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月太君虽然眉不展,那酒却一口接一口地喝,半天都不说散。里面女人不散,外面男人们也没有散。室内除了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就是外面男人们喝酒的声音,婉潞枯坐在那里,外面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秦氏笑着上前:“老太君,虽说要守岁,哪年都不过是应个景就散了,我瞧他们外面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各人也就去回各家吧。”
月太君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秦氏又催了一遍,月太君才叹气:“雪真大啊。”秦氏忙道:“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月太君的眉微微皱起:“记得上次下那么大的雪,还是姐姐去世那年,那时姐姐躺在窗下,让我把窗子打开她要看雪,我怕她冷,她只笑着说,再不看就没机会看了。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我已这么老了,姐姐她只怕依旧美貌。”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秦氏不敢接,楚夫人虽满怀心事,也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柔声道:“婆婆,您念着月夫人,可是她逝去已经快六十年了,见你过得这么好,一定会欣慰的。”
月太君脸上露出古怪笑容,站起身道:“走,我们去外面看看雪,可惜京城没有梅花,不然踏雪寻梅,那是何等风雅。”月太君站的颤颤巍巍,秦氏和楚夫人婆媳心里一阵害怕,双双伸手去扶,楚夫人劝道:“婆婆,您醉了,回去歇着吧。”
月太君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醉,我醉了五十多年了,今儿才醒过来。”楚夫人大惊:“婆婆。”剩下的人都站了起来,劝着月太君,月太君怎么肯听劝,一意孤行地要往外走,天上的雪下的那么大,她年纪又已老迈,没人敢让她出去。
里面的动静传到外面,老侯爷走了进来,眉头紧锁:“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这么大的雪,你还要出去,你年轻时的贤德呢,柔顺呢,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月太君睁着一双醉眼,不知是酒喝的多了,还是心里憋的太久,指着老侯爷就骂道:“我的贤德,我的宽容,我现在极悔年轻时候太贤德,太柔顺,让你左一房右一房纳个不停,生下许多的庶出子女,惹出那样的泼天大祸,到现在你还怪东怪西,我当年怎么就嫁了你?”
老侯爷被人捧了一辈子,只有老妻年老时候给他吃过几次苦头,听了这话大怒:“男子家三妻四妾本是应当,你嫌嫁了我受气,我当年娶你难道不是低就,一个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能嫁进侯府那是祖上烧了高香,我哪点不敬重你,你还嫌东嫌西,忒是不贤,若不是你一味主张要为了赵家的脸面,也不会闹出老三的事情来,爵位被夺,错的就是你。”
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婉潞听的大为吃惊,月太君不是荣安郡主的侄女吗?怎么又变成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月太君也大怒,用拐杖捶着地:“好啊,快六十年了,你总算说实话了,就嫌我的出身低,配不上你,才这样对我,不然你怎么会要我把那两个贱|人的牌位迎进宗祠,去讨那逆子的好,就是嫌弃我了。”
这事情演变的太快,在座的人都愣住,楚夫人隐隐知道点月太君的身世,她本是荣安郡主嫁的月翰林弟弟的女儿,父母双亡后来投奔已功成名就的大伯父,被荣安郡主抚养长大,本要随荣安郡主长女月嫣然进宫的,因月嫣然的突然去世而做罢。
月嫣然去世后不到一年,陛下就降旨将她许配给老侯爷,这五十多年也算相安无事,谁知道到的老来会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见他们老夫妻要互相揭短,楚夫人顾不得这是新年大节要讨吉利,上前跪下时眼里的泪已经流了许多:“公公婆婆,求你们给媳妇个体面,外面传的还不够难听吗?难道要陛下真的降旨夺爵,公公婆婆才心满意足吗?”
楚夫人跪下,她的儿媳们也跟着跪下,四太太不愿意跪也撇撇嘴跪了,婉潞肚子沉重,跪在那里已经汗湿了衣衫,也不敢伸手去擦,自己肚子虽要紧,侯府的和睦在别人看来又比自己的肚子要紧的多。
老侯爷已经掀着胡子准备咆哮,看着跪了一地的儿媳孙媳,特别是挺着大肚子的婉潞,话里含有无限挫败:“你这又是何苦,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夫妻,我不过就为的侯府好罢了,你这一怒,她们也是又跪又求,别人不算,小六媳妇都要生产你还忍心吗?”
月太君只觉得灰心丧气,自己这一世拼命维护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只是轻轻一戳就破,月太君上前扶起婉潞:“六奶奶,原本我总觉得你不让小六房里有人是不贤,今儿我才明白了,没有嫡庶之争,这家也要太平些。”
婉潞刚要谦虚几句,就看见月太君的笑容变的古怪,接着就摇摇晃晃往后倒,婉潞顾不得自己肚子大,忙拉住她,大声叫:“老太君,老太君。”杂沓的脚步声响起,秦氏已经抢先扶住月太君,楚夫人让人去寻太医。
老侯爷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自己似乎又被遗忘了,这一生究竟为的是什么?自己从没做错,为何到老要有这样报应?外面的人也全都进来了,侯爷带着弟兄子侄劝走老侯爷,厅上一霎时全都走完,只留的依旧通明的烛火照着残席,说不尽的凄凉。
牺牲
-->
北风呼号,吹的人都能凉到心底,丝儿缩了缩脖子,匆匆走进屋里,对里面躺着的婉潞笑着说:“奶奶,我听老太君屋里的姐姐们说,老太君不但能喝得下汤,还能吃的下饭了。都在说这是我们福姐儿带来的福气呢。”
那日老太君当场晕倒,七手八脚把她扶回床上,太医来看过说老太君年纪已老迈,再加上思虑太过,才引起的中风。开了几剂药,又交代千万不能再惹她生气。
消息传进宫里,若不是皇帝皇后苦苦拦住,罗太后当晚就要亲自出宫来探月太君。虽没有亲自出宫,也让侯总管带了药材出来。太后如此,皇帝也不敢怠慢,从太医院又选了两个太医,日夜在赵府守候。
名医良药的作用下,月太君在第三日醒了过来,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是在枕头上微微磕头谢恩罢了。
老年人多有中风的,侯爷心里也打点过,只是让下人们日夜伺候。虽说侯爷被弹劾,可宫里赐下药材,以后如此还很难说。各家交好的还是派人送医送方,而对侯爷的弹劾也以皇帝召见侯爷,严加申斥一番解释。
于是冷落了有些日子的侯府门前又重新热闹起来,不过这种热闹看在侯爷心里,并没有原来的欣喜,此次虽有惊无险,但下次呢?还有那久拖不决的侯府继承人事情,又该怎么结束?
侯爷只有照了皇帝的意思,在月太君面前尽孝,至于婉潞虽然不需去月太君床前侍疾,但比不得前些日子那么清闲,还没到元宵时候,早产下一个女儿。虽是早产,听哭声也很响亮,侯府有的是好药材,太医说只要慢慢养着就好。
也怪的很,这孩子刚一落草,时睡时醒的月太君就能慢慢坐起来。原本喂汤很费力,她也能自己咽下去。老侯爷听说了,说这孩子命里带福,索性就叫她阿福。
婉潞听到自己女儿得了这么个名字,眉头只皱,但老人家的好意又不少驳,只得依了这个名字。暗地里打算这只能做小名,等以后还要和赵思贤商量个好听的大名。
听了丝儿这话,婉潞笑里带有几分苦涩,这样的多事之秋,孩子的出生带来的不是原来的那种快乐。阿福就阿福吧,有福气也是好事。
月太君在病中,福姐儿的洗三满月一概都没办,婉潞出了月子,带着福姐儿过去给月太君磕头。时令已是二月,春风又开始吹拂大江南北,路两边的花草又开始绿了,偌大的宅子少见下人们走动,只有婉潞这行人。
宅子里的人现在的确没以前多,二老爷全家在任上,二爷搬了出去,姑娘们都嫁了,八爷九爷没娶亲,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人,难怪有人丁稀少的感觉。
婉潞紧一紧斗篷,吩咐奶妈把福姐儿再裹严一点,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宁静。像是丫鬟在议论:“听说了吗?八姑娘的婚事定下了,就是戚王府,老侯爷亲自定下的,四月里就要过门。”
和她说话的丫鬟明显带着惊讶:“老太君不是不让和戚王对亲吗?再说八姑娘才十五,那个戚王听说都四十了,府里的姬妾丫鬟一大群,八姑娘嫁过去,那叫怎么一回事。”
先头说话的丫鬟咳了一声:“这是什么时候,那是什么时候?侯府正要有势力的人家结亲呢,再说嫁过去也是王妃,只要瞒住老太君一个人就成了。”
又传来笑声,婉潞停在那里,看着拐角处转出两个丫鬟往另一边去了。只要瞒住老太君就好,婉潞不由叹气,跟随的人都站在那里,等着婉潞说话。婉潞示意她们继续跟着自己往前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侯爷打的这个算盘,只怕没那么轻易能实现。
月太君的上房有些冷清,门口有婆子在那里打瞌睡,一股药味萦绕不去,和原来每次来时热闹的场面不一样,婉潞轻轻踏上台阶,一个丫鬟掀开帘子出来,手里拿着尿湿的裤子:“快点拿下去洗,这一天,光裤子就要洗多少条?”
抬头看见婉潞,丫鬟笑着上前:“六奶奶来了,是带姐儿来瞧老太君的吧,都听说您生了个又能福气的姐儿,老太君这几日好了些都是她带来的福气。”婉潞只是笑笑,跟在丫鬟身后进屋,屋里的药味就更重了。
老太君房里的摆设依旧,但看在婉潞眼里,那些东西有些暗淡无光。转过屏风,月太君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个小丫鬟坐在她床边用美人拳给她轻轻敲着腿,太医说要多敲腿,才能让她舒服些。
本来该是儿媳孙媳在这里伺候的,都各有各的事,都是各房派来丫鬟婆子在伺候。听到脚步声,月太君睁开眼,眼里有些昏花,看了许久才看清婉潞,张开嘴艰难地发声。
丫鬟忙解释:“六奶奶,老太君是说你来了。”婉潞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美人拳轻轻敲起来:“老太君,孙媳妇带着您重孙女来给您磕头。”
重孙女?月太君眼里露出期盼,奶妈已经抱着孩子上前,嘴里说道:“咱们姐儿给祖婆婆磕头,祖婆婆万福万寿。”月太君用手撑了□子,丫鬟急忙上前去扶,月太君借了她的力半坐起来,对着奶妈张开双手。
奶妈有些迟疑,婉潞起身接过孩子把她轻轻放到月太君手里,自己在旁边护着,月太君的双手没有原来那么有力,只能勉强伸出手去摸孩子的脸,嘴里又含糊不清地说话。丫鬟笑的就像脸上开了花:“老太君说,好,六奶奶,福姐儿可真是能带来福气的,老太君这些日子,数今儿精神最好,坐起来不说,话也能说的更清楚些。”
婉潞只是含笑瞧着,月太君的手已经皮包骨头,福姐儿的小脸娇嫩,两边对比强烈。月太君瞧过重孙女,用手指着丫鬟:“拿,拿来。”这声听的清楚,丫鬟笑的更开心:“六奶奶,老太君这是头一回说那么清楚呢。”
说着话已经取来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拿出一块玉佩:“这是老太君给姐儿预备的。”月太君连连摇头:“还,还有。”还有?丫鬟不由愣住,月太君往匣子里指:“那个。”匣子里还有一对玉簪,虽比不上给思敏的那只好,但也是光滑圆润,不是凡品。
丫鬟不由愣住:“老太君,这不是给八姑娘添妆的吗?”月太君似乎耗尽力气,靠在丫鬟身上摇头:“给。”丫鬟忙带笑把那对玉簪送过去。
婉潞见月太君说话含糊,手里没有力气,心里有些酸楚,又见给了自己女儿这么重的东西,忙要推辞,月太君只是摇头,看向孩子的眼里满是慈爱。
楚夫人的声音响起:“六奶奶,这是老太君给重孙女的,你就接下吧。”婉潞行礼谢过,这才接过匣子。月太君想要笑一笑,只是身子都是瘫的,哪里能有笑容呢?
婉潞见月太君前后判若两人,虽知道这是中风造成,也叹气不止,当了月太君的面不好说出,只是和楚夫人一起又伺候了她一会。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有人来寻楚夫人回事。楚夫人见月太君已经睡着,这才带了婉潞出来。
来回事的管家娘子回的,就是思聪的嫁妆要支多少银子,看来思聪是嫁定了戚王,婉潞叹气,十五的女儿去陪一个四十的男子,这婚姻要怎么说呢?
楚夫人打发走了管家娘子,回头见婉潞脸上怅然若失,脸上的笑容也带有苦涩:“我虽不是你八妹妹的亲娘,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门婚事确实有些委屈,但此时侯府,比不得原先,况且又是公公做主,我们又有什么话说?”
婉潞心里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婆婆,儿媳斗胆说一句,此时还可把八妹嫁出,换来戚王府说些好话,来日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又哪里再寻个女儿出嫁呢?”楚夫人扶一扶额头,面上疲惫之色更重,婉潞伸手把她扶了坐下。
楚夫人叹气:“六奶奶啊,我也晓得这个道理,男子作的孽怎么总让女儿家来还?可是天下都是这样的,做了女儿总是身不由己。”说着楚夫人就掉泪,婉潞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了,低头道:“婆婆,做媳妇的唯一能求的,就是日后不把女儿这样嫁出。”
楚夫人脸上的纹路更加深了,收起泪没有再说,婉潞看着外面万物复苏之景,话语里带有些嘲讽:“这,倒是遂了四婶婶的心了。”
第90章
-->
遂心?楚夫人脸上的笑也带了点嘲讽,没有说话。婉潞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对,轻咳一声要掩饰什么,就听到楚夫人的叹息:“你我是婆媳,我虽不能视你为女,瞧着你也比起你大姐也差不了多少,你在我面前不必太拘礼。”
婉潞不由微微一笑,面前的楚夫人脸上神情和平时一样,她做候府当家人,上面还有公公婆婆,她比起自己只怕更难,况且侯府至此已积重难返,再照这样下去,等不到皇帝夺爵,迟早也会成为一个空壳。二月的风还有些寒冷,婉潞不由轻叹:“婆婆这一生,为赵家付出良多,做媳妇的想来,也是…”。
楚夫人脸上的笑意带着一点苦涩,接着就轻轻扶上她的肩:“你我都是赵家儿媳,我能做的,希望你也做到。”婉潞已经出声:“婆婆,再这样下去,纵有再多的牺牲,不过饮鸩止渴。”
楚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婉潞挺直肩膀和她对视,过了会儿楚夫人垂下眼帘,声音带着苦涩:“我怎么不晓得委屈了贤哥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舍得…”说到后面楚夫人的声音已经有些破碎。婉潞心不由软了,都是做母亲的人,舍不得儿子受委屈也属正常,可为了这个儿子,难得就要赔上侯府全府?
婉潞不敢再多言,只是垂下眼帘,楚夫人难受一会才开口说话,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六奶奶,我知道,我全知道,可是名分所关,我只能如此。”名分所关?嫡长的名分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头上,绕不开。婉潞咬牙道:“婆婆,您既已和公公定下,论名分六爷是兄弟,也不好对长兄的事指手画脚,辅佐一事,还请婆婆和公公斟酌一二。”
楚夫人瞧着面前的儿媳,这个媳妇果然是和潘氏不一样的,可惜嫁的是自己的三儿子,楚夫人伸手给婉潞理一下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十分温柔:“你放心,我不会让贤哥儿难做的。”得了楚夫人这句话,婉潞觉得心里安了一点。
在这里的时候长了,楚夫人继续往外走,婉潞伸手扶住她,楚夫人拉着她的手,就像平时交代家务一样:“六奶奶,你既出了月子,家里的事多,你八妹妹四月出嫁,五月又要娶九奶奶,你多帮着你嫂子她们。”思聪四月就要出嫁?五月要娶九奶奶?
婉潞的眉头又皱起:“九婶婶,不是说九月才过门?怎么提前这么多?”楚夫人的声音有点含糊:“老太君这样,用喜事冲一冲也好。”况且九爷今年虽只有十六,但定下来的那位新娘子已经十八。
若月太君真有个万一,孙辈孝期虽只有一年,但侯爷他们的孝期是三年,在这三年的孝期里,总不好办婚事,也只有赶紧娶过来,不然就是耽误了人家的花信年华。婉潞想到这点,不由小声说道:“八叔叔和理哥儿都没定呢。”
楚夫人用手扶扶额头,长孙的婚事一直是自己心里的一根刺,到了今日,也只能叹一声:“我也只指望他能有他的福气了,他是重孙,真定下来,等他爹娘的孝期满了,到别的宅子里娶亲也是便宜的。”这话是笃定月太君再起不来了,婉潞想起初见时候那个精神的老太太,再到今日躺在床上行动需要别人扶持的老人。这一切,究竟谁是因,谁是果,缠绕在一起,分辨不清楚。
风吹了过来,吹起旁边杨柳枝条,长长的枝头依旧枯黄,柳树下的小草虽然萌着新绿,望去还是黄多于绿,倒春寒还没过去,倒有些像初冬。
回到房里,赵思贤正在窗下写信,见到妻子进来冲她一笑,手并没有停下,婉潞换了衣服就走到丈夫身边抱住他的腰,把头紧紧埋在他的背上。赵思贤手里的笔并没有停,见妻子这样难得的撒娇动作,声音很温柔:“怎么了,是不是去探祖母,祖母给了你气受?”
说着转过身抱住妻子,婉潞的头放在他的肩膀,抱住丈夫的手更紧,胡乱地摇头:“我只是心疼你和八妹妹,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最后只怕也是白费。”赵思贤的手在妻子的发上停下,半天才把妻子的脸扶到自己眼前,轻柔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婉潞,我既做了侯府的人,就要为侯府出力。”
婉潞胡乱点头,这一点让刚才在眼眶里的泪水掉落下来,赵思贤用手指给妻子擦掉眼泪,接着突然笑了:“你既心疼八妹妹,就多给八妹妹预备点妆奁。”婉潞伸手摸上丈夫的脸,手比平时更柔,赵思贤握住她的手,轻轻拉到唇边亲了亲,在这深宅大院里,也只有他们可以彼此依靠和信任。
思聪的婚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嫁的是王府,一过去就是王妃,侯府的恩宠虽不如从前,但也不算差。来贺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们也回门来给思聪添妆,婉潞是做嫂子的,经常去帮着思聪预备嫁妆。思聪那张小脸上看不出喜忧,也没有将出嫁闺女的羞涩,只是木然地听着姑母和姐姐们的叮嘱。
思聪出生的时候思梅已经出嫁,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堂妹思梅的关注并不多。但思梅是做母亲的,自己女儿嫁的不算差,女婿对女儿也是百依百顺,瑜姐儿归宁时候还常和自己这个娘撒娇。而思聪,小小年纪就要去面对一个比自己父亲小不了几岁的男子,同为宗室,戚王的好色在宗室里面是有名的,好色年纪又不小,这门婚事在拂去表面的荣光之后,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婚事。
婚事又是老侯爷亲自定下的,就算要反对,思梅也没有立场反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老夫得其少妻,说不定比年轻男子更加心疼妻子呢。别人抱着的心思和思梅也差不多,但面上还是要笑着恭喜,只有背地里私自说几句。
对这桩婚事最高兴的就是四太太,她的喜悦只要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转眼就到了戚王府来过礼的日子。戚王父母已丧,来过礼的只是王府的长史,这让侯府有些吃惊,虽说王府没长辈,宗室里戚王的长辈就不少,随便请一位也没人会推脱,怎会让个长史来?
私下已经有人在议论,戚王虽没有儿子,但有位十七的郡主,只是在守母丧没有出嫁罢了,王府的事自然是这位郡主说了算。十七的继女,十五的继母,不请长辈来过礼,而只是让长史过来,只怕就是这位郡主给的下马威了。
婉潞心里更为思聪添上一层担忧,但随着礼仪的渐渐完备,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思聪出嫁前一日,按例宫中会派使节来册封王妃。头一天侯府就预备妥当,在府里静待天使。一接了诏书,思聪就是正儿八经的戚王妃,第二日的婚礼不过是完了民间习俗罢了。
到这个时候再瞒着月太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况且思聪出嫁,回门时候戚王是要来拜见他们的,四太太带着思聪去给月太君磕头。
随着春天的到来,月太君的身体已渐渐好转,在别人的扶掖下已经能在庭中走十几步,太医说多走动要好,楚夫人就吩咐月太君房里的丫鬟婆子每日都把她扶出来院子里晒太阳,又让奶妈们把孩子们挨个抱过去,让孩子们的欢笑声充满整个院子,消掉自从去年以来就一直蒙在侯府上方的阴霾。
四太太到的时候,婉潞带着瑾姐儿和德哥儿两人在那里,瑾姐儿已能说许多的话,手里拿着把小梳子在给月太君梳头,嘴里还不停地说:“祖祖你别动。”月太君威风了一辈子,此时听着曾孙女的吩咐,用已能活动的右手拍着她,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好,我不动。”
德哥儿已能走几步路,见姐姐给曾祖母梳头,自己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眼睛睁的大大的,嘴里又开始说别人听不大懂的话,瑾姐儿白弟弟一眼,他太不乖了,路走不稳不说,连话都说不大清楚。
四太太带着思聪走进来,婉潞已经明白她的来意,起身相迎时候让奶妈把孩子们抱出去,四太太对婉潞点一点头,快步走到月太君跟前,笑着道:“婆婆,明儿思聪就出嫁了,媳妇带着她来给婆婆磕头。”
出嫁?月太君虽然中风,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听了这话眼睛睁的极大,用手指着思聪:“出嫁,嫁谁?”四太太带来的一个婆子已经笑了:“给老太君贺喜,您又多了个王妃孙女,八姑娘嫁的是戚王府。”这本是已说好的套路,四太太还是回头白那婆子一眼,似乎怪她太多事,笑着坐到月太君身边:“婆婆,聪丫头说的是戚王府,还有半个时辰天使就要到门宣读诏书了。”
月太君如被雷击,看着在四太太指引下上前行礼的思聪,说出的话难得的清晰:“我,我不准。”四太太的笑里带了些讽刺:“婆婆,您不准?这是公公的意思,陛下的旨意,您就算再不高兴也要接了,不然就毁了您贤良淑德的名声。”
见四太太说话有些难听,婉潞顾不上许多就上前道:“四婶婶,老太君心疼孙女是常理,您就少说一句。”四太太转身面对婉潞一脸的怒意:“呸,你少来说好听的,她要真心疼,就该欢欢喜喜地看着思聪嫁进王府,而不是百般阻挠,她不就是怕思聪嫁进王府,越过了大哥家吗?别以为她嘴里说的那么好听。”
婉潞见四太太发这样的议论,心里极为不满但还是继续劝道:“四婶婶,几位老妯娌里面,老太君平日更心疼你,这是有眼睛的人都瞧的出来的。”四太太的怒火已经憋了好几年,哪是轻易消的掉的,冷笑道:“她要真心疼我们,就该把侯府交到文哥儿手上 ,而不是交给尔哥儿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我等着侯府在尔哥儿手上越发败落,到时我有郡主儿媳,王妃女儿,哪里不快活?”
四太太的话里含有刻骨的怨毒,思聪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别说了,祖母已经…”思聪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丫鬟传来惊呼:“老太君,老太君”婉潞低头望去,月太君的眼直直地往上翻,唇角又流出涎水,急忙一把把她抱住,让丫鬟把药丸取来灌下去,在侯府的太医也赶了来,施针下药,月太君的呼吸总算平稳,这些忙乱完了,才见到楚夫人带着人过来,身上还穿着礼服。
天使到门宣读诏书,别人可以不去,楚夫人是一定要去的,见月太君呼吸平稳,楚夫人的心才放下一半,问了丫鬟几句,脸色变的严肃:“那些话,可不能传出去。”婉潞明白其中轻重,点头之时又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