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主这才如释重负:“真是亏了你,今儿有新进的鲥鱼,我让他们蒸出来?”陈珍兰一张脸顿时苦了:“得,不敢领这个,谁不知道进到京城的鲥鱼都是鱼干?哪有半分鲜活劲?你要真想谢我,还是让他们给我做碗炒鳝丝来。这新鲜鳝鱼别家没有,你家总有。”
新安郡主故意道:“还好你没叫我做,我都几十年没下厨了。”福王宠爱新安郡主,虽然教养嬷嬷要求学那些,但福王统统拦住,以至于新安郡主连针线都不会,更别提下厨做饭。两人说笑着进了屋,陈珍兰才把今日的详细始末说出,最后道:“那姑娘啊,小家子气倒罢了,从小生长市井难免的,可那满肚子小算计,不过难哥儿瞧不出来罢了。”
新安郡主叹气:“我们难哥儿是老实人。”陈珍兰的眉一挑:“嗯,这我可得说说你。”新安郡主打她一下:“少来摆姨母架子,还是曼娘说的好,总要让他吃些苦头,经过这事,以后做事也稳重些。原本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十八|九岁的人,怎么不是孩子了?陈珍兰和新安郡主不由叹气,又说两句也暂时先把这事放下,毕竟让吴凝雪知难而退的日子,总要花个三四个月,这急也没用。
第二日曼娘就晓得了始末,既然已让两人暂时分开,曼娘也就安心。弦歌的婚期定在来年四月,虽说一应嫁妆陈铭眉早已安排好,这家具也要打出来,那些床帐要重新做好。曼娘借了这个机会,也把睐姐儿带在身边,告诉她一些事情。睐姐儿渐大,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就开始安排的少了,接触的多的就是如何理家。曼娘已经把一小间丝线铺子交给女儿管理,这间铺子,也是曼娘为睐姐儿准备的嫁妆之一。
虽然睐姐儿有些不满,可也晓得,这是必经之路,以后或许要熬到祖母这样的年纪,才能重新轻松下来,弹弹琴、作作诗、兴趣来了就画两笔。
和儿媳们的忙碌相比,陈大太太倒十分惬意,睐姐儿虽开始学着管家,可绯姐儿已经两岁,能说会跑能跳,真正含饴弄孙。赵氏又有了身孕,这回家里人都盼着她生个闺女,陈五爷每回回来,必要带些女孩用的,说小孩子知道爹娘疼自己,定会偿了爹娘心愿。
陈大太太虽笑言儿子太孩子气,可儿女双全才是真正福气,就等再过两三个月,请人来瞧瞧,这胎是男是女。
这日赵氏正在陈大太太面前说笑,曼娘掀起帘子走进来,睐姐儿跟在后面,先规矩给陈大太太和赵氏行礼,才对见了曼娘就张开双手扑在曼娘腿上的绯姐儿说:“见了娘,你也不叫,只会要抱抱。”
曼娘抱起绯姐儿,赵氏已经笑眯眯地道:“绯姐儿还小,见了人自然要抱抱。也不晓得我有没有你娘的福气,也能给你们生个妹妹?”陈大太太已经笑了:“你和老五都还小,这胎是个儿子也不怕,还能再生。”
赵氏摸一下尚未显怀的肚子,笑着说:“婆婆说的,自然是对的,可每日瞧着这两个侄女,真是如花似玉,怎么收拾打扮都好看。”陈大太太一听赞自己孙女,就乐的合不拢嘴,和赵氏说了几句,赵氏见曼娘这情形想是和陈大太太有话要说,也就借故走开。
曼娘这才把绯姐儿交给奶娘带出去,陈大太太让房里的丫鬟都出去才对曼娘道:“你有什么话说?”曼娘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这是那年婆婆让四婶子吐出来的这一千亩地。这些年的出息还好,可是儿媳总是觉得,这些银子不该儿媳拿,弦歌外甥女要出阁,我想来想去,从这一千亩中,拿出五百亩来,两个外甥女一人一半。剩下的那五百亩,就布施到庙里,也好为四叔一家祈福。”
陈大太太没有接这张纸,只是叹一声:“你这处置很妥当,因为你太妥当了,我现在一想到你四婶子,心口就有些疼。”韩氏这两年安分守己,每日晨昏定省从不缺,逢年过节或者陈大太太生辰也会送上几样针线。除此就是在自己院里,偶尔被带出去应酬。
按说这样安静陈大太太该放心才是,可越是这样安静,陈大太太就越觉得害怕,毕竟徐家还有一位被关了十四年出来后就和弟弟们大闹的先例在前面呢。
此时曼娘听到陈大太太这样说,安慰几句,陈大太太又对睐姐儿道:“你娘带你来,其实也是想告诉你,银子是好东西,人人都喜欢,可是不是自己的银子,千万别起贪念。”见睐姐儿乖巧点头,陈大太太摸摸孙女的头:“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哪家有福气娶了去?”
陈铭远越被今上信重,想和陈家结亲的人也就越多,曼娘带睐姐儿出门应酬,被问到也不是一回两回。曼娘也在冷眼相看,可是这婆婆挑媳妇是苛刻的,但丈母娘看女婿,也是极严的。那些男孩子,曼娘总是能挑出点毛病出来。
好在睐姐儿明年才十二,再挑几年也没关系,此时听陈大太太这样说,曼娘只浅浅一笑:“还小呢,其实姑娘家,十八|九出阁,也没什么。”陈大太太点头:“说的是,你那个堂妹,婚期在明年,算起来出阁也就十八了。”
王侧妃所出的儿子上个月满了十八,依制封为靖江郡王,封地远且贫瘠。远不如被封到山东的两个兄长离京近且富裕。但不管怎样,也是堂堂郡王,朝廷自有法度在那里,不会亏了他半分。
被封郡王当日,册妃旨意也就下到徐府,徐二十三小姐被册为靖江郡王妃,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完婚后郡王夫妇再行远赴封地。此时徐府也是在忙着准备她的嫁妆,既嫁了郡王,原来所备的很多都要重新按郡王妃的规制打造。徐大太太也来京安排女儿出嫁,至于徐大老爷,徐府对外用的理由是他又病了,太医说京城太干燥,让他别进京来。


、226

每日一睁开眼,梳洗、用饭、定省、玩耍、装扮、说话,乃至走路,都有一定之规,要轻声细语,要笑脸迎人。这些曼娘从记事起,不,或者该说一生下来,就被这样的环境包裹在里面,很多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
但对从小生长在市井里的吴凝雪来说,这些和自己长久形成的习惯是格格不入的。要改掉这些习惯对她来讲也是痛苦的,更何况,学规矩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学习怎么应酬,怎么对待下人,甚至要从头开始学写字。
这,只是个开始。曼娘收起思绪对陈大太太道:“婆婆记得不错,二十三妹妹出嫁时候正好满十八,还记得她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刚刚一岁多,连排行都没有。这会儿一晃眼,就如花似玉了。”
陈大太太笑着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她有福气,也才给徐家带来这么大的福气。都是彼此成就的。”外室之女不被家族承认落入下流地方的多了去了,即便被家族承认回归家族,说亲时候总是有人会不悦她们的教养。
像徐二十三小姐这样在嫡母身边养大,和徐家其他姑娘一样,说亲时候还得了陈太妃的青眼,得了这么一门上好的婚事,万中无一。
曼娘不由笑道:“这也是环环相扣,若没有…”那已被忘掉的往事又浮上脑海,曼娘轻咳一声才道:“这件事有这么个结果,我祖母在地下也会欣慰。”陈大太太拍拍曼娘的手:“说的是,老人家这辈子,不就盼着儿孙们都好好的?”
面前是吴凝雪从没见过的好料子,旁边的人也很恭敬,但说的话却让吴凝雪觉得刺耳,她盯着那些料子:“这些不都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要区分出不一样了,况且我们不是商家,为什么要学?”
两个来教规矩的嬷嬷对看一眼,董嬷嬷已经道:“姑娘您这话错了,主母主中馈理家事,这些料子好坏值多少钱,心里都要有个数。免得日后管事们舀了差料子充坏料子,到时银钱花出去倒罢,穿出去被人瞧见或是送礼出去被人笑话。”
吴凝雪的眉头没有松开:“可持家总要勤俭,一件衣衫穿个三四年也没什么,又…”齐嬷嬷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但面上依旧恭敬:“勤俭持家是好事,但在家里穿几件旧衣也没什么。总归要出外应酬,别说各大府邸,身子有可能入宫朝拜。难道那时也要穿着旧衣?况且这应酬来往总要送礼,什么样的人家要送什么样的礼过去,都是有定数的。虽不能攀比,可也不能别人送五十两,这边只送值三十两的东西过去。”
吴凝雪听的头一阵阵疼,原本以为这些规矩都是极简单的,不外就是吃饭要低声,说话要细气,别的也就没多少。谁晓得这是从头管到脚的,不是都说富家主母每日有下人服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要动一根手指头。
可现在怎么要学这么多?吴凝雪的眼神黯淡,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来难为自己的,一想到这吴凝雪就道:“我晓得,必是你们听了五姨母的话,故意来难为我的。”董嬷嬷的唇微微一抿:“姑娘您这话就说错了,说起来,陈徐两家都不算很讲究很严苛的人家了。若是这京内有名的林家,他们家的千金,除非生病,每日连午睡都不允许,每一季必要为长辈们各做一套衣衫鞋袜。至于平日的孝敬,陪长辈们说笑解闷,那也是必不可少的。”
齐嬷嬷点头:“不但如此,林家每年不到十一月屋里不能点炭火,来年一过立春就要熄灭炭火,主人不在屋内,那炭火必要熄灭,这还是几件大的,至于别的小的,那就更多。”
“我有个姐妹就被请去林家教导,去了三个月就回来了,说林家严苛,超出想象。饭桌上谁要不小心咳嗽一声,就要去挨五下手板。”董嬷嬷也在旁边帮腔。
吴凝雪听的头越发疼,用手按下额头:“我头疼,能不能歇息一会儿?”两个嬷嬷收了口,齐嬷嬷道:“姑娘要头疼,歇息一会儿也没什么,不过姑娘这个月来,头疼头晕已经五回了,而原本要学的写字也已耽搁了,算着时日,还有两个月二十一爷就回来了,那时姑娘若还没什么起色,我们也不好交差。”
不说还罢,一说吴凝雪觉得头更疼了,来这里也有三个来月,见不到徐明楠,每日这么辛苦的学,还被她们说毫无起色。吴凝雪不由觉得委屈,眼里有泪出来。
董齐两位嬷嬷对看一眼,还要再劝就听到门外传来笑声:“姐姐,我听她们说,有好料子,要来挑呢。”说着帘子掀起,吴小妹走进来,看见桌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料子,眼里闪出亮光:“姐姐,她们说,这些料子可以挑一件来做衣衫。”
说着吴小妹就上前指着:“这是提花缎子、这是万字不断的云锦、这是什么?”看到个不认识的,吴小妹的眉皱起,董嬷嬷已经笑了:“这是羽纱,舀了做冬日穿的斗篷的,旁边那个,是猩猩毡,也是用来做斗篷的。方才小姑娘说的那两样,既能做袄子,也能做外衫穿。晓得了这些料子,还该晓得用来做什么才好。不然遇到那种要用缂丝来做小衣衫的人,才真叫惹笑话。”
吴小妹听的点头,吴凝雪看见小妹原本很欢喜,可听了这番对话,不由道:“这些,我们…”齐嬷嬷笑的一脸慈祥:“吴姑娘嫁了二十一爷的话,小姑娘就是徐家小姨,难道还能似原先一样在外住着,等到了年纪,也要跟了出去应酬,寻门差不多的亲事才成。总不能叫二十一爷和什么小商贩做连襟,这样的话,叫什么六亲同运?”
吴凝雪被说的太阳穴两边腾腾直跳,丫鬟掀起帘子:“吴姑娘,我们太太来了。”姨母来了,吴凝雪从来到这,只见到过一回陈珍兰,还是她送来一封徐明楠的信,此时听到陈珍兰来,急忙起身就往外走。
董嬷嬷忙在背后喊:“裙子、裙子边不能动。”吴凝雪哪听得进去,飞奔到大门口正巧看见陈珍兰下车,眼里的泪不由就流下,上前拉住陈珍兰的手:“五姨母,我…”陈珍兰越过她的肩,能看到两个嬷嬷脸都黑了,拍拍吴凝雪的手才对两个嬷嬷道:“你们这些日子辛苦了。”
董齐两个嬷嬷齐声道:“不敢称辛苦。”陈珍兰携了吴凝雪往里面去,笑着道:“你们都先下去歇息,我和吴姑娘说说话。”从人们应是退下。
陈珍兰坐下才对吴凝雪笑道:“这些日子家里事忙,一直没过来瞧你,可巧昨儿我儿媳妇送了些海货来京,我想在你没尝过,也就带来些给你尝尝。”陈珍兰的温柔让吴凝雪鼻中一酸:“多谢五姨母惦着我,只是不晓得阿楠什么时候回来。”
陈珍兰从进来时候就在打量吴凝雪,见她颜色比原来憔悴些,晓得是相思之苦,此时听到问就道:“总要到过年时候。你在这里好生住着,等学的差不多,到时再换了新衣,带了首饰,走到他面前,跟脱胎换骨似的,他一定也很欢喜,你说好不好?”
吴凝雪刚想接口说好,可想起学规矩的辛苦,眼圈又红了:“姨母,并不是我吃不得苦,只是这些规矩,实在太过繁琐。”陈珍兰面上笑容越发温柔:“我们都是打这样过来的,再说在家里可以任由着性子来,可这出门应酬,难道要被人笑话?况且以后你和难哥儿总会有孩子,也是要从小教导。不然学那些街上的野孩子一样,见了长辈也不行礼叫人,看见好吃的就霸到自己面前,这看着也不像。”
陈珍兰温言细语,吴凝雪也只有点头,又说几句陈珍兰也就让人把带来的东西放下,自己带人走了。
吴凝雪站在门前看着陈珍兰的马车远去,自从进了这道大门,就再没出去过了,只能站在门口看外面农人来往,听农妇们说笑,而不能跨出去。这种日子,自己真会习惯吗?吴凝雪任由风吹在身上,看着那鸀油油的的田野。
“姑娘,您头疼可好些了?若好些了,今日就开始学写字吧。”董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吴凝雪的思绪,她转身看着董嬷嬷,一言不发往屋里去。
这几个月来,董嬷嬷是看着她从刚开始的兴奋再到推脱再变成今日的沉默的,并没有试图劝说,横竖自己的任务只是在几个月内把这些规矩都告诉她,至于她学到多少那就另说。毕竟这又不是宫里的宫女,学不好就要挨上一顿打骂。
三个多月学这些学的马马虎虎,新安郡主听完陈珍兰的话,对曼娘道:“看来你说的没错,这姑娘只怕真没有多少真心。”曼娘听出新安郡主的叹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才道:“那日冬雪去的时候,听到阿弟和她说,让她来见我。可她执意不肯,我就明白了。”
真要想在一起,历经重重险阻都不怕,更何况不过是见人陈情,学一些规矩礼仪。新安郡主叹气:“其实我心里,倒但愿她是真心。”徐家这样的声势,已经不需要再娶一个名门之女来壮声势,徐明楠又是幼子,只要不是对方下的套,成全了又怕什么。
陈珍兰明白新安郡主的意思,这学规矩,实实在在是给吴凝雪的考验,能通过就能成婚,若不能,也只有让她离开。毕竟宅门内的各种繁文缛节、应酬往来,以后对孩子们的教导,都不是外面人轻易能知道的。


、227

世家大族的主母,哪是外面人想的那样,凭着能生儿子就能坐稳的。新安郡主叹一口气,见了曼娘神色就道:“我晓得你不大赞成这件事,毕竟…”曼娘已从思绪中出来,笑着道:“母亲也别太在意,我不赞成是有我的理由。您和爹爹愿意给这姑娘一个机会,是您和爹爹疼阿弟。希望他这辈子都顺顺当当心想事成。”
新安郡主不由对陈珍兰笑道:“你这个外甥女,说起话来就是这么周全。说来,她这回如此对难哥儿,我还吓了一跳,竟没有见她如此生气过。”陈珍兰笑的开心:“我说句话你别生气,毕竟是亲姐弟,又是瞧着长大的,才会气急攻心。”
新安郡主笑着瞧向陈珍兰:“我哪会生气,又不是不晓得你们是什么人。况且别说我们这样继母女,就算是亲母女,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还不一样呢。一家子,只要说开了就好。”众人都笑了。
已有丫鬟进来报,说徐明晋送信回来。新安郡主让人进来问过,晓得徐明晋十月任满,将要回京,算着日子,差不多十一月中就到了。
这个消息让新安郡主满面笑容:“这好,这回我也能见到我小孙女,阿兰你不晓得,你那大外甥,故意在我面前说那小孙女生的多么聪明活泼,这不是逗我吗?”送信的是楚氏身边得用的婆子,听到新安郡主这话就笑着道:“还有件喜事呢,我们奶奶又有喜了,只是没写在信上。”
这真是数喜临门,新安郡主忙叫人赏,算着日子,徐明楠也差不多在腊月初回来,到时徐明晋夫妻也能给他现身说法。新安郡主心里盘算着,面上越发欢喜,让人备了晚饭,欢喜用过这才各自归家。
曼娘到的陈家去见过陈大太太也就回房,走到门口就听到睐姐儿的声音:“哎,这不对,笔不是这样舀的,还有,不许把墨都往脸上涂。”听到女儿的声音,曼娘觉得自己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些,有丫鬟接出来,见状笑道:“这是大小姐在教二小姐学写字呢。说起来,二小姐也才两岁半,这么早就学写字,大小姐也太心急了。”
听到丫鬟和曼娘说话,睐姐儿走出来迎接,身后还跟了胖乎乎的绯姐儿,瞧见自己的娘,绯姐儿迈着小短腿就越过姐姐,往曼娘身上扑去:“娘,姐姐教我写字。”曼娘把女儿抱起,见她小脸上滴了几滴墨,捏下她的小脸对睐姐儿道:“你教你妹妹写字,到外面折根树枝画沙就好,这会儿教她用笔用墨,字没写出来,脸倒像花猴似的。”
睐姐儿笑嘻嘻地扯住曼娘的袖子:“娘,这话您就说错了,要真让妹妹在沙地上学写字,她准定能学的一手沙?”绯姐儿才不理姐姐,拉着娘的衣襟不放:“娘,我不会学的一手沙。”曼娘亲下小女儿的脸:“对,我们绯姐儿乖,不像你姐姐。”
睐姐儿扯住曼娘的袖子撒娇,夕阳照在睐姐儿脸上,曼娘看过去,女儿脸上的稚气在慢慢消退,少女的身形已经初现,再过段时候,她就要有自己高了。
进到屋内把绯姐儿放下,丫鬟正在把弄到墨的纸收起,曼娘走上前,绯姐儿跌跌撞撞跟着过去指着那两张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娘,我写的,自己的名字。陈绯。”见女儿一脸求赞扬,曼娘坐下点着那两个字:“这陈字还可以,你初学写字,让你姐姐教你写一二三就好。”
绯姐儿爬到娘膝盖上坐好,固执摇头:“不写一二三,要写名字、写诗、学画,还要学琴。”一口气说出这些对绯姐儿来说是困难的,曼娘拍拍女儿的背防止她被口水呛到才对她说:“你才两岁多,哪能这样一口气学这么多,还是慢慢学。”
睐姐儿偎依在曼娘身边,听了这话就嘟嘴:“可是我就要学这么多,不光这样,我还要学怎么理家。”曼娘捏下长女的鼻子:“你都十二了,比你妹妹大了九岁,好意思和她学一样的?”绯姐儿还是一脸笑嘻嘻,见姐姐嘟嘴就伸手去捏姐姐的鼻子。
这小坏蛋,睐姐儿握住妹妹的手在掌心开始玩,两姐妹开始玩闹,曼娘摸摸绯姐儿的头,问她们姐妹这一日在家都做什么?睐姐儿答了还说:“娘,今儿有个什么媒婆来求见祖母,说是为谁家说亲的,祖母都没见。也不晓得是不是给大哥说亲。”
陈二奶奶的长子振哥儿也已十二,陈二奶奶这些日子是真在琢磨为他定一门亲,既然陈大太太没见,曼娘也就笑着道:“你一个小孩子家,总是管这些,你祖母不见必定有你祖母的理由。也不晓得你爹爹哪天回来。”
去年山东乡试完后,就有落榜秀才指责考试不公,主考官收了贿赂让不通的人也中举。沸沸扬扬闹了足有一年多,朝廷派去查这事的人换了四五茬,总没有个明确结果出来。皇帝面前的奏折都足有七八尺高,有弹劾的有自辩的,皇帝上月命陈铭远带人出京彻查此事。
这种事情,一个不好就是惹祸上身,曼娘担心丈夫又不能说出。睐姐儿的眼眨了眨才道:“娘您不用担心,爹爹是那样,”睐姐儿顿一顿想出个合适的词:“深思熟虑谨小慎微的人,定会处置好的。”
绯姐儿也在曼娘怀里一个劲点头,曼娘捏捏女儿的脸:“对,你们说的对,我想那么多做什么。睐姐儿,你们那个诗社人又多了,明儿是在我们家起社吧?你准备好没有?”
睐姐儿皱下鼻子:“娘您现在未免太看不起我了,这么一件小事,我都不用动嘴皮就能安排好了,而且,不用您出一个铜板。”女儿真是越长越大了,曼娘知道,自己该慢慢学着放手,让女儿有一日离开自己,展翅高飞。
夜里快歇下时春雨才走进来对曼娘悄声道:“那个官媒婆,不是来为大少爷说亲,是为我们大小姐。”曼娘当时听睐姐儿说就感到不对,毕竟说亲这种事哪有女方赶着的,只是不好对女儿说破这话。
此时听到春雨这样讲,眉不由微微皱起:“睐姐儿过了年也才满十二呢,再说谁家这么鲁莽?什么话都没有,就舀个贴来说亲。”春雨笑着提醒曼娘:“奶奶您这是心疼大小姐,别说十二岁的姑娘了,就是这七八岁的,定亲的也不少呢。只是这家子太鲁莽了,太太生气才没见。我听得说,媒婆说这家是新任户部侍郎的屈侍郎家,来说的是年过四十才得的小儿子。说是八月时候,偶然在镇国公府见到大小姐,于是一见倾心,已经茶饭不思了。屈夫人心疼幼子,这才让人舀了贴上门说亲。”
春雨说一句,曼娘的脸色往下沉一些,春雨说完见曼娘脸色不好忙又道:“太太既然连人面都不见,也没告诉您,为的就是不让您烦心。这种事,也不是说大话,都应酬起来,奶奶您就是现生百来个小姐,都不够打发的。”
春雨是在说笑话,曼娘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都不用别人讲,曼娘就知道,自己女儿生的很美,特别一双明目,真是如最皎洁的珍珠一样。可是这说的什么话,见了一面就一见倾心茶饭不思?十三四岁的孩子害起相思病来,真是让人不晓得怎么说。
不管屈家怎么诚心,曼娘已经把这位屈小少爷在未来女婿候选名单上划掉。春雨等了会儿见曼娘恢复平静也就没再说别的,唤来丫鬟服侍曼娘卸妆歇息。
陈家这边不见,就已表明了陈家的意思,屈小少爷在听说陈家连帖子都没收时,更是闹着不吃饭,定要早早定下才安心。屈侍郎和夫人心疼老来子,见状只得再想办法,先行安抚住儿子,说再派人去说亲。
屈侍郎晓得陈家的大小事情,都是陈铭远做主,也就没有去拜见陈大老爷,而是让自己夫人下帖请曼娘到家里一会。
曼娘接了帖子,眉不由皱起,这说亲一次不成,平常人家也就不会再来二回,怎么屈夫人还要亲自来说?但不接的话,屈家又是京城新贵,想了想曼娘才对屈家送贴的人道:“屈侍郎是家父同年,算起来还要称声世伯,世伯母见招,怎能不去。回去请拜上贵主母,就说明儿,我定会到。”
送贴的人见曼娘肯应,心里这才松口气,行礼后舀了赏钱走了,回家去交差。听到曼娘那句世伯母,屈夫人不由变了脸色:“这是在回绝我呢。”她身边随侍的屈大奶奶忙道:“婆婆也别这样想,陈奶奶为人,京城谁不赞?这样说是她知礼。”
屈夫人勾唇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这要真结了亲,这样的话就不能说了。可也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说这样的话。”屈大奶奶应是,屈夫人想了想又道:“横竖明儿先安排好了。也不晓得你小叔那个孽障是为了什么,只见了人一面就要死要活的。德容言功,女子的德才是第一位的。”
屈夫人年少时候相貌平平,屈侍郎年轻时候又是个好色慕少艾的性子,房内虽没有金钗十二行,也有内宠四五个,那时两人也淘了不少气。直到屈侍郎年过四十,才收心转意,一心一意和夫人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