱,礼仪娴熟,外表和大雍任何一个世家侯门里的少女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就是这个女子,做出的事可称惊世骇俗。
世间恨自己父族的女子不少,可是没有一个女子敢像她一样,把本该是自己依仗的父族一把推翻。听见婉潞的叹息,王璩的眼微微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夫人可是为了珠姐儿而怪我?”珠姐儿肚里的孩子是这位夫人的孙子,王璩并没忘记。要说怨,面前这位夫人怨自己也是应当的。
婉潞一愣,接着就道:“这场人伦惨祸,说起来也是各有因果,我又何曾怪你。”这样的话语王璩从回到雍京再没听过,不由微微怔住,接着婉潞已经轻柔地道:“只是你和她,毕竟也是同父所出,世间没有化不开的冤仇,又是姐妹,何不让事情过去?”换了别人,王璩已经反唇相讥,可是刚和静慧说过话,婉潞的话说的又很柔软,王璩的唇张了张,竟没有像平日一样出言相讽。
婉潞眼里抹上一丝柔和,伸手握住王璩的手:“罢了,我不过多说一句,你既要走,我送你一程。”婉潞的手十分柔软,身上有一股香味,这股香味是大雍世家女子常爱用的熏衣香,自从段氏死后,已再没一个身上有这样香味的女子这样温柔地牵起她,经过多少事,王璩觉得自己已经心硬如铁,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举动,让王璩登时泪已满眶。
婉潞的步子不快,王璩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她身上有娘曾经有过的香味,声音又这样温柔,这样牵着自己就像娘牵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就让自己沉醉一会,让这难得的温柔延续一会儿。
就算走的再慢,也到了山门跟前,侍卫牵着马走过来,婉潞轻轻叹了一声,拍一下王璩的手臂:“我知道这些话不该是我这个陌生人可以讲的,又仗了比你大那么几十岁,孩子,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孩子,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叫起自己孩子?王璩不由鼻一酸,泪差点落了下来,她急忙低头以掩饰那眼圈的微红。
为什么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可以对自己这样说,而自己的血亲只会抱怨,只会辱骂?王璩的难受婉潞察觉出来,轻轻拍一下她的背以示安慰:“当年的事,我一直在想,若是我当日肯站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一些事了?”
当年的事?王璩惊讶抬头,婉潞微微点头:“当年我也在那巷中,只是没有出来,此后我也试图化解这层怨气,可是怎么都化不了,孩子,有些事,既然已经做了,就把那些事给放下吧。”这才有了求亲之举吧?如果自己嫁进定安侯府,有这么一位婆婆温柔对待,是不是对威远侯府的怨气就少了很多呢?可是没有如果,一切已成定局,连叹一句造化弄人都不成,瞬息之间,王璩已经收敛好了自己心神,脸上努力露出笑容:“多谢夫人,我会的。”
再说其它的话已经没有意义,王璩翻身上马,轻轻一踢马腹,马欢快地跑了起来,在马上王璩也忍不住回头,看见婉潞依旧站在那里,对一个儿媳也这么用心,珠姐儿真是好福气,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无关,过去了就过去吧,放或不放,本来就在一念之间。
马儿已经远走,婉潞还是没有回转,素馨不敢催促,过了很久才听到婉潞轻叹一声,这人伦惨祸,究竟是从何时为因,何时为果,谁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上部写完了,我是休息两天继续写下部呢,还是直接开始写下部?
第70章 遇袭
道路两边的青草青翠欲滴,间或开着或红或白的小花,越往北走,树木越来越少,只有到处都能见到的杂草在春风吹拂下一夜变绿,昭示春的到来。
再往前走,就是大雍边关了,出了这里,就彻底离开大雍,进入青唐了。队伍里发出欢呼声,去年离开青唐,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谁不想家呢?即便大雍繁华富丽胜过青唐千百倍,可只有青唐才是家。
欢呼声传进王璩耳里,引起的却不是同样的欢喜而是一丝不怎么明白的愁绪,离开大雍,以后再不回来。掀开窗边的纱帘,王璩的眼神里带有不舍,这里,是曾养育了她二十来年的故国。
哭泣声不知从哪里发出,夹杂在欢呼声中,显得格外刺耳,王璩仔细听了听,知道这是陪同五皇子去青唐的宫女们发出的哭声。
五皇子虽说是去做质子,皇帝还是派了两位翰林去做他的老师,又从宫里选拔了八名内侍、十六名宫女前去服侍,还带了一百来名侍卫去保护他。送别之时,听说皇帝当众哭了,至于皇后已经伤心的起不来床,五皇子虽不是她生的,也养了八年。
这些宫女想必是不愿意离开大雍,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吧,虽说在皇宫里也看不到家人,可怎么也比去青唐那传说中的蛮荒之地好。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接着传来呼喝声,那些哭声渐渐停下来,接着猛然又大起来,这些宫女大都才十三四岁,本在那里思乡思亲人的,这样呼喝又怎能止住?
这哭声听起来无比凄凉,触动王璩内心,人人都说五皇子命苦,被派去青唐做质子,过的日子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以后编写史书的人只怕还要叹息几句,可是谁又记得这些跟随五皇子前去青唐的人呢?后世史书上只会记录到跟随五皇子去往青唐的有多少人,至于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来历,没有人知道。
牺牲吗?想起太后曾说过,皇家的人也不是不能做牺牲的,可是皇家要牺牲一个人,是要再用几百个普通人的命来填的,这样的牺牲庶不可笑?太后和苏太君想的也是一样的,为了家族、为了社稷,牺牲那么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而被牺牲的人,该含笑九泉,觉得自己死得其所才是。
王璩轻声叹气,难怪苏太君认为,让自己活着就是天大地大的恩德,太后也会认为,淮阳公主死去就还的干干净净,再不欠自己的了。可是世间哪是这样算的,她们的命贵如珍宝,难道自己母亲和自己的命就轻如草芥吗?况且就算是牺牲,也是要心甘情愿的,而不是这样含着满腹怨气,如此怎能不反噬呢?
心中有个地方终于变轻了一些,当日淮阳公主死在王璩面前带来的冲击慢慢消失,这一切已经结束,该回到青唐,把心中对大雍的不舍放下,从此后,慢慢忘掉过去。
欢呼声越来越大,已经能看见大雍的边关,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该是青唐的人和大雍的人进行交涉,然后放青唐的人过关了吧。
王璩猜的没错,赵元帅依旧一身戎装骑在马上,看着面前的阿连怀德,他只是一抱拳道:“燕王威风八面,所为连这边远地方的人都能听到,愿燕王回青唐后,马蹄再不过大雍。”话里的含义阿连怀德怎么能听不出来,只是一笑:“诚如斯言。”
赵元帅的眉一皱,没想到阿连怀德竟这样回答,他再没说多余的话,拨过马头,让出一条道来,旁边大雍送青唐使团的官员已经等的额头上有了汗,却不敢去打扰赵元帅。面前这位不光是手握重兵,性子也不是那种温文儒雅,惹怒了他,一刀把自己劈了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是从战场里实打实得来的功劳,而不是依靠家族得到的地位。
大雍官员上前说了几句场面话,在路边恭敬施礼送青唐使团离开,马车又开始行走,哭泣声已经听不到了,王璩看着马车一步步离开大雍,从此后,就永别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依次在王璩眼前浮现,不管是好是歹,是恨还是别的什么,都和自己无关了,以后的大雍,再没有了那个叫王璩的孤女。
进入青唐之后,道路开始崎岖起来,行进的速度更快,快要到家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在大雍时候照顾一下年幼的五皇子,更别提那些娇滴滴的宫女,都是能赶多快赶多快,一日起码要行两百里,这样算下来的话,本来该走十五天的路,最多七天就能走完。
马车虽然布置的很舒服,但在里面实在太颠簸了,到第二日王璩就干脆不坐在马车里,而是要了匹马跟随大家前进,让王璩惊讶的是,本该在马车里享受众人服侍的五皇子也骑在一匹马上,薄薄的唇抿的很紧,一双眼里满是倔强。
看见王璩看向自己,五皇子哼了一声,下巴往上扬起,仿佛极端不喜欢王璩注视。跟随他骑马的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看见五皇子这样就对王璩拱手:“郡主,五皇子他年纪小,您多担待。”
文士还没说完,五皇子已经气鼓鼓开口:“褚先生,您不是平时教导弟子,要忠孝仁义俱全,为何要理这样没有忠孝仁义的人?”没想到这年幼的皇子还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王璩的眼微微一弯,褚先生饱读诗书,却不是迂腐之人,不然也不会做了皇子的老师,听了这样的话在肚子里搜索着,想要找出几句先贤的话来让自己弟子明白,做人要懂得变通,而不是一味只知道读死书。
王璩却已经打着马儿上前,没有搭理五皇子,褚先生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才对五皇子道:“做人要能屈能伸,等待时机,而不是一味地和人讲道理。”能屈能伸?五皇子的嘴微微往上撅,褚先生又叹气:“你要知道,这是离开了宫里,再没有人能护住你了,在青唐,你就代表了大雍,不能让人轻看的同时,也不能得罪了人,和青唐上层交好,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方才那位女子,并不是平常人。”
五皇子的头低了下去,伸手拍一下马脖子没有说话,脸上明白写着委屈,这是个才八岁的孩子,远离故土来到异国做质子,虽然看似什么都不缺,可对他心里冲击也很大。这样娇生惯养的孩子,怎能接受得了自己被依赖着的父皇和母后的抛弃?
听到褚先生的叹气,看到褚先生眼里的怜惜,五皇子抬起头,如同发誓一样:“先生,弟子记住了,弟子一定会当好这个质子,让青唐没有任何借口说话。”
褚先生笑了,脸上的笑容带有欣慰:“殿下既有这等心愿,在下既当尽力辅佐,对殿下不离不弃。”五皇子的眼弯成月牙,此时才有了几分孩童模样,而不是方才那种小大人的样子。
青唐没有沿路的驿站,休息都是睡在帐篷里,洗漱用的是山泉水,吃的不是自己带的干粮就是去打的野味。还有两天就能到燕京,这日依旧在水边扎营,士兵们除了各自警戒,也有去打猎来补充食物的。行走了这么多天,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阿连怀德不由有些心痒,操起一把刀就对王璩道:“等我去打头鹿来,新鲜的鹿肉烤了吃最好吃。”
王璩正在照顾火上的一锅清水,预备等水开了好冲茶,听了阿连怀德的话笑了:“舅舅可是手痒了?还有两日就到燕京,等回到那里去猎场打猎多好,现在这个地方,就算有猎物只怕也不多。”
阿连怀德已经束好盔甲:“猎场的猎物虽说是野的,可也有人经常去投食物,哪比得上这种野味来的凶猛,你等着,我去去就来。”王璩看着阿连怀德上了侍卫牵过来的马,身后还有两个侍卫跟随,低头看一下火,可惜自己弓箭不熟,不然也可以去打猎。
火上的水已经烧开,王璩泡好一壶茶,这些茶具包括茶叶都是从大雍来的,王璩怎么也不习惯喝成饼的茶,还是这股味道最喜欢。喝了一口茶,感觉到茶的清香在口里散开,就等着舅舅打回来猎物,剥洗干在火上烤。
外面突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声,接着有人奔了过来,嘴里开始呼喊,本在火堆旁安闲地烤肉喝酒的士兵们立即站了起来,有几个火堆都被踩熄,王璩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那声音听的清楚明白,燕王遇袭。
只停了片刻,王璩就要站起身往外去,已经被人拦住,拦住她的是两个侍卫:“姑娘请不要焦躁,这里的事情一定有人主持,况且来人既然敢袭击燕王,对姑娘只怕也不利。”心神狂乱之中,王璩总算找到一丝清明,外面的呼喊声已经消失,方才还安详的营地此时已经有一股萧杀之气弥漫,使团里的官员和大雍的人都被请进各自的帐篷,已以有人过来请王璩进帐篷。
王璩并没有看见来人是谁,只是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说出的话颤抖无比:“舅舅怎么了?舅舅怎么了?”王璩如同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一直重复的只有这两句,来人的眉头皱紧,看着王璩身边的侍卫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让王璩的心再次狂乱,如果舅舅有了什么万一,自己该怎么办?即便是当年被苏太君远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王璩也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舅舅,在王璩心里已经不止是舅舅了,代表的是一种安稳,一种依仗,一种别人从来没有给过的安全感。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突然好想以五皇子为主角写个文啊,从小被送去做质子的少年,和别国的小公主发生了感情,长大后得以归国,在偶然的机会下得到了皇位,娶了小公主,但是呢后宫里有无数妃子,于是种种爱恨纠葛,各种狗血缠绵。
第71章 伤势
风吹着火堆上的木柴,火如同挣脱了束缚一样,往四处飞舞。王璩觉得浑身冰冷,手指尖儿都是麻木的,虽然离火堆很近,但王璩一点也感觉不到火的温暖,说出的话都能凝结成霜:“我要见舅舅。”又是一串青唐的话,王璩竟听不懂了,直愣愣地盯着来人,过了好半天才认出那是燕王的卫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