睐姐儿明白自己的娘什么意思,又困又乏还不能发脾气,只是往娘膝盖上坐:“娘,我好困,好想睡。”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靠在曼娘肩上开始打瞌睡。曼娘这下又心疼,可是明儿醒来时候,必须要好好说她。

阮太太见曼娘脸上神色就道:“说起来,都还是孩子呢。”阮二姑娘也已困的厉害,虽不能像睐姐儿一样公然让自己娘抱着自己睡,但也站在那儿靠着阮太太的肩膀,双手搂住就在那打起瞌睡来,能强撑着的就是阮大姑娘了,可也是哈欠连连,巴不得马上能回去睡觉。

还是孩子呢,曼娘摸摸女儿的发,睐姐儿已经睡的很香,小胳膊还紧紧搂住娘的脖子,真是既舍不得拘束她又不能放纵她,做母亲的心在此刻左右为难。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吴太太出现在面前,颇有些歉意地道:“实在对不住地很,都这么晚了,还请跟我来。”曼娘摇一下睐姐儿肩,睐姐儿还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女儿这样,曼娘又舍不得让女儿下来走路,索性抱起她。

吴太太见状就伸手过来:“对不住地很,奶奶你也乏了,我帮你抱吧。”这不大好意思,曼娘虽谢过但没有把孩子递给吴太太,只是抱着睐姐儿跟着吴太太往住的那边走。

虽说这里面住的人多,但吴太太带她们走的路刻意避开了住人的地方,七绕八绕曼娘感觉都绕晕了才看见昨晚住的那间屋子,吴太太停下脚步又说了抱歉,这才请曼娘她们进去。

赵妈妈迎上来接过睐姐儿,把睐姐儿小心地放到床上,声音压的低低地问:“我让春雨冬雪去接奶奶,没遇到吗?”曼娘摇头,阮家的小丫鬟已经道:“那路太绕,又四通八达的,遇不到正常。就是不晓得赵大嫂和冬雪姐姐,会不会走丢了。”

说着小丫鬟就要笑,但见人人困乏,忙捂住嘴,倒来热水请她们各自洗漱,曼娘问过赵妈妈,晓得谨哥儿两弟兄已经在那边睡了,这才拿着手巾给女儿擦脸,看着沉睡中的女儿,这孩子,只怕就是姐弟三人中最操心的那个,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

在围屋住了两日,阮太太和曼娘不好出门,但孩子们没有多少忌讳,毕竟阮大姑娘也才十二岁,初来还矜持,待了一日就和吴家的几个女孩玩起来,也走出围屋大门,往那田野里走动走动,不过不敢走远,更不敢像吴家的那些女孩一样上树下河,只是在旁瞧着她们玩耍。

睐姐儿性子本就活泼,再加上年纪更小,玩的格外开心,要不是曼娘明令禁止,只怕她也要脱鞋爬树摘果子吃。

这日曼娘和阮太太正从窗子看着她们玩耍,突然这几个人都从树上下来,接着飞快地往屋里跑,连阮大姑娘也提了裙子跑起来,这是怎么了?曼娘刚转头,睐姐儿就飞扑进曼娘怀抱:“娘,我瞧见,山外好像有人来了。”

 

 

、118回家

山外来人,不知是福是祸?阮太太已经站起身,曼娘把女儿抱紧一些就劝阮太太:“这些日子,也有人守在那边的,若真是倭寇,只怕早就嚷起来了。”这倒是,阮太太重新坐下,喃喃地道:“我不过关心则乱。”但阮太太的眉还是没有松开,消息几近隔绝,谁知道城里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丈夫是否平安。

曼娘也是一样的,但此时外面既然并没有慌乱,也就是说,来的人是认识的。曼娘手心渐渐出了汗,睐姐儿也难得乖巧地不说话,屋外传来欢呼声,既是欢呼声,那就是说,一切都好了?曼娘和阮太太齐齐站起来,但还保有矜持不往外走,但睐姐儿哪忍得住,悄悄地从曼娘身上滑下去,慢慢地往外走了几步,到门边就飞快地跑出去。

睐姐儿刚跑了两步,就撞到吴太太身上,吴太太顺势把睐姐儿扶了一把,刚要说话,就听到睐姐儿欢快地叫了声爹爹,飞奔着往楼下跑。吴太太明白孩子心性,只是微一摇头就走进屋子。

睐姐儿那声爹爹曼娘已经听的很清楚,心里顿时满是喜悦,这种喜悦用什么都无法形容,急急往外走了两步想去看丈夫,但又想到这还在别人家里,不是自己家,身边也有人,强把脚步挺住。

就这一会儿吴太太已经走进来,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曼娘和阮太太迎上前,唇有些许颤抖,吴太太了然,也不拐弯抹角:“方才陈县丞已经来了,倭寇虽攻城一日,终究是乌合之众,被赶来的镇海军包了个圆。前日战事结束,还怕有残留倭寇,又在乡间大搜,现在安定了。”

阿弥陀佛,阮太太已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曼娘更想出去看看丈夫,可还是不好出去。阮太太念完佛在那对吴太太道谢,吴太太笑道:“道谢就不必了,本就该帮了一把。只是陈县丞说,阮知县还要在城内主持大局,所以这回去的事,就由陈县丞做了。”

这样说来,自己丈夫也是平安的,阮太太这颗心这才彻底放下,曼娘已经让人收拾东西,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对吴太太道谢。睐姐儿的笑声已经传进来,还夹杂着撒娇声,即便这样嘈杂,曼娘还是能听出丈夫的脚步声,一声声那样沉稳,可惜他不能走进来。

果然那脚步声在门前停下,睐姐儿已经蹦跳着走进来:“娘,爹爹来接我们了。爹爹还说,他收缴了把倭刀,要给我玩。”曼娘当着人不好教训女儿,只是把她拉过来:“说东说西,难道不晓得该给吴太太道谢?”

睐姐儿吐下舌:“哎呀,我忘了。”接着就规规矩矩行礼下去:“谢谢吴太太。”吴太太已经大笑起来:“这孩子,真是聪明伶俐,生的又好,那画上的玉女都没她那么好。”曼娘摸摸睐姐儿的发:“你啊,就别夸她了,这孩子就是被夸的太厉害了,以为自己真是无所不能呢。”

睐姐儿的一双眼眨了眨:“啊,娘,哪里人人夸我?”曼娘捏下她的脸:“得了便宜还沾乖。”众人又笑起来,阮太太再次说这几日打扰的话,吴太太笑着道:“贵人入宅,这是求都求不到的,哪算打扰?”

这会儿功夫东西也都收拾好,马车也备好,不再是来时要挤着坐,而是很宽敞地各家一辆。曼娘牵了女儿走出屋子,见陈铭远站在拐角处,此时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曼娘只觉得,丈夫从没有今日这样的英俊。

不仅英俊,还很威严,陈铭远已经看见妻子,脸上露出笑容,还没打招呼,谨慎哥俩就冲过去要陈铭远抱。陈铭远手一抬,把大儿子抱在左手,小儿子抱在右手。睐姐儿见的眼馋,虽不好叫自己的爹抱,也悄悄放开曼娘的手跑到陈铭远背后撒娇。

曼娘摇头,对阮太太道:“他们数日不见他们的爹,平常他们的爹又宠他们,倒让表嫂看笑话了。”阮太太还没说话,吴太太就笑着说:“这才是父子天性呢,难道父子见了面,不欢天喜地的,反而要规规矩矩垂手问安?规矩是有了,可是天性就少了。”

阮太太似被触动心事,敛眉浅浅一笑就道:“你说的是,不过…”阮太太停下,吴太太就道:“我也晓得,大家子和我们这些人家是不一样的,还是那句,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了我们这个山上,也就没那么多规矩。”

阮家两个女儿跟在身后,听了这话阮二姑娘不由轻叹一声,阮大姑娘明白妹妹的心情,虽说这里日子不大好过,可是没那么多规矩,只觉得有一种畅快。但真要让她们这些娇养惯了的人在这长住,还是住不下去,不说别的,那黑乎乎的灶台就没一个会收拾,更别提那么多的家务。

曼娘和阮太太一行人走到院子车前,陈铭远已经把孩子们都放到车里,睐姐儿和谨哥儿姐弟俩挤在窗前,笑嘻嘻地往外看,都不用想,就知道慎哥儿一定被哥哥姐姐挤在车里,只怕就在哥哥姐姐背后挠呢。

曼娘看向正在那和吴族长说话的陈铭远,侧面看去,只觉得丈夫简直毫无瑕疵,果然要分别数日,才会觉得丈夫眉目俊朗的形容不出。陈铭远似知道曼娘在看自己,转身和妻子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一相碰就再也分不开,曼娘忍不住咬住下唇,又不是刚和丈夫成亲时的少女,此时孩子都三个了。

可心里这样想,曼娘还是舍不得把眼从丈夫脸上挪开,还是睐姐儿在那叫娘,才算让曼娘下定决心,不再看向丈夫,而是快步走到车前上车。

刚走进车厢,慎哥儿就扑到曼娘怀里,十分委屈地说:“娘,哥哥姐姐欺负。”谨哥儿差不多是滚到曼娘身边:“娘,我没有欺负弟弟,是他个子矮,看不到外面。”曼娘把这三个孩子都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点下谨哥儿的额头:“这下要回家了,可不能像在这一样玩了,都给我规规矩矩的。”

谨哥儿用手撑住小胖脸,点头说好,慎哥儿靠在曼娘怀里:“娘,我最乖了。”睐姐儿还是没那么老实:“娘,可是前儿嬷嬷又给我们说了彩衣娱亲的故事,那要娱亲,是不是就不能规规矩矩的?”这孩子,还会反问了?

金嬷嬷已经笑了:“娱亲是该的,可是规规矩矩也是该的。只要分清场合。姐儿渐渐也大了,私下规矩缺了些这也平常,可是在外面,那就一点都不能缺了。”睐姐儿双手托住下巴,没有点头似乎在想什么,谨哥儿已经呵呵笑起来:“嬷嬷,我在外面,最规矩了。”

睐姐儿转头就往弟弟额头上戳了下:“去,少在这时候哄嬷嬷。”谨哥儿做个鬼脸,曼娘听着他们姐弟在那斗嘴,只觉得全身舒坦,悄悄地掀开一丝帘子往外瞧,能瞧见丈夫骑马在不远处,马上的陈铭远腰背挺直,一家子能在一起,真好。

回去的路比来时快了许多,再加上心情愉悦,一路上都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曼娘只觉得刚坐上车不久就看见城门,虽然喜欢在围屋的生活,可看见熟悉的地方,睐姐儿和谨哥儿还是欢喜的,掀起帘子往外瞧:“啊,终于到家了。”

曼娘摸着女儿的背:“怎么,你不是喜欢在山里?”睐姐儿的眼眨了眨:“山里是好,可是这才是我们的家。”说着睐姐儿的眉突然皱了皱:“娘,我们要是回了京,以后能不能回来?”曼娘把女儿搂过来:“睐姐儿,你要晓得,你觉得这里是你的家,可是对你爹爹来说,京城才是他的家。难道要爹爹为了你们,就不回他自己的家吗?”

慎哥儿小,听不懂,谨哥儿是模模糊糊知道些了,听了这话也用双手托住下巴,重重地叹了一声,曼娘点下儿子的额头:“你姐姐也就罢了,是姑娘家,你一个做男子的,是要志向在四方的,哪能只在一个地方?”

慎哥儿有些发困,正倒在曼娘怀里打瞌睡,听到娘教训哥哥,立即就精神了,睁开大眼握起拳头:“走四方、走四方。”谨哥儿乖乖地听娘的训导,见弟弟这样就伸舌头做个鬼脸,慎哥儿毫不示弱,也伸舌头做怪样。马车已经停下,陈铭远掀起帘子,见谨哥儿还在和弟弟闹,伸手把谨哥儿抱下来:“哎,又重了,我还当你这几天会想着我,吃不下饭,会轻一些呢。”

谨哥儿可不会承认自己在围屋那里一顿能吃两碗饭,还不是家里这样的小碗,摇头说:“爹爹,我是轻了,姐姐说的。”睐姐儿不等冬雪扶就自己跳下来,嚷着说:“爹爹,才不是呢,他啊,顿顿吃两碗。”

曼娘抱着慎哥儿下来:“你们俩啊,一见你们爹就在这吵个不停,真以为你们爹好欺负?”睐姐儿急忙摇头:“没有,这是我和弟弟在娱亲。”娱亲?陈铭远用手摸一下下巴,皱眉问曼娘:“我胡子这么长了,女儿都觉得该给我娱亲了?”

曼娘不由推丈夫一下:“赶紧进家门吧,这一大群人在家门口站着算什么?”说着曼娘就往门里走,陈铭远把谨哥儿扛上肩头,左手牵女:“走,回家了。”

曼娘回头看了丈夫一眼,陈铭远面上笑容灿烂无比,想到刚才睐姐儿说的话,等以后回了京城,会十分想念这个地方吧?虽然宅子不大,下人不多,可是怎么能忘记这院里的荔枝树,伸手就能摘到的香蕉?但既嫁了这个男人,那就是他去哪里都要跟随,在一起才是一家人。


、119父母心

小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曼娘带了人把四周都打扫了一遍的时候,三个孩子就缠着陈铭远,要陈铭远讲怎么把倭寇全都捉了的事。

等曼娘把周围打扫干净,见那三个孩子还是围着陈铭远问个不休,曼娘走过去把睐姐儿拉过来:“都别问了,没看见你们爹眼圈下面都青了?洗澡水都烧好了,你带那两个小子去洗澡,顺便把你自己洗干净,胡子刮了。睐姐儿,等会儿娘再带你洗。”

陈铭远故意做个苦相:“还以为你心疼我呢,谁晓得还要带这两调皮小子去洗澡。”曼娘捶他肩头一下:“去,少来。”陈铭远手一揽,就把两个儿子扛到肩上,慎哥儿兴奋地大叫,曼娘带睐姐儿去另一边洗。

等洗出来,陈铭远父子三人还在那里玩,不时还能听到谨慎哥俩的兴奋尖叫。曼娘摇头:“你爹啊,太宠你们了。”睐姐儿手里拿着梳子在那梳头,曼娘见女儿梳的乱七八糟,拿过梳子给女儿梳起头:“老家风俗,不到十岁不能留头,你这头发又黑又亮,我舍不得给你剃掉,等回京时候,还不晓得会不会被人笑话呢。”

睐姐儿乖乖地坐在镜子前让娘给自己梳头:“娘,在这也不会被人笑话,回京自然也不会被笑话了。”屏风后的打闹声已经消失,陈铭远只穿了中衣,一边抱了个孩子走出来,谨慎两兄弟还不忘你捏我一下,我打你一拳头。

睐姐儿的头发已经梳好,曼娘叫来奶娘让她带着这三个孩子好好地收拾一番,这才走到陈铭远面前用手摸一下他的下巴:“还不肯剃胡子?”陈铭远躺在椅子上手脚摊开:“我等你给我剃。我都那么听话带儿子们洗澡了。”

曼娘已经拿过热水,见陈铭远这样就捏他鼻子一下:“亏得这里没有外人。”陈铭远曲起胳膊看向妻子:“就是因为没有人,才会这样。要是人前人后都和你一样,那多没趣?”曼娘让丈夫重新躺好,拿过刮胡刀帮他刮着胡子。

妻子轻柔的手在陈铭远脸上慢慢抚摸,这双手就像有魔法,能让陈铭远心里平静。陈铭远突然开口:“曼娘,回京之后,就没有这样的松快日子了。”曼娘给陈铭远刮胡子,这么些年,没有上千也有八百次了,可还是忍不住手一抖,如第一次刮一样在他唇角划出个小小的刀口。

殷虹的血冒出来,曼娘并没有拿手巾去捂,而是等血凝结起来,才拿过手巾把那些血慢慢擦去,继续给陈铭远刮着胡子:“那你会变吗?”陈铭远的头微微抬起,眼看着妻子的眼:“不会变,曼娘,我的心,在我十八岁那年就交给了你,永远都不会变。”

曼娘已经给陈铭远刮好胡子,后退一步瞧着丈夫:“只要你不变,那到哪里,我都会跟你在一起。阿远,这句话,我一直都没有变。”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都会和你在一起。陈铭远坐起身轻轻一拉就把曼娘拉到怀里,曼娘刚洗过澡,身上还有淡淡的皂香,陈铭远的眼微微闭上:“曼娘,只有你在你身边,我才会安宁。”曼娘低头看着丈夫,手摸上他的脸:“我也是。”

此时再说别的话似乎已经很多余,陈铭远靠在妻子胸口,用手搂住她的腰,只要有这份安宁在,那外面有再多的纷扰都不怕。

龙岩县城被保住,还配合镇海军全歼剩余倭寇,本省巡抚自然也很详细地写了封奏本上去,阮知县和陈铭远的名字不可避免地附在后面,特别是陈铭远的功劳,更是被说的详细。

奏折被批复下来消息再传到龙岩已经是十月中了,那时院中的荔枝树已经落果,只有一棵桂花依旧放香。曼娘带着睐姐儿在树下做针线,睐姐儿没有耐心,做了几针就看向娘:“娘,这桂花真香,我们做的桂花酒可以喝了。”

曼娘连头都没抬:“你自己说的,绣好这几针才可以出去玩。”睐姐儿的小鼻子皱起,只得又拿起针线继续做,又做几针就戳到手指头上,哎呀一声叫起来:“娘,手指头出血了。”这回曼娘总算抬头,却没有像睐姐儿想象的那样把睐姐儿的手指拿过来,而是淡淡地说:“出血了就自己吸一下,做针线,谁手指头没被戳过?”

睐姐儿把针线放下,搂住曼娘的脖子撒娇地说:“娘,你不疼我了?”曼娘捏捏女儿的小脸:“娘什么时候不疼你了?乖乖的,每日的功课做完,针线做好,规矩学好,不就可以玩了?”睐姐儿搂住曼娘的脖子不肯放开:“那还剩多少时候?”曼娘好笑地看着女儿:“难道还不够?你每日规矩学一个时辰、针线和功课和在一起,顶多做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不就可以尽情玩了?难道要从早玩到晚?”

睐姐儿还要撒娇,猛然看见陈铭远走进院里,急忙迎上去:“爹爹。”陈铭远今日脸上很欢喜,但那种欢喜又像要努力被藏在心里。曼娘放下针线迎上前,把还在陈铭远身边绕来绕去的睐姐儿往一边拨一下:“去给你爹倒茶来。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做的事跟小孩子一模一样。”

睐姐儿笑嘻嘻地应了往屋里去,陈铭远坐到方才女儿坐着的地方,看着曼娘,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语言,曼娘瞧着他:“是不是要回去了?”

陈铭远点头,接着就说:“盼了这么些年,可真的要回去了,却觉得十分舍不得,这院子,这树,以后都再见不到了。”和从京城离开不一样,那时知道迟早是会回去京城的,但这次离开,除非有什么异遇,不然不会再回来了。

这院子、这树,在这里遇到的人,都不会再见面了。曼娘能感到丈夫话里那种深深的叹息。睐姐儿已经端着茶出来,身后还跟着慎哥儿,慎哥儿早扑到爹怀里,陈铭远搂住儿子:“你哥哥呢?”睐姐儿端杯茶给陈铭远:“阿弟写输了,要在那练两页大字,这会儿还没练完呢。”

儿子们倒罢了,女儿一旦回到京城,也不晓得她会不会习惯,京城大族对闺秀们的教养,陈铭远是知道的。接过女儿手里的茶,陈铭远看着女儿久久不语,睐姐儿奇怪地眨眨眼,用手捂住脸:“爹爹,女儿脸上花了吗?”

说完睐姐儿就去拉曼娘的手:“娘,我脸上花了?”曼娘明白陈铭远在担心什么,深宅大院,繁文缛节,而且离开已经多年,还不知道人心是不是发生了变化。睐姐儿性子活泼心地单纯,初回去,定是会难免遇到些事的。

曼娘笑着对睐姐儿道:“去厨房瞧瞧晚饭好了没有,再让他们做道醋溜鱼片,把桂花酒打开,烫热了送来。”睐姐儿喜欢被差遣,听了这话就欢快地往厨房去。

曼娘这才握住陈铭远的手:“你别担心,睐姐儿虽然从小在这长大,该学的规矩我还是让人教了的,到时初回去,难免会有些拘束。说起来,她是婆婆唯一的孙女,下人们只会捧她不会压她的。”陈铭远反握住妻子的手:“我担心的也是这些,怕她变的刁蛮任性。”

曼娘笑了:“你不信别人还不信我?对睐姐儿,我只有比你更疼更在意的。”世家大族,亲自鞠育儿女的人并不多,毕竟做主母的,事情总是很多,要处理家事、各种应酬,有姬妾的人家或者还要管理姬妾,真正能用在儿女身上的精力少之又少。

陈铭远明白妻子的意思,也笑了:“那你可不能只记得孩子们,不记得我。”曼娘瞅他一眼,儿子在跟前,也不好说什么。

慎哥儿只是乖乖地坐在爹爹怀里,不时露出笑,曼娘给儿子擦下嘴巴,睐姐儿已经规规矩矩地走过来,曼娘很稀奇地望着女儿,睐姐儿已经从背后搂住娘的脖子:“娘,回京了,祖母会不会不喜欢我?”

原来如此,陈铭远把儿子递给妻子,把女儿拉过来:“睐姐儿记不得祖母了吗?你祖母可是很疼你的,你忘了,信里还总提起你。”睐姐儿幽幽地叹了一声,一听女儿叹息陈铭远就心疼的不行,曼娘急忙抢在丈夫面前开口,免得丈夫又许下什么不能实现的愿。

睐姐儿一听到娘先开口就晓得,要让爹答应自己是不可能了,又要叹气,曼娘捏住她的鼻子:“少叹气,我都和你说过许多次,京城是你爹爹的家,那能不回家呢?”睐姐儿的眼这才眨一眨:“好吧,可是我还是怕祖母不喜欢我。”

说完睐姐儿又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爹,陈铭远晓得妻子在面前,是不能给女儿许愿,抱起慎哥儿:“走,我们去看你哥哥的字写的怎样。”睐姐儿见爹走了,偎依进娘怀里,撒娇地叫了声娘,曼娘摸着女儿的头发:“你啊,迟早是要知道,人这辈子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你与其在这想你祖母会不会喜欢你,还不如好好地去和熟人们辞行,再好好地和金嬷嬷多学些规矩。”

规矩,哎,回到京城,就要不能忘记规矩了。睐姐儿乖乖点头,曼娘把女儿抱在怀里:“不过呢,等回到我们院子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像在龙岩一样的。”睐姐儿点头:“那我们在京城的家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比这个要大?”

曼娘看着女儿:“你真不记得了?”睐姐儿点头:“不记得了。”来龙岩时候,睐姐儿还不到两岁,不记得也正常,曼娘开始给睐姐儿讲,京城的宅子是什么样子,里面的下人也要分了等级,出门要带上些什么人,桂花的香气氤氲在四周,睐姐儿的心慢慢变的不那么焦急,京城,那里有爹爹的家,也该是自己姐弟的家。


、120回程

  陈铭远将举家离开龙岩的消息很快传遍,顿时陈家宅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来道恭喜道别的,来送土仪的。曼娘每日收拾行李之外还要应酬,在龙岩足足六年,多的可不是那两个孩子,还有不少东西,有些要带进京,有些就送人,还有些实在没办法处理的就留给万寡妇。

万寡妇招赘了这个女婿之后,把店面交给女儿女婿,自己在家操持家务,虽然一家三口挤在那间小小店面里,一家子还是过的其乐融融。此时听的曼娘全家要上京,一年的进项又少了不少,虽然舍不得还是带了女儿前来贺喜。

她闺女因是市井中长大,比万寡妇爽利多了。原本曼娘打算离开头一日住进驿站去,那闺女反道:“都住了这么些年了,况且当初我们家这宅子是什么样子我们也是晓得的,奶奶上车时再把钥匙给我就是,难道我还那样小家子气和奶奶清点那些东西不成?”

自己闺女开了口,万寡妇自然只有点头,见这姑娘为人爽利,曼娘也就依了她们的好意,并额外送了五两银子做为谢礼。万寡妇和她闺女欢欢喜喜走了,又来了李太太柳太太等人,带来不少土仪。

曼娘这里还有原来柳家送来的两个人,此时既要进京,依了原来的话,也就不能带回去,曼娘让冬雪去把那两个丫鬟叫来,好还柳家去。

柳太太倒嗔着曼娘:“陈奶奶您没说,我也就一直没把她们身契拿来,既在奶奶这边服侍了那么多年,我也不好收回去,这身契我今儿带来了,奶奶到时是想把她们带走,还是留下,仍凭奶奶处置,我不说一个字。”

那两个丫鬟在陈家这么些年,已从十一二岁的孩子长成十七八的少女,这个年龄,再退回柳家做丫鬟似乎也有些不合。既然这样,曼娘也就接过身契,微一思索道:“既这样,就把他们爹娘叫来,许他们爹娘带回去各自婚嫁。”

这是要放那两个丫鬟自由身,柳太太刚要说好就听到传来金嬷嬷的声音:“奶奶若不嫌弃,就把这两个丫鬟交给我吧。”金嬷嬷在曼娘身边数年,一直都循规蹈矩从不格外多说一句,此时开口曼娘不由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金嬷嬷的面色还是很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我老了,京城也不是故乡,刘大哥也要留在这里,我想了想,既然京城也不是故乡,何妨留在此地,和刘大哥做个伴也好。那两个丫头,平日我见她们很好,她们爹娘也是那样乡下人,给她们寻的也不过就是村夫一类,还不如跟了我,我仔细替她们挑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