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看着陈太妃毫不动摇:“太妃当日把夫君送去给三皇子做伴读时候,夫君就已…”曼娘停下没有说,陈太妃的手也顿在那里,当日送陈铭远为皇子伴读,不过是希望陈铭远能多得一个靠山,毕竟宗室王哪有皇子离皇帝近。可是谁也没想到,一年后大皇子去世,二皇子多病,原本非嫡非长的三皇子,竟一下被推到这么重要的位置。
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想得到?陈太妃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看一眼曼娘的肚子就道:“你坐下吧,哎,如果早知道,或者我就不会让远儿去做什么伴读,也不会牵扯进这么多的是非。”不管陈太妃是怎么想的,她心疼陈铭远这点是没有错的,曼娘走到陈太妃身边轻声道:“太妃也是心疼夫君,可是太妃,孩子总是会长大的。夫君已然是三皇子这边的,怎么都撇不清楚。”
陈太妃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世间事哪里去买早知道,真要论起来,一切肇因都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福建那边,天高地远,陛下,实在也是太狠心了。”
既这样说,表明太妃的怒气就散了,曼娘又是浅浅一笑:“雷霆雨露,都是天恩。陛下既要杀鸡给猴看,自然也要贬的越远越好。”背后的话曼娘没有说出来,陈太妃已经知道了,不光是越远越好,还要越来越难管。听不懂当地的话还是末节,风俗吃食都不习惯,甚至有被贬的官因这些而死在当地。
陈太妃觉得眼里的泪怎么都止不住,陈铭远一个从小娇生惯养,没经过多少风雨的京城的贵公子,去了那种地方,到底?曼娘也没有上前去劝说,只是站在那。陈太妃觉得哭够了,擦了擦泪才道:“我听说你和郡主要了个嬷嬷,大概就是跟着去的。若你不是去要这个嬷嬷,我也不会晓得。这件事,已成定局,我也没法扭转。你既有了个嬷嬷,我也再给你个人。”
说着陈太妃顿住,不会是要给自己一个美貌的,经过□的女子?曼娘心里暗忖,可嘴上还道:“太妃要给的,定是好的,只怕她受不了那边的苦。”陈太妃眼神里带上一丝趣味:“你们做主人的都能受苦,更何况是他们?不过是当年我初入宫时遇到的一个小宦官,伺候我一直很尽心。原本说的是他就在王府养老,可是听说你们要去福建,触动了他的乡念,他家乡也是那边的,七岁那年被拐子拐了,后来进的宫。这辈子原本是不打算回乡的,遇到这个机会,就求我成全。我怎能不成全?”
原来是个宦官,这就简单,曼娘急忙又谢过陈太妃,陈太妃瞧着她:“你们夫妻情深,外人自然也插不进去,可等到以后,若有个什么,你也别做出那样的事来。”太妃语焉不详,但曼娘已经明白太妃话里是什么意思,恭敬行礼道:“太妃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的丈夫,您的侄孙,也不是那样浅薄的人。”
陈太妃的眉微微一挑就没再说,只是轻声道:“把她们都请进来吧,不然我见你婆婆,都快急的没法了。其实,我老了,还能做什么呢?”当初那个敢站出来自请入宫,为弟弟博一个一帆风顺前程的少女,现在已经鬓边白发丛生,额上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做事会左思右想。其实宫廷,虽然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可也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当时她不怕,而现在,却为侄孙的被贬各种焦虑。
曼娘往陈太妃脸上细细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妃不是老了,而是经过的事情多了,想的多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只有少年人才会那样不顾一切,老人总是会慎重思虑,陈太妃的唇微微一弯:“你肯陪他去,也算同甘共苦,要好好地照顾他,多少被贬的人,去之前豪情万丈,回来后一蹶不振。”
曼娘郑重点头,那是她的丈夫,她和孩子们一辈子的依靠。陈太妃的眼渐渐有些湿润,孩子们总算长大了,再舍不得也长大了,有了主见,老人家就没多少能说的了。
陈大太太一干人等走进来,见曼娘好好的,太妃也好好的,这才算放心下来,又陪着陈太妃说了会儿话,曼娘也就告辞回去继续收拾行装。
到了晚间,陈太妃让人把那位老宦官送过来,陈铭远接了,安置他在外院住下,等到时一起启程就是。
亲友们知道了消息的,也要各自来送些东西,有送福建风土人情的册子的,也有送上给福建各级官员手书的。送人送物的就更多,曼娘和陈铭远既然打算轻车简从,也就一概却了不收。
十天时光转眼就过,行李都被捆上车,跟随的人也准备妥当,曼娘和陈铭远拜别父母,上车离去。睐姐儿并不晓得要去很远,上车后还指着外面说个不停,陈铭远抱着她,耐心地解释外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睐姐儿小脑袋直点,好像什么都知道。
有了女儿,果然是能让人开心的,曼娘点下女儿的鼻子,这回离开前,没有去父亲面前辞行,只让新安郡主转交了一封信,怕的就是见到父亲会舍不得离开。现在父亲只怕已经收到自己的信了吧?曼娘还在想就听到外面传来春雨的声音:“小姐,老爷来了,还有,还有七老爷。”
爹爹?曼娘掀起帘子,果然看见徐明晋陪了徐启站在前面,旁边的陈七老爷还伸长脖子往车上看。
作者有话要说:在查福建的风土人情什么的。。。可是明朝到现在,分明已经大不同了。。。


、97路上

陈铭远已经掀起车帘跳下马车给两位长辈行礼,曼娘感到泪又流下,睐姐儿睁大一双眼伸手给娘擦着眼泪:“娘不疼,吹吹,吹吹。”说着睐姐儿就鼓起小嘴往曼娘手上吹。这孩子,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哪里疼才哭?曼娘觉得女儿无比贴心,大着肚子不好抱她,只是点着她的鼻子:“傻闺女,心疼哪是吹吹就好的?”
是吗?睐姐儿听不懂娘说什么,眼睛还是睁的大大的。车帘又被掀开,这回进来的是徐明晋,他一进来,睐姐儿就笑开:“舅舅,抱。”徐明晋接住外甥女才对曼娘说:“姐,你这回啊,胆子太大了,走就走吧,还不肯告诉爹,还让郡主和你一起隐瞒。你当爹就什么都不晓得?要不是看在这小丫头面上,爹都快气死了。”
说着徐明晋哎呀叫起来:“这是你舅舅我的肉,不是糖,别乱咬。”曼娘把徐明晋的衣衫从睐姐儿嘴里面扯下来:“她现在在出牙呢,牙根痒,见人就咬。出完了就好了。”出牙?徐明晋伸出手把睐姐儿的小嘴打开,整整齐齐两排小牙:“这不都快出完了?还牙根痒?”曼娘没有理弟弟,而是把弟弟的手指从女儿嘴里拿出来:“你舅舅手脏,别咬。”
徐明晋不满了:“姐,那是我的肉好吧,你啊,还是快些想想怎么和爹爹说?”怎么说?曼娘把女儿往自己怀里拢紧一些:“爹爹他,会明白我的。”徐明晋的眼眨了眨。曼娘摸下他的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娶了媳妇,以后这个家,你要顶起来。”
徐明晋没有再像平常那样,和曼娘嘻哈几句,而是郑重点头:“姐姐,我明白。”这时马车停下,春雨来请曼娘下车,十里长亭,爹爹和舅舅,竟然送自己送了十里,曼娘的眼又有些湿,带着睐姐儿下车。
睐姐儿看见外祖父,一双眼顿时弯起,张开双臂要外祖父抱。这是徐启的第一个孙辈,自然也十分得疼,徐启把睐姐儿抱起才对曼娘道:“我晓得,你们是要去经风吃雨的,可是睐姐儿还这么小,还有你肚里这个,你就真能忍心?”
父亲话里永远都含着浓浓的担忧,曼娘勾唇一笑:“爹爹,从我三岁起,您和娘,还有祖母,就教了我很多了,我不是一个只会过好日子的人,我的女儿,也不会是那样娇惯的什么都不会的人。爹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三岁那年,就是和俞家定亲时候,徐启轻叹一声:“我晓得,你是有主意的,不然你也不会这样跟着你丈夫过去吃苦。可是,你想过我没有?”
徐启年不过四十,尚称壮年,可曼娘从他发边,已经看见原来没看见的银丝,曼娘不由悲从中来,声音有些哽咽:“爹爹,是女儿不孝,可是人家生了女儿,总是要出嫁的,出了嫁就跟别人走了。”徐启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声音里带上叹息:“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只该生男不生女。”
免得成人之后,要面临这样境地。陈七老爷听到这话就插道:“生男又如何,长大后没出息还好,有了出息,还不是千山万水地去了。总之,做人就是如此。姐夫,你也不要这样难过,虽说福建很远,龙岩很小,可也是朝廷统率之所。朝廷历年都有官员去的。”
徐启当然晓得,可是那是别人,不是自己女儿女婿,徐启的眼还是看着女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走了,回来时候,爹爹要看见你和现在差不多,可不能…”陈七老爷已经往徐启手上塞一杯酒,又往陈铭远手上塞一杯酒,接着自己举起酒杯:“姐夫,事已至此,你就痛痛快快放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去,又何必这样婆婆妈妈的?来,阿远,饮了这杯酒,此后一路顺风。人,最要紧的就是这口气,这口气不能泄,就什么都好。”
陈铭远恭敬行礼,正要把酒杯往嘴里送去就听到陈七老爷道:“我是你堂叔,又是你媳妇的亲舅舅。今儿,就别论堂叔这个理,我外甥女跟了你去,你要好好待她,若有什么委屈了她,回来,我饶不了你。”
曼娘擦掉眼角的泪,嗔怪地喊了声舅舅。陈铭远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舅舅,我晓得,您放心,我会对曼娘很好,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曼娘看一眼徐明晋:“你要照顾好爹爹。”徐明晋点头,曼娘这才盈盈拜下:“不孝女今日拜别爹爹、舅舅。”
徐启扶起女儿,再舍不得也要让她离开,陈七老爷已经挥手:“上车吧,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啊,还等着你们回来,给我带福建的土仪呢。”陈铭远再次行礼,就带了曼娘和孩子往车上去,睐姐儿学着爹娘的样子挥手,看着女儿一行人远去,徐启眼里的泪还是落下,怕旁边的陈七老爷笑话,用袖子点一下眼角:“这都十月天了,怎么这么大的风?”
陈七老爷怎不明白徐启的心思,此时自不会说破,只是招呼小厮收拾好那些东西,让他们牵过马来,和徐氏父子一起回京。
往福建去,可走海路也可乘江船,睐姐儿还小,听说海上风浪大,虽说海路要快许多,陈铭远还是选了坐江船走。睐姐儿坐上船就十分欢喜,在船上跑来跑去,奶娘每日都不停歇地看着她。
看着岸上风景越来越熟,勾起曼娘思乡之情,其实从这里拐个弯,再往那边行四日,就能到家乡了,可是凭上有限制,也只有望着家乡叹一声。陈铭远能明白妻子的心情,只有搂住她的肩膀。
睐姐儿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外面喊,曾祖母。哪里来的人?曼娘探头瞧瞧,江上依旧船来船往,看不到别人。奶娘在旁道:“只怕小姐以为,这是回家乡看老太太她们的路,谁知不是呢。”
曼娘低头看着女儿,摸摸她的发:“嗯,我们睐姐儿,记性这么好,只走了一次就记住了。”睐姐儿的眼眨一眨,接着嘻嘻一笑。曼娘看着女儿的脸,把她的小手捂紧一些,不知道下回回来时候,能不能看到祖母他们,毕竟她们已经风烛残年了。
一路行船到了赣州,要从这里进闽,这里的风光已经大不一样,听说福建那边的山更高,景色更不一样,有些人的打扮也不一样,至于话语风俗,就更不相同了。
一路陈铭远都没停留,也没有和官府应酬,但在赣州停了下来。曼娘的二伯在江西按察使任上,隔省为官,陈铭远理当去拜访,凑巧的是,徐二老爷最近正在巡查,巡查到赣州这边正好可以等候他们。
弃船上岸,徐家的下人已经等候在那里,看见曼娘忙上前口称十三姑奶奶,并问睐姐儿的安,见曼娘面色有些疲惫,管家忙道:“老爷已经在驿站等着了,姑奶奶您先去驿站歇息一下。”
说着就让轿子过来,曼娘上了轿,睐姐儿被奶娘抱着上了另一乘轿,这才往驿站行去,看着这排场,曼娘心里暗自想到,这大概是入闽之前最后的排场了。
轿子到了驿站,驿丞并没出现,曼娘和陈铭远也不在意,被请进屋里各自梳洗一番,又给睐姐儿换了衣裳这才带着孩子往正厅去见徐二老爷。
数年不见,徐二老爷鬓边也多了些霜华,发福的有些厉害,不复曼娘记忆中那风度翩翩的男子。徐二老爷受了曼娘和陈铭远的礼,又接过睐姐儿赞了几声好孩子,就让曼娘带了孩子先回去,他要和陈铭远单独说话。
做长辈的对犯了错的晚辈进行训诫这本是常事,即便今日和徐二老爷算得上初次正式见面,陈铭远还是恭敬坐在下面,打算聆听伯岳训示。
见他态度恭敬,徐二老爷不由点头,接着才道:“我见你也不是那样不稳重的孩子,只是太年轻了,难免会做些冲动的事。福建藩台是同科举人,虽比我早了一科中进士,为人极好。我给他写一封信,你随身带了去,若有晋省时候就去拜见,让他照顾一二。不然,龙岩那种地方,虽说景色很好,可别的你们定不习惯,到时寻个借口留在省里,过个两三年,等陛下气消了,你再谋划回京。”
陈铭远恭恭敬敬谢过才道:“二伯也晓得小婿是触怒了陛下,小婿就不敢求得庇护,不然传回京中,难免会连累二伯乃至藩台大人。况且小婿暗自揣摩,只怕陛下也有借此磨练小婿的打算,既如此,小婿也只有迎难而上。”
徐二老爷在官场中也数十年了,看邸报时候就觉得奇怪,为何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会由陛下亲口下旨贬官,此中定有蹊跷。再者陈铭远是三皇子伴读的事,徐二老爷是知道的,既然当今有意让三皇子承继,那么让三皇子的人出去历练,等数年后再回京做为臂膀,这也是情理之中。
此时陈铭远的话更证实了徐二老爷的猜想,他不由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信我还是要写,不过呢我让人送到福州去,毕竟这官场险恶,万一有什么人故意从中作梗,到时美意成了恶意,岂不是国家损失?”陈铭远忙起身谢过徐二老爷,徐二老爷扶起陈铭远:“休如此,你娶了我侄女,徐陈两家又数代有亲,本就是一家人,这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可惜小儿不在,不然你们也能谈谈说说。”
陈铭远是知道徐二老爷有个儿子一直跟他在任上帮他打点那些琐事的,笑着道:“在京中时候,二舅兄和我们常有来往。”提到自己能干儿子,徐二老爷十分欢喜,又和陈铭远说了话,留他用饭才让他回去歇息。

 

、98到达

徐二老爷本在赣州等了几日,第二日也就点齐人马返回南昌。曼娘夫妇送走徐二老爷,在赣州歇了一日,也就继续前行。
赣州入闽虽有管道,但山渐渐高了,陈铭远担心一家老小,秉承晚起早歇,再加上山路难行,每日只行六十余里。睐姐儿从没看过这般高的山,常常指着山景说好看。
虽然山路难行,但能看见难得一见的景色,陈铭远也觉得身心为之一快,指了这些山景对女儿许诺,等她再大些,就要带她去寻朱熹游过的九曲溪,还要去看柳永出生的地方,还要…。
曼娘听的直笑:“你啊,许了那么多,可是这路哪是这样好走的?”别的不说,这武夷山就横亘中间,又不是那平路那么好走。陈铭远呵呵一笑:“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出来,也是有好处的,自然这样的好处就要多给自己闺女。”
曼娘瞅他一眼,也只笑不说话,自从进了福建,一直很少说话的老宦官慢条斯理开口:“是啊,福建那么大,要寻到那些地方,哪是这么轻易?”声音里带有不少叹息,睐姐儿的大眼又睁的圆圆的,金嬷嬷笑了:“哪里不大呢?刘老哥还能回到福建,虽说不记得家乡在哪,总归能听到乡音了。不像我们,连家乡在哪都不晓得。”
雇的车少,老宦官和金嬷嬷又是这样出身,就和曼娘一家子坐一辆车。听了他俩的叹息,曼娘就对老宦官道:“刘内侍既已来到福建,等安顿下来,就去寻家乡,到时能寻到一两个家人也好。”
老宦官擦一下眼里的泪:“还寻什么,出来时候年纪还小,除了记得是福建的,别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坐船也不晓得坐了多久,然后就进了京,再之后,一晃也就那么多年,五十多年了,连乡音都不大记得了。”
曼娘也恍惚听过,之后买老宦官那家破了家,老宦官再次被卖,这回就是被卖进宫做宦官去了。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进宫去做宦官?毕竟,那一刀割下去的,不是别的,而是从此都不再是个完整的人。
车内沉默下来,睐姐儿依旧无忧无虑,小手指着窗外,不时蹦出一两句完整的话,陈铭远摸摸女儿的头,又开始指着外面告诉女儿那是什么。
从赣州到龙岩,不过五百余里,曼娘一家走了九天才到,看见龙岩城门时候,曼娘只觉得这一路的疲惫都涌上,总算到了,这个地方,今后可能就是要住几年的。拿出凭引,守城门的见是县里二太爷到了,急忙行礼问安,请来小头目过来和陈铭远说话。
小头目是早就晓得要来一个新县丞,而且还是陛下亲口御贬,只怕是京中贵公子不好伺候。过来一看这小白脸的模样,笑容也很和气,心里松了一下,但面上还是不敢怠慢,行礼后就道:“二太爷还请在此稍候,标下让人备鼓乐来迎。”
小头目虽打了几句官话,可口音浓重,陈铭远听懂时候小头目已经去寻鼓乐了,陈铭远忙唤住小头目:“上有堂官,这不必了,只要引我到驿站,先安顿了家小,我再亲去拜见堂官就好。”小头目忙应是,亲自带着陈铭远一行人往驿站行去。
进了城门就是一条大街,两边也有卖有买,虽街不甚宽,也不算长,但看来也不是那样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到了驿站驿丞出迎,彼此行礼道乏后曼娘一行人这才进屋,龙岩县城不大,这驿站也小,不过三间上房。只是暂居,曼娘也不会挑剔,让春雨等人先把陈铭远的官服和凭证寻出来,先去县衙拜堂官才是正经事。
驿站的人打来热水,陈铭远洗把脸梳了头正在换衣裳就听到外面驿丞道:“二太爷,三太爷来拜。”陈铭远忙系好衣带迎出去。本县主簿姓宋,一张圆圆胖胖的脸,满脸和和气气的笑容,这院子小,两人作揖打拱后也就在驿站厅上闲坐。
宋主薄是本地人,官话讲的不甚好,口音有些浓重,陈铭远要竭力去听才能听懂。不外就是先道几声辛苦,然后说知县已经知道陈铭远到了,不过碍于朝廷法度,这才没有先来拜访。
陈铭远自然也要先谢过,两人互相客气一番,陈铭远也就和主簿一起往县衙去拜见知县。在路上走了这么多天,总算到目的地了,曼娘也觉得十分轻松,要来水给睐姐儿和自己都洗了澡,又让钱妈妈带了春雨去街上瞧瞧,可有什么好吃的,或者稀罕吃食。
钱妈妈领命而去,曼娘拿了块驿丞送的点心逗睐姐儿,睐姐儿接过咬了一口就嫌恶地丢掉,女儿从没如此。曼娘往她手上打了一下,捡起这块点心咬了口,一股子甜味,还有一股腻腻的油味,难怪女儿不爱吃。
但曼娘还是把这块点心吃完,接着拉过女儿的手:“你要晓得,东西都是难得到的,就算不爱吃,也没有咬一口就扔掉的。”睐姐儿听不大懂,只是点着小脑袋。春雨已经走进来:“奶奶,这街真短,城也小,就只有两条街像点样子,别的都是泥泞地方。钱妈妈见这桔子不错,买了些让我先送过来。”
说着春雨把这桔子递过来,曼娘见这桔子虽不甚大,却色泽金黄,拿一个过来给睐姐儿剥着:“这里风土人情都和京城不一样,你们以后要多和周围人问这里的话,别说什么京城的话了。”
春雨应是:“奴婢省的,不过是顺嘴说说,不过奴婢方才一路行去,见街虽不大,买东卖西的人不少,听说这里靠海,还有卖外洋来的货的店呢。”桔子很甜,睐姐儿吃了一整个还要,曼娘拿帕子给她擦着嘴:“吃多了上火,到时你又肚子疼,明儿再吃。”
睐姐儿的小嘴嘟起,只有把头低下,已经传来钱妈妈的声音:“春雨,快过来帮我把东西提到厨房,差不多该做晚饭了。”春雨哎了一声就走出去,曼娘把女儿拉过来:“怎么,不高兴了,可是什么事,都不能由着性子来。”
“姐儿还小呢,奶奶现在就教,未免早了些。”曼娘听见金嬷嬷的声音,忙站起身道:“嬷嬷坐,这地方小,委屈嬷嬷了。”金嬷嬷坐到曼娘身边才请曼娘把手伸出来,诊了双手才道:“原本我还担心这一路辛苦,奶奶的身孕会不好,可方才看来,奶奶这胎像很稳固,这胎,十之八|九是男胎。”
曼娘六个月的肚子已经不小,听了金嬷嬷这话就道:“原本我也觉得,这胎要是个男孩才好,可走了这么一路,倒想着,只要这孩子好,不管是什么都好。”金嬷嬷笑了:“儿女双全是福气,奶奶为人这么好,怎没有这样的福气?”
睐姐儿在旁直点头,曼娘捏下女儿的小鼻子:“什么都听不懂,只会点头。”睐姐儿嘻嘻一笑,往娘脸上亲一下就指向那盘桔子,曼娘不由摇头:“你啊,都说了不许多吃。”老年人瞧见孩子都是喜欢的,金嬷嬷也不例外,笑的脸上都开了朵菊花:“姐儿这般乖,等哥出世,定是个好姐姐。”
睐姐儿小脑袋还是一点一点:“好姐姐、好姐姐。”曼娘摸摸她的头:“知道什么啊,好姐姐?”还是缠不过,给她拿了个桔子慢慢剥着吃。金嬷嬷笑着道:“这福建,虽说山高路远的,天气还和京城不一样,你瞧,这都十一月了,人都还穿夹的。听说一年到头,也穿不了大毛衣服。这地方还有不少稀罕吃食,有些,京城里的人都没见过。”
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每年也有无数贡品进上,什么荔枝、香蕉,这些京城不产但都远道进贡到天子面前。曼娘生长在富贵人家,见识自然和外面人不一样,不由笑道:“嬷嬷的意思我明白,若我是那样人,也就不会陪了夫君到这来了。”
金嬷嬷脸上笑容没变:“小的也不是这样意思,只是妇人家怀了孩子,想法和平常不一样。”两人正在说话,冬雪走进来道:“奶奶,主簿家的太太来了。”曼娘忙让冬雪请进来。宋太太和她的夫君也差不多,也是个看起来很和气的人,和曼娘彼此见礼,寒暄过才道:“这地方不大,历任官员少有带家眷上任的,原来的县丞都是住在县衙里,可现在陈太爷带了家眷来,太爷的意思,是想请陈太爷在外面寻座宅子。”
宋太太的官话比她丈夫讲的好多了,曼娘是真没想到这地方竟小到县丞连单独的衙门都没有,微微一笑道:“来的匆忙,也没打听清楚,既然如此,还请宋太太出个管家,带我家下人去寻宅子。”
宋太太哈地笑了声:“陈奶奶您真是大户人家出身,还当这是大地方呢,这地方统共也就两条看得过去的街,你家人口不少,这宅子难找。”曼娘不由用手扶一下额头:“若不是宋太太提醒我,我还真没想到这点。还请宋太太帮个忙,替我寻一所合适的宅子,你也看到了,我家马上就要进人口了。”
宋太太十分满意曼娘的语气和态度,对曼娘也亲近了些:“瞧您说的,我们夫君都在一县为官,我们又是本地人,帮着些是最应当不过的了。”曼娘又谢了,宋太太才说就在驿站后面有座宅子,是两进的,什么都齐还有个小花园,离县衙也近,曼娘要喜欢,用过晚饭就过去瞧瞧。
正好这时钱妈妈来回,说晚饭已经好了,曼娘留宋太太在这用饭。宋太太辞谢不过,忍不住啧啧赞道:“果然是大家出来,这做派,真是…”曼娘晓得她是寻不出词来形容,只是微微一笑请她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