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自然开始赞成:“周兄果然不愧是饱读诗书又通达的人,这样的道理被你一口说破。”被称为周兄的人得意地摇一下手中的扇子,眼就看向站在晟王那边的邵思翰:“不敢当不敢当,弟不过是多知道些道理罢了,读书虽有用,可是也不能只光顾着读书不晓得道理变通。”

周围的人又是一通恭维,他们的话已经传进邵思翰耳里,对这些话邵思翰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自幼坎坷,七岁被逐,八岁丧母,被舅舅从庄子里赶出来之后就一直流浪,也曾差点.卖.身为奴,更曾日日乞讨度日。受人讥讽又不是一回两回,直到后来被堂姐寻到,得到家族庇护,那段日子才算结束,也更清楚知道缺少了家族庇护的人是何等艰难。

邵思翰看着远方,王璩带着人早已走远,接着,邵思翰的眉皱紧,自己竟然在心里有些赞同王璩的话,当家族不能庇护自己,反而加害自己的时候,难道不该和它反目成仇吗?

手缓缓摸上臂上的一道疤,那是当日被舅舅赶走的时候被狗咬的,还有舅舅当时恶狠狠的骂声:“你别怪我,你不是我邵家人,本就姓赵,你该去找赵家人养你。”之后就是长达两年的流浪生活,吃尽了万千苦头。

晟王已经上了马车,邵思翰收回思绪,跟随晟王车驾回府,再次回头看时,已看不到王璩那行人的身影,她有她的路,纵然这条路布满荆棘,被众人唾骂,也要继续行下去。自己也有自己的路,做一个受人敬仰的人,等到某一日,家族会让自己重新列入族谱,至于那个女子,终究只是异数。

邵思翰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那心底曾荡起的波澜只当从没发生过,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早已渐渐散去,街道又和平时一样,喧嚣吵闹,如同这尘世间的每一天。

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尘世间的每一天并不都一样,王璩已把段氏葬在了段家墓地上。青唐的使团还在和大雍群臣进行着细节上的谈判,皇帝的圣旨久久没有下来,威远侯府里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刀就落了下来。

转眼就到过年时候,和往年的热闹相比,威远侯府门庭冷落,既没人送年礼也没有去送年礼,下人们有告病的,有偷奸耍滑的。

威远侯夫人已经顾不上什么过年不过年,家务不家务了,每日除了让厨房做饭送到各房去吃之外,就是在房里盘算自己还有多少私房,怎么才能把这些私房保下来,好让孩子们以后有些嚼裹。

可是送到哪里去?自己娘家罗家早已败落,那几个兄弟们都是缺钱的时候,这么一份东西送过去不被他们吞了,威远侯夫人也就不姓罗了。自己女儿那里,偏偏两个女儿都随丈夫在任上,至于别的那些手帕交、闺中密友们,威远侯夫人怎能不晓得她们性子,私吞了还是好的,甚至有人还会把这些东西都给出首出去博上面一笑。

威远侯夫人急的团团转,真是事情到了难时才后悔平时做的不够,还是有个心腹婆子出了主意,既然这样,倒不如化整为零,把这些首饰衣衫都分到各房奶奶手上,再让她们交代孩子们都各自拿了一些,银子换成金子也轻巧好拿。

至于那几亩妆田,谁听说抄家连太太奶奶们的妆田都抄去的,倒不用防备抄家,防备舅老爷们才是正经。威远侯夫人听了这个主意深以为然,叫来自己几个儿子儿媳,亲生的就多塞些,庶出的就少少给点,也别让人说自己太刻薄。

看着匣子箱子都空了,威远侯夫人又落了泪,但就算如此,也没忘了往自己身上也踹了包金银首饰,那几张地契更是贴身藏着,这样再怎么抄家也不怕了。

一个这样做,几个妯娌自然个个这样做,也有些下人趁这个时候得了些好处,他们的路子倒比主人们还要强一些,被放出去的儿子侄子,出嫁的女儿们那里都是放东西的好地方。这个年侯府都没怎么过,都在想着怎么能让自己的损失少而又少,只有年三十的时候,苏太君命人预备了一桌酒,祭了祭王家列祖列宗,至于有没有求列祖列宗保佑,降个雷来把王璩这个孽障劈死,就没人知道了。

过年大雍全国上下都封印,快要结束的谈判也暂停下来,每日使团的人也被请去赴宴,王璩在驿馆里耐心等待,等着威远侯府遭报应的时候到来。

元宵一过,谈判又起,这次估计有个三四天,再斟酌几个字句就可成约了,而阿连怀德已经告诉过王璩,对方已经答应了交换质子,只看是谁来做这个质子了。

推开窗,看着外面薄薄的雪,雍京现在的风雪王璩已经不觉得那么寒冷了,燕京的风雪才叫大,这个时候,阿蛮该在那里烤肉赏雪吧?门口传来下人的声音:“王姑娘,宫中遣来使者。”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大家等待已久,想念很久的淮阳公主快要出场了,她真是被大家惦记最多的配角啊,总共就两场戏。

第62章 质子
使者?王璩站起身,是谁遣来的使者,又是为什么遣来?王璩走出门,问外已有 个宦官模样的人等候在那里,看见王璩出来行礼道:“太后娘娘召见。”竟是太 后召见?王璩不由转头去看,守在门外的侍卫已经走上前,只要王璩说一个字, 他们就能把这宦官从驿馆丢出去。
这一趟怎么都要走,王璩抬头:“有劳使者,奉诏。”宦官看一眼侍卫们,脸上的笑容没变:“王姑娘是太后娘娘的贵客,请随老奴往这边来。”说着宦官就在前引路,王璩跟在他身后,轻轻做个手势,示意侍卫们留在原地。
即便带了他们出去,也进不了宫,又何必让人看自己的笑话?王璩单身上了马车,这让宦官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这时王璩第一次来到大雍皇宫,和青唐皇宫比起来,大雍的皇宫高耸巍峨,远远就能看到太极殿高大的屋脊。皇宫门口下了车,宦官在前面做引导,带她往里面走,过往的宦官宫女看见带王璩走进来的宦官,都在路边侧身行礼,看来这位宦官身份定然不低,王璩在心里做着判断,没有开口问询,依旧跟着他往里走。
虽然是冬日,没有鲜花簇拥,但这一路行来景色,已让王璩心里赞叹,大雍的繁华富丽,以皇宫最为集中。离太后居所越来越近,前面拐弯处走出一群人来,和来往的宫女宦官都沉默寡言不一样,人群里有笑声传来,还伴着女子偶尔的娇嗔。

宫女们簇拥着中间的肩舆,一个少妇倚靠在上面,脸上带有慵懒的笑容,厚厚的裘衣也遮盖不住她凸起的肚子,王璩初看她第一眼本以为她是宫里的妃子,谁知当看到少妇偶尔低头喝肩舆边的男子说话时那男子的长相,王璩不由微微愣住,楚国公,这人竟是楚国公。
不知楚国公说了什么,少妇掩口笑了起来,姿态自然,对视的眼里满含着情谊。他们夫妻看来十分恩爱,王璩没有停下脚步,倒是楚国公一行人看见王璩没有回避,稍微怔了一怔,双方在这御道上,就这样迎面遇上。
宦官行一个礼:“老奴见过楚国公,楚国公您这是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楚国公抬一下手,示意宦官不必行礼,那眼却落到了王璩身上,自己钟情的第一个女子,虽然知道她的死讯时假的,可有些时候宁愿她已经死了,也不愿她真的活着。
四年没见,她的相貌竟似从没改变,那眉那眼还是记忆中的,甚至比记忆中更为鲜活出色。纤腰一束,仿佛弱不胜衣,风吹起她的裙角,如同能随风化去。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闺中女子,竟能做出这种事情,楚国公心头波澜翻滚,不知该怎么去瞧这个曾钟情的姑娘。
楚国公夫人的笑声响起:“王阿翁这是从哪里来?我们刚从皇后婶婶那里来,婶婶特意叮嘱用肩舆送我出去呢。”这笑声也惊醒了楚国公,时光已经过去,当年那个放生池畔的少女已经消失,自己已有妻有子,留恋过去又有什么用?楚国公最后看一眼面上没有一点变化的王璩,对宦官一点头:“王阿翁您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一步。”
双方交错时候,楚国公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眼王璩,王璩看着楚国公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楚国公心里发出一丝哀叹,楚国公夫人已伸手握住丈夫的手,楚国公看着妻子,她性情活泼,容貌美丽,打理的府里井井有条,又给自己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肚子里的这个还有两个月就要出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看着丈夫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温柔,楚国公夫人和他相视一笑,王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方,过去的,终究就该让它永远过去。
和楚国公的路遇并没有扰乱王璩的心神,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天起,王璩就清楚明白,楚国公这样的男子背负的太多,终究不是自己的良配。
太后的宫殿就在眼前,看见他们过来,有小宦官上前对宦官口称阿公,又说太后已经遣人来问过数次,问王璩到了没有?
宦官对这些小宦官点了点头,带着王璩径自进去,和普通人家老太太的上房相似,门外也有宫女守着,看见宦官带着王璩过来,宫女们有笑着和宦官问话的,有推开门的,但没有一道好奇的眼光投在王璩身上,这让王璩自在许多,虽然心里不怕,可要真被众人看来看去,还是有些感觉不对。
门里焚着百合香,太后半躺在一张榻上,一个宫女难着美人拳在给她捶腿,几个少女或坐或站,在听一个女官模样的人讲故事,这几个少女,衣着和宫女不一样,想来就是这宫里的公主。
宦官已经上前对半闭着眼的太后道:“娘娘,王姑娘请到了。”果然不愧是宫里多年的老人,就是会说话,太后睁开眼睛,女官已经站起身:“娘娘这里既有客人,臣就先告退。”一个穿粉红宫装的少女轻轻把太后扶起,小嘴已经撅了起来:“庄先生,您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被称为庄先生的女官微微一笑,太后对那粉红少女慈爱地笑道:“没看见我这里有客人吗?你要听,就到旁边物资去,别在这里吵。”粉红少女这才行礼告退,和那些别的女孩子相约走了出去。
跟随她们的宫女也跟着出去,一时屋里只剩下宦官、太后、王璩和那位捶腿的宫女。看着王璩,太后笑着:“上前来吧,我年纪大,眼睛花了,想好好看看你。”王璩这才跪下行礼:“妾参见太后娘娘,愿娘娘…”
惯例的吉祥话没说出来,太后就挥手:“罢了罢了,就我们几个人,瞧你年纪,和我的孙女也差不多少,来我跟前坐着吧。”太后再三这么说,王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离她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太后没有再让她继续前行,对宦官道:“去倒茶来,再拿个凳子过来,哪能让客人就这么站着?”
宦官早搬过一个凳子过来,那凳子却没有放在王璩身边,而是放在太后旁边,太后看着王璩,再推脱那就矫情了,况且太后再怎么地位尊贵,不也和家里的老人一样吗?王璩谢过座,端正做到凳子上,微微抬头,好让太后瞧自己瞧得清楚些。
捶腿的小宫女已经退了下去,太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一声:“你长的,还真像你娘。”王璩万万没有料到太后会以这么一句话开头,眼里带上惊奇:“太后见过家母。”
太后如同每一个爱拉家常的老太太一样:“见过,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你娘那时还没出嫁,你外祖母曾经带着她奉诏进宫,那时,她十五还是十六来着?”在旁边的宦官提醒:“娘娘,没三十年,二十六年,那年段氏该是十五岁。”
王璩安静地坐在一边,不问也没有动容,面前的老人是在宫廷里过了一辈子,牢牢把握住后宫的女人,在她面前耍心眼只怕就要被看出来,倒不如就这样动也不动,等她问到自己再回答。
太后和宦官拉了几句家常,中间难免会提到威远侯府,见王璩神色不动,依旧恭敬坐在那里,太后的眼微微一眯,以为她只是个仗了舅舅的势就胡作非为的小女子,没想到竟有这样坚定心智?
太后轻轻一拍:“你瞧我们两个,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做什么,倒让王姑娘听不下去。”宦官也含笑急忙应是,王璩这才抬头微笑:“那些事妾都没听过,正听的有趣呢。”
太后的眼和王璩的眼对在一起,接着太后笑了:“你就算再觉得有趣,我也没这么多事可讲了。”王璩也笑了,太后瞧着她,点头道:“这么仔细一瞧,你和珠丫头还有几分像,毕竟是一个爹的孩子。”
终于到了正题了,王璩顿时打起了精神,对太后道:“太后难道忘了吗?威远侯府的三姑娘已经在三年前没了,妾不过是个和她同名同姓同样貌的。”太后的眉挑起,王璩还是笑着,死了就是死了,死一次已经足够,死两次那是从没听说,王璩再不是当年威远侯府的三姑娘,也不是所谓公主的庶女,而是一个全新的人。
太后哎了一声:“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心智,难怪了。”王璩还是一笑:“妾不过是不想再死第三次,也不想再过那种日子,当不起太后娘娘的赞。”
既然到了这个时候,太后也不再绕弯子了:“青唐和大雍的谈判已经过了这么久,定约已久,只是质子一事十分难办。”王璩洗耳恭听,等待着太后的答案揭晓,果然太后在短暂停顿之后接上:“青唐说愿以青唐皇帝的四兄为质。”
那位王王璩曾经见过一两次,一条腿有缺陷,人又是好酒贪色,在众人眼里都是个废人,以他为质,倒让德安公主又省了心。王璩一笑:“娘娘,妾不过一个女子,并不能干涉这些事情。”
太后如同没有听见王璩的话:“青唐那位皇兄,是青唐皇帝的同母兄长,青唐这边的说法是,那边既送来皇帝的同母兄长,这边也该送去一个同母兄弟才是,若无兄弟,姐妹也可。”
太后生了三女两子,长女洛安公主去世已久,最小的女儿在十年前入道,除了皇帝还有一个儿子三年前大病一场,据说只能依靠拐杖行走,那么剩下最合适的就是淮阳公主了。
这个答案王璩猜得出,青唐的人又怎么猜不出呢?王璩看着太后:“娘娘,此事您该去问当今陛下才是。”

第63章 牺牲

当今陛下?太后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接着那抹厉色就消失,垂下眼,轻轻拈起面前的一枚果脯,却没放在嘴里,而是慢慢吹着上面的糖霜。太后不语,王璩也没说话,过了会儿太后才把那果脯扔掉,看着王璩道:“孩子是我生的,也是我照管长大的,他们的心,我怎会不明白呢?”
兄妹之情再重,也重不过江山社稷。而青唐,宁愿舍皇子也要一个出嫁已久的公主做质子,背后的意思众人也都明白。王璩也垂下眼,国事家事,到了现在,已然分不清楚。
殿内一片沉寂,只有那悠悠的香味弥漫在殿内,过了会儿王璩才开口:“娘娘为一国之母,尚且有心无力,妾只是闺中弱女,此事更非妾能所为。”太后并没接王璩的话,过了会儿才悠悠叹息:“况且在你心里,这也是为你母亲报仇,对吗?”
王璩心里的隐秘被太后说了出来,心开始狂跳起来,当日段妈妈所说,自己在公主府所遇到的,还有侯府里人的嘴脸,都让王璩更深的得出结论,当年是淮阳公主杀妻夺夫,才这样对待自己。
王璩深吸一口气,让心平静下来看着太后的眼毫无畏惧:“太后,当日之事,难道不是太后纵容吗?若太后能管束住了女儿,又怎会有今日之祸?”太后看着王璩,见王璩毫不退缩地和自己对视,太后轻轻叹息:“杀妻夺夫,天下人都是这样想的?”
王璩接上一句:“难道不是吗?”太后摇头:“自然不是。”王璩那句你骗人都快说了出来,猛然想到面前的人是一国之太后,这样对待毕竟不好,生生咽了下去,只是看着太后,面上那不相信的神色毕露无疑。
太后看着王璩:“我不能说我女儿全无错误,当年若不是她那句,威远侯二子甚美,惜乎有妇,也不会有你母亲被逼死去,若是你母死后,她没有求先帝赐婚,让一切坐实,也只会让威远侯府成为笑柄,而不会有今日之事。”
王璩的脸色变了,难道当年公主并不是像大家想象的一样,授意威远侯府杀死自己的母亲,而是祖母这样做的?太后的眼转的深邃,当年知道真相的自己也是那样恼怒,可是木已成舟,皇家,当时丢不起这个脸,让天下人看皇家的笑话,生生咽下了这口气,除了让威远侯府好好照顾那个孤女,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太后叹气,如果当时就停止婚约,纵然暂时被人取笑,也不会酿到今日的大祸,说来说去,自己太娇纵那个女儿,以至有今日,可是怎么能不娇纵呢?洛安公主死在驸马的手里,先帝和自己都极其伤心,当时怎么舍得让淮阳公主再碰钉子?
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毕竟,段氏一族已经式微,段崇德在战场上失踪,生死不明。而那个小孤女,太后看着面前的王璩,在公主府里长大,大了再寻门亲事远远嫁了,怎么也翻不起浪来。为一家一姓之富贵,牺牲掉的人也不少,可是谁也没想过这个小孤女,会翻起这么大的浪花,搅的天翻地覆。
太后又是一声轻叹,王璩终于开口:“娘娘今日所言,妾字字牢记,可是娘娘手握国柄,又怎会容忍威远侯府如此欺瞒,况且满朝文武,难道就都瞎了眼,聋了耳,闭紧嘴巴不发一言吗?”太后并没恼怒,唇边反而露出一个笑容:“投鼠忌器,这点你不懂吗?而满朝文武,谁也不是你娘一个胎胞生下来的,谁会为了这么两个小人物就拼上自己的前程,即便是你,你娘的亲生女儿,不也要去寻到你的舅舅,求他为你出面吗?”
王璩长久来的信念几乎是被击破,她头一次在太后面前露出崩溃神色,闭紧嘴巴,一言不发。太后又是一声叹息:“我今儿叫你来,不是为别的,不管你认不认,珠丫头总是和你一个父亲,日后你见了她,能把她当妹妹吗?”
王璩心头的恨意又起,如果没有她的母亲看上了父亲,也就不会让自己孤苦若此,话里已经带上浓浓嘲讽:“当今陛下的外甥女,淮阳公主的独女,定安侯府的七少奶奶,天生尊贵,众人仰慕,岂能和我这个自小孤苦的女儿做姐妹?”
太后一双眼还是看着王璩,王璩咬一下唇,瞬也不瞬地和太后对视,太后轻声叹息:“你不要以为我今日叫你来是怕了你,别说你,就算是你身后的青唐燕王,我也一样不放在眼里。”
不过是一个叛国将领,偶然攀上他国公主得到权柄的小人而已,这就是太后对阿连怀德的评价,但是现在不是怄气时候,太后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王璩:“珠丫头人单纯的紧,定安侯夫人又是宽厚平和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虽叮嘱了只怕还是有风声传进她耳里,若你能以她为妹妹,她也能好些。”
太后顿一下,威远侯府的结局就是夺爵抄家流放,没有了父母的庇护,再加上王璩这个不肯让她为妹妹的姐姐,都不用别人薄待,珠姐儿自己就会怄死自己。这个外孙女若有几分像她的娘,太后也不会这样操心。
太后这几句话里含有浓浓的情谊,王璩的眼里竟有了泪:“太后怜惜外孙女,连一点委屈都不肯让她受,那我呢?还有我的母亲呢?就活该受委屈,活该去死吗?”太后在宫里活了一辈子,这种话也听的不少,只是叹息道:“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吗?你的母亲,包括你,都是王家送出的牺牲。”
牺牲吗?王璩的手紧紧握成拳,说出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当初王家为了荣华富贵,已牺牲了我的母亲和我,今日太后为何舍不得让你女儿去牺牲,舍不得让你外孙女去牺牲?”太后神色没动,旁边的宦官已经忍不住了:“王姑娘就在您进宫前,陛下已做了决断,以淮阳公主和驸马为质,青唐,已经答应了。”
太后脸上此时方显出老态,伸手点住王璩的鼻子:“我的女儿,也不是不能做牺牲的。”说着太后放下手,满身都是疲倦,再怎么严密防护,这么大的事情珠姐儿不可能不知道。太后没有再想下去,只是看着王璩,缓缓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当年的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之下酿成今日局面,我的女儿已经做了牺牲,我不希望珠丫头也被牺牲。”
王璩这一刻对珠姐儿感观复杂,这个从出生到现在都被呵护备至的女孩,即便是到了现在,也要被人谆谆告诫,不要亏待了她。王璩看着太后,一时发不出声,太后又是一声叹息:“话说完了,你走吧。”宦官在旁引着王璩出去,王璩回头看着太后:“今日进宫时候,遇到了楚国公伉俪,他们伉俪情深,夫妻恩爱。”
太后没有料到王璩会说起这个,脸上有惊讶之色,王璩还是淡淡地道:“若我母亲没有死去,或者我也和那位楚国公夫人一样,有一个精挑细选的夫婿,每日烦恼的不过就是家务事,如同大雍每个侯门公府的女儿一样,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无心也好,有意也罢,这一切都拜您女儿所赐,太后对外孙女的情谊,王璩深感,然王璩不能认她为妹。”
太后并没有奇怪王璩的回答,能够借助他人之手让家族被抄家,又怎会顾及一个在她心里,本就不该出现的女儿呢?太后轻声叹息:“既如此,也就随了你去,今日就当你从没进过宫吧。”看着王璩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里,太后闭上双眼,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她虽娇纵跋扈,也有一份自己的骄傲,保不住她就保住外孙女吧。
王璩行礼下去,跟着宦官往外走,只是内心并不像外表那样平静,珠姐儿,这个只见过一次的,妹妹。她的笑声是那么清脆,人生是如此无忧。宦官突然叹气:“七奶奶她,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太医说,她身子不大好,这胎怀的很艰难。”
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宦官还是自顾自说下去:“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的住,到时传到了她耳里,说不定就是一尸两命。”王璩停下脚步:“这也是太医说的?”宦官点头,一尸两命?王璩站住:“难道太医没有药吗?”
宦官叹气:“有些事情光用药是不成的。”难怪太后要这样说了,整件事情的苦主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如果能得到自己的安慰,珠姐儿的心情也会好很多,可自己凭什么就要毫无芥蒂地去安慰呢?
王璩也叹息,那脚步却动弹不了,如果如果。可惜世间再没如果,宦官引着王璩上车,王璩本该回转驿馆,只当做今日再没有来过皇宫,太后说的话全在自己耳边,阴差阳错,才变成今日的局面。
还有一个人可以得到证实,淮阳公主。王璩告诉车夫往淮阳公主府行去,两边一印证,不就可以知道究竟谁对谁错?
淮阳公主府门虚掩,王璩下车上前推开大门。门应手而开,门后却没传来小厮不耐烦的声音,王璩踏进这座府邸,青石板铺的路一直通到大厅那里,路上没有杂草,也没有雪融化后的薄冰,除了太安静,这里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王璩一直往前走,来到大厅面前,偶尔几次来过这里,记忆都很不好,王璩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过往,绕过大厅,进入二门,那里就是公主府的后院,一个叫衡香院的小院子里,自己足足住了十四年。
朝衡香院那里看了一眼,王璩继续前行,再绕过一个弯就到了公主的上房了,每年会有一次,自己来到这里磕头问安,除此就再没有了。
一看到公主的院子,王璩先被吓了一跳,公主的院子外面全是人,看衣衫穿着,像是这府里服侍的,难怪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看见王璩过来,她们也毫不在意,依旧一脸的等候,她们在等什么?
王璩往前走,离院门还有数步时候有人拦住了她:“王姑娘,青唐再急,也要等等再说,您又何必这么着急地跑来?”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吗?王璩推开婆子的手,打算进去看看,那婆子又要拦,已有人道:“让她进去吧,也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十四年的养育之恩,不但不报反而要倒打一耙,真是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