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哥儿自从学会说话,每日就算别人不逗他也要嘀嘀咕咕在那说别人不懂的话,此时听到徐大太太这样问,早已露出笑容:“祖母。”这声叫让徐大太太心花都开了,往难哥儿脸上连亲几下,又叫过奶娘问了几句难哥儿平日的作息。
徐三奶奶已经对曼娘笑着道:“你十婶子上个月生了一个哥儿,曾祖父做主,把这孩子过继到你九叔名下,等明儿你去各家的时候,就能瞧见那个孩子,说也怪,这孩子竟生的有些像九叔,四婶子抱着时候都呆住了。”
曼娘含笑应了,回头看着难哥儿心里松了口气,既然九爷那里已经有了嗣子,自己弟弟就彻底安全了。有些话徐三奶奶自然不好告诉曼娘的,十奶奶怀着这胎时候,徐首辅就说这胎若是男的,就过继给九爷。和迎春当时怀孕四太太巴望着是个男孩不一样,十奶奶这一胎,四太太就只差说出生个女儿最好。
十奶奶进了产房,生出孩子稳婆来报喜,四太太都有些不悦,直到看到襁褓里孩子那张脸,四太太才哭出声,这孩子,和当初九爷生出时的样貌差不多。见四太太爽快收了这个嗣孙,一家子这才松口气,毕竟四太太守节那么多年,全家对她还是以敬重为主。若四太太真不要十爷这个儿子为嗣孙,到时那孩子过继过去也是受苦。
谈笑一会儿,晚饭摆上来,曼娘举目望去,八小姐已出阁,听说九小姐也定了婚事,被她外祖家接去,十小姐再有数月也要出嫁,姐妹们中,没出嫁的是越来越少了。十小姐见曼娘往四周瞧了一圈面上有叹息之色就笑着道:“妹妹可是想见八姐姐,那边并不远,八姐姐还是常归宁的。妹妹要在家待半年呢,定会见到八姐姐的。”
十小姐果然还是一颗玲珑心,曼娘笑着道:“只是想着,姐妹们陆续都要出阁,日后再聚还不知几时,不觉有些伤心。”十六小姐睁大一双眼睛:“十三姐姐你这说的不对,要知道人在这世上,不过短短数十年,若成日只记得姐妹们分别时伤心,不晓得姐妹们相聚时欢喜,那有什么意思?”
曼娘伸手摸摸十六小姐的头:“一年不见,十六妹妹果然又知道了不少道理,姐姐都不如你。”十六小姐不由翘起小下巴,一脸得意洋洋。十小姐点她额头一下:“少得意,你啊,就是看你十三姐姐性子好,才这样卖弄的。”十六小姐吐下舌头,笑嘻嘻不说话。
看着祖母慈爱笑容,和姐妹们温言说笑,曼娘浅浅一笑,收起方才心里掠过的那一丝伤感,还是照了十六小姐的话,人生短短数十年,多记高兴的事,少记伤心的事。
徐启他们高中归来,自然要开祠堂祭祖、焚黄拜坟,办完这些家里的事,自然要大摆酒席请客,除族里的人外,亲友故交都纷纷来贺。徐家出阁的女儿们也回了家,这样喜事,她们当然要在家多待几天。
一来曼娘是徐启的女儿,二来徐大太太也是有心想锻炼下曼娘,三来孝也将满。这回请客,曼娘并没像原先一样不去席上应酬,而是被徐大太太带在身边,谆谆教诲。曼娘一一听了,虽说京城里要应酬的人和这家乡的不一样,但应酬的规矩礼仪,大致都是一样的。
在席面上应酬过了,还要和姐妹们说笑,曼娘回乡的日子过的十分快。十五姑娘也归宁,她出嫁已快一年,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孕,瞧她面上笑容曼娘就知道她婚后日子过的不错,毕竟是出了阁的女儿,徐大太太对她倒比没出阁时候还客气几分,让管家娘子们一定要小心照顾,又让厨房备了孕妇宜吃的菜肴等。
看着十五姑娘,曼娘想到那日听到的,既是徐家的人,有些事就不用去争,面上的总不会错,果然在这家里,人人都有一个怎么过日子的准则。
请客摆酒,足足热闹了一个来月,这边的事情完了,算着日子,到八月十二就该给八奶奶做除服的法事。请僧众备祭品布置灵堂,这些事都有条不紊地在进行。徐大太太又开了箱取出许多衣料,给曼娘姐弟三人做衣衫打首饰。
针线房的人来量身的时候,曼娘不由微微叹息,等做完法事,换上新衣,再娶了新人进来,娘就只能被记在自己心里了。徐大太太正在和旁边的徐三奶奶说该给曼娘姐弟做什么式样的衣衫就看见曼娘在那发呆,徐大太太拉过曼娘的手:“有些事,有些人,是要记在心上不是挂在嘴边的。”
曼娘点头:“孙女明白,爹爹也才三十出头,有一个好内助对他以后仕途也好,弟弟们的学业也好,都是有好处的。”徐大太太欣慰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了。要知道这前后房的儿女不谐吵架甚至破家的都不少。只是说到你爹的续弦,这些日子我们也瞧了不少人家,可总是这样那样的事。”
徐启虽是续娶,可身上有首辅之孙、尚书之子、新科进士的光芒,仅从目前来瞧,前途是光明的,而且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前房儿女也不多,陈家也是有名声的人家。这续娶的人选自然要多挑挑,人品、相貌、家事都要通盘考虑,而不是胡乱娶一个。
但这地面上配得上徐家家世的人家也就那么几家,偏偏都没合适的姑娘,若是那样暴发户人家,徐大太太又担心家教问题,寻了这么一两年都没寻到合适的,这件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徐大太太说完就道:“现如今,我也只有写信去京城,让几个好友帮你爹寻摸着,毕竟京城那么大,合适的姑娘也比这边多些。”这些事徐大太太絮絮说来,曼娘知道这是徐大太太在安自己的心,偎依在徐大太太怀里:“祖母,我明白的。”
徐大太太轻轻地拍着曼娘的背,什么都没说。徐启听的自己在家乡寻不到合适的续弦,要到京城里面去寻,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可这是自己母亲做主的,再说徐启心里也没有人,自然听从。
除服的法事从八月十二做起,足足做了三日,八月十四这日做完法事,曼娘姐妹在八奶奶灵前恭敬磕头,起身后徐大太太把曼娘腰上系的麻绳解开,从这日起,就可正式穿着色服,重用脂粉。
曼娘感到谁在抓自己的手,低头看见是难哥儿,曼娘蹲下把难哥儿腰上的麻绳解掉,轻声说:“弟弟,你要记得,这身孝虽除了,但娘你要记在心里。”难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曼娘起身看着自己娘的灵位,娘,我一定会好好地过好自己的日子的。
除了服过完中秋,徐启的假已将满,要赶回京城,曼娘的婚期已定,自然是跟着徐启一起进京待嫁。两个儿子徐启也要一并带去,徐大太太虽想把难哥儿留在家里,可又看难哥儿对曼娘的依恋之情,想着若曼娘出嫁,娶来的新人万一对难哥儿不好,到时让人把难哥儿带回家乡也没什么,也就让徐启带上孩子们一起离开。
这回拜别家乡,再次回来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曼娘登船时再生感慨,坐了船又换了车,等到京城时已朔风渐起,菊花将残,满城的金桂都被秋风吹落,只留得一股细细的桂花香往人鼻子里钻。
车刚来到徐府门前,曼娘还在车上既听到有个女子在那说话:“徐启,你要续弦,为何不娶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曼娘让奶娘抱好难哥儿,自己掀起一条缝往外瞧,只见徐府门前,站了个艳装女子,正抬头对徐启说话,这女子太过艳丽,曼娘一眼就认出她是新安郡主。
自己的爹怎么和新安郡主搅在一起,曼娘百思不得其解,但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人能问的,也只能屏息看事情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新安郡主在我的设定里,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其实很多人对古代女人有误解,认为都是循规蹈矩的,但其实有不少不那么循规蹈矩特立独行的人。


、入宫

徐启没料到刚到京城尚未进府就被人拦住相问,手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挥动一下才答道:“郡主,启有父母在堂,婚事自是父母做主,郡主厚爱,启不敢…”新安郡主已经走上前来,发上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但她的容色却比那珍珠还要灿烂几分。
不过两步新安郡主就已走到徐启面前,眉一扬就开口:“民间有言,初婚从父母,再娶由自己。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阳光之下,面前的女子美的有些炫目,徐启不知该怎么开口,这样的美人,是男人怎么会不动心呢?但这美人的出身家世,让她如同带刺的玫瑰一样,况且,自己还有儿女,若娶进门来,对儿女不好那怎么办?
徐启眼中的光亮了一下接着就黯淡下来:“蒙郡主错爱,启本不该推辞,然娶妻本是主中馈侍奉父母。郡主乃福王之女,当今天子尚要称一声姑姑,天生尊贵,自是受人尊崇。这等主中馈侍奉公婆的事,郡主要做,也没人敢让郡主做。启出身平平,家世淡薄,却也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郡主厚爱,启只有推辞。”
齐大非偶,新安郡主那双如同养了两丸黑水银样的眼泪闪过一丝笑意,接着那丝笑意慢慢漫到脸上,徐启只觉得面前分明是春花开放,心里已经一荡,眼中不自觉已经有了柔情,但想到还在府前,忙又收敛起来。
新安郡主已经哦了一声眉高高挑起:“原来是这样,那我问你,你心里可有那么一些些喜欢我?”此时徐府门前的闲杂人早已被新安郡主的人赶走,府前除了徐启一家外再无别人,徐府的大门紧闭,不知道门后贴了多少耳朵在听。
徐启的面已经直红到耳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问询,徐启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想说没有动心吗?可这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看见新安郡主站在府门前的那一刻,心里升起更多的是欢喜而不是恼怒。可要说出来,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把自己的心说出来,这更不是徐启所能做出的事。
沉默在四周弥漫,虽然人不少,可连骡马都被车夫紧紧拉住笼头,害怕发出一点声音。新安郡主没有等到徐启的回答,双手一拍:“好,你也不用说了,你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我先走了。”
说着新安郡主就手一挥,已有人抬着轿子过来,新安郡主刚要坐上轿子,突然瞧向马车方向:“你的女儿,我很喜欢。”说完这句新安郡主就上轿,放下轿帘让人抬起轿子离开。
新安郡主一走,这府门前顿时冷清下来,徐启直起身,看着新安郡主离开的方向,眉紧紧锁住,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真的很喜欢还是警告什么?一提到女儿,徐启就开始心如乱麻,失了母亲又要那么早嫁去俞家当家,未出阁的时候自然要对她多好些。
曼娘见众人还是如泥塑木雕似的,掀起车帘下车来到徐启身边:“爹爹,先进去吧,歇好了,吃饱了,也就能想出法子了。”徐启低头看女儿一眼,声音十分温柔:“谁教你的?”曼娘绽开笑容:“祖母说的,说人遇到急事,千万不能随便做出决定,总要歇息了,吃饱了,才能想出法子。”
徐启欣慰地拍拍女儿的肩:“好,爹就听你的。”说着招呼身边的管家让他上前叫门,管家的手刚拍上门,徐府大门已轰然打开,徐二爷带着子侄们迎出来,他们虽然个个镇定,但那眼里神色还是泄露了方才那出大家都看见了。
这种事,瞒是瞒不了的,徐启心里苦笑一下,上前和堂兄见礼。曼娘既已下了车,也就没换小轿,而是被丫鬟婆子们簇拥进去,到了二门处又是二少奶奶迎出来,她已大腹便便,曼娘忙问候她几句就一起去了二奶奶的屋子。
屋里的人聚的很齐全,原本久别重逢,该互相安慰问候一番,但有门前那出在前,二奶奶也不过和曼娘说了几句就让人带曼娘下去歇息。等曼娘走了四奶奶才啧啧出声:“也不知道八叔叔是什么时候和新安郡主混在一起的,竟被人追到府门前了。这事要传出去,还真…”
二奶奶是二房的长嫂,又随二爷在外做官那么些年,身上的威仪日重,也没说话只淡淡看四奶奶一眼,四奶奶就忙住口不说。二奶奶这才开口:“好在这事,也只有两府的人瞧见了,你们回去后都约束自己房里的下人,谁敢对这事嚼舌,就给我撵出去。”
四奶奶忙起身应是,五奶奶比她镇静一些,还记得问二奶奶一句:“八叔叔的婚事,只怕要费周折了。”二奶奶勾唇一笑:“也不会多费周折,只要这位郡主肯放手。可是这京城里,谁不晓得这位郡主深的宠爱?你真以为别家敢把女儿嫁给八叔叔?可惜了。”
这最后一句可惜,不知是为已经瞧过的那几家女儿叹息呢,还是为徐启叹息,五奶奶不愿多想,只是又道:“说来瞧曼娘这回回来,又沉静了许多,这嫁过去,俞家真是有福气。”二奶奶也点头:“十一侄女的婚事也定下来了,原本我想着把她带在身边教教她怎么管家,现在曼娘来了,索性让她们姐妹们试着管一管。横竖应酬都是有例的,小事不会错,大事的话,她们也不会自作主张。”
这好,五奶奶忙对二奶奶连声称谢,四奶奶坐在一边,想着让十二小姐也跟着学着管一管,可人家没提,她也不敢开口,只得随众。
晚饭时候曼娘已经知道要自己和十一小姐一起试着管家这事,闺阁女儿临出嫁前,总要先试着管上那么一两个月家,这在徐家也是常见的,曼娘也不会推辞。到次日就和十一小姐一起接了对牌,拿了账本,点齐管家娘子们,每日像模像样地处置起家事来,至于新安郡主那边,曼娘虽关心,但一个女儿总不好去问父亲这些事情,只是在心里默默判断而已。
曼娘她们到京时候已是九月末,转眼就进了十月,十月初七是陈太妃的寿辰,仁宗诸后宫中,只剩的陈太妃和两个低位妃子。陈太妃既是齐王生母,当日位份又高,自比那两位低位妃子更得尊崇,这回又是六十岁的整寿,更是要大庆一番。
从九月起,齐王就命在大相国寺搭起粥棚,每日施两遍粥,一直要施到十月底。又做了一千套棉袄棉裤,遍送京城内外的大小乞丐。至于去各大寺庙添香油钱,这更不用说。去齐王府贺寿的人从十月初三起就络绎不绝,不过陈太妃已在十月初五就被接进皇宫,虽说不能似太后皇后千秋那样庆祝,但在正日子这天,宫中还是要摆宴,诸命妇进宫贺寿。
徐府自然也送去了寿礼,一尊金寿星老儿,十六扇顾绣屏风,一副百寿图,除此又配了四样礼物。那些挖空心思备新奇礼物的自不少,但徐府和齐王府上平日也算亲密,自不用去挖空心思搜罗那些新奇礼物博人一笑。
二奶奶也带了家里女眷们去齐王府贺寿,齐王妃见了,又留她们吃了寿面也就告辞回府。十月初七的正日子,二奶奶是四品命妇,自然要大妆入宫贺寿,二奶奶轿子刚走,送的人才刚回到厅上还没散去,门上就来报,宫中来人宣召曼娘入宫。
虽说徐府和陈太妃有直接亲戚关系的是曼娘,可她一个孩子家,宫中怎会宣召?就算太妃想瞧瞧曼娘,自可以出宫回府后再把曼娘请过去,哪有直接宣召的?但这种事也只是心里想着,四奶奶忙让人去请曼娘让她妆饰了进宫,这边又拿出五十两银送给宫中来者。
宫中来的是一个内侍带了四个小黄门,态度十分客气,毕竟这徐府虽说首辅和尚书都退居林下,但圣眷甚浓,今上还不时提起,哪能得罪?一杯茶尚未喝完,曼娘已走出来,领头的内侍忙起身相迎,徐启晓得宫里宣召也急忙走出来,瞧见徐启,内侍更加客气:“徐翰林休要担心,这回是太皇太妃和太后娘娘说起,太后娘娘才起意宣召的,说太皇太妃的寿辰,哪能没有亲戚?”
原来如此,徐启心里松一口气,又递过去一个荷包:“还请多多提醒小女。”那内侍也没说推辞,连连道:“好说好说,临来之前,太后娘娘还说,这是替太皇太妃请的客人,要我们小心伺候。”
曼娘对徐启送去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就拜别徐启随内侍离去,徐启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女儿上车离去,女儿头一次入宫,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篓子,皇宫可比不得王府。

、怜悯

曼娘虽对徐启说不会紧张,但坐上轿后心还是开始砰砰乱跳,没有镜子,就用手开始摸一下脸和发上首饰。今日穿的是中秋节时新做的衣衫,月白色的夹衣外面是杏黄衫子,穿了柳绿洒金裙。
发上别了红宝金簪,一支小巧的凤头钗上凤嘴衔着的珍珠垂在额前,和月白色袄上的珍珠纽扣交相辉映,这身打扮很符合少女娇嫩的容颜。曼娘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可年轻少女,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容貌会更美些?
轿子已经落地,方才那个内侍的声音又响起:“徐小姐,已经到宫门口,还请下轿。”曼娘深深地呼吸一下,这才走出轿子,徐家派来的人也跟上来,夏风上前扶住曼娘的手。
内侍已经笑着道:“还要委屈徐小姐跟老奴走进去,贵仆从照了规矩,是不能跟进去的。”曼娘点头应是,对夏风微一点头,让她们留在这里就随了内侍进去。
曼娘是从皇宫后门进去的,内侍还恭敬地道:“按例是该从安贞门入宫的,但太后娘娘想着,今儿的寿宴摆在九华园内,九华园离这边门近,就吩咐老奴让小姐从神武门入宫,免得小姐从安贞门进还要走好长一截路。小姐可千万包涵。”
曼娘浅浅一笑:“太后娘娘慈爱,我怎会不知道呢?”内侍越发笑的恭敬:“果然相府千金气度非凡,小姐还请往这边走。”曼娘自然不会把这样的恭维话当真,只是又谢过内侍,这样一路说着,曼娘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就把皇宫当做一个规矩更大、规模也更大的王府好了。
九华园是宫中赏菊之所,远远就能闻见桂花香味,曼娘不由怔了下,京城桂花都已开落,怎此处还有桂花开的这样繁盛?内侍察言观色何等厉害,已经笑着道:“九华园内除了菊花,尚有两棵金桂,这两棵金桂也有百来年了,每年开花也晚,落的也迟,总要到了十月底才落。”
说着已走进九华园,果然看见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一东一西站在门口,过了这两棵桂花树,迎面是座菊花山,菊花山前还有几个命妇打扮的在那品鉴菊花,看见曼娘过来,不由都往曼娘身上望去。
曼娘见这些人里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宫规森严,也不敢多加攀谈只微微颌首就随内侍往园中行去。过了菊花山,就是一大片菊花花圃,各种菊花开的正好。菊花花圃边,也有命妇们在那说笑,见内侍领了曼娘来,都和菊花山边的命妇们一样相待,再走十来步,就来到九华园赏菊的地方。
此处是座三层楼,宫中赏菊设宴,都是在三楼。内侍到了此处才停下脚步,对楼前的宫女道:“徐家十三小姐已经应诏而来。”宫女上楼禀报,内侍把曼娘交给一个宫女,让她带着曼娘歇息一会儿等待召见。
宫女把曼娘带到一间小屋里,里面已经坐了两三个命妇,正在那喝茶聊天,看见曼娘进来,不由举目相望。曼娘到了此时,晓得就和平日间出门应酬差不多,见那两个人一位是礼部尚书的夫人,另一位的夫君是国子监祭酒。曼娘都曾在应酬时见过,上前行礼,口称伯母。
这两位夫人乍一看曼娘进来倒吓了一跳,今儿的寿宴全是命妇们,怎么会来一个年轻少女,等见了是曼娘,礼部尚书的夫人倒先笑了:“若是别人我还要费思量,瞧见是徐侄女我就想起来了,太皇太妃娘家姓陈,算来侄女你还要叫太皇太妃一声姑祖母,今儿既是正经寿宴,进宫来贺也是应当的。”
曼娘含笑应了,还待再说宫女就走进来:“徐小姐请随奴婢来。”曼娘对那两位夫人点头后才跟着宫女走出去,隐约似乎听见那两位夫人在赞自己,于是腰板挺的更直,面上笑容更恬静。
太后和陈太妃却没有在三楼坐着赏菊,而是在二楼闲坐,宫女带着曼娘上了二楼,来到门边请曼娘进去。
曼娘走进屋里,鼻内闻见一股桂花香,看见案头插了一大枝桂花,两个老年妇人正坐在上面,笑吟吟地瞧着曼娘。曼娘曾在齐王府里见过陈太妃,那旁边那位就是太后了,忙上前行礼参拜。
太后已经笑着道:“说来也是亲戚,快起来把。”说着已有宫女上前扶起曼娘,并在陈太妃那边设了绣墩,请曼娘坐下,曼娘又谢过座方才归座。
太后已往曼娘面上瞧了一眼,笑着道:“这孩子一双眼却和太妃您很像。”陈太妃这才开口,她虽是今日寿宴的主角,但在这宫内还是要谨守本分,自不会在太后面前先开口。轻轻笑着道:“是,算来我都是她姑祖母了,可我瞧着这孩子,还是有两三分随我年轻时候。”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这些人都是熟的,虽说人人都晓得陈太妃并不是陈阁老的亲妹妹,可太后要这样说,陈太妃当然也就顺着。
曼娘也笑眯眯地道:“记得家母生前,曾说过太皇太妃年轻时候,温婉动人,侄孙女温婉是有了,可别的,就比不上太皇太妃了。”太后已经笑了:“这孩子,还真会说话。听说已经定亲了?”
陈太妃点头:“太后记得不错,定的是徐供奉的侄儿。”太后微闭了眼点头:“姑母做了婆婆,看来徐尚书十分疼你。”说着太后就唤宫女:“把我那柄比目鱼的如意取来,送给徐小姐。”宫女应是,曼娘忙起身行礼谢过,想着这赐了东西也就该差不多放自己走了,毕竟面前的两位虽笑容和蔼,可和真正的一般人家的老太太不一样。
曼娘脑中还在转着,就听到底下传来喧哗声,这样地方谁会喧哗,太后眉头微皱,已有宫女出门查看,不等宫女回来就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接着有人笑嘻嘻走进来:“皇祖母,今儿是太皇太妃的好日子,我们啊,也想讨杯寿酒喝。”
说话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俊秀男孩,头顶金冠身穿蟒袍,不等太后说话就伸出胳膊搂住太后的脖子,像寻常孩子一样撒娇。但进来的可不止是他,还有另两个少年,一个是齐王世子,另一个是陈铭远,两人都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她们行礼。
太后对着那男孩,笑的十分开心,拍拍他的背:“瞧你,礼仪一点也没有你叔叔们的好,传出去,又要被你爹爹教训一番。快规规矩矩坐好,今儿既来了就不许再跑,等会儿跟着我。”那男孩的嘴已经撅起:“皇祖母总是这样,不过我还是孩子,规矩没有叔叔们学的好也是有的。”
听说周贵妃所出的三皇子甚得太后喜爱,看来这位就是那位三皇子了,曼娘心中思忖着面上神情没动,感觉到有人瞧向自己,抬头望去见是陈铭远,不知怎么地,曼娘觉得他眼里竟有几分怜悯。
这是怎么回事?曼娘在心里胡乱猜测,可和陈铭远不过数面之识,不好开口相询,只是低头默坐。此时宫女已带了如意过来,太后招呼曼娘,把那如意放入她手中:“愿你此生都事事如意。”
三皇子好奇地看着曼娘:“祖母,您为什么送她比目鱼的如意?”陈太妃笑着解释:“曼娘已经订婚了,明年四月就出阁。太后娘娘是愿曼娘夫妻恩爱。”三皇子长长地哦了一声:“哎,为什么姑娘们都要定亲出嫁?”太后忍不住笑了:“等你长大也会娶媳妇的。”
齐王世子忍不住笑了,三皇子的脸腾一下红了:“叔叔你别笑话我,我那天还听齐王叔公和父皇说话,说要给你寻媳妇,还说看中了什么…”不等三皇子说完,齐王世子已经伸手蒙住了他的嘴巴:“不许胡说。”
齐王世子进来之后,陈太妃的笑容里才添了几分真心,此时见他这样就笑着道:“男大当婚是应当的,你早些娶媳妇,祖母也能抱曾孙。”屋内皇家人在那说笑,曼娘和陈铭远两人只有陪着笑笑,曼娘只感觉陈铭远眼里的怜悯越来越深,却不知道这怜悯从何而来。
说笑一会儿,太后已经招来宫女对曼娘道:“今儿来的也有年轻少女,你先去跟她们玩耍说笑,这里啊,还是让我们这两个老太婆说说话。”三皇子立即站起身:“我也要去。”太后故意拉下脸:“你不是说要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