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安顿
用过了饭陈铭远还没回来,大概也是被知县留在县衙里用晚饭,曼娘就和宋太太往那宅子去。从驿站后门出去,走不上几步路就到了那所宅子面前,那家主人早就得了消息,已经在那等着。
见宋太太陪了一个穿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妇人过来,忙迎上前:“这位想必就是陈奶奶,真是,这样的气派,让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开眼了。”接着就赶着宋太太叫姐姐,曼娘这才奇怪地道:“这是太太您的妹子?”
宋太太脸一红就道:“这是我妹子,寡妇失业的,只带了一个闺女,母女俩带个小丫鬟也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老早就想租出去,只是没有那么巧的主。”难怪一听到消息宋太太就来了,曼娘只哦了一声就和她们姐妹进了这宅子。
这宅子也不算大,两进大小,说是花园,不过只有半亩,也没好好收拾,只种了棵桂花,又搭了个亭子就算完了。曼娘四处瞧着并没说话,宋太太的妹子有些急了:“这院里,还有玫瑰花呢,只是我不大会种花,也就撩在那儿了。这院子,虽靠着驿站,但也不吵闹。”
曼娘只淡淡哦了一声就推开门走进正屋去看,正屋是寻常可见的两明一暗的格局,里面还摆了些家具,虽然做工不是那么精致,但也算耐用。宋太太的妹子已经焦急地扯住宋太太的衣衫:“你说,是不是不满意?哎,这宅子,再租不出去,我和妮子可要怎么过?”
宋太太白妹子一眼:“就是你这样没成算的,把铺子给了前房儿子,拿着这宅子和乡下那几亩田顶什么用?都叮嘱过你几回了,这事我帮你谋划,可你就听了阿弟的,现在瞧前房儿子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宅子再不租出去,我瞧啊,你别说给外甥女的嫁妆,就算这日常的嚼裹都不够。”
这妹子被宋太太说的泪汪汪的,宋太太见曼娘已经走出来,忙迎上笑着问道:“陈奶奶瞧这宅子可好?”曼娘的眼往那妹子身上扫了一眼就道:“还要等我夫君回来瞧过才好。”宋太太虽微有些失望但还是笑道:“这是自然,一家子过日子,总要商量好了才成。”
曼娘又和她姐妹说几句,也就和宋太太一起回驿站。回到驿站和宋太太再说几句闲话,见曼娘浑不统口,宋太太也只有告辞,曼娘拿了几样京里的土仪做了礼物送了她出去。
等回转陈铭远还没回来,睐姐儿在那打瞌睡,奶娘抱着哄呢。曼娘过去瞧一眼女儿,睐姐儿睁开一个小缝,迷迷糊糊喊声娘就睡着。曼娘爱怜地摸下女儿的脸,让奶娘抱她下去睡,刚坐下钱妈妈就过来道:“奶奶,打听清楚了,这宅子的确是宋太太她妹子的,她妹子嫁了两回,前头男人死了没儿没女就改嫁了,生了个闺女,前房娘子还有个儿子,这男人两年前也没了。那儿子都已经娶了媳妇,想把家产全占了,要赶宋太太妹子出门。这妹子就去寻了娘家人做主,也不晓得怎么说的,把这宅子和乡下的几十亩田留给这妹子,两间铺子和一座山就留给了那儿子。这妹子坐吃山空,想把宅子卖了,这样地方哪有什么好主家,这才寻思着租出去,可也寻不到什么人家。”
曼娘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难怪宋太太这样热心。”钱妈妈又道:“寡妇原来男人姓万,就叫她万寡妇。她闺女也才十岁,说的是想把这宅子租出去几年好给闺女寻些嚼裹,等以后闺女长大,再把宅子收回来,招个夫婿过日子。”
曼娘点头,钱妈妈小心地又问道:“小的还打听到了,说这县城虽不大,却也有几户有闲置宅子的,只是都离县衙远一些。不过呢,这县城也不大,远近也没多么要紧。”曼娘刚要回答就听到门被打开,陈铭远一脸疲惫一身酒味走进来。
钱妈妈忙停下说话,赶着去打热水来伺候陈铭远梳洗,曼娘过去帮丈夫换着衣衫,嘴里抱怨道:“初来乍到就喝这么多酒,这一路这么辛苦,哪受得了?”陈铭远把袖子嗅一嗅:“哪有那么重。是小童失手把酒洒到我袖子上罢了。”
说着陈铭远接过热手巾往身上擦了两把宽掉外衣才问:“你去瞧了宅子没有?宋主簿说他小姨子是个寡妇,想把宅子赁出去,还说宅子一定好。还说已经让他太太过来请你去瞧宅子了。要满意,也就租了吧,横竖我们在这也不多几年,没必要花钱买宅子。”
宋主簿要比他太太实诚多了,曼娘瞅了下丈夫就道:“你是一家之主,你说是就是。这宅子我去瞧过,别说我们这么一家子,就算再多添几口人也够了。”虽然在陌生的地方,可是身边有妻子的温言,送来的茶也是自己喜欢的,这让应酬了一下午的陈铭远觉得如在家一般,而不是在千山万水之外。
伸手握住妻子的手,陈铭远整个把脸埋在妻子凸起的小腹上:“曼娘,你在身边,真好。”曼娘把丈夫的头抬起来:“我答应过太妃,等回京的时候,要给她带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回去。”陈铭远嗯了一声,双眼都在发亮:“等回京时候,我也会带给岳父一个更加温柔体贴容光焕发的女子回家的。”
曼娘唇边露出笑容,接着那丝笑变的有些调皮:“嗯,我明白了,你要带回家一个别的女子,比我更温柔更体贴更…”陈铭远虽晓得妻子是在开玩笑,仍然握住她的手:“不许胡说,这辈子,我只要你,我只有你。不是你,再好的女子都进不了我的心。”
曼娘弯腰,唇在丈夫唇上轻轻一点,轻柔的如同一片花瓣落在唇间,接着曼娘笑了:“我信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信你,也只信你。”有妻子在身边相伴真好,陈铭远把妻子的手握紧,闭上双眼,有了这些,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怕。
次日曼娘就让人请宋太太来,商量把那所宅子租下,每年三十两银子,最少要租三年。宋太太了了一桩心事,自然满口答应,请过万寡妇来立了约,就让驿丞做了中人,一模一样的约各自画了押,打了手模。曼娘取出一年三十两银子的租金,又谢了驿丞三两银子,万寡妇也就把钥匙交给曼娘,任由曼娘安排人去打扫置办家私。
万寡妇揣了银子欢欢喜喜跟自己姐姐出门,拐过弯才道:“这家子,虽说只是个县丞,我瞧着那奶奶穿的,只怕比知县太太还好。”宋太太撇一下嘴:“你啊,都嫁了两回了还是这么没见识?我告诉你,你姐夫可是打听过了,这个县丞曾经给皇子做过伴读,又是齐王的侄儿,算得上皇亲国戚。虽说被贬,可朝中还有不少他家的人在,来这里只怕也没有几年就回京了。你没见知县老爷都对他格外另眼相看。和他家打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万寡妇自从分家时候听了自己哥哥的吃了好大一个亏后,现在对姐姐自然是言听计从,连连点头。
曼娘既定了那宅子,就让钱妈妈带了春雨她们先去那边把屋子打扫出来,再瞧瞧还有什么家什需要添置的就添置,只是不能像原先一般尽挑好的贵的,只要能用个三四年就好。
钱妈妈领命而去,陈铭远现在也算正式上任,曼娘也合该先去拜访下知县太太。曼娘收拾停当,带了四色礼物,让奶娘看好睐姐儿,就带了冬雪和金嬷嬷出门。
比不得在京城时候前呼后拥,曼娘只坐了一乘小轿,冬雪和金嬷嬷都步行跟随,县衙就在街尾,一径抬到私宅那边,已有个管家娘子在那等候。见曼娘出轿,忙忙地迎上前行礼。
知县姓沈,是上两科的进士,榜下即用知县,原先在潮州府揭阳县任知县,等那边任满,又到了龙岩。带来的下人也不是旧家出身,礼仪上也没有那么完美。
曼娘和冬雪她们都是见过的,面上不会露出半点,进了门,沈太太已经等在那里,她大概三十五六年纪,待曼娘是说不出的亲热,曼娘也明白她因何如此,应酬一番送上礼物。沈太太赞了又赞,又让自己女儿出来拜见,那姑娘大概十三四岁,生的粉团一般。
沈太太指着曼娘对自己女儿笑道:“你不是常嚷着说这地方太小,连世面都不得见,快过来拜见这位陈奶奶,她是相府出身,见过大世面的人。你啊,可要和她多学些。”沈姑娘一双琉璃般的眼往曼娘身上看去,接着就规规矩矩行礼。
行礼后躲在沈太太身后,沈太太笑着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小家子气的很。我一直发愁该怎么教呢,陈奶奶你要不嫌弃,就帮我教导几句。”曼娘自然只会顺着沈太太的话夸几句沈姑娘,又说几句不敢当的话,沈太太还要留曼娘用午饭,曼娘自然推辞回去。
沈太太母女送曼娘到二门处,沈姑娘才道:“娘,这位奶奶,虽生的不那么美,可是女儿瞧着她,却觉得说不出来的亲切。”沈太太挽住女儿的胳膊:“大家气度,哪是这么好学的,必是从小绫罗绸缎裹大,奶娘丫鬟服侍,从小见识的,都是和别人家不一样的,不然,哪能教出这样的?你啊,只要有人家一半就好。”
沈姑娘只嘻嘻一笑,并不在意,沈太太不由微微摇头,那些,学的会就学,学不会,也就这样吧。
收拾了几日宅子,置办了些家什,到龙岩半个月后,曼娘一家搬进那所宅子,安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宠辱不惊什么的大家风范。
、100宴请
既搬了家,也要请一请同僚。虽说下人不多,但这种事对曼娘来说没有半分为难的,况且又不唱戏。选了搬进来的第二日,从本地酒楼叫了个厨子来整治酒席,小厮在外面席上,春雨冬雪在里面席上伺候,赵妈妈往来督导,一丝不漏地安排妥当。
带家眷来任上的不多,同僚官中也只有沈宋两位太太,万寡妇既是房主,自然也请了她,又有两位本地缙绅的太太,外面男客比里面女客也多不了几位。
万寡妇是和宋太太一起来的,自进了门,就觉得眼不够使的,其实添置的东西也不多,但偏偏就是那些添置的东西,让万寡妇觉得那里都不一样。不管是椅子上搭的椅袱,还是门上挂的门帘,都那么与众不同。
要说新,这些东西只是半新不旧,上面绣的花也不那么繁复,可看着就是那么好看。那两位缙绅家的太太也是在这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有一家本是生长在省城的,生意做倒了才回到龙岩嫁到龙岩,自认比起这小地方的人,也算见过些世面,可一进这宅子,见了那些下人们的做派,就察觉出不同来了,这些下人们个个礼数周全,脸上的笑既不那么谄媚也不那么高傲,就是说不出的妥帖。
各人心里都怀了不一样的心思,和曼娘见了礼,酒席没开,先在堂屋里闲坐。曼娘既挺了个大肚子,今儿来的都是生养过的,自然也要先问问曼娘的身孕,晓得曼娘三月里要生,不免要说几句到时若需帮忙,开口就是。
曼娘一一谢过,绝不说自己已经带了金嬷嬷来的话,万寡妇是个坐不住的人,已经开口赞道:“方才一进这宅子,险些就不敢认了,这屋子虽还是这么个屋子,有些家具也是我们的,可这一加了些摆设,就和原来不一样,透着雅致大方。”
万寡妇这一说,众人就跟着称赞,柳太太已经笑着道:“府上布置屋子这样雅致大方,真是让我们这些从小长在山里的人开了眼。还想求陈奶奶您一件事。”旁边那位李太太就是从小生长在省城,平日言语里有写不起这些生活在县城里没出过什么远门缺少见识的太太奶奶们,此时听了柳太太的话肚里不由暗自腹诽,真是没见识,这头一次见面就开口求人,笑不笑话?
曼娘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口求人的,虽则如此面上笑容没变:“我远道而来,凡事还要仰仗各位,若有能帮柳太太您的,您但说无妨。”柳太太说出话后才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莽撞,可县丞虽小,也是个官,自己不好时时来打搅,此时听的曼娘这样说忙道:“其实呢,这事说来只是一件小事,可对我来说是件大事。我家里有个丫头,今年十六了,已经定了亲。亲家那边三世为官,我听说行动做派都和我们这样人家不一样,还听说那样高门大户,家里的姑娘们还请了女先生来教怎么为人。龙岩这地方小,说句不怕奶奶您笑话的话,家里并不是出不起银子,可出了银子也不晓得哪里请。方才我进来时,这一路见您府上的人,个个都进退有据。厚着脸皮想求奶奶匀一个人给我回教教我那丫头,免得嫁到人家,被婆家笑话。”
柳太太这话说出来,立时也触动了沈太太的心思,俗话说,发财三代,才晓得穿衣吃饭。沈家发迹也不过这么几年,沈太太也很仰慕那些大家出来的人的行动做派。可也晓得,怕就怕画虎不成反类犬,那时徒惹人笑话。若是曼娘应了,到时把沈姑娘送到柳家,一起学着些,也能免得自己操心这事。
柳太太话里的拳拳爱女之心,曼娘听得很清楚,不过这件事,若真爽快答应了,只怕别人也会想要,况且自己带来的人不过刚刚够用,等肚里这个出来之前,只怕还要再寻个小丫头打下手才是。
若不答应,初来乍到,这说起来又是举手之劳的事,曼娘只微一思索就笑着道:“这事,按说只是小事,只是一来我带来的人不多,二来这位嬷嬷,并不是我能轻易使唤的,我还要让人问问。”
说着曼娘就唤冬雪:“你进问问金嬷嬷,就问她老人家可愿收几个弟子。”冬厌意而,弟子?柳太太不由皱眉,倒是沈太太问出来:“府上这位嬷嬷,是?”曼娘嘴里说的很轻描淡写:“金嬷嬷原来服侍过沈妃娘娘,沈妃娘娘薨后,又到福王府里教导新安郡主,此后一直在王府,福王薨后,我才向新安郡主讨了她过来,其实呢,也是给我闺女预备的。”
王府也就罢了,竟还是服侍过皇妃的,柳太太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还有几分一定要让女儿拜在这位嬷嬷名下,由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过,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别说这龙岩,就算是亲家家在的泉州府,也没人请得起这么一位嬷嬷。
想到这柳太太就开口道:“陈奶奶,这事您可一定要答应我,这束脩的事好商量,到时行拜师礼都成。”沈太太早就收起那一点淡淡不悦,也道:“若我闺女能叨那么一个光,我也…”李太太也跃跃欲试,毕竟自己家里,虽然有那么个专门教导女儿们的嬷嬷,可是哪比得上宫里出来的说出嘴响?
曼娘笑着道:“束脩的事还请柳太太不要提,全看金嬷嬷是否愿意。”柳太太已经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说的是,是我糊涂了。陈奶奶,这事可千万要成,我这做娘的,不就望着丫头嫁过后能好好的?”
此时连李太太都忘了在心里讥笑柳太太这动作,只盼着金嬷嬷能答应,这样自家女儿也能沾个光。冬雪已经走出来,在曼娘耳边说了几句。柳太太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已出汗,眼紧紧地盯着曼娘的脸,恨不得问个究竟,可是方才已经出丑,此时若再出丑,那不就是让曼娘心里不快,到时女儿未必能拜那位嬷嬷为师。
冬雪已经说完,曼娘点一下头才道:“金嬷嬷说,她平日无事,教导几位姑娘也没事,只是一来呢,她要先瞧瞧几位姑娘们的为人才具如何,二来,她也不愿谁家,只能委屈几位姑娘隔日过来一次,每次两个时辰。”
曼娘说一句,柳太太就在那点一下头,等曼娘说完她已亟不可待地道:“当得当得,我这就回把我家丫头叫来,让嬷嬷瞧了。”说着柳太太就起身往外走,李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柳太太,你先坐下罢,没见过你这么爱出…”
李太太本打算再像平日一样讽刺几句,可猛地想到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忙又做出个斯文样子,笑眯眯地对柳太太道:“这学也不急在一时。”说着李太太就往曼娘面上瞧:“陈奶奶,你说是不是?”曼娘还没回答,赵妈妈就走进来道:“奶奶,酒席已经齐备了,是否现在就办。”
曼娘对钱妈妈点一点头,冬雪春雨两人已把桌上碗筷步好,曼娘请众位入席。既来了龙岩,请的又是本地厨子,自然也是本地风味,只有一道韭菜炒蛋算不一样的。曼娘见客人们纷纷只往那盘炒蛋上招呼,笑着道:“这地方也真奇怪,这时节了穿夹的还不冷,街上还有韭菜卖。这韭菜要这时节在厩,就算是在宫里也是稀罕物。”
座中除曼娘外,只有沈太太一人是从外面来的,沈太太笑着道:“我家那个,初任时候是在揭阳,那地方虽隔省,离这边也不远,地气也是一样的。要到了十二月间,才算能穿件薄棉衣,我初来时候不晓得,穿着大毛的衣衫来的,结果生生闹出冬月里中暑的笑话。”说着沈太太放下筷子:“哎,这时候,要在我老家那边,现在该吃的是大葱蘸酱,裹在烧饼里,再咬一口窖里的萝卜,那才叫美。”
沈知县是山东人,这点在座众人都晓得,做官的人本就是天南地北地。柳太太心眼要少一些,笑着说:“要我们,还羡慕沈太太您能出来这么远的地方呢,不像我们,这辈子最远的地方就是定亲时候过的泉州府。”
泉州府就在隔壁,翻山也就是走三日的路就到了,李太太对柳太太这没见识的表现从来瞧不上眼,鼻子里不由哼出一声:“你既过泉州,就晓得那婿洋的人才的远呢,原先我们家还住在省城的时候,我听我爹说过,那大洋外面的人,和我们长的都不一样。我原本不信,有一回上街时候竟然遇到了,只看了一眼就害怕了,哎呀,那红头发绿眼睛的,也不晓得是不是恶鬼跑出来了。”
李太太这亲眼见过外洋人的事,已经讲过好几回,可每回还是能让不少人眼生羡慕,毕竟对一生都离不开这座县城的女子来说,能亲眼见过外洋人,足以值得回味一辈子。
酒席散,到了下午时分,几位太太又重新造访,这回带来的就是她们各家的女儿。曼娘已经亲自问过金嬷嬷,晓得金嬷嬷闲来时候也愿意做点事情,免得闲极无聊,也就把金嬷嬷请出来,众人各自见礼。
金嬷嬷虽说要瞧瞧各人的为人才具,也不过就挨个问过,晓得她们各自也识得几个字,也就请她们隔日早上来,午时走。虽说不收束脩,各家还是备了拜见老师的礼,以柳家最为丰富,沈知县官小禄薄,沈太太也只拿得出两样针线。金嬷嬷毫不在意,一概收了。
日子就这样悄悄过,转眼已入腊月,曼娘也要准备过年,这日收到徐二太太遣人送来的节礼,还有一封家书。
、101家书
关山万里,这家书是极珍贵的,曼娘见这家书厚厚一封,先不管那些节礼,让人厚厚赏了送礼的人就打开家书。
这家书里面却放了几封信,一封是徐启写的,另一封看笔迹是陈七老爷的,最后一封才是徐二太太写来的。按了轻重缓急,曼娘先打开徐启写来的这封,上面先叙了几句日常的话,说了近况,不外就是家里一切都好,还说林琉玫已诊出有孕,新安郡主极其欢喜,还说徐明晋的媳妇也有喜了,比林琉玫还要早一个月诊出。
曼娘看的不由笑了,父亲还是和原来一样,事无巨细定要全都和自己说一遍。后面几句字迹变了,看来像孩童写的,再一瞧果然是难哥儿的口气,姐姐你了那么远,爹爹还不让我送你,等回来时候,我要和小外甥说,让他不要理你。
真是孩子话,曼娘不由笑了,这几句话之后还没有完,看笔迹像是徐启添上的,本要搁笔,可忽传噩耗,本想不告诉你,可你已经不小,你外祖母,十月底于家中过世。
外祖母,过世了?虽然外祖母多病,可曼娘觉得,以陈家财力,寻得到名医好药,外祖母不会那么早就过世。曼娘几乎是扯开了陈七老爷的信,陈七老爷那一笔魏碑还是那么力透纸背,第一句话就说,陈太夫人于十月二十三突然发病,二十五在家中过世,临终前伺候的人说,的很安详。
十月二十五,曼娘默默计算,就是那日,那日在江上,睐姐儿突然喊曾祖母,那时曼娘还觉奇怪,现在瞧来,定是外祖母不放心自己,才会来寻自己,可自己为什么没看见。曼娘已经泪如泉涌,后面陈七老爷还说了什么,曼娘根本就没看,手里的信纸落地,伏在桌上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不往那边拐一下,就可以回家乡了,不过就是耽搁三日的路。
曼娘无尽自责,只觉得整个心被人揪住一样,疼的无法呼吸。“曼娘,我那件…”陈铭远一边扯着衣襟一边进来,看见曼娘这样,在嘴边的话咽下,上前捡起信纸,飞速地扫了两眼就知道了缘由。
陈太夫人是陈铭远的堂祖母,陈铭远对她印象自然也十分深刻,更晓得她和曼娘之间的情谊,上前坐到椅上,把曼娘整个搂在自己怀里,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着她。曼娘被丈夫这样对待,心里的伤悲更重,嘴里只是喃喃自语,陈铭远侧耳细听,听见曼娘在说,要知道,当日就该回。
陈铭远怎不明白妻子的心?那样温和慈爱的老人过世了,再也见不到了,而原本是有见最后一面机会的。陈铭远把信纸拿过来,缓缓起来:“甥女幼承慈训,接信定会伤心,然太夫人临终有言,多病已久,此极乐甚好,叮嘱家人切不可太过伤心。又言,诸孙儿中,以甥女最得慈心,关山万里,无需奔丧,如能仰承慈训,待人宽厚,善事公姑,养子得教,则在泉下也欣慰不已。”
曼娘放声大哭起来,陈铭远搂住她的肩,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曼娘已经收了哭声,偎依在陈铭远怀里哽咽不止。陈铭远才缓缓地道:“七叔信上已经说的很明白,外祖母临终之前,千万叮咛,让你不要太伤心,只要记得她的教导就好。”
曼娘眼里的泪又流下,从椅子上滑下,往家乡方向跪下,声音十分哽咽:“外祖母教导,孙女莫不敢忘。”说着曼娘就磕头下。陈铭远也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行礼下。曼娘磕头完毕,又伏在陈铭远怀里大哭,陈铭远扶着妻子起来,声音温和:“你还怀着孩子呢,舅舅信上说了,养子得教,外祖母在泉下也安慰,还是把伤心先收起来。”
曼娘想到外祖母临终之前,只怕记挂的还是自己,偏偏自己现在身怀有孕连伤心都只能淡淡伤心,一想到此,心越发悲起来,也怕丈夫心疼,只有强忍住泪对丈夫点一点头。安慰住了曼娘,陈铭远才往后面看下,陈七老爷说陈太夫人过世前,把首饰衣物留下一些各人分了,当做给众人的念想。一并托人带到南昌,由徐二老爷寻人送来。
那些节礼里面,想必就有外祖母的遗物,曼娘眼里的泪又涌出来,拿过徐二太太的那封信,信上除了例行问候,就说还有一个匣子,里面是陈太夫人给曼娘的遗物。
曼娘放下信在节礼里面寻到那个匣子,打开,里面是几样首饰。曼娘一样样瞧着,眼里的泪又滴下:“这根玉钗,是外祖母最喜欢的,小时候不懂事,曾问她要,她说,等到我长大了就送给我。这对金镯,我小时候外祖母家,最喜欢玩镯子上的小米珠了,还有,这…”
一样样,都是曼娘小时候曾经见过的,一样样,都是陈太夫人记得的,曼娘仿佛可以看见外祖母摘下发上的钗,褪掉手里的镯子,还有戴着的小观音像,一样样地放好,叮嘱服侍的人,一定要交到自己手上。
这份恩德,以后是再见不到了,曼娘眼角又有泪渗出,陈铭远已经道:“按制,我们也该守孝的,那些孝服,收到了哪里?”对,守孝换服,这是头一等的大事,曼娘这才想起来,怎么竟忘了这件事呢?
见妻子准备站起来,陈铭远按住她的肩:“不必了,我让冬雪进来找,给二伯父他们的节礼和回信我也来写。趁便我也县衙给知县告个假。”家中长辈世,是要依照远近请假以示哀悼。
现在是家中的堂祖母世,依例只用请五天就好,既如此也就不用上报府衙,只用给堂官说一声。曼娘嗯了一声,冬雪已经进来,听了陈铭远的话急忙寻素服出来。陈铭远已经把给徐二老爷他们的信写好,各自封好再一总装进一个大信封里,交由徐二老爷那边送节礼来的仆人一起带回。
曼娘见了才道:“哎,竟忘了还要让他们备节礼回。”陈铭远止住她:“你正在伤心,这些事我交代赵妈妈他们就好。年年节礼也就备那么些,我晓得的。”曼娘总算在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多谢你了。我脑子很乱,就算备,也是丢三落四的。”
陈铭远已经在换着素服:“你照顾我面面俱到,我帮你想一些事情也平常,我们是夫妻啊。”是夫妻,就要携手共度难关,曼娘微微点头,看着丈夫着了素服县衙,勉强撑起身子,让冬雪把睐姐儿抱来。
冬雪从小服侍曼娘,当然晓得陈太夫人和曼娘之间情谊,轻声道:“奶奶,晓得您伤心,可是呢,太夫人那边,也不希望你伤心太过。再说,您肚子里还怀着哥儿呢。”曼娘点头,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七个月,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也许这孩子也知道外曾祖母已经世,乖乖地躺在那不动,曼娘的手放到肚皮上后,他才像知道一样,使劲地蹬着曼娘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