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闷热,婉潞不自觉地往花园行去,这花园虽有人日日修剪,但没人去赏,只觉满目冷清。婉潞在池边坐下,闭上眼歇息一会,耳边传来脚步声,睁眼看见是秦氏,不等婉潞起身秦氏就坐在她身边。近日事情太多,两人也懒得寒暄,过了会儿才听见秦氏叹气:“老太君这样,老侯爷还是不闻不问,男人真是薄情。”月太君中风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老侯爷除了吩咐儿子儿媳好好照顾,别的话就没有了。他有美婢伺候,有清客陪伴,年轻时候还有几分薄薄的夫妻情分,到了现在就荡然无存。
婉潞心里生出一丝凄凉,为月太君,为自己,也为全天下的女子,究竟这个贤名要来有何用处?秦氏也不说话,风起处带来一阵清凉,却吹不走人心里的烦闷。
月太君的病一日比一日沉重,太医说过只是捱日子罢了,楚夫人已经带着人把一应东西都预备好。罗太后在五月中亲自来探过月太君的病,见她闭着双眼什么都不说,除了吩咐太医用心看顾之外也没有别的话。
婉潞已经帮着楚夫人管家,侯府平日的事也是千头万绪,十分繁杂。在这重重叠叠的,似乎看不到头的繁杂里面,唯一的好消息是朱氏要带着续宗跟着朱老爷上京。
朱老爷这几年已经把家里的生意慢慢交到儿子手里,本打算在家享福的。朱太太心疼女儿,侯府现在又是多事之秋,婉潞不好做浅草的依靠,撺掇着丈夫上京,好让女儿有个归宁去处。
朱老爷被朱太太磨不过,收拾细软带着妻子上京,朱太太是个好热闹的,又去说动朱氏也一起上京,明年就是会试之期,让续宗提前到京,也好去和京中饱学之士互相切磋,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
朱氏别的不操心,最操心的就是儿子的学业,况且也忧心婉潞,欣然同意一起上京。婉潞接了信,心里着实欢喜,出嫁再久在娘面前也是孩子。楚夫人早就钦佩朱氏为人,又知道续宗少年英才,只恨自己没有女儿可以嫁他,交代婉潞一定要让朱氏他们住进自家。
婉潞也想离娘近些,婆婆的交代自然竭力去办,打扫好院子,赵思贤亲自带人去郊外迎接岳母小舅,婉潞陪着楚夫人在府里等待着他们到来。
见婉潞脸上有雀跃神色,楚夫人不由笑了:“听说你们继母女是天下少有的,我原来还不信,这时信了。”婉潞用手抿一下头发,笑着道:“娘视我为亲女,我怎能不视继母为母?”楚夫人微微垂下眼,话里有点叹息:“继母如母,我没当过继母,可是我无法视庶子为子,这是我不如她的。”
庶子?婉潞心里划过疑问,马姨娘当年的身孕?楚夫人已经抬眼,脸上的笑容和平时一样:“不过我能视媳如女,这点也不输她。”婉潞笑了:“这是媳妇的福气。”楚夫人拉起她的手,笑容温和:“该来了,我们迎出去吧。”
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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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娘子来报朱氏他们已经到了二门,楚夫人婆媳迎出去,这是她们亲家之间头一次见面,行礼过后后退一步,互相品评一番。彼此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此时的笑容少了几分客气,多了一丝亲热。
进到厅里宾主坐下,朱氏又唤续宗过来给楚夫人磕头,楚夫人见续宗虽然年轻,斯文有礼之外又多了股书卷气,不由赞道:“早听说亲家太太教子有方,侄儿和我那个大孙子差不多大。我那孙子还全然是个孩子呢。”婉潞已在旁笑道:“续宗大理哥儿快一岁呢,大一岁长大了不觉得,他们小孩子那里就显出来了。”
朱氏也谦虚几句:“府上这等人家,一生下来就是荣华富贵一世的,别人羡还羡不来呢。”荣华富贵一世?楚夫人脸上的笑不由带了丝自嘲。
婉潞忙用别话岔过,两亲家叙了一会,楚夫人让婉潞带着朱氏去探月太君,自己在这里预备酒席给他们洗尘。走出厅后朱氏就问道:“大姑娘,方才我见你婆婆面上有些不愉之色,可是我哪句话冲撞了她?”楚夫人那不愉之色只是一闪,婉潞见跟随的人离自己还有段路,小声快速地说了侯府最近的桩桩件件。
朱氏在家乡虽然听到点风声,只是不细罢了,听了婉潞这话脸上露出懊恼之色:“我就说呢,早晓得我就不该答应住在这里,本就事多我还来添上桩事。”见了朱氏,婉潞觉得心中烦闷也少了许多,只是笑道:“这重重叠叠的事,正需要喜事来冲一冲,娘您又何必懊恼,况且智哥儿他们也很想你。”
朱氏伸手摸一摸婉潞的脸,话语里带有叹息:“辛苦我儿了。”婉潞不由拉紧她手,身子扭一扭撒娇一样。两人来到月太君上房,太医说吃药也没多少效用,不过白烫坏了脾胃。这几日药已经撤去,只是用人参燕窝这些养着。
那股萦绕不去的药味已经散去,丫鬟们每日都把月太君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四面窗户都打开透风,一枝绿树伸在她躺着的榻上,让紧闭着双眼的她多了些生气。
月太君这样,朱氏也只是行了一礼,婉潞已坐到榻边接过丫鬟手里的美人拳给月太君轻轻捶着。看着她躺在那里的样子,朱氏晓得她没有多少日子了,不由长声叹息。
朱氏年华也渐渐老去,思及此不由掉了几滴泪。婉潞还当她是为续宗婚事叹息,这一年多来朱氏也在给续宗寻媳妇,只是都不成,笑着安慰她道:“等续宗考上进士,无数人都会来求亲,到时娘挑个好媳妇,福气还在后面呢。”
朱氏摇头:“他是男子,婚事晚一些也没旁的,我只是瞧见你太婆婆的样子,这时光飞逝,不几年我也老了,那时躺在床上,纵有孝子贤媳,也比不得自己走动。”婉潞回头瞧了眼月太君,上房处已经不复当年的热闹,若月太君躺在床上是当年逼死黄姨娘和邱氏的报应,那始作俑者的老侯爷又要有什么报应?
这样的话婉潞不会和谁说,只是含笑安慰朱氏:“娘宅心仁厚,自然会有好报的。”朱氏笑容里含有点羞涩:“这也是你爹没有妾室,我没有的气生,不然…”说着朱氏摇头,用手拍了拍婉潞:“大姑娘,女婿不纳妾,这是大好事,我也不要你在这件事上装贤惠,给他放屋里人。”
妾再温顺听话,主母再宽厚大方,一旦生下子女,终免不了为各自子女考虑,庶子如子,又有几个有子的主母能真的把庶子视为自己亲生?不然侯爷也不会只有庶出女儿,而没有庶出儿子了。
想起楚夫人房里菩萨跟前一时也少不了的鲜花鲜果,每年都要拿出体己银子斋僧施粥,冬天还要给贫人施棉衣裤。京城里的人都在赞颂定安侯夫人是个心地慈悲的大善人,未必没有赎罪之念。
婉潞微微一笑:“娘,当着你我才说,这样的贤惠我做不来,况且侯府现在遇到的麻烦,不就是嫡庶之争?”母女俩说着话到了厅上,楚夫人的酒席已经预备好了,饮过酒席,楚夫人见他们远来疲倦,就让婉潞带着朱氏他们下去安置。
这个小院就在二门边上,有道便门直通外面巷子,正屋三间,两边厢房。原来是做学堂的,侯爷后来见家里子侄多,又到外面建了一座两进的宅子专门做族里的学堂,这里就空闲下来。
婉潞已经安插好了,朱氏住了正屋,续宗住了东面厢房,下人们就住在西面厢房。朱氏进屋瞧了瞧,各色东西都是齐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那席子还刚用水擦过。含笑道:“大姑娘你出嫁这么久,当家理事越来越能干了。”
婉潞让丫鬟们去帮着朱氏带来的下人去把那些零碎东西收拾了,自己坐下来,长舒一口气就靠到朱氏怀里:“娘,你来了就好。”
朱氏拍着她的肩:“我的儿,你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也亏得你应付过来。”婉潞用手搂住她的脖子:“娘,当年四伯他们那样欺负你一个寡妇,你不也过来了?在这里总不会有人当面斥责。”朱氏笑了:“你四伯他们的手段都不值得一提,况且又是明里算计,那种暗中算计才更难防。”
婉潞坐直倒了杯茶递到她唇边:“娘,你不消当心,我又不和他们争什么,你女婿有功名,等以后老人家不在了,那时分了家,自己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就算他们想暗中算计,我不图他们的,他们怎么能算计到?”
要真这样就好了,朱氏想起传言,话里开始有了担心:“我听你舅舅说,侯府世子到现在都没定下来,算起来,女婿在他们兄弟里面也算个拔尖的,到时万一你大嫂他们有个什么?”
这个婉潞从来不担心,就算大爷做不了世子,还有三爷呢,哪里有越过两个哥哥把侯府传到自己丈夫手上的道理?
大不了就是以后分家时候家产上会有些吃亏,也不会一两银子都没有,明面上都会分的公正,暗地里那些就由他们去,谁也不指望靠分家发财。至于侯府归到谁手上,也和自己没有关系,这侯府看起来十分荣耀,内里的事那也是多到不行,舒服日子不过,去过什么累心的日子呢?
婉潞的打算在江宁时候朱氏就听说了,那时朱氏是十分赞成的,今日见了侯府情形,不由叹道:“要真能如你所愿也就好了。”婉潞嘻嘻一笑,搂住她的脖子:“娘,自然是会成的。”
外面传来孩童的声音,奶妈们抱着孩子们来瞧外婆舅舅,智哥儿一进门就张开双手要扑到朱氏怀里,朱氏张臂接住他,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德哥儿还在学说话,福姐儿就更小了。只有瑾姐儿规矩行了礼,刚站起身就扑到婉潞怀里撒娇地道:“娘,哥哥不行礼,不乖。”
朱氏乐的拍着瑾姐儿的脸:“乖孙女,这么懂礼,不怪外婆想着你。”说着从怀里拿出对簪子:“上回就要给你,放在家里没带来,来,这是外婆给的。”瑾姐儿先看看娘,见婉潞点头,这才从朱氏手里接过簪子,站直后规矩说了声:“谢谢外婆。”
智哥儿见妹妹有东西,自己没有,用手搬住朱氏的脸问:“外婆,那我呢我呢?”朱氏摸摸他的头:“那是外婆的首饰,你男孩子家要什么首饰?你舅舅给你预备了文房四宝,等我让他拿进来。”话还没完,智哥儿就溜下朱氏的膝头:“那我去找舅舅。”
瑾姐儿已经用手在划自己的脸:“哥哥不羞。”朱氏把外孙女抱起来,用手摸摸她的头,见德哥儿站在那里,看起来也是聪明伶俐,福姐儿虽只有五个来月,还闭着眼睛在睡觉,心里十分满足。
母女俩说笑一会,赵思贤也来拜见岳母,说说笑笑,婉潞觉得身上自去年到现在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朱氏到的第二天,浅草来探望姑母,这一年多来方太太也晓得了一点轻重,知道休掉浅草是不成的。况且浅草手里还紧紧把住嫁妆,一个钱也拿不到,哄了几次见浅草不接招,背地里巴不得浅草和她女婿从此离心离德,再不和好。
这一年侯府接二连三出了事,方太太也拘着浅草不许她来探望婉潞,若不是朱老爷买的宅子还没收拾好,方太太怕外人说闲话,也不会让亲家一家住进自家。
见了婉潞浅草就连连行礼:“早该来探姐姐,只是家里总是不方便。”婉潞是晓得方太太的左性的,摇头不说话,浅草的脸不由红一红,见过朱氏,姑侄刚说几句话就听到外面传来纷乱声音,董妈妈走了进来:“六奶奶,老太君快不行了,太太请您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现代也好,大家都是普通人居多,杀了人依旧坦然的不多。所以才有说古代富家主母,大都一边念佛做慈善,一边除掉有碍自己的人。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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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沉重而压抑,屋里虽放了冰桶,一阵阵的闷热还是往身上袭来。夏衫虽然不厚,那汗已经把夏衫打湿好几回。没有人敢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都低头跪在那里。男的以侯爷为首,女的最前面跪的是楚夫人,已经在屋里屏声静气等待了近半个时辰。
床上月太君的眼虽然紧紧闭着,胸口微微的起伏提醒人们她还要最后一口气在撑。不知道她是在等谁,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话?婉潞跪在秦氏旁边,悄悄抬头望了眼床的方向,依然毫无动静。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不等丫鬟通报出声,一个身影就扑到月太君床前:“娘,女儿来了。”听到赵致柔的声音,月太君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女儿,伸出一只手,赵致柔急忙把手伸出来握住,月太君却没有去握女儿的手,而是指向楚夫人旁边的四太太,短促而又清晰地说:“滚。”
这一声是自从月太君病了之后,发出最清晰的声音,屋子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四太太,四太太一张脸涨的通红。床前接气,是孝子媳妇的事,被当众逐出,这背后的意味?四太太紧紧咬住下唇,倔强地看着月太君:“婆婆,这命媳妇不从。”
月太君的眼闭上后又重新睁开,她昏聩了数个月的眼里,此时满是愤怒,又是一个滚字,虽然没有第一个清晰有力,但人人还是听的清楚。四太太顿时红了眼眶,就要哭出声,四老爷拉一拉她的衣角:“娘的命,你就先出去吧。”
后面的话有人在心里接上,如果不出去,月太君只怕就提着一口气不死,全家人难道就要这样一直跪着?四太太站起身,委屈地往外面走去。
众人心里松了口气,赵致柔也已经跪下,用手托着月太君的头:“娘,您生了女儿,就让女儿送您一程。”说着赵致柔的辛酸从心里漫出来,眼泪已经落下,月太君的眼却张的比刚才还要大一些,喘气虽然急促,还是提着一口气不死。
赵致柔虽然伤心没有失去分寸,小声问道:“娘,您要见爹。”月太君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妻子临终,丈夫来送一程也是常事,但侯爷怕老侯爷伤心太过,所以没让人去请老侯爷,现在既然是母亲的话,急忙吩咐下去。
冰桶里的冰又融化了一些,大半块冰在水里浮沉,老侯爷走了进来,这次还算他晓得轻重,那四个美婢并没跟来。听到丈夫的脚步声,月太君睁开双眼,看着老妻蓬乱的白发,现在又只剩下一口气。快六十年的夫妻,她虽然做了些错事,但也是为自己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
现在临终又让自己到床前来,老侯爷决定原谅妻子,毕竟日后进宗祠和自己一起享供奉的是她。老侯爷走到床前,微微弯下腰:“夫人,你安心地去吧。”
月太君看着丈夫,那眼里错综复杂,什么都有,最后化为一片茫然,她伸手示意侯爷再跪前点,侯爷膝行一步。月太君缓缓吐出几个字:“生既离心,死不同穴。”
这话让老侯爷如同受到雷击,他皱眉看着老妻:“你疯了吗?”月太君说完这话,唇边的笑容如释重负,老侯爷说什么她都不在乎了。赵致柔也大惊,虽然知道母亲的病有一半是父亲气出来的,没想到竟然给出这样遗命。
赵致柔手里托着的月太君的头已经渐渐变的沉重,月太君的眼闭上,最后说了一句话,依旧是死不同穴。声音消散时候双手再抓不住东西,就此逝去。
老侯爷还在震怒之中,听到侯爷发出的哭声,愤怒地道:“哭什么哭,你们…”猛然意识到月太君已经去世,那话只说了半截就停在那里,侯爷带着泪起身扶起老侯爷:“父亲,母亲已经去世,还请父亲忍住哀伤,那话是母亲临终乱命,儿子不敢听从的。”
说着侯爷还不忘对屋子里跪着的弟兄子侄们道:“古人常言要从治命休从乱命,老太君病了这许多日子,临终的话都不是心中所想,你们听到没有。”屋里依旧沉寂,只有去而复返的四太太接了句:“知道了,大伯。”
老侯爷十分满意自己儿子的安排,滴了两滴泪水就往外走去,楚夫人起身走到赵致柔身边:“大姑太太,我让婆子们进来给婆婆擦洗。”赵致柔木然放开,抬起泪眼看向快走出门的老侯爷,猛地冲到他身后:“父亲,您真的哀伤吗?”
老侯爷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女儿,话里带了怒意:“你休听你娘胡说,我和她结发夫妻,成亲到现在已快六十年了,年轻时候她虽然出于嫉妒做过一些错事,使我父子至今不得相认,但细想也算的贤妻,我怎能不哀伤?”
赵致柔满脸都是泪,看向老侯爷的眼里带了鄙视,被女儿这样鄙视地看,老侯爷自然不高兴,他眉头紧紧皱起:“柔儿,为父晓得你刚丧了母亲,心里难免哀痛,有些胡言乱语是难免的,你别再说了。”
赵致柔冷笑:“父亲,三哥的事,真是母亲自作主张,不是出于你授意吗?我那时虽小,也已有了十四,你们以为能瞒的住我吗?父亲,你此时一句话把过错全推到母亲身上,你对她,可有半点夫妻之情?”老侯爷一张脸通红起来,用手指着赵致柔:“你疯了是不是?说这种话,若不是她教子不严,让你三哥做出那种事,你黄姨娘又护着亲生儿子,事情也闹不到这种地步。”
楚夫人忙上前扶住赵致柔:“大姑太太,那些事已是旧事,现在也已尘埃落定,还是别说了。”赵致柔的声音依旧冰冷:“不说?不说就让全天下都在唾骂三哥不孝,都在厌弃母亲不慈,而他呢?明明所有的事都出于他的授意,偏偏可以博得人的同情,同情他父子相离,同情他家有恶妻?难道这是我做女儿的孝道吗?”
老侯爷剧烈地咳嗽起来,侯爷上前抱住他,对自己妹妹怒视道:“大妹妹你别说了,三弟现在也不认我们,你来帮他讨什么公道?”赵致柔笑的古怪:“大哥,难道是我在帮三哥讨公道?我明明是在帮娘诉冤屈,父亲要逐出三哥,她就要做恶人让人把三哥逐出赵家,父亲要认回三哥,她不肯笑语欢颜跟着认回,父亲就骂她嫉妒,说她不慈。大哥,你我也是娘的孩子,难道忍心让她背着骂名下葬?”
侯爷闭上眼睛,当年的事自己也有责任,如果自己能在爹面前说几句好话,最后也不是这样情形。况且,当年老三不过才十五岁,正是对男女之事懵懂好奇的年纪,而邱氏,记得比老三还要小了那么几个月。没有出手,当时的心情已经记不清了,但回想起来,的确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老侯爷被自己女儿问的十分狼狈,推开儿子怒道:“好,你要为你娘讨公道,那就拿把刀来把我给杀了。”赵致柔唇边的冷笑没有褪去:“父亲,女儿不求别的,只求父亲能在娘床头说一声错了就好。”让老侯爷认错,简直就是难如登天,他在外有多么圆滑,在家里就有多么倔强。
楚夫人心惊不已,不敢出去外面叫丫鬟婆子进来擦洗身子换上寿衣。传来喀喇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怪异的宁静,是冰在冰桶里掉了下来。
侯爷的眼从妹妹脸上转到老侯爷脸上,心里着急的不得了,终于小声恳求老侯爷:“父亲,您就答应妹妹吧。”老侯爷被儿子这话气得又是暴跳如雷,伸手就甩了他个耳光:“你也跟着她疯了吗?”
侯爷不敢伸手去摸脸,垂手在那里,见到女儿眼里一直没有褪去的倔强,老侯爷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月太君床头,对着身子被放平的她小声说了句:“夫人,过往的事我也有许多错,你安心上路吧。”说着还作了个揖。
楚夫人揉了揉眼,方才老侯爷说话的时候,月太君似乎笑了笑,但楚夫人把手放下时候,月太君的脸依旧没有变化。
老侯爷说完就往外走去,还瞪了女儿一眼,赵致柔也不在乎,重新跪到床边。楚夫人捏着的那把汗终于可以放下,放声大哭起来,丫鬟婆子们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哭声,也纷纷跪下跟着哭出声。
事情都是原来就安排好的,男人们和小辈媳妇退出去,剩下楚夫人和四太太带着丫鬟婆子在那里给月太君擦洗换衣。
屋外虽然依旧闷热,但比起屋里那压抑的气氛就好了许多。潘氏秦氏在吩咐管家娘子们拿白布出来到处张挂,对联门神都被摘下,几乎是转眼之间,所有的匾额都挂上了白布。
婉潞的腿早已跪麻,但比起腿上的麻木,更让她心惊的是方才屋里发生的那幕,走在婉潞身边的苏静初叹了口气。婉潞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这事对别人来说,不过是听到件古老往事,但对苏静初来说,冲击要大许多,往事里面死去的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的生母,另一个是她丈夫父亲的生母。虽然名分上有欠缺,却是实实在在的骨血至亲。
赵二爷走了过来,对这位二伯婉潞接触的不多,他一直都温文尔雅的脸上此时只有茫然之色,见婉潞对自己行礼,他只点了个头就对苏静初道:“娘子,这里我们也帮不上忙,回去吧。”
他话里含有无尽的落寞,苏静初嗯了一声就跟着丈夫走了,直到他们夫妻背影消失,婉潞才反应过来,这样忙碌的时候,怎么会帮不上忙呢?怕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侯府这些人吧?
秦氏的声音响起:“六婶婶你怎么跑这凉快来了,快些来帮忙吧。”婉潞没有转身,秦氏已经来到她身边:“哎,二嫂呢?她怎么也不见?”婉潞这才叹气:“三嫂,二嫂走了。”
走了,秦氏的眉挑起,接着就道:“是二伯的主意吧,当年的事,他心里也不好受。”婉潞轻声叹气:“是啊,我初嫁进来的时候这里是多么热闹,现在就这样冷清。”秦氏唇边浮起冷笑:“这个烂摊子,谁爱接接吧,横竖我现在不想了。”
现在的侯府,表面荣光虽在,私下却已是千疮百孔,秦氏是聪明人,当然不会接了。婉潞笑容里带了点嘲讽:“三嫂果然是聪明人。”秦氏的眉挑起,接着就对婉潞道:“彼此,彼此。”
月太君的身后事极尽哀荣,身为定安侯太夫人,武威将军太夫人。她的讣音一传进宫里,皇帝就下诏赐三千祭银,祭礼一台,由安郡王代祭。罗太后虽没亲至灵前拈香,也派侯总管来代她拈香。请了一百八十名僧众,建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来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看起来热闹非凡,婉潞却独独记得诏书之中还有一条,武威将军循夺情之例,不必奔驰来京,只在边关服丧就可。夺情,这真是给三老爷和侯府都有面子的说法。
出丧当日,自皇太后以下都有路祭,祭棚搭的一座比一座大,送葬的人行不得几步就要停下来受祭。婉潞怀里抱着几个孩子,路边看热闹的人可算是人山人海,啧啧称羡之声不时也能传入耳里。听到他们说月太君真是生前荣耀,死后哀荣,婉潞唇边不由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果然世人都只看表面荣光的。
虽然有临终说的话,侯爷也不敢照命行事,月太君的坟墓依旧葬在赵家祖坟老侯爷的生基旁边。墓碑之上,依旧是赵门月氏,从来没有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对三老爷和月太君我都是很报以同情的,他们都是同一个制度下的牺牲品,虽然一个顺从,一个试图反抗,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都成为悲剧。
老侯爷这样的人,我的确十分鄙视,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也确实太难虐到他,他已人老成精,哪是几句言语就能让他失控?
侯府将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私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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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丧事,已是八月中旬,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忙着过中秋节。做月饼、备祭品,全家老少都聚在园里说说笑笑。今年逢了丧事,楚夫人只吩咐厨房做出一些小月饼送到各房哄哄孩子就算了。
八月十六一大早,楚夫人就让人请来赵致柔,派人打开了自那日月太君咽气之后就一直关闭着的上房,清点月太君留下的私房。月太君嫁进赵家快六十年,做了四十来年的当家主母,当年荣安郡主给她预备的嫁妆丰厚无比,虽然娶媳嫁女从囊中拿出一些,连十分之一都没动到,橱柜箱子都塞的满满。
月太君房里的大丫鬟和婆子陪着她们姑嫂打开了门,把橱柜箱子一个个打开来清点。金银首饰,四季衣料,珍珠宝贝。楚夫人也算见多识广的,但月太君私蓄之厚还是让她吃了一惊,从眼前所能看到的,衣料首饰这些折价就该有过两万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