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队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站在王璩面前就跟一座铁塔一样除了重复请王璩进去的话,再没有第二句话,王璩努力想平静下来,却平静不下来,耳边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郡主,燕王他福泽深厚,一定不会有事的,郡主您还是进去帐篷里面歇息,等到明日一早就知道了。”
男子的声音如同一道清泉流入王璩心里,让王璩那狂乱的心神稍微平静了一些。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王璩并没有去看方才说话的褚先生,而是盯着卫队长:“舅舅如果有个什么,我要你…”不等王璩说完,卫队长已经行一礼道:“属下唯王爷的命是命。”这样就好,王璩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却还是对旁边的褚先生微一点头:“多谢褚大人。”
褚先生微微一笑:“郡主不必多礼,下官随行人里,也有擅长医术的,若燕王有所需要,定当竭尽全力。”褚先生后面的话是对卫队长说的,王璩微一怔就给卫队长传了过去,卫队长见王璩已经安静下来,这边的任务已完成,并没有看褚先生一眼就转身离去。
王璩进了帐篷,刚一走进去就跌坐在地上,如果舅舅有个万一,自己的处境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王璩的手摸到腰间的那把匕首,轻轻抽了出来,匕首在眼前发着雪亮的光。
手轻轻抚上匕首,这柄匕首只有一次见了血,东阳王叛乱那次,可也是这次之后王璩开始认识到,依靠别人的保护是不行了,那么现在呢?王璩紧握住刀柄,这样能给自己带来力量,既然跟随舅舅回到青唐,就不能做舅舅的累赘,即便不能帮助舅舅,也不能让舅舅挂念着自己。
刚才的慌乱从此后再不能有,一定要坚强再坚强,绝不能做舅舅的累赘,王璩在心里默默念叨,却不知道眼边已经有了泪,心里更加沉甸甸。不知念叨了多少时间,王璩不觉昏沉睡去。这一夜没几个人能睡的踏实,帐篷外的脚步声,火光,远处偶尔还能听见狼叫,甚至有几次隐约能听到人的嘶吼,持续了整整的一夜。
到天亮时候,阳光重新照耀在大地之上,一支手挑开帘子,和衣而卧的王璩几乎是跳了起来,手里的刀就要出鞘,来人明显被吓了一跳,接着是一道带有委屈的声音:“王姐姐,你怎么话也不说就把刀亮出来,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这声音有些耳熟,王璩仔细一看,面前的少女一身浅蓝衣衫,发上的珍珠在那闪着光,脖子上的玛瑙红的像血,这竟是个熟人。“琪琪格。”王璩吃惊地喊出来,怎么会在此时此地遇见此人?
琪琪格听到王璩认出了自己,已经上前拉起王璩的手:“王姐姐,都好久没见了。”王璩不习惯和人这样亲热,也不好立即把琪琪格的手甩开,只是借着把刀放回去的空当把手收了回来:“是很久都没见,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该在燕京吗?”
琪琪格脸上露出一丝哀愁:“哎,去年和你们去打猎的时候还说要去找你们玩,可是王妃不许我经常出门,这次我阿爹带着我阿娘来我外婆家里,这才能出门,谁知道昨晚刚歇息就听到有人来报信说燕王遇刺,我阿爹忙带着太医往这边赶。我阿娘担心了一夜,今早就带着我过来,我听说你也在这里,就来找你了。”
和大雍不一样,除正妻外,各部族也会把女儿送来做王公贵族的侧妻,地位虽比不上正妻,却比大雍的妾地位要高的多,生出的儿女可以称自己的亲娘为母,和亲娘这边的亲戚交往。这样的亲戚也是正经八百的亲戚,并不像大雍除正妻的亲戚之外,妾室的亲戚就被视为下人。
各王府里这样的女子都被称为夫人,琪琪格的母亲,就是一个小部族首领的侄女,也是东平郡王最宠爱的三夫人,除了琪琪格,还生有两个儿子,听说为了承爵的事,王府里也是十分热闹的。 

琪琪格外祖父家在这附近,但是鄂博是东平王妃所出,而鄂博的妻子曼陀罗,是青唐皇后的侄女。难道是一石二鸟?抑或是栽赃嫁祸?几个念头从王璩脑里闪过,接着王璩就对还瞪着大眼看着自己的琪琪格笑了:“原来三夫人也在这里,她是长辈,我该去拜见她的。”
说着王璩已经拉住琪琪格的手往外面走,火堆已经全都熄灭,地上只有几堆焦黑,一个中年妇人负手背对帐篷站着,她身量苗条,若不是王璩曾见过她一次,只怕还以为这是位二八佳人,而不是位年已不惑的中年妇人。
听到脚步声,三夫人转过身来,她凤眼柳眉,和青唐女子的浓眉大眼全不一样,脸也是小小巧巧一张瓜子脸,初次见面时候,王璩还险些以为面前是个江南女子,而不是草原儿女。
只是那眼中偶尔闪过的光芒让王璩知道这位夫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柔弱,能在美女如云的东平郡王府独得数十年的宠爱,这可不是一句我见犹怜能解释的。
见王璩要行礼,三夫人急忙拉起她:“昨夜听说燕王遇刺,又是在我家这里,急的我一夜都没睡好,姑娘昨晚想必也没睡好,瞧眼下都黑了一圈。”这位夫人不光是人长的秀气,说话声音也如黄莺出谷一样,王璩此时哪耐得住性子和她应酬,只是敷衍两句。
三夫人又关切地问起燕王的伤势,王璩也不知道内情。见王璩语焉不详,三夫人的眉往上挑起,燕王的伤势究竟如何,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问自己丈夫带来的太医,他们也都摇头,说燕王吩咐不许说出去,难道燕王伤的极重?
三夫人心里急的跟猫抓样的,从王璩嘴里也问不清楚,语气里面还不敢带出一丝焦急来。安静站在一边的琪琪格突然叫出来:“阿爹来了。”走过来的果然是东平郡王,看见丈夫,三夫人松了口气,迎上去就问道:“王爷的伤势如何?”
东平郡王虽然宠爱她,只是这里人多口杂,哪能当众说出,只是岔开话题:“已经预备了一辆宽大马车,让王爷上车后继续往燕京走。”往燕京去,既可以代表这伤势不重还能赶路或者也代表这伤势太重要赶回燕京。
三夫人的心更像被猫抓一样,东平郡王看了眼旁边的王璩,突然笑了起来:“你前晚不还和我说,说我们大儿子刚丧了妻子,想求燕王外甥女为妻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着王璩的面,三夫人不好白自己丈夫,只是看着王璩微微一笑:“我们儿子太粗鲁了,只怕王姑娘瞧不上。”
王璩也一笑,青唐也好,大雍也罢,到了这种地位,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就和自己的出身地位有关系了,而不知道燕王的伤势,不明白未来走势如何,这位夫人怎么肯娶一个不能给自己家带来助力的女子呢?
王璩不由想起阿蛮和朝鲁,他们两个能互相喜欢,终成眷属,这是多么难得。王璩几乎是在心里相信,就算阿蛮和朝鲁没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们依旧会相爱的,因为他们互相对视的眼光已代表了一切,至于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王璩不愿去想,也不愿去争。
卫队长往这边走来,昨夜他是一夜未眠,眼下的青色比谁都重,胡子已经盖住了嘴,依次行礼后才对王璩道:“王爷想要见您。”这是王璩一直盼着的,但又怕舅舅是弥留之中,见自己就是最后一面,努力压住心头的狂跳,王璩镇定地对东平郡王夫妻点头后才往燕王的帐篷走。
帐篷外围的全是人,但不管是官员还是别的什么人,都被挡在了外面,王璩能看到褚先生也在人群里面,身为大雍跟随质子前来的人,想知道燕王情况也是正常。王璩没有再去看其他的人,低头走进帐篷。
帐篷里并没有王璩预想到的血腥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燕王坐在上面,右边肩膀被包扎住,除了面色有点苍白,王璩并不觉得他和平时有什么两样。这样的情形让王璩放心下来,不自觉地,眼睫处有微微的湿:“舅舅原来没什么事,差点吓死我了。”
燕王笑了,那笑容依旧是王璩熟悉的,接着燕王就招呼她往前坐下轻声开口:“初二,你回大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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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长谈

进来之前任王璩再怎么想,也没想到阿连怀德会说出这么一句话,眼里的泪都忘了流下来,王璩怔怔地看着他,唇微微张开,仿佛要得到阿连怀德再次证实。阿连怀德抬起左手,安抚地拍一拍外甥女的肩,声音放的柔和一些:“初二,青唐现在的情形已经很坏,我,护不住你了。”
这句话就像棍棒敲在王璩心上,她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暗哑地开口:“舅舅把初二当成累赘了吗?”阿连怀德微微一顿,手放了下来,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痛:“舅舅怎么会把你当成累赘呢?”王璩的泪掉的越来越多,既不是累赘,为什么要自己回大雍?大雍,虽是故国,可在大雍,已什么都没有了。
阿连怀德不擅长安慰人,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王璩哭泣。过了会儿王璩用手背擦一下泪,泪沾在手上凉凉的,可王璩的心比这泪凉多了。王璩这才抬头,脸上努力露出笑容:“初二不做舅舅的累赘,舅舅是要做大事的人,初二可以照顾舅舅,可以为舅舅出谋划策,若舅舅要人上战场,初二就努力学习刀枪,也能为舅舅上阵杀敌。”
王璩的话让阿连怀德差点湿了眼眶,当年妹妹也是这样,让自己安心地去,这个家会有她照顾,可是结局如何呢?而现在的情形,比起当年更加艰难。阿连怀德叹了一声,轻轻拍着外甥女的手:“初二,舅舅不要你做谋士,不要你做战将,舅舅要的,是你像这世间的每一个女子一样,嫁一个好丈夫,生几个好孩子,操持家务,侍奉公婆,和丈夫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做世间每个女子该做的事,王璩不由一笑:“舅舅,你以为初二能做到吗?初二还能像世间普通女子一样吗?”在世人眼里,王璩早不是一个平常女子了,夫族、父族都因她而陷入灭顶之灾。这样的女子人人都避之不及,又有什么人愿意视她为平常女子,愿意和她在一起,不为她的身份,而是真的喜欢她,尊重她,怜惜她,包容她,如同对世间每个女子一样?
阿连怀德低下头,声音里的叹息更重:“初二,你才二十四岁,阿蛮小你五岁,都要做娘了,难道你就要这样孤单一辈子?”王璩笑了,笑容里带有的东西连王璩自己都不清楚:“舅舅,那是我的命,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命。”
阿连怀德再说不出安慰她的话,沉默又在两人之间弥漫开,过了许久王璩才抬头:“舅舅,你的伤到底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阿连怀德按一下肩膀,王璩差点发出一声惊叫,阿连怀德放下手:“我的伤并不算重,不过伤势不能让别人知道,况且这幕后的人?”
阿连怀德的眉又紧紧皱起来,就是因为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才想让外甥女回大雍,大雍皇家现在还忌惮青唐,对自己这个外甥女也会礼遇,在大雍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但是在青唐?人人都知晓外甥女是自己的软肋,对她打各种主意的人不少,即便是自己妻子,要反目的时候也会抓住王璩,而不是保护她。
青唐的局势,之后只会越来越乱,阿连怀德叹气:“初二,陛下上个月下诏,要在两月后册立太子。”青唐皇后去年生下了儿子,这个孩子的降生让青唐各方观望的势力有了些变化,青唐之前从没册过太子,这次要册立,背后自然没有这么简单。
王璩啊了一声,看向阿连怀德的眼有些诧异:“不是还有舅母。”德安吗?阿连怀德自己都没察觉面色有了变化,还是依旧说了下去:“有太子和没太子是不同的。”册了太子,德安无法再继续摄政,而归政于帝,也不是德安所甘心的。
王璩这些年在青唐耳濡目染,已不是当日那闺中毫无所知的少女,不甘心归政的德安和皇帝之间,必将还有一场厮杀。那阿蛮呢,图鲁呢?王璩想起这两个表弟妹,眼里多了几分担忧,阿连怀德放松下来:“他们是我的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有自己的命运,但初二你不是,我怎能让这些事情牵连你,听舅舅的话,回大雍去吧。”
理智告诉王璩,该听舅舅的话离开青唐返回大雍,但感情上王璩怎么也接受不了,离开了舅舅,从此后自己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再也没有人能够诉说。王璩低下头,细白的手指绞在一起,牙紧紧咬住下唇,过了些时候做出决定,抬头话里带有坚毅:“舅舅,初二就算死也要和舅舅死在一起。”

阿连怀德笑了,笑里带有些许的愁:“我知道,可是舅舅舍不得你去死,你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以后每一天都要好好活,怎么能轻易说死?”王璩觉得眼眶又有泪,却只叫出一声舅舅就再也说不出话。
阿连怀德又怎么舍得外甥女离开自己呢?那酷似丹娘的容貌,那对自己永远带有信赖的眼神,可是青唐局势变化就在眼前,连自己都遇刺,已经代表了对方的迫不及待,之后呢?阿连怀德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外甥女真的受了自己牵连而死,自己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亡妹?
清清喉咙,阿连怀德让声音变的清楚些:“初二,你也不要难过,等这边的局势平定下来,舅舅就去大雍接你,到时候你就是青唐的公主,想在哪里住就在哪里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王璩把泪咽回去,抬头笑了:“好。”
看着外甥女脸上的坚毅,阿连怀德觉得自己再说不出别的,让她再次成为一个人,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阿连怀德拍一拍她的脸:“初二,你回去大雍,想做平凡人也可以,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起来,每日钓鱼看花,有合适的男子就另嫁了。”
王璩摇头,话里带有一份固执:“不,我不要隐姓埋名隐居,我要活的堂堂正正的,我还是大雍的郡主呢,我要让舅舅知道,我活的很好很好。”说到后面王璩的声音又带上哽咽,努力抑制还是能听出几分。
阿连怀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外甥女的脸,这个孩子啊,倔强的不知让人说什么好。帐篷外传来卫队长的声音:“王爷,马车已经预备好了,是即刻回京吗?”阿连怀德回了一句即刻回京,正打算吩咐人把王璩送走的时候袖子被王璩拉住,低头对上的是王璩渴求的眼:“舅舅,就让我送您到燕京吧,还没见到阿蛮呢,也不知道舅舅的伤势到底要不要紧。”
青唐要册封太子,大雍和青唐新近结盟,也会遣使道贺,按照常规来说,直到使团离开之时,局势都会维护在表面的平静上,就让她随使团一起走吧。
阿连怀德心里做了决定,微微点头。王璩这才放开牵住阿连怀德袖子的手,起身道:“我再去做衣衫,给阿蛮孩子的衣衫都还没做好呢。”
看着王璩的身影,阿连怀德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下。普通人的命运总和这局势息息相关,更何况是身处权力中心的他们呢?初二,但愿你回了大雍,能平稳安顺,从此再无波折。
车队在经过一上午的耽搁,吃过午饭之后又重新上路。王璩坐在车里,手里拿着做了一半的衣衫,本来还想好好精心给阿蛮的孩子多做几件衣衫,可现在看来是不能了。自己的人生仿佛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和大雍每个世家女子都不一样,不再平静的青唐将不是自己的家,那自己未来落脚的地方该在哪里呢?
看着外面蓝的炫目的天空,王璩靠在车壁上,悠悠吐出一口气,平稳安顺、永无波折的日子,似乎永远都和自己无关。
阿连怀德受了伤,车队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已经遇到了燕京派出的御医。从阿连怀德遇袭到传出消息到燕京,再到燕京派人来,总共就用了两天两夜,这个速度已经是惊人的快,也传出一个消息,德安公主还牢牢地控制着燕京内外。 ,
御医们的到来并没让阿连怀德的伤势有所变化,车队还是那样走,到了第七天,燕京城终于在望,和其他人的喜悦相比,王璩明显冷静地多,这个地方不过就是自己暂时停留之地,未来,曾经那么清晰地在眼前,接着又很快消失,重新变成不可知。
各人各自归家,五皇子和随从们被请进驿馆休息,等到第二日去拜见青唐陛下。阿连怀德的马车自然进了公主府。刚下了马车,王璩才站稳就听到惊喜的声音传来:“阿爹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们都等了好久。”
阿蛮再嫁了人,怀了身孕还是阿蛮,看着那向自己冲来的女子,王璩不由拍一下额头,四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朝鲁跟在她身后急的没有办法:“阿蛮,你小心些。”
王璩张开手紧紧扶住阿蛮,话里带有担心和嗔怪:“你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阿蛮拍拍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笑一样没变:“这孩子结实的很呢,我几天前才去打猎回来呢,跑这么一段路,怕什么?”怀着身孕还骑马打猎?王璩觉得额头已经有冷汗出来了,王璩见过大雍怀孕的女子都宝贝的很,每日要喝补药补身,有这样那样的忌讳,别说骑马打猎,就算是让她们多走几步路都怕孩子有个万一。
朝鲁已经走上前来,无奈地对阿蛮笑一笑:“姐姐你可要说说她,怀了孩子还这么蹦跳不停。”阿蛮的下巴翘起:“这算什么?阿娘怀我的时候还上阵杀敌呢,我还不是一样活蹦乱跳。”看着朝鲁一脸无奈,王璩也笑了,这对夫妻的日子过的,比王璩曾见过的夫妻要有意思多了。

 

第73章 承诺

德安公主已经走了出来,用手扶一下女儿的肩:“阿蛮,你很会欺负朝鲁。”阿蛮面上顿时有不依神色:“阿娘,你只会说我,怎么不说是朝鲁欺负我?”德安公主拍一拍女儿的脸,虽然阿蛮已经嫁人许久,现在又怀着身孕,可在德安公主看来,她还是那个爱和自己撒娇的小女儿。
站在一边的王璩再一次心生羡慕,上前给德安公主行礼,德安公主扶起她,温言问了几句,那眼却没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越过她看向不远处。阿连怀德的马车离府门口还有一段路,舅母对舅舅,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吧。
王璩想的时候,阿连怀德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口,车夫跳下车给德安公主行礼,帘子掀起处,走出的不是阿连怀德而是一名御医。阿蛮的脸顿时变的有些苍白,在她心里,阿爹是无所不能、从来不会躺倒的,而现在,分明是连马车都下不了。
朝鲁虽然总被阿蛮说她又笨又傻,可阿蛮的心思他很能猜出来,不等阿蛮说话已经握紧她的手:“你放心,岳父不会有事的。”真的?阿蛮抬起已经含泪的眼,朝鲁点一点头,这一点头仿佛给了阿蛮信心,阿蛮长长呼出一口气,王璩也拍一拍她的肩:“没事的,舅舅还没看见你肚子里的孩子叫他外祖父呢。”
说到孩子,阿蛮低头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已经能够感觉到肚里孩子的跳动了,还没见到自己孩子呢,阿爹一定不会有事的。阿蛮抬起头,脸上的笑重又浮现。
德安公主脸色神色没变,掀起帘子上车问了几句,再也没有下车,只是伸出手示意车夫把车径自赶进公主府。阿蛮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僵在那里,王璩已经搂住她的肩膀:“我们先进去吧,舅舅受了伤经不得风。”
朝鲁也是一样说辞,三人进了公主府,阿蛮迫不及待地想往德安公主院子里去看看阿爹的伤势如何,刚走出几步侍女就拦住她:“公主,殿下说王爷服了药刚睡下,您还是别过去,先在您院里等待。”
这样的结果阿蛮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她眉头紧皱,王璩已经伸手拉住她:“舅舅的伤势总要先养着的,况且你还怀着孩子,怕激动起来对孩子也不好。”朝鲁的眉头也和阿蛮皱的差不多,两夫妻互相对看一眼,终于阿蛮还是跟王璩走了。
朝鲁,是皇后的亲侄子,如果真的立了太子,托德和德安公主的结盟会不会有变化?毕竟,妹夫做皇帝和自己外甥做皇帝,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而且,青唐不乏母后摄政。看向德安公主所居院落,王璩觉得一阵寒意漫上来,面前这对夫妻的未来,是不是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清晰明白。
“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耐不住了。”叹息声从德安公主嘴里发出,她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里面全是心疼,阿连怀德回避了她的眼神,当年东阳王叛乱时候,托德选择了支持德安公主,这次呢?
德安公主的手抚上丈夫的伤口:“你先忍耐一些时日,总有一日我会让她还了你这债的。”伤口处并不是很疼,阿连怀德却轻轻晃动身子让伤口离开妻子的掌控。德安公主收回手,眼里有一丝不解:“我以为,你回了一趟大雍,会不怪我了。”
阿连怀德没有说话,坚毅的脸上还是一样没有表情,德安公主低头看着裙子上绣的精美的花:“阿蛮已经怀孕,我们都到了做祖父祖母的年龄,图鲁再过一些年也要娶妻,那些事,是不是该忘掉?”阿连怀德开口时候喉咙里有些许哽咽:“初二去迁丹娘坟的时候,丹娘的尸骨都泡在水里,天下的人对她骂不绝口,而我,终究不敢去父母坟前叩拜,你说,我怎么能忘?”
德安公主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又恢复的和平时一样:“果然不能忘吗?”夫妻四目对视,中间似有火花闪过,的确是不能忘,德安公主摸起手边的刀,看向丈夫的时候唇边带上了冷笑:“既选择做了,就不要怕别人唾骂,这才是有担当的人。”
阿连怀德连一根眉毛都没动:“我并不怕大雍人的唾骂,可是初二,她本不该受这样的唾骂,她本该像大雍所有侯门世家的女子一样,得家族庇护,嫁差不多的男子,而不是孤身一人面对着逼死丹娘的家人。”德安公主并没动容:“你,还挺心疼这个外甥女,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带她回来,面对的是什么?”

阿连怀德怎不清楚,他的神色还是如常:“初二,就要回大雍了,德安,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死在你的前面,你要让初二毫发无损地活着。”德安公主面上有惊讶之色闪过,接着低头,手里的刀已经放回原位,抬头时候那神色和平时并无不同:“好。” 
阿连怀德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他才道:“你答应了我,那我也会答应你,在你没掌握青唐全部局势之前,绝不和你反目。”德安公主的眼睛眯起,这是他们之间,头一次提到这个问题,也是头一次阿连怀德赤|裸|裸地暴露出自己的想法。
屋子里安静的什么都听不见,阿连怀德抬起左手:“德安,今日之青唐已不是昔日之青唐了。”面前这个男子也不是那日自己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血人了,德安公主伸出手和丈夫相握:“好,但你还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必要光耀我青唐。”
“一定。”阿连怀德重重反握住妻子的手,这是他的承诺,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这个承诺从不会变。阿连怀德的手很快放开,德安公主似乎还在回味丈夫手心的温暖,接着她突然抬头一笑:“我们若不是这样的身份,而是世间普通男女,该是多么好的一对。”
那时定会是白发苍苍时,子孙满堂前,还能听到妻子的嗔怪,怪他不要喝这么多的酒,可是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所以结局也不是如此。阿连怀德抬起头:“但愿阿蛮、但愿初二,能像你想的那样。”阿蛮吗?德安公主没有回答丈夫的话,朝鲁的身份,一直都是一个坎,一个无法回避的坎。
但愿吧,德安公主对着丈夫笑了:“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一定不能是这样了,你到时要疼我宠我,我也不会算计你,你说好不好?”这样的话不像是德安公主所能说出来的,阿连怀德看着她眼里的一丝痴迷,耳边仿佛又响起初遇时的歌声,多么美好的相遇,却酿成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