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是非

紧张中的王璩并没意识到男子说的是大雍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的匕首已经往男子身上招呼,男子的眉轻轻皱起,在王璩的手过来时候就搭上王璩的手腕:“王姑娘,在下对你并无恶意。”此时的王璩比刚才还要惊讶,除了舅舅一家,也只有塔叔清楚自己的身份,而面前这个陌生人为何一口就叫破?

王璩手腕一翻,试图从男子手中挣脱,但男子的力气本来就大过她许多,再加上王璩这一路行来已经力竭,不但没有挣脱出来,反而脚下一软,差点扑在男子身上。

男子后退半步:“王姑娘,现在事情紧急,还请往里面暂避一下。”王璩抬头看他,见他话语诚恳,也意识到他讲的是大雍的话,可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

王璩的手腕还在男子的手心,那细白的手腕虽紧紧握住匕首,可依旧觉得这手没多少力气,男子低头看着王璩的手腕,脸上浮起一丝红色,把手松开:“王姑娘,在下并无恶意。”

王璩的手腕虽被放开,她的匕首却没离手,那把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男子看着王璩,开口道:“王三姑娘既不信我,可信晟王世子夫人。”

赵夫人?王璩的眼微微眯起,难道说自己竟到了驿馆?这也能解释为何这边没有人马过来,毕竟使团中的大人物都已进宫去了,驿馆之中不过留了一些随从,这些随从在东阳王眼里没什么用处,等到局势定了再来收拾也不晚。

男子还要再继续劝说,王璩已经闪进门里:“你是晟王的随从?那你怎么见过我?”男子这才把门关好,见王璩虽面色惨白,唇无血色,一副疲乏至极的样子,但问出的话依然有根有据,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接着眉头松开:“在下原本不过是有一些猜测不敢过于肯定,现在姑娘这样问,在下已经明白,当日姑娘定是假死离开。”

王璩的眉又扬起,男子已经做个请的手势:“这里是驿馆后门,在下居所就在前面,还请先到那里。”王璩的眉皱起,那匕首并没离开自己的双手,耳里已经能听到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男子已经一把把王璩拉了过来用身子遮住了她,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啧啧,邵兄你可真有艳福,竟拐了青唐的小美人来。”王璩双肩被男子紧紧握住,鼻中能闻到年轻男子身上微微的汗味,心中又气又恼,那匕首已经抵住男子的腰,却不敢挣脱出去。

邵姓男子呵呵一笑,敷衍了一两句,那后来者脸上露出一副我明白的神色:“现在晟王在宫里,外面情形不明,邵兄可真有雅兴,在下就不打扰了。”邵姓男子又是一笑:“能寻欢时且寻欢,休待来日。”后来者哈哈一笑,拱手而别。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邵姓男子才把王璩放开,王璩一得了自由,身子就往外弹开数尺,眼里的戒备神色一点也没变。邵姓男子觉得自己腰腹处有一点点疼,再看王璩的匕首尖上有一点点血色,王璩已经一笑:“抱歉,没想到这匕首这么锋利。”

邵姓男子下巴一收,有心计的女子见的多了,但像王璩这样敢让刀见血的不多,他摊开手:“姑娘现在相信在下了吧?”

不相信也得相信,坐到房间里面,王璩这才察觉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看着面前往嘴里倒茶水的人,王璩眉一扬:“你知道我是谁,而我不知道你是谁,这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男子把茶壶放下,拱手道:“在下姓邵,邵思翰,是晟王府的一个侍卫,此次跟随晟王来到青唐。”侍卫?王璩浅浅一笑:“侍卫不跟随晟王进宫?”邵思翰也笑了:“来到青唐,离开驿馆,侍卫有用吗?”

这就涉及到青唐和大雍之间了,王璩微微咳了一声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又陷入那种沉默,邵思翰看了王璩一眼:“在下有一事不明,纵然章家负了姑娘,姑娘大可写信回京,让侯府出面做主,可姑娘为何要假死离开,以至于侯府震怒,章家陷灭顶之灾?”

王璩的手握住一只茶杯,青唐虽自己也有窑,但技术比不上大雍的,那些大雍买来的精美瓷器只有皇宫和王公贵族家中才有,驿馆所用多是青唐自己烧出的。这茶杯有些粗糙,上面的瓷似乎能挂破人的手。

王璩却像摸最上等的官窑瓷器一样抚摸着它,语气依旧很淡:“那阁下以为,我写信回京,侯府必会做主了?”邵思翰没想到王璩会这样回答,纵然当日王璩如同被放逐一样地出了京,可是在邵思翰看来,章家有过分之举的话侯府也不会不管,何必定要假死遁走,陷章家于不义之地?

邵思翰的眉头皱起,听说那日本是章家得了一个孙子,虽说王璩的丧事刚刚办完,但上有公婆,又遇到这种喜事,满月酒也办的十分热闹,章家大摆筵席,广请亲友,章母喜气洋洋坐上了首席,怀里抱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在那里听着大家的奉承。

刚满月的娃娃,未来是黑是白谁也不知道,但这些来贺喜的哪个管得了这个,不停地说着奉承话,这娃娃在她们嘴里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章母满面得色,下手坐着刘姨娘,今儿是她的喜日子,章母也不管旁的就把她也拉出来陪客。

刘姨娘穿了一身大红,脖上戴了从王璩嫁妆里寻出来的金项圈,面上也满是笑容,看着前来贺喜的人,何不趁今日让婆婆开口扶自己为正?不然怕什么时候有人来给章执林说亲。

刘姨娘心里盘算,章母在那听着众人贺喜,唯一不满的就是黄亲家没有来,连带自己女儿也只遣人送了金锁过来,说黄太太身子不大舒服,要在那里服侍。哼,什么身子不舒服,就是见不得自家好,想起王璩灵前的闹剧,章母眼皮跳了一下,把心里那丝不安赶走,天下嫁出去的女儿死的多了去了,也不见个个娘家跑来说嘴,况且再怎么着,也没有让丈夫给妻子偿命的道理。

酒席上了几道,章母觉得有些乏,把怀里的宝贝孙子交到奶娘手里,刚打个哈欠要下去,猛地外面一个丫鬟跑了进来一脸慌张:“太太不好了,有强盗来了。”强盗?刘姨娘已经站起来往丫鬟脸上来了一下:“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强盗?”

丫鬟被打也不敢回嘴,只是呐呐地道:“姨奶奶,真是强盗,他们进来不说一句就收家里的东西,说那些是他家的,这不是强盗是什么?”刘姨娘还要再问,一个声音已经响起:“好啊,你们在这吃酒吃的热闹,难道我王家的姑娘就白死了不成?”

王家?章母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看来是侯府的人来了,可这有什么好怕的,这种事情自己也见得不少,不外就是嚷骂一场别的也没什么。

刘姨娘听到是死去大奶奶的娘家人来了,心头升起一丝惧意,抬头看一下章母,章母已经拍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别怕。是不用怕,自己还有儿子呢,儿子就是在这个家里最好的依仗。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她娘家人就该羞死了,哪里有什么资格来出头。

酒席已经停了下来,来贺喜的众人看着走进来的人,进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身上穿戴的都极其气派,年华虽已老去,那双手依旧雪白无痕,难道说这就是京城里的侯夫人?贺喜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章母已经上前:“是亲家母来了吗?快请往里面坐。”

妇人却没有看章母,话里语气很淡:“我婆家姓朱,不过是侯府里的管家罢了,章太太可别认错了。”侯府的管家娘子就这样气派?来贺喜的人中,有人开始计算起这妇人全身上下的穿着来,有人已经不自觉地说出了声音:“这衫裙竟是顾绣,顾绣可不便宜,这样一套衫裙怎么的也要二十多两银子。”

还有人指着她的首饰:“瞧那手镯,怎么的也要二两金子,她不光戴金还有玉。”围观的人嘴里各自称奇,刘姨娘不由又妒又恨,当日王璩的嫁妆已经晃花了自己的眼,没想到今日侯府的一个管家娘子的这身打扮也能让人看花眼,这王璩命可真好,还好她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

朱娘子可不管这些议论,依旧看着章母,那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章太太,一个月前老太君收到三姑娘的一封信,哭诉在章家受尽种种虐待,甚至妾大欺妻,老太君素来心疼三姑娘,接了信就要让人来瞧,谁知不等人出京,就传来三姑娘的死讯,章太太,我们姑娘究竟是怎么没的?”

章母额头有汗涔出,接着就头一昂:“你不过是侯府的下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话?”朱娘子并不气恼:“按理说呢我确是要称您一声亲家太太,可是姑娘既没了,你章家又对姑娘的死没有半点心痛,这亲家太太的话,您只怕受不起。”

朱娘子话里的蔑视之意众人听的清清楚楚,贺喜的人心里全都大悟,看来这章家今日是要倒霉了。章母听了这话心头大怒,一跳就跳起八丈高,指着朱娘子的鼻子大骂:“呸,我家不去说你家,你家就倒找上门来,大伙来评评理,她家那个姑娘,身体差的连家务都做不了,嫁进门来一年多,我做婆婆的就没吃过她做的一顿饭,每天还要吃八分银子的药,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都要好的,我家都没说句什么,现在她家倒倒打一耙,天下可有这样的理?”

相对于章母的愤怒,朱娘子很淡然:“敢问章太太,我家姑娘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可花了你章家一个铜板?”接着朱娘子的声音微微抬高:“我家老太君怕姑娘嫁过门来受委屈,陪嫁给的极为丰厚,还陪送了丫鬟婆子下人,怕的就是姑娘无法服侍有人说嘴。”

说着朱娘子又看向章母:“章太太,不说你身上穿的戴的,连这宅子都是我们姑娘花自己的嫁妆银子买的,还有这宅里的奴仆下人,可全都是我们姑娘的银子。”章母只觉得朱娘子的眼里一股寒气,往后退了两步不甘心地嚷道:“你问问哪家娶了媳妇,嫁妆不是这家的,难道还是媳妇的?她既嫁进我家,就是我家的人,她的钱财自然也是我家的。”

这话却是无理,连章家的亲友们都有人开始摇头,朱娘子却一点也不意外章母会这样说,看着章母一笑:“原来你还有这番道理,那我可还要再问一句,这宠妾灭妻逼死发妻的事,你家可有道理?”宠妾灭妻?刘姨娘不由紧张的双手搅在一起,章母还当自己的话被朱娘子听了进去,就更加得意起来:“什么宠妾灭妻,她嫁过来一年多,连个屁都没生出来,我家没休了她已经是大好事了,她自己行为不慎惹的失火自己烧死了自己,也算是她的报应,你娘家人还有脸来说,真是好笑。”

说着章母呵呵一笑,朱娘子还是那样平静,只是轻轻咳嗽一声:“是失火吗?秦老爷,小的想问个清楚明白。”秦老爷?朱娘子突然叫出的这声让众人都往朱娘子身后看去,这才发现本地知县老爷也跟在她身后,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侯府是什么来头,一个管家娘子竟能让知县老爷都听话?

秦知县却没有半点不满,能和侯府攀上关系,多尽些心又有什么,开口就道:“当日仵作又细细查过,并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放火,而且…”秦知县顿一顿:“仵作当日在尸体脑门上发现一道新鲜的伤痕。”

 

38、恩怨

秦知县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个个都听的清楚,顿时面面相觑起来,若没有伤痕,那章家还可以赖一赖,说王璩是自己用火不慎把自己烧死的,至于宠妾灭妻,把刘姨娘抛出就能保的平安。可是这有了伤痕,那就变成是章家谋财害命,杀了王璩,这罪过可就大了。

一道声音猛地响起:“不,老爷,仵作一定验错了。”这道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章执林的,他现在面色煞白,今日之事从大喜到大惊,再到现在他已乱了方寸,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看向秦知县,眼里满是惊恐,嘴里喃喃地道:“错了,一定是验错了。”

章母瞧见儿子进来,已经叫出声:“儿啊,你来的正好,娘快要被他们欺负死了,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家,一点道理也不讲。”刘姨娘却怔在当场,当日许给那婆子重金,让她去王璩住处放一把火,横竖那地离正房远着,烧也不会烧到正房去的。

大火烧起时候,刘姨娘心里已自称得计,不见婆子归来也不着急,还免了自己那五十两银子。秦知县方才那一语倒让刘姨娘觉出其中不对,难道死的不是王璩而是那婆子?此时外面已走进来一个锦衣男子,见到他来秦知县更加巴结一些:“王四爷,这里的事下官来做就好。”

王四爷微微嗯了一声,对朱娘子点头道:“朱妈妈,你做的很好。”朱妈妈已经后退半步恭敬地道:“这是老奴应做的。”章执林见了王四爷进来,上前作揖道:“舅兄、舅兄,我对令妹十分敬重,恩爱如昔,那些话全是别人编出来的。”

王四爷并没理章执林,只对秦知县道:“状子已经递到堂前,章家宠妾灭妻是实在的,若依方才的话,竟还有杀人灭口之举,秦知县你素有青天之名,这案就全交给你了。”秦知县得了这句话,心里喜的不得了,连打几拱道:“下官知道,下官明白,贵府三姑娘死的冤枉蹊跷,下官定不负所托把凶手找出。”

王四爷点头,眼里的赞赏之意更浓:“秦知县为官一方,果然爱民如子,今年又是吏部大考之年,秦知县官声如此之好,定会高升的。”若不是在章家院子里,秦知县这时就要喜笑颜开,多谢王家提拔了,果然靠上了这棵大树就是好啊。

来贺喜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有些人走的时候还从喜堂桌上高高堆起的礼物里面把自己的贺礼拿走。一个人拿,别的人也跟着拿,不一会那些贺礼都拿的差不多了,章母喊着下人们过来帮忙,哪里能喊的动,自己上前动手去拦也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除了能嚷骂几句再做不了别的。

秦知县从喜悦中醒过来后板起脸,大喝一声:“来人,把章执林和刘氏带走,本官要细鞠他们谋财害命之举。”这就是板上钉钉不容翻案的话了,章执林如被雷击,看着王四爷话里带着哀求:“舅兄、舅兄,我真的没有做啊。”

如狼似虎的衙役已经冲上前去抓住他们,情急之中刘姨娘喊了出来:“老爷、老爷,大奶奶没有死,定是她杀了婆子自己逃走。”

啪的一声,刘姨娘面上已经挨了一个巴掌,出手的是朱娘子,她恭敬地对一个锦衣少年道:“四爷,这婆娘竟在这污三姑娘的名声,可恶至极。”王四爷看着朱娘子的眼还是那么赞赏:“不错,三妹已经含冤而死,这人生前不敬主母,死后还要污蔑,三妹生前定是受了无尽冤屈。”

刘姨娘这一挣扎,身上的大红衣衫被扯掉了,脖子上带的项圈也掉在地上,当着秦知县他们,也没有人敢去把项圈收到怀里,眼看着章执林两人就要被带走,章母猛然扑到儿子身上紧紧抱住儿子:“你们要抓就来抓我,你们这些强盗,一个个都没安好心,把一个病秧子塞到我们家来,现在还要污蔑我儿子杀了她,你们就不信天上有神佛吗?”

这等撒泼打滚哪吓得到朱娘子,她话里依旧冷静:“章太太,你和我侯府结亲一场,也算有身份的人了,现在不顾身份,撒泼打滚,那侯府也只有断了这门亲了。”

章母已被衙役们扯着拉开,坐在地上边哭边骂,骂侯府没良心,坑了自家,又骂王璩心肠太坏,做不了媳妇做的事也罢了,死后还要折腾自家,哪听得到朱娘子的这话。秦知县已经让衙役把章执林和刘姨娘带出去,刘姨娘呜呜哭啼,口里只是在骂王璩,衙役已拿了一块破布过来堵住她的口。

章执林闭着双眼,他再蠢也知道自家这次是活不了了,看着旁边的刘姨娘,平日只觉得她娇美柔顺,现在觉得无限愤怒,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忘了侯府是怎样的势大,早知道今日,别说听自己娘的话要王璩去服侍自己的娘,就算是倒过来让自己的娘去服侍王璩也要做啊。

秦知县对王四爷打一拱:“四爷,下官先行告辞。”王四爷也还了一礼,猛然想起什么对秦知县道:“舍妹当日出阁时,家祖母预备了丰厚嫁妆以备她使用,现在舍妹已下世,按理这嫁妆…”秦知县已经呵呵一笑:“这嫁妆不过是风俗,怎么处置全由侯府做主,况且这苦主也要烧埋银子。”

说完秦知县就告辞了,王四爷等他身影一消失就对朱娘子道:“这些小事你办就好,按了三妹嫁妆单子来。”朱娘子垂手应是,等王四爷一走她的脸就沉了下来:“来啊,把章家的人全给我赶了出去,身上穿的戴的都给我剥干净了。”

朱娘子带来的人们听了这话,发一声喊就把还在哭闹的章母拉了起来,剥着她身上的衣衫,扯着她发上的首饰,连手上的金镯子都被扯了下来。章母怎肯让他们把自己的这些东西拿走,一边哭一边和他们回打,嘴里还在叫着自家的下人:“你们还不快些过来帮忙。”

方才叫不动,现在哪里又能叫的动?连怀抱着孩子的奶娘都走到朱娘子面前把孩子递到朱娘子跟前:“朱嫂子,这孩子要怎么处置?”朱娘子都没看她,面上的笑很温和:“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小小孩童哪知道这些,把他戴着的金锁金镯都取下来,还给他家吧。”

奶娘听了这话忙应是,打开襁褓把孩子戴着的金锁金镯都取了下来,虽是二月,这风还有些冷,小孩子的襁褓一打开经了风就哭起来,奶娘可不像方才那么心疼,取好这些东西把襁褓随便一裹就塞到已被剥了外面衣衫,只穿着里面中衣的章母手里:“这是你家孙子,看好了。”

章母下意识接过,还不等再骂出声,已有人扯着她的胳膊把她轰出门外,章母还要发声喊,门已经被关的死紧,怀里的孩子哭的更加厉害,襁褓一角散开,露出一只腿蹬个不止。章母忙把孙子裹好抱到心口处,在那里大骂起王家来,围观的人倒不少,但没一个帮着她骂的,只是在那里指指点点说他家是活该自作自受。

章母骂了半日口都干了,那眼泪哗哗往下淌,才听见有人和她说话:“走吧,我们回去,真是娶了门丧家媳妇。”听到这声音是自己丈夫的,章母转头又要哭诉,章父脸色灰白,他比章母又要明白一点,王家的人刚来的时候他就急忙拿了银子溜出去打听消息,处处碰壁不说连衙门都进不去。

还是有个和他有些熟的告诉他让他快些回去,不然什么都保不住,等回到家门口才见自己老妻如此,现在除了能骂不该娶王璩这房媳妇之外,还能做什么?侯府可是连知县都指挥得动的人家,也只有让妻子抱紧孩子回家,以后再做打算。

章父章母已过惯了好日子,再回去过穷日子未免有些不习惯,初时还盼着自家女儿接济一下,黄二奶奶遣人给过一两回东西就让人来传话,说自己不当家,一针一线都要从婆婆手里出没,以后还是少去寻她。自家女儿这边没了下落,儿子那里又救不出来,没过几天就听说秦知县判了下来,章执林货同小妾刘氏谋害妻子,按律当斩,小妾谋害主母罪加一等,加判木驴游街一日后再斩。

文书已经发往刑部,只等刑部批复。章父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救不回来,只有先顾着孙子,可是那日宝贝孙子被惊吓后就得了个惊风的症状,日日都要吃药,白天黑夜只要醒着都啼哭不止。章家两人照顾孙子已焦头烂额,还要给孙子请医看药,章家那点小家底贴进去不说,现在每日吃饭都犯了难,只有靠着邻里的接济过日子,也不知那孩子养不养得大。

章家事情已经讲完,看着王璩那不动的神色,邵思翰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开口问道:“王姑娘竟毫不动容,虽说章家也算罪有应得,可姑娘你未免心肠也有些太硬。”王璩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化,低头看着那茶杯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邵思翰才叹道:“罢,当日姑娘既想出死遁之法,想必也是忍无可忍,只是姑娘为何又来到青唐?”

王璩抬头,突然笑了笑:“这不过是我的机缘,邵公子你我本是陌路,方才援手等以后再谢。”王璩的笑让邵思翰微微怔了一下,这样的美貌,难怪楚国公会对她一见倾心,可惜这么美貌的女子,竟是蛇蝎心肠。

邵思翰不由叹气,王璩已经重又平静下来,沉默又笼罩在屋里,看着王璩手边那把闪着光亮的匕首,邵思翰突然开口:“你当日死遁,为何不回到京城而是来到青唐,毕竟京城里还有赵夫人可以帮你,再不然还有楚国公。”

楚国公?想起那个在荷池边的少年,王璩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接着就恢复了,楚国公很好,可惜的是他太年轻,自己要的他不足以给。王璩微微一笑:“楚国公该成亲了吧?听说他深得太后宠爱,总该是名门闺秀才配得上他。”

王璩话语里的平静让邵思翰更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实在太过没良心,若说章执林一家对不起她也罢了,可楚国公当日为了她和太后都吵了架,可谓情深意重,但王璩竟这样平静提起,王璩对他哪有半丝情义,真是可惜。

“是,楚国公去年三月成的婚,娶的是太后的侄孙女,我们离京前,他夫人已有三月身孕。”得到毫不意外的答案,王璩的眼还是没有抬起,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矢志不渝?况且自己当日和楚国公只算得上萍水相逢。

窗外突然有火光,接着喊杀声四起,邵思翰已经快步走到窗前:“起火的地方,是皇宫。”


39、共处

皇宫?端坐在桌前的王璩抬头看向那个方向,虽然离的很远,但除了火光之外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烟火味道。皇宫火起,那舅舅和舅母,还有阿蛮他们,岂不凶多吉少?王璩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面上一直保持的沉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邵思翰并没离开窗前,依旧看着远方,他没有再说话,晟王还在青唐皇宫没有出来,如果他有个万一,剩下的人里面只怕也保不住。想到这里,邵思翰开口道:“方才你还谢我,现在看来,我们都难以自保。”其中的关联王璩又怎会不明白,只是此时做什么都是徒劳,除了等没有别的法子。

王璩倒了杯茶捧在手里,突然抬头对邵思翰一笑:“你这里有吃的吗?”这转化的也太快了些,邵思翰有些吃惊,接着就道:“我去问问驿馆里的人。”说完就开门出去。

不一会邵思翰手里端着面饼和肉干回来:“外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厨房里的人也没有做饭,这些是他们找出来的。”王璩接过面饼一分两半,另一半递给邵思翰:“你不饿吗?”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面饼,还有王璩那平静的话语,邵思翰的眉皱起,刚才自己出去的时候也能看到同伴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在议论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女子反而这样平静。

得不到回答的王璩把面饼放在桌上,用剩下的面饼卷着肉干就着茶水在吃,她吃相斯文,如果不是嘴巴在微微地动,邵思翰真疑心她一点东西也没有吃下去。

过了会儿邵思翰才坐了下来:“没想到王姑娘竟这样镇定,倒是我瞧错了。”王璩已经吃的差不多,又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喝完才轻声地道:“这种事情,惊慌又抵的了什么用?况且算起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那更没什么好怕的。”

王璩说话的声音一直不高,此时也是如此,邵思翰心头微微的慌乱在她的平静的话语下也渐渐平息,心不慌了就觉得肚子饿了,邵思翰拿起面饼,像王璩一样卷着肉干吃起来。外面的火光越来越大,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喊杀声也不算小,小小屋内却奇迹般地平静,既然什么事都做不了,那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和外面的慌乱不同,身处风暴中心的皇宫异样平静,今天是皇帝迎娶皇后的好日子,各宫大开中门等待着皇后的驾临,长长的红色地毯没有被收走,宫女宦官们依旧各行其是,仿佛外面那燃起的大火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