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妈妈低声应是后带着度娘下去,婉潞在春燕她们的簇拥下走出屋子,看着度娘那有些单薄的身影。婉潞的眉头微微皱起,李妈妈的丈夫李彦宏已经丢了差事十来年了,现在府里总管是楚夫人的陪房汪善当着。总不会李妈妈想着自己女儿被爷们收了房,李家就能重新得到侯府的信任吧?
婉潞唇边露出嘲讽的笑,这时已快走到楚夫人的上房,前面传来秦氏的声音:“六婶婶,往日你都是最早的一个,今儿怎么来的有些晚了?”婉潞快走两步笑道:“今儿有点事,耽搁了一会,这不就和三嫂一块到了?”
秦氏亲热地挽住婉潞的手,脸上的笑带有一点讽刺:“六婶婶,你明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你还让人进来,难道是嫌日子过的太好?”夏天的早上不那么闷热,婉潞还穿了件袍子,听了秦氏的话只是笑笑。
秦氏见她神情摇头叹道:“六婶婶,全家上下都在说你为人宽厚,可也不能太过宽厚了,特别是对那些坏心眼的下人们,就要趁现在给他们个下马威,让他们不敢欺上来。”秦氏说的有些义愤填膺,婉潞脸上的微笑还是没有改变。
看着秦氏的神色,婉潞一时无法判断,秦氏是真像她表现出的这样呢,还是内有玄机?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上房,房里的帘子已经卷起,门口的丫鬟们等在那里,看情形楚夫人已经起来了。
领头的丫鬟微微行礼,伸手打起帘子,秦氏和婉潞走进去,楚夫人已梳妆好了,她的贴身丫鬟青瑶手里拿着镜子,潘氏手里拿着把小梳子在给她挽着最后的一丝头发,嘴里还在笑着说:“这支新做的珠钗,婆婆戴上显得年轻了几岁。”楚夫人房里的妾万姨娘听了潘氏这话,也上前凑趣。
秦氏和婉潞走上前双双行礼,秦氏也夸了楚夫人的那支珠钗楚夫人虽然十分满意,但面上还是十分镇静:“做祖母都快十年了,现在理哥儿都在论亲了,再过几年理哥儿媳妇入了门生了孩子,那时我就是曾祖母了,还什么年轻不年轻?”
秦氏已经笑了出来:“婆婆您这话说的,大嫂现在还是青春年少,您就在这说什么做曾祖母的话,那不是在说大嫂老了?”楚夫人撑不住笑了:“你这油嘴,也不晓得从哪学来的,偏生会哄人,连老太君都被你哄了。”
秦氏已十分亲热地上前挽起楚夫人:“婆婆,媳妇可没有四婶婶会说话,常被老太君嫌弃我太过直率,经常得罪人。”听了这话,婉潞的眼里闪过一丝光,楚夫人已慈爱地拍拍秦氏的手,在三个儿媳的簇拥下走出门…
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有个年轻少妇走了过来,面上神色有些慌张,身后也带着丫鬟。看见楚夫人已经出门,这少妇急忙行礼下去:“太太,妾身今儿偶然睡迷了,起晚了些,还望太太饶恕。”
侯爷有三个姨娘,长妾就是三姑娘的生母,原本是楚夫人的陪嫁丫鬟,生三姑娘的时候难产,身子一直不好,到现在还病病歪歪的,常年住在楚夫人上房的西小跨院里面,婉潞只见过一面,还是三姑娘那日归宁的时候她出来过。
万姨娘就是五姑娘的生母,本是别人孝敬的一个美婢,现在也三十多了,容色已经衰败,侯爷虽还歇在她屋里,但没有原先那么盛宠,她是个聪明人,一心只伺候楚夫人也没有别的想头。侯爷跟前最得宠的还是面前这位马姨娘,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侯爷十晚总有四五晚歇在她房里。
楚夫人并没瞧她,那脚步也没停:“你帮着我服侍侯爷,辛苦了起晚了些也没什么,只是以后不能形成例了,这家里有这家的规矩。”虽只是侯爷的妾,当怎么说也是媳妇们的半个长辈,当着她们被训了几句,马姨娘心里顿时一阵酸楚,但也只得低头道:“是,妾身下次定警醒些,再不敢违了规矩。”
楚夫人眼还是没瞧她:“去吧,侯爷也该起来上朝了,你和万姨娘都去伺候他起吧。”马姨娘又行一礼这才应是退下。
婆婆教训着姨娘,做媳妇的自然不会说一个字,秦氏说笑着哄楚夫人开心,潘氏和婉潞在一边帮腔,说说笑笑到了月太君的上房。
门外的丫鬟婆子就更多些,一个个手里还端着东西,看见楚夫人被簇拥着走过来,一个领头的婆子急忙上前行礼,靠门边的丫鬟已经打起帘子:“大太太来了。”
屋里有些气闷,月太君上了年纪之后十分怕冷,就算是夏天那窗也关的紧紧的,虽有婆子在屋里拿着大蒲扇不停地扇着,婉潞一进去还是觉得有些闷热。
里面黑压压一屋子的人,除了月太君房里的丫鬟婆子,二太太和四太太带着各自的儿媳已经坐在那里,四太太的手搭在月太君椅子背上,不晓得说了什么让月太君乐个不停。
六姑娘思君弯着腰在月太君梳妆台上找着什么,七姑娘思慧历来都是六姑娘的小尾巴,跟着她在那里寻。八姑娘思聪一脸的睡意朦胧,靠在她奶娘怀里闭着眼还在打盹。楚夫人带着她们上前行礼过,月太君从叶氏手里接过碗粥在那里喝,抬眼示意她们起来。
各自见礼过,秦氏已走上前捏思聪的鼻子一下:“这懒丫头,昨儿定是又睡晚了,都这时候还在打瞌睡。”思聪的奶娘已经笑着道:“昨儿八姑娘本已睡了,又听见她们说今儿穿什么衣衫,八姑娘又爬起来寻了半天的新衣衫,好容易才哄睡着。”
思聪的鼻子皱了皱,月太君已经喝完粥,把碗递给四太太,接过楚夫人递上的帕子擦着嘴:“八姑娘这样,你们服侍的就该劝她早点睡,哪有样样由着她性子来的?”思聪的奶娘忙站起来连声应是。思聪这才把眼睛睁开,却只睁开一小条缝,张开双手就冲上去搂住月太君的脖子:“祖母,我要吃核桃粥。”
月太君搂住她的小身子,连声答应:“好好,我的心肝,你要什么都给你。”四太太不免有些得意地笑了:“婆婆就是头一个由着聪丫头性子来的,她们做下人的惯了,自然不敢再忤逆了聪丫头的意思。”说着四太太点一下思聪的额头,思聪在月太君怀里有些不依地蹭蹭。
眼看着自己的娘,声音软软地道:“娘,女儿下次不敢了。”说着又打一个哈欠,眼重新闭上在月太君怀里蹭蹭,一脸的乖巧和撒娇,月太君心疼地摸摸孙女的脸:“乖,发困就到祖母床上再躺躺去,小人儿爱困也是常事。”
这话一发出去,丫鬟忙上前帮着把思聪抱到里间再服侍到床上躺着。除了这几个孙女是自家的人月太君还给点好脸色外,这几个儿媳孙媳,月太君的脸色都差不多,就算公认最会说话的秦氏和水氏,还不是会被她来那么几下?
众人坐在那里陪着说笑,这样说笑本就无趣,除了秦氏和姑娘们敢高声说话,这些儿媳孙媳一个个都只是喁喁细语,偶尔听到什么好笑的赔笑两声,掺和几句。苏氏和婉潞坐的近些,见婉潞腰上系的一个荷包十分精致,讨过来瞧瞧,托在手里赞道:“六婶婶的手着实巧,我旁的还成,做针线就要差了些。”
婉潞是知道苏氏出身学士之家,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书卷,针线上只能算过的去,微笑着道:“二嫂是出了名的才女,你的诗当初我在闺中时候也见过的,谁知机缘巧合,竟和二嫂做了妯娌,二嫂还的配才子,真是一段佳话。”
听到提起往事,苏氏面上露出一丝得色,但还是微笑道:“天下姓苏的又不止我这一个,六婶婶只怕认错了人?”婉潞笑的更轻一些:“前日才知道二嫂闺名静初,当日那首别燕诗可谓绝唱。”
女子的闺名是少有人知的,当初苏氏虽有诗名,但别人大多只知道这是苏三姑娘的诗,谁知婉潞竟能知道自己的闺名,还能准确说出自己做的最好的那首,苏静初不由又惊又喜,嫁进这家来,虽说夫妻之间相得,和丈夫之间偶尔也有唱和之事,但妯娌们谈论这些时候甚少,谁知婉潞一个在离京城村庄之中长大的女子,竟一语道破当日她的诗作。
苏静初顿时有突遇知音之感,不由伸手握住婉潞的手:“那些都是往事,现时我已不写了,当初的琴棋书画,今日已变成柴米油盐了。”苏静初的话里透着一丝微微的失落。婉潞刚想答话,月太君已经叫婉潞了:“六奶奶,听说你要给五姑娘绣副牡丹图做嫁妆?”婉潞忙起身应道:“是,孙媳自知婆婆给五妹妹备的嫁妆什么都不缺,左思右想,才想出给五妹妹绣副自己做的东西,也算表了心意。”
月太君点一点头:“嗯,你有这份心甚好。”这真是破题头一遭,婉潞心里暗忖,月太君站起身来:“我瞧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散了吧,君丫头,陪祖母去花园散散。”思君正在那里无聊地和思慧在解九连环玩,听到月太君的召唤,早蹦了上来搀扶月太君,一从人簇拥着月太君出门。
月太君见叶氏也跟了上来,吩咐她道:“你不用去了,你姨娘的丫鬟今儿一早来说她头晕有点微微的心疼,你去瞧瞧吧,要请医抓药的就和你大嫂说。”二老爷是老太爷身边的老姨奶奶崔氏所生,叶氏平日虽然孝敬嫡婆婆,对丈夫的生母也着实孝顺,听了这话忙带着丫鬟往后面去,老侯爷的几个年长的妾都住在后面的各小院里,水氏和周氏也忙跟上去伺候婆婆。
各人的丫鬟见主人们出来,上前跟在后面,刚走出不远就看见度娘过来,见到这群人过来忙避让一边。月太君本已走过又停了下来,看着度娘问道:“你是老李家的闺女吧?现在在哪里当差?”
度娘本是低眉垂目地侍立在那里,听了月太君的问话忙叉手行礼:“回老太君,奴婢确是李家的闺女,现在六奶奶处当差,董妈妈遣奴婢去后面寻东西。”声音不高不低,态度恭恭敬敬,果然是个好丫头,月太君嗯了一声:“你六奶奶是个宽厚人,你要好好当差。”
度娘已跪下应是,月太君这才又款款前行,秦氏本是跟在月太君后面的,听了这话转身小声对婉潞嘟囔一句:“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

风波(上)

-->
婉潞浅浅一笑,回头看一眼,度娘已经起身往另一边走了。远远望去,她的背影风流婉转,婉潞不由轻轻一晒:“这样姿色的女子收在房里做个美妾,也不算辱没了人。”秦氏不由瞪目结舌起来,过了些时才道:“原来六婶婶和大嫂一样都是贤德人。”
此时月太君一行已往花园里去,四太太带着女儿们跟着去奉承,楚夫人和潘氏要去理事,只剩的婉潞和秦氏两人各自回房。清早的风吹过来,带着淡淡花香一扫人心里的烦闷,婉潞瞧着秦氏,脸上的笑容依旧:“怎么,三嫂。贤德还不行吗?难道三嫂要教我做泼妇?”
秦氏的下巴一扬,话里不由带了点倨傲:“我可学不来孟姑姑,任郎君东睡西眠,我的夫君,自然是我一个人的。”这话说出来,婉潞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婉潞不由轻叹道:“三嫂洒脱,我是学不来的。”秦氏可以为了个漂亮丫鬟多和三爷说了几句话就把丫鬟逐出院子,可是婉潞不能。
秦氏背后有家族撑腰,旁人再看不惯也要因了她背后的秦家而对她礼让三分。但自己不一样,平氏家族已然败落,续宗年纪又小,不但不能给自己庇护还要反过来庇护他们。但要学潘氏和水氏那样的贤德,婉潞又是做不来的,秦氏已经走进她的院子。
婉潞摊开双手,想起吴妈妈曾说过妻妾争风的手段,眼微微一眯,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手上要沾了血?
天气越来越热,婉潞做绣活的地方也从屋里搬到院子里,院里有一颗高大的公孙树,枝繁叶茂。婉潞的绣架就支在这棵树的下面,阳光透过树叶散落在地上,那层热气已经被滤掉,迎来一阵凉爽。
但始终是夏天,绣一会,手心就会出汗,丝线一被污了绣出来颜色就没那么好看。婉潞绣一会就要歇歇,擦干手心和额头上的汗,再喝杯茶,等浑身重新干了这才又开始绣。
绣的速度就变的很慢,绣了一个来月,也不过就绣好三丛牡丹,瞧这速度,要绣到今年年底去呢。苏静初来瞧过婉潞几次,每次来都见她在绣,笑着道:“六婶婶是有耐心的人,我做双鞋还成,绣这样精细的东西就不行了。”
说着苏静初眉头微蹙:“也不晓得送五妹妹什么东西添妆才好。”婉潞知道她不在乎钱财,要的不过是份别出心裁。恰好一片绿叶刚好绣完,婉潞停下针线笑着说:“这简单,二嫂如不嫌弃我绣活不好,就在这牡丹图上题一首诗,我绣出来,这副图就当是我们一起送给五妹妹的。”
苏静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就灭了:“这样不好吧,我不过写了首诗,怎能腆着脸就当是我们一起送的?”婉潞已吩咐她们把文房四宝拿出来,伸手去拉苏静初:“这有什么,二嫂的诗作求都求不来的,不过是给牡丹图争一争光辉罢了。”
苏静初又是浅浅一笑,已握笔在手,略一思索已写出一首诗来。与她端庄秀丽的外貌不同,写的是一手颜体。她写的时候婉潞屏声静气,等她写完婉潞才轻轻地击一击掌赞道:“二嫂可谓诗宗李杜,书学颜柳,做弟妹的一定要好好绣出,才不辜负二嫂。”
苏静初面上不由有些得意,外人只知她有诗名,少有人知道她的字也写的极好。此时听了婉潞的话,顿时有逢知己的感觉,重新坐下之后,苏静初看着婉潞在那里一针一针的绣,感受着清风袭来的凉爽,心里对这个话不太多的妯娌又多了一分亲近感。
抬头看一眼这高大的公孙树,苏静初笑着说:“还是六婶婶这屋子好,我那屋子虽然花木不少,却没有这么高大的树木遮阴。”婉潞笔下如飞,眼看着绣活一刻不敢分心,嘴里可没忘谦虚:“二嫂是君子,君子多爱竹,我见二嫂院里窗下多种了竹子,想必能添吟啸之功。”
这竹子还是苏静初嫁过来的时候和丈夫亲自种的,想起这些,苏静初脸上的笑容转增温柔,在旁伺候的度娘不由笑着说:“二位奶奶,这公孙树还是先老侯爷种的,那时连现在的老侯爷都没娶亲呢。”
哦?婉潞看一眼度娘,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淡淡的:“我问过六爷,他都不晓得这树什么时候种的,你怎么知道?”度娘并不解这问的意思,只是笑着说:“奴婢的爷爷那时正在旁边伺候,所以奴婢知道。”婉潞嗯了一声,示意她去取盘西瓜来,自己依旧动着针线。
苏静初等度娘一转身,眉头又微皱起来:“六婶婶,这样太过伶俐和美貌的丫鬟,实在是…”说出一半苏静初就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对,把话咽了下去。为夫君纳美妾,本是贤德妻子该做的,况且度娘今年不过十五,再过个两年收房也算是恰当,说这话倒有挑拨之嫌。
婉潞的眼睫颤了颤,抬头给了苏静初一个笑容,接着继续绣下去,声音低的好像是叹息:“我虽不如二嫂才貌,也想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苏静初的神色已经变的有些激动,手紧紧扯住帕子,说出的话已经可以用嗫嚅来形容:“可是红袖添香也是男子喜欢的。”
婉潞又绣完一个花瓣,停下来再歇一歇,看着苏静初的眼含着笑:“难道二嫂不是红袖?”苏静初眼里又闪出了光,虽则自己坚持并相信丈夫不会变心,可等到年华衰去的时候呢?不说别人,就说现在宫中的太后,当年以京中第一才女进宫为后,先皇也不过是敬大于爱。
苏静初微微叹气,婉潞已经拿着银签子叉了块西瓜给她:“二嫂,想那些远事做什么?走好每一步,然后再想别的。”说的也是。外面已经走来一个丫鬟,上前给她们两个行礼:“二奶奶六奶奶,四姑奶奶回京了,老太君请你们二位到前面去。”
赵家四姑娘思兰是二老爷的妾所出,前年嫁给了来京赶考的举子,当时月太君还有些不满,嫌男方家门第太低,配不上她的孙女。若不是二老爷再三保证,女婿的人品学问都是上好的,月太君也不会同意这门亲。
等到会试结束,四姑爷落了榜,月太君那脸色更不好了,二老爷虽有心让女婿住在家里,等三年后再考,想想月太君如此,女婿难免会吃瘪,只得送他们两回乡。明年又是会试之期,四姑爷早早上京想是要好好攻读。
一路来到月太君屋里,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和平时的屏声静气不同,今日可说是笑语欢声。各房的人都来齐了,连一般不出现的郡主也来了,坐在月太君侧面,不言不语只是面上有一丝浅的看不出的微笑。
孩子们也全都到齐,大爷家三子一女,二爷家一子一女,三爷家两个儿子,四爷家一子两女,五爷的一个儿子。大的规矩坐在自己母亲身边,小的被奶娘抱在怀里,还有一两个坐不住的在地上跑来跑去。
光主人们就塞满了一屋子,丫鬟婆子们全被赶到了外面,婉潞和苏静初刚走进去,一个小孩子就扑进苏静初怀里,那是苏静初的长子学礼,今年已经五岁,生的粉团团的。苏静初扶住他,刚要说他怎么不懂规矩,就听到学礼的手指着月太君的方向:“娘,新来的小妹妹可好看了。”
说着还把苏静初拽向那边,婉潞这才看见月太君满面笑容地拉着一个少妇的手,这少妇想就是四姑奶奶了,她杏眼银盘脸,稍微有些富态,面上的神色看起来日子过的十分舒心,正在和月太君说话。旁边站着的秦氏手里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学礼满是期盼地看着苏静初:“娘,是不是,这妹妹长的比家里的妹妹们好看多了。”苏静初不及答话,月太君已经笑了:“好,好,他们有缘,等大了配成一对好不好?”这话让苏静初不晓得怎么回答,倒是旁边的思兰笑了:“祖母,孩子们都还太小,说什么定亲不定亲的话,现在兄妹相处也是极好的,等再大些若真处的好了,那时再说定亲岂不好?”
月太君哈哈一笑,拍了拍思兰的手就依你,苏静初长出一口气,思兰已经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这就是六嫂子吧?早听娘说过六嫂子生的出尘,我还常当娘说的话是夸词,今日一见,还要嫌娘说的话太扣着了。”
这话让旁边的叶氏笑了:“你出阁都快三年了,说话还是那么伶俐,有时闷了想起你来,着实让人难受。”思兰已和婉潞见礼毕,听了叶氏这话走到她跟前蹲下,一脸小女儿的撒娇:“女儿这次归宁要待到明年会试完了,时时陪娘说话解闷,娘可不许嫌女儿话多。”
叶氏已经一脸慈爱地摸一摸她的脸,月太君在上面大声地说:“赵家是你娘家,自然不许住到外面去。”婉潞瞧着思兰撒娇,不由想起朱氏来,这嫁的远,归宁也是个难事,比不得嫁在京里的大姑娘和三姑娘,过个半个来月总要回家归宁一趟。
叶氏把思兰拉起来:“见见你姨娘吧,她想你想的慌。”站在叶氏身后伺候的邱姨娘眼里早含了泪,当着大家的面又不敢滴下来,只是强忍着。听到自己被提起这才往前站了一步:“四姑娘好。”
见到生母眼里的期盼,思兰强忍住眼里将要夺眶的泪,盈盈拜了下去:“姨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邱氏忙一把拉住她,满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当了人面,思兰叫娘的可是叶氏而不是自己,就算这团肉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也只能瞧着她承欢别人膝下。
屋子里仍然是欢声笑语,婉潞瞧一眼邱姨娘的落寞,想起李妈妈的期望,殷鉴不远,还想着把女儿送进来做妾,该说她是妄想呢还是糊涂?
次日来问安的时候,又是一番欢声笑语,叶氏面上的笑容虽比平时多,但瞧着月太君总是有些欲言又止。思兰一回来,思君就有些靠边,小姑娘的小嘴嘟起:“四姐姐一归宁,祖母就瞧不到君丫头了。”四太太摸一摸她的脑袋:“你四姐是长久不回来,等你出嫁归宁,老太君更疼的慌。”
思君睁圆了眼睛,猴到月太君身上:“君丫头要一辈子陪着祖母,才不出阁呢。”月太君拍一拍她的身子:“做了女儿,哪有不出阁的?”
思君的话让大家都笑了,正是一派和睦景象时候,外面传来丫鬟惊慌的声音:“二老爷,总要等我们去回禀。”帘子就被人大力掀开,二老爷走了进来,面上带有焦急之色,他进来的太快,嫂嫂弟妇和侄儿媳妇们都来不及回避,就算回避这屋里也全是人没回避处。
月太君脸上的笑意没落,看着二老爷刚站起来,二老爷已扑通跪倒在她面前磕头下去:“儿子求母亲一个恩典,让姨娘搬到儿子院中,由儿子给姨娘侍疾。”
叶氏在二老爷进来的时候刚迎上去叫了声老爷就见二老爷跪倒在地,剩下的话也咽了下去。月太君一脸的气恼,操起桌上的一个花瓶就朝着二老爷扔了过去:“你还懂规矩不懂?”二老爷跪的直挺挺的,任由那花瓶擦着自己的额头飞过去,擦破的地方渗出鲜血,眼依旧不离月太君的脸:“儿子自然是懂规矩的,只是姨娘生了儿子一场,也有十月怀胎辛苦,已近油尽灯枯,求母亲给儿子这个恩典。”
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楚夫人身为长嫂想上去劝,听到二老爷的哭声又止住了脚步,崔老姨娘的病据太医说也不过就是用药吊着没几天活头了。要是别人也就抬手给了这个恩典,偏偏自己的婆婆不是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在生活中,我挺羡慕秦氏这样的人的,活的比较恣意些,但受到的非议也多。
写到四老爷大哭那段,我都有点难过,庶出子的伤的不是一个人的心,除了那个做爹的,正室妾室还有孩子,都被伤了。
以下是YX同学做的赵家的表,中间她不知道的地方又被我加了些,谢谢YX同学。
老侯爷∣月氏:
大老爷(侯爷)∣楚氏
大爷∣潘氏
三爷∣秦氏
六爷∣平氏(婉潞)
四老爷∣四太太
七爷∣郡主
八爷(文中未说,我猜)
八姑娘
∣姨娘
二老爷∣二太太
四爷∣水氏
五爷∣周氏
三老爷∣(不明)
二爷∣苏氏
另有九爷、一至七姑娘所出不明
二老太爷∣平氏(已故)
长女(夭折)
∣二老太太
三子一女
她不知道的九爷是四老爷的庶出子,大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都是侯爷的女儿,只是大姑娘是嫡出,另两位分别是侯爷的长妾和万姨娘所生。
二姑娘和四姑娘是二老爷家的,二姑娘嫡出,四姑娘是邱姨娘生的。
六七八三位都是四老爷家的,六七庶出,八是嫡出。

风波(下)

-->
楚夫人不出面,别的人更没有了说话的份,连素来最爱说话的秦氏也只是垂手站在那里,不敢吐出半个字。月太君扔出花瓶,心里的气似乎也平了些,挥手对还在哭泣的二老爷道:“念你也是一片孝心,我也就不再追究,你回去吧。”
叶氏上前扶住二老爷,闻到他身上有股酒味,忙劝道:“老爷先回去吧。”二老爷已是心肝俱裂,自从崔老姨娘病了,就想进来瞧瞧偏生又碍着规矩,只能叮嘱妻子照顾好姨娘。妻子又碍于身份限制,除了能请医买药外,床头侍疾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
时时问着太医知道这病已是快不成了,心里徘徊许久,和妻子也商量过,想接老姨娘老姨娘出来自己院里侍候两日也算尽了做儿子的心,这种事虽不大合规矩却合人情,别人家也有的。
谁知叶氏和月太君说了几次,月太君只当做个不知道,二老爷心急如焚,心里却也还想着只怕还有起色。昨日女儿归宁,叮嘱她去瞧瞧老姨娘,女儿回来后置说了一句老姨娘只怕不成了。二老爷心里更急,让妻子再求到月太君跟前。
这里也打扫好房屋,想着当了那么多的人面前求情,月太君再拗的性子也会答应了的,老姨娘一辈子住在小跨院,临老也让她舒坦舒坦。谁知左等也不来,又等也不见。遣了下人来问,才晓得月太君这里一直没有散,这次不成就再没有机会了,在屋里团团转了一番,拿起酒壶往嘴里倒了酒,借着酒劲这才往里面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