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夫人呜咽一声,对儿媳道:“你现在可会来做好人,上回是谁劝我要把三姑娘嫁到莫家去了,要不是这一桩一件的事,三姑娘也不会这么大的怨气。”
三太太本是木呆呆地在那里,自己的丈夫没有两个伯哥那么成器,只晓得吃喝玩乐,自家孩子又小,侯府家产全被抄没,自己家要怎么过?听了这话也不无怨恨地道:“婆婆,大嫂,你们现在一个怪一个,这么些年你们也享用够了,我呢,年轻轻的嫁了个半老头子不说,进侯府也没有个几年,现在就要去吃苦,我的爹啊,你怎么能把我嫁到这种人家?”
说着三太太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苏太君手里的拐杖狠狠跺了几下地,要众人都安静些,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听她的,有怪威远侯夫人的,有恨王璩的,还有恼怒当日王璩在侯府的时候没有和她多说几句话,现在遇到这种事,也不好恬着脸上门。
这种人竟沾了多数,苏太君越听越恼火,对着说的最厉害的那个人怒道:“你们怎么也是我侯府的人,哪里有一点骨气?”说话的是王九奶奶,嫁过来也就四五年,听了这话哎呀一声:“老太君,我嫁人不着,说几句闲话难道也不成吗?再说您年纪大了,受诰命日久,说不定那圣旨上就能把你额外免掉,我们这些,都是要去为侯府吃苦的,说几句抱怨的话也不成吗?”
苏太君怎么受得了孙媳妇的气,拿起拐杖就要打,王九奶奶接住苏太君的拐杖:“老太君,您还是省点力气,过会儿只怕要哭个不住。”说着王九奶奶就跺脚:“可恨我爹娘不在这里,没人帮我做主,不然我也该学二嫂一样,讨封休书离了这里。”
哭声、议论声,传进耳里的多是忤逆的话,平日苏太君眼里的孝顺媳妇孙媳们,全都变的面目狰狞,一个个嘴里讲的都是忤逆至极的话,苏太君再支撑不住,想要坐下去,可椅子早不见了,腿一软竟倒了下去。旁边的威远侯夫人听见她倒下去,竟过了半响才去扶她,扶起来在椅子上坐好,也不像平日一样软语温存,只是在旁边哭个不停。
纷纷嚷嚷之中,终于听见有男人的声音:“老太君在哪里,请她出来吧。”说话的是威远侯,威远侯夫人看见丈夫,顾不上什么就扑到他面前:“老爷,老爷,事情有没有转机?”威远侯长叹一声:“哪有什么转机,夺去爵位,所有家产一概抄没入官,全家流放三千里。”
虽然已经知道,威远侯夫人还是啊了一声,接着就哭起来:“这,陛下当真这么狠心?”威远侯已经顾不上妻子话里的不妥,只是催促道:“圣旨上还说;怜惜威远侯太夫人年已老迈,特留一房子孙在京侍奉,其余的,都一概流放,传旨官说既有这个旨意,就让我进来商量商量该留哪一房在京侍奉,不过也只有一刻,等会儿就要进来抄没家产了。”
听到有这个旨意,女人们是跃跃欲试,再怎么艰难,也好过流放,苏太君坐在椅子上,面色已经苍白如纸,威远侯走上前,双膝跪地:“母亲在上,儿孙们不孝,把祖宗的爵位也丢了,现在既有留京的旨意,请母亲大人做个决断,留哪一房儿孙?”
哪一房?哪一房都是自己的心头肉,怎么舍得割掉?苏太君老眼里涌出泪:“我的儿,难为你胡子一大把,还要去流放,可怜我王家世代尽忠,到头来也没逃过夺爵流放。天你怎么不睁开眼,打死那个孽障?”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威远侯只滴了几滴泪就道:“母亲,还请早做决断,你们该收拾的东西也收拾起来,贴身的东西,他们总不会来搜身上。”
虽然天气还微有寒意,可威远侯夫人穿了总有七八件衣衫,头上插了一头的首饰,贴身处还用油纸包了一包首饰,听了威远侯这话忙道:“老爷,这您不要担心,这早准备好了。”
威远侯看着满屋子的女人虽然神情悲戚,但个个穿戴的也和自己夫人差不多,想起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威远侯长叹一声:“事到临头,这家子早就离心,不败又如何呢?”苏太君刚缓过点气就听见自己儿子说这样的话,又要大怒。
还是威远侯夫人机灵一些:“婆婆,现在您指一房留在你身边服侍吧。”苏太君叹气:“哎,就五奶奶吧,这孩子,我平日瞧着还好,也算忠厚。”五奶奶平日也得不到苏太君的欢喜,听到指了她家,威远侯夫人不由一愣,原本还想着让三奶奶留下呢,平日苏太君很是喜欢这个孙媳,又是淑儿的娘,不过到现在再计较也没什么用,威远侯夫人忙道:“老太君您说的是,那就五奶奶家留下。”
既然已经定了,威远侯就出外去对传旨官讲,等会儿再进来就没这么整齐了,到时就是抄家了。威远侯一走,里面就炸开了锅,先是三奶奶哭泣:“就知道老太君您平日就是哄人的,一到关键时候,就把我们丢下,您这样无情无义,也难怪三妹妹会那样对你。”
九奶奶的话酸不溜丢:“五嫂子,你好福气,能够在这里侍奉老太君,不用去流放受苦,到时您可要好好服侍老太君,省得辜负了老太君的心。”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这还是一家子吗?苏太君睁开疲惫的眼,是一家子,怎么会跟乌眼鸡样的,若不是一家子,又个个都姓王,平日也是亲亲热热,谈笑风生。
不容苏太君再多想下去,吵闹声已经变成惊叫,一群兵丁气势汹汹走了进来,丫鬟婆子们虽有了心理准备,可看见这伙气势汹汹的兵丁,还是惊叫不止。领头的是个守备,他走到檐下道:“下官奉旨前来查抄犯官家产,请苏太君和五奶奶先出来,旁的人,不管是谁,都给我锁了。”
女人们都满眼是泪,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回避,手抖的一个比一个还厉害,那些兵丁都是普通人,哪里见过装束这么华丽,模样这么俊俏的妇人,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妇人们的眼泪更刺激的他们齐齐咽了一口口水。
守备回头怒斥道:“都给我收敛着点,这些可不是窑子里的花姐儿。”说着守备有些遗憾,可惜的是这次不过全都流放,并不像以往那样,有些犯官家眷全数被没为奴,不然也可以买几个回去好好伺候自己。守备把脑子里的想法晃掉:“还请苏太君行个方便。”
苏太君叹气,眼一一看向这些人,五奶奶过去扶住她,另一支手牵着自己的孩子,慢慢走了出去。剩下的人眼里全是嫉妒和不甘。
三太太的哭声更大:“婆婆你偏心,你这样,我咒你王家断子绝孙,你没有人送葬,扔在乱葬堆上。”三太太骂的更厉害,有些话威远侯夫人连听都没听过,守备的眼皮一跳,没想到这威远侯府还有这样的女人,骂起人来和市井泼妇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这不关守备的事,他手一挥,示意兵丁们开始干活,兵丁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屋里,把女人和孩子们都赶了出来,就在苏太君院里找了间空房关了起来,不管那屋子塞的下塞不下,连丫鬟仆妇也赶了进去,扑通一声锁起来,等到抄完家再行发落。
这时候也没有什么主人下人,全都挤成一堆,孩子们哭个不停,尿了饿了也没人去管,这时除了孩子们,女人们倒不哭了,到了现在哭也没什么用了,威远侯夫人摸一摸头上的首饰,身上的衣服还能折变些银子,还好做了这些准备,不然到时分文都无,这日子怎么过?
箱笼被抬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先被打开,各兵丁溜了几样好的,守备也拿了几件,不过不敢多拿,多拿了外面的人看着不像,今日可还派了戚王来呢,不过戚王朔自己总和威远侯府有些交情,不好进来动手抄才让自己带人进来的,可不能惹怒了王爷,差不多就行了。
各种金银首饰耀的花人的眼,衣料流光溢彩,大包大包的名贵药材从柜子里拿了出来,檀木家具摆的几堆,拨步床不是一张两张,东西越拿越多,戚王胖胖的脸上更加得意,这真是一件好差事,那些笨重的东西就算了,这些好首饰好衣料,自己可要留一半。
兵丁们又捧出几个小匣子,打开里面全是田地房契,戚王呵呵一笑:“威远侯,你总是哭穷,可我瞧你家里也不穷啊,不说别的,光这些田地就有好几个庄子。”威远侯的官服已经被脱掉,没戴上枷还是因了戚王给他几分面子,听了这话脸上那表情不知道怎么形容:“王爷,犯官家里人口众多,进项又少,早就穷了。”
戚王又是呵呵一乐,这下自己还能发笔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威远侯府也是百来年的世家了,底子怎么能薄得了呢?嗯,这个凤钗可以给自己新纳的第十三房小妾,那个镯子看起来不大好,就给了老太妃吧,怎么说来了这一趟也不能白走。
戚王正在打算,面前突然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王安睿,另一个戚王不认识,只觉得这女子极美,就是一股冷冰冰的气息,王爷我最爱冷美人了。虽然这冷美人年纪看起来比王爷我还大,可只要美,王爷我从不嫌弃。
戚王起身道:“王姑父来此有何贵干?”淮阳公主虽然死了,但皇帝对王安睿的处置迟迟没有下来,戚王也能称得上他一声姑父。王安睿开口道:“我带逆女…”话已经被王璩打断:“王大夫,我今日是来瞧报应的。”
王璩的眼里依旧没有温度,王安睿的脸刷一下红了:“初二,你已做到这种地步,难道还嫌不够吗?”王璩冷冷抬眼:“当日我母身死,这侯府可有人说过一句话?这,全是你侯府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雍京的事终于快要告一段落了。要苏太君活着,儿孙全离心地活着,孤单寂寞地活着,好像我比你们更狠,掩面。
报应
王璩的眼里依旧没有温度,王安睿的脸刷一下红了:“初二,你已做到这种地步,难道还嫌不够吗?”王璩冷冷抬眼:“当日我母身死,这侯府可有人说过一句话?这,全是你侯府的报应。”
王璩的声音历来不高,现在也是如此,王安睿看着她,又开始叹气:“初二,你娘,也是侯府的人,为侯府…”初二再次打断她:“牺牲吗?为侯府牺牲也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你想说的不就是这个?”王璩的咄咄逼人让戚王看的咽了一口口水,这美人一怒,的确更好看些。可惜面前的美人比那玫瑰花还扎手,可惜啊可惜。
王安睿说不出话来,眼泪又要流出来,王璩没有看他,径自往里面走去,既然来了,怎么能不去看看?守在那里的兵丁打算去拦,王璩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兵丁们觉得全身都寒到脚趾头,又不敢放她过去,戚王的手一挥:“让她进去吧,不过一个小女子,掀得起什么风浪?”
这话戚王说的很随意,却刺痛了王安睿的心,王璩的身影依旧那么单薄,看起来也是柔弱的小女子一个,可是就是这个小女子,让侯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也让自己再无路可走。
戚王再看一眼王璩,真是美人啊,身段就跟风中的杨柳一样,不,比杨柳还要柔和很多。戚王恋恋不舍地收回眼,胖脸上又浮起笑容:“王姑父,老太君是有特旨的,留在京中安享晚年,您现在也可以进去瞧瞧她老人家,不过那府里,老太君是不能去住的。”
王安睿应了,也往里面走,突然一个男子冲过来,指着王安睿鼻子就骂道:“二叔,事全是你惹出来的,现在我们都要去流放了,你和你的女儿倒过的平平安安,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要去见陛下。”王安睿没料到会有人冲过来指着自己骂,怔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威远侯叹气:“小六,事已至此,是个男人就收拾起来,虽说是去流放,全家也还能团圆着,总好过各自分离。”王六爷比王璩还小那么一两岁,从小也是受尽宠爱,长大了只知道风花雪月在家享福,别说出去外面受苦,就算身上割破一个口子也一大群人在那里惊呼心疼。
现在要去流放,吃不得好吃,穿没有好穿,还要受那些押送人的窝囊气,想想比死了还难受,偏又舍不得死,方才王璩过来他就想说,只是怕王璩身上的那股寒意,现在看见王安睿过来,那股怒气怎么受得了,听到自己父亲呵斥自己,王六爷突然张嘴哭了起来:“父亲,儿子虽然能吃苦,那些小孩子家,可怎么过得去?”
去流放的,十个小孩子有十一个都要在路上被磨折死了,更何况侯府的孩子都是金枝玉叶,哪受过什么苦?威远侯看着自己弟弟,连叹数声:“二弟,你到底养了个什么女儿,全无心肝?”王安睿没有说话,失魂落魄地往里面走,抄家是听说过的,但从来没想到会轮到王家。
路过庭院依旧,只是冷冷清清,偶尔有人走过,不过就是那些粗鲁兵丁抬着箱子出去,怀里都揣的鼓鼓囊囊,不时还嬉笑打闹,有个兵丁嘴笑的都快咧开:“哎,有了这东西,说不定能去和万香楼的花魁睡一夜。”他手里拿着的是个小玉佛,玉佛雕的纤毫毕现,那玉光滑润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王安睿的血都要冲到脑门子上了,这是供在苏太君房里的一尊玉佛,每日有人擦灰,日日香花素果供奉,现在就被这粗鲁汉子拿在手里不停把玩,嘴里还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实在是不能忍,王安睿有心想把这玉佛讨回来,却又难得张嘴,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王安睿脚步更加沉重,一步步往苏太君上房来。
还没到院子门口,就听到有哭声,这哭声不是一个人所能发出的,王安睿眼圈也红了,初二,你这样做,就算你娘知道了,她又怎么安心?苏太君上房不像别的院子那么冷清,妇女们都被关在空房里,有人哭有人骂,孩子们哭的声音更大,苏太君坐在椅上,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王璩。
王璩还是一身素服,负手而立,周围人的辱骂哭喊,都没传进她的耳里。有几个兵丁守在门口,不知道这唱的是什么戏,一脸瞧热闹的样子。
看见王安睿进来,苏太君拿起手里的拐杖:“我现在就活活打死了你,打死了你,我也不用赔这条老命。”王璩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你,敢吗?”
一语说中苏太君的心事,她咳嗽起来,旁边的五奶奶忙给她捶背,想给她倒杯茶润润喉,也找不到茶水,好在苏太君已不咳了,话里的怒意依旧没变:“你,你这个孽障,我是你的祖母,教训你本是天经地义的,你有什么资格反抗?”
王璩笑了笑,这笑看在苏太君眼里却无比狰狞,如同那因果故事里来自地狱的恶鬼,苏太君再怎么坚硬的心,也不由寒了一下。王璩的声音很轻:“当年,你也是这样想的,才杀死了我娘,是不是?”
王璩的脸飘在苏太君面前,这张脸渐渐变化,不是素服的王璩,而是那爱笑的,爽朗的段氏。把药放进参汤里面时候,苏太君不是没有过一瞬的恍惚的,但很快尚公主能带来的富贵荣华就抹掉了这种恍惚。威远侯府已经惹怒了皇帝,这么一个好机会为什么不抓住,能得到公主的青眼,这是多么难得。
叫来王安睿的时候她已经一切如常,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没有多少主见,谁是他心上的人,他就会听谁的,而对自己这个娘,他是言听计从的。一切都照了自己想要的走,段氏果然在失望中喝下那碗参汤,她是那么骄傲的女子,怎么能受得了丈夫那样说。
咽气不久,就托人去公主面前说了几句话,那样的话让公主心花怒放,又放出风声说某某家女儿想要嫁给王安睿,只等服丧期满,公主果然中了计,去皇帝面前亲自求下那道圣旨,甚至等不得服丧期满,就嫁了过来。
一切都没出自己的意料,只除了没有在以后让王璩也死去,一个失母的三岁女儿,在这大宅院里要死去,那是多么的轻而易举。
苏太君面前的这张脸越来越清晰,仿佛能听见段氏在自己耳边轻轻地叫婆婆,苏太君浑身汗如雨下,开始惊叫起来,那声音很尖利,她突然的尖叫让被关着的人的哭声也停顿了,五奶奶不明就里,只有上前紧紧抱住苏太君。
苏太君在五奶奶怀里一直摇头:“不要,不要过来,你已经死了,我们超度过你,还给你烧过香,你去投胎去吧,不要再过来。”王璩只是一愣就明白了,苏太君也把自己错认为自己的娘了。
王安睿一个箭步上前,拍着苏太君的背:“母亲,母亲您醒醒,丹娘她,已经回不来了。”苏太君双眼紧闭,牙关紧咬,五奶奶只有紧紧掐住她的人中,这才让她睁开双眼。
王璩的笑里渐渐带上了讽刺,原来她并不是不怕的,苏太君被王安睿那几下拍打缓过了一些气,拉住儿子的袖子开始哭了起来:“儿啊,娘没有做错,娘为的是威远侯府,对不对?”王安睿慢慢拍打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苏太君哭声更大一些:“儿啊,娘也没有亏待你女儿,吃穿用度也没有少了她的,就连她嫁人,也送了好好一份嫁妆,果然是养虎成患。”苏太君哭的越来越凄惨,被锁着的人也开始跟着苏太君骂起来,不外就是王璩无情无义,侯府养大她,还让她嫁出去,她竟这样倒打一耙。
三奶奶抱住怀里已经哭累睡着的淑儿大喊道:“你就是铁石心肠,这也是你的侄女,你忍心让她去受苦寒?”一人如此,人人如此,有孩子的都抱起自家孩子,在窗口面前哭成一片。
王安睿已经哭了,跌足道:“初二,你竟这样执迷不悔,你定天打雷劈、万劫不复的。”王璩等她们都说累了才开口:“你们说完了吗?”那些人没料到王璩会这样开口,愣在那里,苏太君也已哭的累了,靠在五奶奶怀里不说话。
王璩指向苏太君的上房:“四年前,我被逼嫁到远方,那个男子猥琐龌龊,还不如家里的小厮,你们可有一个人为我说一句话?五年前,王家要把我嫁给莫大爷,我连求死都不得,你们,可有人问过一句?十五年前,我奶妈被活活打死,你们一个个除了说打的好,又说了什么?二十年前,也是在这里,我母亲被定了生死,这么多年,你们可有谁到她坟上去烧过香,你们可有一个人,眼里看我一眼?”
纵王璩无比坚强,说到这里也不由含了难过,这些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自己家人的人,哪怕有那么一个,对自己曾表过善意,说过一句情,也不会到了现在这一步。
可是他们都做了什么?奉承苏太君,对自己能踩就踩,连一句三妹妹都欠奉,远嫁、出家,被逼嫁给莫家,都被人冷眼旁观,如同她们曾说过的,让自己活着就是最大的恩典,那么现在,让他们活着也是最大的恩典。
院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王璩说的不对,苏太君只是靠在五奶奶怀里,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等王璩说完,苏太君才怒道:“孽障,果然孽障就是孽障,纵我侯府对不起你,也是生养了你,你有什么资格敢来说这番话?”
王璩眼里的寒意渐深,声音渐渐变的平静:“段氏所出的女儿,已死在二十年前,王家祖坟里有她的墓,侯府出嫁的三姑娘,已在章家被火烧死,苏太君,你说我有没有资格?”侯府的所有恩情,已在那次全都还完,剩下的只有恨。
苏太君差点被气的喷出一口血来:“孽障,你逼死祖母,你会被天打雷劈的。”王璩站在那里,风卷起她的衣角,脸上越加冷清:“苏太君,您不会死,您会长长远远地活着,活着看你儿孙四散,富贵成为流水。”
王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阵风吹进这院子,带起的寒意让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即便是被关在房里的妇女们,也齐齐啊了一声。苏太君再也说不出话来,这样活着不如死去,可怎么能容得下自己去死?苏太君除了诅咒再做不出什么别的,王璩还是站在那里,说出的话云淡风轻:“为了我的母亲,粉身碎骨都可以,又怕什么天打雷劈,苏太君,您怎么不赞我一声孝顺?”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写到这个情节了。
决绝
孝顺?苏太君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子,这个人曾经如此柔弱,柔弱到轻轻一捏就可以把她捏死,可是现在为什么她那么的可恶,可恶到苏太君想把她活吃了。
王璩转身打算离开,苏太君喊出一句:“你,你今日做下这等事,来日难道不怕报应吗?”报应?王璩缓缓转身,看着苏太君突然笑了:“你有子有孙有封诰,你当年做下那些事情,你都不怕报应,我一个无夫无子无父无母的人,在天地间孑然一身,我怕什么报应?”
王璩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但眼中却似有一团火在烧,苏太君又咳嗽起来,人靠在王安睿怀里,气的说不出话来,五奶奶怯怯开口:“三姐姐,我知道你有怨气,可是老太君人年纪这么大了,人,总是有怜悯之心的
王璩静静地看着五奶奶,五奶奶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去看王璩的眼,王璩在一片沉默中开口:“老太君,您在这穷途末路之中,还有个孙媳妇为您着想,实在值得庆贺。”苏太君睁一只眼,没有理王璩。
王璩对五奶奶道:“人,总是有怜悯之心的,这话说的好,可是老太君一生为人,可曾发过一丝怜悯之心,我八岁那年,段妈妈被杖死,她全家都被撵出侯府,我记得段妈妈的婆婆,也是在老太君屋里服侍了几十年的,儿子早亡不说,临到老年还被赶出侯府,那时可有人发一丝怜悯之心?”
五奶奶的眼眨一眨,觉得王璩说的也有一些道理,王安睿忍不住开口:“初二,下人做了错事被撵了出去,也是他们自找。”自找吗?王璩脸上的笑容带上一丝揶揄:“王大夫这句自找说的好,下人在你们眼里不过蝼蚁一般,想打死就打死,想诬赖就诬赖,那你们,在陛下眼里,又是什么呢?”
王安睿自觉失语,补救已经来不及,只有听着王璩继续往下说,院落里十分安静,连那几个看守的兵丁都觉得稀奇,怎么会有这样的话。王璩声音清脆,每个字都敲在人的心里:“王大夫,您常说威远侯府忠君爱国,君王所赐,无论是什么都要受着,今日陛下降下诏书,威远侯府自然也要咬牙承受,哪能发出半句怨言,不然就算不上忠君。”
王安睿的面皮已经煞白,苏太君没有睁开眼,王璩说完,缓缓走向妇女们被关着的房间,在门口停下,看着三奶奶问道:“三奶奶,我记得你爹爹,好像是苏州同知?”三奶奶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点头不语,王璩还是那样平静:“这个孩子,该是你爹爹的亲生外孙了吧?我朝本有先例,流放之人,孩童可由外家领回自行抚养,这本是我朝历代皇帝宽厚仁德之举,三奶奶,您亲生的爹爹,这孩子亲亲的外祖父,都不肯把她领回去,这时倒来怪我没有怜悯之心,未免有些怪错了吧?”
三奶奶被她说的满面通红,紧紧抱住淑儿,开始哭泣起来,房里的众人也抱着孩子开始哭,能嫁进侯府的人家,都没有穷人家的孩子,事到临头,自己娘家却避之不及,王璩冷冷看了她们一眼,一步步倒退回去,在苏太君面前站定:“威远侯府和大雍世家,一个个都有几辈子的老亲,昔日车水马龙,今日门庭冷落,苏太君,你该问问自己平日是怎么为人的,而不是只知道骂我。”
苏太君早说不出话来,五奶奶接不上话,王安睿心里五味杂陈,王璩看他一眼,唇边露出笑容:“王大夫,您不是常说你孝顺仁义,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接您的母亲回公主府,好让她安享晚年。”王安睿如同被打了一巴掌,本来苍白的脸又红了起来,王璩淡淡替他接上一句:“是怕惹怒陛下吧?王大夫,您就是这样孝顺仁义的,你们侯府就是这样忠孝两全的?”
王璩的话再没人能够反驳,五奶奶低下头,王璩冷冷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再不看他们一眼,从此就真的是无父无母,人世间独自一人。
刚走出数步,身后传来脚步声,王安睿的话有些口吃:“初二,就算我们有天大的过错,珠儿总是你的亲妹妹,她今早生下一个儿子,刚落草就断了气,你,就去看看她吧,她心重,又经了那么大的事,只怕…”王璩回头看他:“她心重,她软弱,王大夫,您难道忘了我没了亲娘的时候才三岁,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道只有公主是您的妻子,珠姐儿是您的女儿,而我,我娘,就是那陌生人,就是连被侯府牺牲还要叩谢侯府恩德的无用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