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玉的泪又在眼眶中转了圈,也就消失不见,曼娘已经明白,道声珍重也就离去。
曼娘回到徐府,见过四奶奶说了几句话后就要告辞回屋给徐启收拾屋子。四奶奶留住她:“就是这屋子的事不大好办,若八婶婶还在时,八叔叔自是住在那边正房,可现时八婶婶已经没了,你晋弟弟也不小了,不好再进内院去。我想着紧贴内院的那座院子收拾起来给八叔叔住如何?等日后八叔叔续了弦,再搬到那边正房住也不迟。”
四奶奶这话说的并没错,徐启在八奶奶过世后,也搬到外面书房住,可四奶奶说话时候偏不好好说话,只拿眼斜瞟曼娘,唇边笑容还有几分嘲讽,似乎在说曼娘再怎么有陈家护着,也不过是个没娘的女儿。
四奶奶这样的小动作曼娘并不在意,只是轻声道:“四伯母说的是,侄女这就回去让人把那院子收拾出来。”说着曼娘起身行礼告退。等她一走,十二小姐就怒气冲冲开口:“娘,你看她那个样,分明不把你放在眼里。”
四奶奶忙安抚女儿:“你也别急躁,她现在是这样千娇万宠的闺阁女儿,这一转眼就满孝了,满孝就要嫁人,你大姑母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从来不知道管家理事的。那个俞泠,虽有点才,不过也就那样,她啊,吃苦还在后头呢。”十二小姐想起中秋节时俞家送来的节礼,那样淡薄的四样礼,真是赏人都嫌拿不出手,俞家也好意思。
不由心上有几分得意,但那嘴还是撅着,闷闷地道:“可大祖父和八叔一定会给她备很丰厚的嫁妆,她啊,吃苦也不会吃多久。”四奶奶嘴一撇:“丰厚嫁妆?你大姑母出阁时候,那嫁妆何等丰厚,光陪嫁的庄田就有十五顷,结果呢,不到二十年就花的干干净净。若不是你大祖母疼爱你大姑母,只怕这会儿还落魄着呢。曼娘?她已没了亲娘,弟兄们未必肯帮忙,到那时才有笑话可瞧呢。”
十二小姐仿佛已能瞧见曼娘日后的落魄情形,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神色。四奶奶也十分得意,但还是拍拍女儿的肩:“乖女儿,我们也就在这屋子里说说,你可别在你六姐面前露出什么行迹来。你六姐最近越发疯了,也不知是怕出嫁还是什么,没事就在我旁边念叨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让我收敛些,还让我多说说你。念叨的人头都晕了,也只有先应着。等她出了阁,受了妯娌们的气,才晓得我这个娘待她好。”
十二小姐往四奶奶怀里依偎一下:“娘你说的是,除了我们这些血亲,别的都不是一家子,六姐冒傻气,我可不会。”四奶奶看着女儿十分欣慰,好在还有这个女儿,不然都像大女儿一样,那才叫头疼。
徐启到京,曼娘父女姐弟团聚,自有一番话讲。徐启见难哥儿比起数月前又长大许多,叫爹也叫的十分清晰,心中大为安慰。慰问女儿几句,又去京中各府拜访一番,也就闭门读书准备明年春闱。
俞家那边知道徐启到京,俞泠亲自前来拜候岳父,徐启虽说闭门读书,女婿来了也要来见。曼娘知道俞泠来了的消息,一颗心扑通乱跳,不知道该做什么。秋霜见了促狭地道:“小姐,不如由我去奉茶,好告诉小姐表少爷,不,我们姑爷是又长高了呢还是又长壮了?”
曼娘听的这话,满脸飞起红霞,伸手往秋霜肩上捶去:“是让你在这府里守着家,你是去哪里学的这些混话,到我面前说?我瞧啊,你也该领上几板子。”曼娘虽板着脸,但面上的羞涩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一向稳重的夏风也笑着道:“小姐,秋霜这话说的虽早了些,可八爷是在书房见的姑爷,那边奉茶的不过是小厮,点心想也备的不周到,不如小姐让人送几样点心过去?”
曼娘没有说话,夏风知道她已默认,让秋霜和冬雪装了几样新鲜点心送到外头书房。自她们走后,曼娘就越发魂不守舍,想做针线,做了几针才发现线配的不对,放下拿起书看一看,那书上的字偏进不了眼。
想弹琴,这会儿心绪乱着,谁晓得弹出什么?练字,只怕是鬼画符一般。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见秋霜冬雪两人满脸是笑地回来,曼娘开口想问,可又觉害羞,只是拿了杆笔在纸上乱画。
秋霜冬雪明白曼娘的心,两人在那和夏风说起来,先是秋霜开口:“也不过就是五个月没见,表少爷好似又高了,也更加有礼了。”哪里来的五个月,是四个月零十九天,曼娘屈指一算,已经算出时候,脸不由又觉得热了。
冬雪往曼娘这边一瞧,点头道:“就是,不过瞧着表少爷的衣衫好似有些旧了,说起来,我们大姑奶奶样样都好,就是这管家一事,有点不大好。看来,要有个管家的人才好。”曼娘一张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看,把手里的纸团了团往她们那边丢去:“就晓得说别人家的事,新裁好的冬衣送来了,你们仔细瞧瞧,有什么不合身,再拿去让针线房的人改。”
秋霜还要再说,已被冬雪拉走,秋霜会意一笑,曼娘已经羞得伏在桌上,哎呀呀,听到他衣衫有些旧了,就想为他做件衣衫这是怎么了?这些事,本该是嫁过去后才为他做的。
秋去了冬来,十一小姐跟了琦玉,也去过几次赏花宴消寒会,也有人打听十一小姐的性情,这是将要说亲的前兆。虽还没定下,五奶奶又去了邱府一趟,送了自己亲手做的一些点心,毕竟对徐陈两家来说,天下又有多少没见过的稀罕物?自然是亲手做的才是心意。
这让四奶奶不免有些吃味,况且这些日子来探听十一小姐的人家,有几家隐约比当日来探听十二小姐的人家还要好。好在四奶奶嫁了六小姐,还要办七小姐的嫁妆,纵再吃味也不过就是一瞬。
家中人各有各的事,不觉过了残冬又是新年,进了二月就是春闱。这回徐家赴考的有三人,除徐启外,二房长孙二少爷和那位五姑姑的父亲也要赴考。虽不指望三人都得中,但最少也要中了一个徐家脸面才有光。
放榜那日,徐家上下人等都在厅内等候,连平日住在另一边的五姑姑一家也被请到厅上,四奶奶再小心眼,可这点面子功夫还是会做。
作者有话要说:是三个都中呢还是要有人落榜,真是个难题。


、喜事

离放榜的时候越来越近,别人犹可,五姑姑一来年纪小,二来这些年也受了些别人的冷言冷语,手心都有汗出,脚在地上不自觉地滑动出声。只滑了一下,十二小姐就抬头瞧了一眼,眼里写满不屑,纵中了,也不过就是入了仕途,以后如何还不知道。三年一次开科取士,一百多人能当到高官的又有几个?
五姑姑被自己吓了一跳,倒没注意十二小姐的眼神,还在呆呆想着心事时手心里就被塞进一块帕子,这时五姑姑才晓得自己手心全是汗。看着曼娘的笑容,五姑姑让自己镇定下来,纵不中又如何?再等三年阿爹也才三十五岁,三十五岁的进士还是十分年轻的。
有人在厅门口露了下头,倒是五奶奶先问出来:“有消息了?”那人被五奶奶的急切吓了一跳,只是摇头:“厨房里来问,都午饭时候了,要不要传午饭?”
这会儿日头正正照在头顶,确已是午饭时候,可没有信谁有心去吃午饭。还是二少爷开口:“都这会儿了,就传午饭吧,别人倒罢了,几位妹妹饿不得,还有娘子也不能饿。”二少奶奶不能挨饿?四奶奶的眉不自觉地竖起来,当着这么多长辈,说自己媳妇不能挨饿,这也未免有些太过。
五奶奶敏锐地看见二少奶奶脸上泛起的红晕,难道说二少奶奶有喜了?这可是桩喜事,二少奶奶过门也有两年多了,若那进门就有喜的,现在孩子都该满地跑了,可二少奶奶一直都没动静,二奶奶还托人寻好医者来打算给二少奶奶调理身子呢。
想到这五奶奶不由笑了:“先抱子也是好事。”这下除那些懵懂不知的孩子外,别人全都晓得了,二少奶奶脸上更红,四奶奶已经道:“这是好事,二少奶奶,愿你一举得…”那个男字已在嘴边,四奶奶生生咽下去,对徐家的媳妇来说,一举得男绝不是什么好话。远的是四太太,生了九爷没多久,就添了个庶子,然后四老爷一病不起四太太就此守寡。
近得是大少奶奶,生了徐首辅的第一个玄孙儿,可还没欢喜几天家里就接二连三出事。反观先开花后结果的那些,个个都平安无事夫妻恩爱。四奶奶在那僵住,五奶奶笑着道:“二嫂要知道能得个孙女,那才叫十分欢喜。”
这下厅内气氛重又活跃些,女眷们虽不好直接道喜,可也纷纷笑着看向二少奶奶。厨房已经把午饭送上来,男女分做两桌胡乱吃些,徐启心里奇怪,虽说三人都中的可能性不大,可绝不会三人都落榜,毕竟徐首辅还有几分面子在那。当了众人,徐启也不好说出,只闷闷地用汤泡了一碗饭,夹了几筷菜就准备下桌。
徐启手里的筷子还没放下,管家就气喘吁吁跑进来:“报子已经到了。”到了,一家子等了这么些时候终于等到这两个字,徐启拿着筷子就站起来:“是谁中了?”管家还在喘,又跑进来一个小厮,对着徐启打一拱:“恭喜八爷、贺喜八爷,得中第二十三名。”
徐启一颗心这才算完全落下,二少爷面色有些黯然地上前对徐启说恭喜,徐启刚要安慰他几句就见自己要称一声七叔的七老爷面色更加黯然,他们名虽叔侄,年纪相近,连开蒙都是一个先生开的,金榜题名对徐启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对七老爷来说,却是改变家人命运的希望所在。
徐启忙撇下侄儿走到七老爷身边,刚说了句七叔,七老爷就已笑了:“恭喜仲明,我没事,这么多年,习惯了。”话里的落寞徐启听得出来,刚要再安慰就又有人跑进来:“给七老爷贺喜,得中第十一名。”
真的?七老爷眼里闪出惊喜,虽然已曾无数次想过得中后的情形,可当美梦成真的时候,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和七老爷的惊喜相比,二少爷脸上的黯然神色更重,已经报到第十一名,那自己准是落第了,毕竟自己的才学是知道的。
肩上被轻轻拍了下,看着妻子安慰的眼,二少爷浅浅一笑,没事,自己才二十岁,一个叔祖,一个叔叔都是三十多才中的,自己再等一科又何妨?二少爷拍拍妻子的手走上前去给徐启和七老爷倒恭喜。
一家子中了两个,这是莫大的喜事,门外已经放起鞭炮,四奶奶再不高兴,也让人在原来预备好的两百两赏银之外,额外添了一百两替七老爷付了赏银。毕竟这中了在族内话语权就会增加,若在公公面前随便多说了一句,自己就要吃苦头了。
热闹说笑了一会儿,女眷们各自回去,四奶奶是要预备今晚的庆贺宴席,其他人是要打点贺礼。曼娘回了屋,就让春雨取出一百两银子,再加上两匹尺头一对金钗,额外又加上十个各样的金银锞子给七老爷那边送去。
春雨听了倒吓一跳:“小姐,怎么送那么多,若是平常,送尺头和金钗就够了。”夏风走过来:“让你送就去送,若是二少爷中了,自然是送这些,可七老爷家说句不好听的,已经穷了这么久,这会儿去道贺的人必然多,但送现银子的不多,小姐预备这些,也是要七太太赏人用的。”
冬雪也走过来:“小姐不是常说一句,该花的就花,春雨姐姐,赶紧收拾吧。”曼娘抿唇笑了:“你和冬雪恰是一对儿,日后都是好管家婆。”屋里的人都一笑,春雨已经收拾好东西,曼娘带了她去给七老爷那边送去。
两座宅子之间在花园处有道角门直通过去,曼娘也不需坐车,出了角门就是那边花园,出了花园就是徐家在京族人住的地方。和幽深的徐府相比,这座宅子不过三进三间的宅子,现住在这里的有六家人,人多屋子小,吵闹的多。
七老爷一家子除了他们夫妇,还有四个孩子和一个婆子一个丫鬟,总共八口人住了四间屋子。此时那屋子十分热闹,内外都挤满了人,全是来给七老爷道喜的,毕竟住徐家族内提供宅子的,都是些连会馆租金都付不起的穷族人。住这里不用出一个铜板,每个月还有族内供给的米面柴火。
本热闹说话的人瞧见曼娘带了人走过来,有人忙说了句:“十三小姐来了。”于是全闭了嘴,分开一条道请曼娘进去。曼娘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对能认得出的人称呼几声,不外就是些婶子嫂嫂姐姐妹妹。
五姑姑已经迎出来,曼娘忙对她行礼问安,五姑姑脸上的兴奋之色没退,再看见曼娘身后的春雨抱了那么大一包东西,眼圈不由有些发红,忙挽起曼娘进屋。见曼娘进来,别的人急忙退出去。曼娘见状更不好意思,让春雨把东西放下就对七太太道:“不过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婶婆千万别推辞。我在这久待也有不便,婶婆千万别说我轻狂。”
七太太眼里本就有泪,此时不免又流下:“这一家子,就是大嫂这边为人最好。曼娘你也是这般,倒让我什么话都难以说出。五丫头,好好送你侄女出去。”曼娘知道七太太总难免有些怨气,但这些事曼娘做晚辈的不好说,口里推辞着不敢方才离开。
五姑姑在门口又和曼娘说了几句,两人彼此心照也不好再多说也就各自告辞。曼娘往回走的时候遇到张婆子带人送东西过来,曼娘晓得这是四奶奶吩咐的,其实真要示好,自是亲自过来才好,毕竟这边怎么说都是长辈。不过曼娘这些日子也明白四奶奶的脾气,也不再多说,只带了人径自离去。
到晚间徐启把曼娘叫去,虽忙碌一日,徐启面上喜悦之情并没消失。曼娘进了屋才笑着道:“给爹爹道喜了。”徐启叫女儿坐下,问了几句今日收礼送礼的情况,听到曼娘往七老爷那边送去的东西就点头:“你能这么想最好。我叫你来,是有件事和你商量,等赴过殿试授官之后我会回乡祭祖,到时算了时候,也差不多能给你娘做法事,你也该出孝了。临来之前,你祖父和我商量过,这次不管中不中,都要说续弦的事了。你跟我一起回乡,除了给你娘做法事你脱孝之外,也要,”
曼娘虽心里一直有准备,但听到徐启亲口说他要续弦的事,还是有些许伤心,只低垂着头不说话。徐启心中当然也有不少的大道理要告诉女儿,可看见一向乖巧的女儿只低头不语,那些话怎么说的出口,只轻声道:“曼娘,爹曾经和你说过,定会护住你们姐弟,这句话,爹从不曾忘。新人虽好,哪及旧人情深?”
曼娘抬头,眼里的泪已经被逼回去,只是浅浅一笑:“爹,我明白,纵然爹这句话是骗女儿的,女儿也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曼娘啊,也只有在她爹和五姨母面前会有点孩子的样子。


、回乡

徐启本是安慰女儿的,听了女儿这句话,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轻轻拍拍女儿的头:“曼娘,爹从不会骗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爹从小读圣贤书,也知道些道理,若为新人美姿容好嫁妆新得儿女聪明伶俐就忘了前面所生的儿女,那不成禽兽一样?”说着徐启伸手捏住自己的脸往外拉一下:“爹像禽兽吗?”
徐启虽年过而立,但生的眉目清秀,风度翩翩,这样曼娘小时候他哄曼娘的动作一做出来,曼娘噗嗤一声笑了:“女儿相信爹,爹爹绝不会是禽兽。等以后继母进了门,女儿也会让弟弟们侍奉她的。绝不让爹爹两头为难。”这个女儿,乖巧的让人心疼,徐启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点头。
应酬已罢,就是殿试之期,殿试过后,徐启和七老爷都中在二甲,点选之后,徐启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七老爷榜下擎签中了知县,选在山东为官。点选之后,例行给假数月回家乡。七老爷和徐启约定日子双双回家,离开京城之前,总还各自有些应酬。
别人家罢了,宁国公、陈邱这几家既是至亲,也要亲自去拜会告辞。拜别陈珍兰时,曼娘心中只觉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是握住姨母的手久久不语。陈珍兰素来豁达,此时也如此:“别难过了,这回回去用不了三四个月就又回来了,再说我和姨夫还有你大姑母都商量过了,除了服也不好让你立即就嫁,等明年四月你过了十五岁生日,四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日。”
这个日子比曼娘想的要晚一些,曼娘的唇微微张了张,陈珍兰拍拍她的手:“都想多留你一年,可你大姑母那边的情形你也知道,只怕你嫁过去,还要帮忙张罗弟弟妹妹们的婚事。”曼娘心中默默在算,绵珠比自己还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六,可到现在都没说亲,算起来,俞隆也不小了。
陈珍兰一想到这事就摇头:“你大姑母那个脾性你也是知道的,让她去相看媳妇寻女婿,就跟受刑一样,我也提醒过她,让她给绵珠还有俞隆都寻摸一门亲事。结果她跑去问了绵珠和俞隆,回来告诉我说,这两人说婚事但凭她做主。等她做主,哪要等到什么年月。”
这样性子,倒也是徐琴能做出的事。曼娘不由莞尔一笑,可想到绵珠,曼娘的眼又微微有些黯,那年在徐家时候,俞泠对绵珠的爱护是能看出来的。来到京城差不多一年,绵珠也和曼娘经常见面,可曼娘总觉得和绵珠之间隔了些什么。
曼娘的眼神黯下去,陈珍兰会错了意,以为她是担心婚后就要担起这么大的担子,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你刚嫁过去就要当家,未免有些难为你了。可情形所逼,再说这当家也有当家的好,虽然累了些,可是自在。”曼娘正要说出对绵珠的疑惑,就听到耳边传来笑声:“哎,陈姐姐,这是和谁在说话呢,我都来了大半日了,你愣是没瞧见我。”
曼娘和陈珍兰是在陈府的花园里,此时是三月末,正是牡丹花开的时候,曼娘顺着说话声望去,看见那个如牡丹一样艳丽的女子,此时笑容灿烂,竟不输给旁边开的正艳的牡丹。
陈珍兰已经站起身,笑着招呼:“原来是郡主,过来吧,这是我外甥女,准备回乡过来辞行的。”郡主?在京城里和陈家来往密切的郡主也不多,齐王的几位郡主年纪都不大,那这位就是新安郡主了。
虽说是寡妇,可新安郡主面上粉光脂匀,步摇上垂下的珍珠足有小指顶那么大。坊间一直传言这位郡主耐不住寂寞有改嫁之意,可一来没有合适的人,二来自从本朝立到如今,尚无公主郡主改嫁先例,于是一直蹉跎下来。曼娘心里品评着,但面上神色恭敬地给新安郡主行礼。
新安郡主已经和陈珍兰说过话伸手扶起曼娘,笑着道:“我和陈姐姐那么熟,她的外甥女就是我的外甥女,你不必如此拘礼。”说着新安郡主细细端详了一番才笑道:“这个模样,倒有些像陈姐姐你,不过,”这后面的不过没说出来,曼娘从小就知道自己生的只能称清秀,虽然徐启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八奶奶也是出名的美人,但曼娘继承的,偏偏是徐启和八奶奶脸上不好看的地方。
八奶奶鼻子微微有点扁,曼娘也是,徐启的脸有些方,曼娘的脸就不是八奶奶那张鹅蛋脸。凡此种种,曼娘就有了现在这张一瞧就是爹娘的孩子,但只能称清秀的脸。新安郡主这种可惜眼神,曼娘在别人那里也瞧过,自不会在意。
陈珍兰已经笑着道:“记得去年在宁国公府,你该见过她才是,怎么现在就不认识了?”新安郡主侧头笑道:“是吗?原来就是徐家那位年纪小的小姐,我竟不大记得了。瞧着比去年长高好些了。”说着新安郡主突然笑了:“刚才我还在琢磨要给什么见面礼呢,现在陈姐姐你既说去年见过了,那就不给了。”
陈珍兰轻拍新安郡主肩一下:“这样说偏要给。”新安郡主斜睨陈珍兰一眼,接着就笑了,她笑的有些放肆,和常见的那种贵妇浅笑全不一样。曼娘心里更感奇怪,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是怎么和五姨母来往密切的?总觉得五姨母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才对。
看新安郡主和陈珍兰有话要说,曼娘也就去寻琦玉姐妹,到那一瞧,除了琦玉姐妹,还有新安郡主的女儿,年方十三的林琉玫。去年曼娘和她也有一面之缘,林琉玫还记得曼娘,彼此问候后也就坐下说笑。
林琉玫虽父亲早亡,但身为新安郡主的女儿,又是福王唯一的后人,所得到的宠爱也不少,有些时候说话会让曼娘想起徐琴,或者徐琴没出阁前,就是这样极有才华目下无尘的样子。不过林琉玫的未来只会比徐琴更顺利,毕竟今上对这位远房表妹,极其礼遇,坊间都认为,林琉玫在出嫁前,会得到宫中赐予的封号爵位,有皇家做为后盾,又有谁会欺负?
在陈府用过晚饭也就各自归家,徐启听到曼娘今日遇到新安郡主和她女儿,倒皱了眉:“这对母女还是少接触的好。”这话太奇怪了,徐启从不管曼娘和谁交友,此时怎会专门提这件事?徐启也知道这事难以启口,努力想出另一个理由:“新安郡主是宗室郡主,又得福王宠爱,行事有些无所顾忌,她的女儿难免也如此。可你不一样,你的家世,还不能让你行事无所顾忌。”
原来爹爹是为了自己好,曼娘已经点头:“女儿知道了,女儿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徐启点头,让女儿回去准备行装好回乡,但愿这回回乡能定下亲事,娶了媳妇过门好让她操持曼娘的婚事。也能,徐启想到不能对女儿启齿的事,这回回乡连去带回差不多要半年左右,半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京城的应酬已完,徐启和七老爷各自携了家眷回乡。七太太和五姑姑都不是那种一得意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的人,一路上谈天说地,也不寂寞。难哥儿不再是去年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现在会跑会跳,说的话也多了不少,常指着没见过的东西问东问西,等到了家乡,恰恰是五月初八,从去年离开,恰是一年。
踏上故土,曼娘心里不由有些激动,回头看五姑姑,竟是坐在那里不说话。曼娘不由问她为什么,五姑姑叹口气道:“当日父亲带了我们离家,说不成功则不还乡。今日也算衣锦荣归,可我觉得,若没有得中,父亲会怎么想?”
曼娘想的没有五姑姑这么远,衣锦还乡固然人人都盼,可是这世间,衣锦还乡的又有多少?徐家一族,族内人口已有上千,现在举人也不过数十,进士七八个,能做到高官的,也不过那么寥寥数人。
曼娘收回思绪对五姑姑笑着道:“五姑姑能如此想,日后定不可限量,我做侄女的先贺了。”五姑姑浅浅一笑:“娘说的果然对,徐首辅一门,长房家教最好。”七太太那日还说了后面一句,不过长房长子的家教,就有些说不清。但只要别人好,出个把废人也无所谓,徐家又不是养不起闲人。
下船换车,又在陈家歇了一夜,小女婿中了进士,陈阁老也十分欢喜,当晚自然又大排筵席,徐启和七老爷都各自被灌了几杯。次日上路稍晚,等回到徐家时,已近晚饭时候,曼娘走进徐大太太上房,突然觉得松弛下来,看着对自己和蔼笑着的徐大太太,行礼下去时不由带了点鼻音:“祖母安好,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郡主正式出场,嚯嚯嚯。


、除服

徐大太太已经把她扶起来:“哎,给祖母瞧瞧,这一年也长高不少。”旁边的人都笑起来,徐三奶奶已经道:“婆婆只记得瞧侄女,也要让她坐下,哪有这样站着说话的?”徐大太太点头:“你说的是,坐着说话,哎,我这一年精神越发短了,凡事都要她们提点着才成。”
曼娘往徐大太太脸上望去,见她面色红润,虽能瞧见有几根银发在发间,但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这样的话也是谦词,只笑一笑就道:“祖母不老,祖母还要等到难哥儿长大娶媳妇给您生重孙呢。”
这话让徐大太太哈哈大笑,笑过了奶娘就抱着难哥儿过来给徐大太太问安,去时难哥儿刚会走路,只会含糊说话,回来时已经走的很稳,一双眼瞅着徐大太太,不等奶娘说这是祖母,难哥儿就张开手臂要徐大太太抱,这让徐大太太十分欢喜,忙把难哥儿抱起来,往他脸上亲了亲:“难哥儿还记得祖母,会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