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端豫王抱着九珍絮絮地问了许多,九珍对他也不生分,不到半天就已十分熟稔了。
端豫王将九珍抱在膝上问:“九珍你会不会弹琴?”
九珍摇了摇头回道:“虽然大家都说母后的琴技很好,但是她已经把琴艺传给了皇帝哥哥,所以就不教我了,她偏心眼儿。”
听到九珍的稚语我和端豫王都不禁地笑了,端豫王说:“那我来教九珍如何?”
九珍睁大眼睛惊奇地问:“皇兄也会弹琴吗?”
端豫王微微地笑了,径自取了琴来,低头凝神弹奏起来。
音乐缓缓地流泻…千古绝响,《广陵散》。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首曲子了吧。
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好多年好多年以前了…然而它那哀伤凝重的每个音符我都没有忘记。
那时候还没有九珍,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端豫王。那天十二皇子终于从军队里回来了,我在秋千上看到他,我高兴地扑到他怀中。然后十二皇子就在那天弹奏了这首绝响,那时我还是少女。我还跳了舞,只是为了座下我心仪的男子,权禹王。
然后,我就怎么变成了女人…
曲子突然停了,九珍和端豫王都怔怔地看着我,不知何时两道泪痕已经从我双颊流过而我却浑然不觉。
“母后您怎么了?”
我慌忙将泪痕擦拭,说道:“没什么,只是这首曲子真的很伤感。九珍你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吗?”
九珍摇了摇头,我说:“九珍要记好了哦,这首曲子叫《广陵散》,而且这世上只有你十二皇兄会弹这首曲子,而你…”
“而你,”端豫王抱起九珍接着说:“而你将会将这首传承下去,这是当你还在腹中时我就答应了你母亲的。”
接近黄昏端豫王已不方便继续留于尔玉宫,九珍哭哭啼啼地拉着端豫王的袖袍说:“你明天还会再来看九珍么?”
端豫王点了点头承诺道:“明天我来教九珍弹琴好不好?”
九珍这才高兴地欢呼起来。
端豫王离开时,天正下起了纷纷小雪,整个宫廷笼罩在一片洁白与纯净之中。
九珍望着端豫王离去的背影,拉了拉我的袖角说:“母后,十二皇兄长得多么俊美啊…这是不是就是古书上常说的翩翩君子呢?他长得甚至比皇帝哥哥还要好看和威仪…我们可以给他封个大胤第一美男什么的?”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小丫头你总共才看过几个男人。”
九珍撇了撇嘴,说:“但我知道他肯定是最好的。”
端豫王的归来使后宫多了一些骚动,毕竟这后宫的女子除了皇帝和年幼的皇子外很少见到其他的男人,何况又是这样一位风姿翩翩的亲王。
茶余饭后端豫王也少不得成为宫娥们兴致勃勃谈论的话题,而他的几位美妾也是被人们传得绘声绘色。
“听说有位大家小姐,那日从屏风后窥得亲王就芳心暗许,还甘愿跑到府中做小呐…”
宫娥们一阵哄笑,还有一名爽直的宫娥站起来说:“哎哟姐妹们你们也别笑,假如你是那大家小姐,现在亲王要你们去做小,你们倒是愿不愿意?你说呀,你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那宫娥指着问了一圈,其余的宫娥们只是笑但却没有反驳的。
“那就是假设罢了!咱们也不是大家小姐,亲王还能看得上我们呀?”一宫娥叽叽喳喳地说。
“听说也有几个妾原是在府中做丫鬟的,后来被亲王看中,也当上了侧室呢…不过据说这些夫人个个秀外慧中,才貌兼备。”
“别看亲王这么多妻妾,不过你们知道他其实内心最爱的是谁吗?”那个爽直的宫娥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其他宫娥突然静下来听她说,我的心也是一紧。
“他最喜欢的是他的第一位侧室,以前叫云奴的姑娘。她以前是官妓,在开苞之夜被亲王赎了出来,亲王最尊敬和喜欢的就是她,连正夫人都比不上呢。再说,亲王只让她生了唯一的孩子,是个儿子,其他的夫人们都没有怀孕过。以后亲王的封爵肯定也是传给这个孩子的,有儿子依靠的云奴夫人的权势是其他夫人比不了。你们说说,他们之间的感情该多么深刻缠绵啊…”引得宫娥们一阵阵啧啧称叹。
那天端豫王携着我和九珍到菲冬媛去赏雪。
端豫王和九珍在那边有说有笑,这几天下来九珍就与端豫王处得很熟了,有时甚至要比我更亲近些,弄得我时不时还会小小地嫉妒一下。
端豫王架着九珍让她从红梅树上折了一束花儿,来到我面前,笑盈盈地说:“这是送给母后的。”
我接了过去,微红了脸,低头默默嗅着梅花的芳香。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端豫王、九珍和我的身上。雪后梅花的香气让我有点眩晕,看着端豫王和九珍的笑脸,恍惚中我感觉仿佛端豫王就是我的丈夫,九珍是我们的孩子,这是一家三口在饭后一起散步最普通不过的情景,是那样的安逸那样的幸福。
突然听见九珍叫了一声“爹爹”。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端豫王也同样吃惊,然后他惊喜地唤九珍说:“九珍你再叫…”
还没待九珍再开口,我一把将九珍抢到怀中,沉下脸问:“是谁叫你这么叫的?”
九珍被我的脸色吓到,有些委屈说:“丽儿都有爹爹可以叫,大家都有爹爹叫,我为什么不能叫?!”
丽儿是召进宫的九珍的玩伴和陪读,平时与九珍的关系十分要好。
我低声说:“别人都可以叫,就是你不能叫。”
端豫王有些不忍,上前劝说:“她还是小孩子呢,不过是叫着玩的,懂什么。”
我冷下了脸,抬头问端豫王:“她是不懂的,可是我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别人听到会怎么想?”
端豫王说不出话来,但九珍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伸出手勾住端豫王的脖子不放,边哭边固执地喊出来:“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九珍就那样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死死地抱住端豫王不放手。
端豫王把九珍抱得更紧了,听着九珍的哭喊,早已红了眼眶。
他抚着九珍的头发,亲吻着,喃喃地说:“九珍别哭,别哭,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们…”
那时我的怀中已经是空落落的。
纵然警告了九珍许多次,但是九珍就像偏偏与我作对似的,屡教不改。
我只有问责丽儿,对她呵斥道:“是谁让你教帝姬那些下三滥的话的?!”
所谓的下三滥的话,是因为宫中皇亲的称呼中总是带有“皇”字,而如“爹爹”这样民间的话语自然被归为粗鄙一类。
与九珍同龄的丽儿跪在我面前,战战兢兢地回道:“皇太后,丽儿以后不敢了,以后再也不了。”
我心中知道不是她的错,不过想借着她警示九珍罢了,但也只有狠下心拿来竹板怒气冲冲地对下面的丽儿命令道:“伸出手来。”
丽儿害怕的失了脸色,但也不敢不从,颤颤抖抖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来。
“啪”的一声竹板狠狠地打在丽儿的手上,丽儿的手抽动了一下。
然而很快又是另一下,伴随着竹板一起一落,丽儿的泪水直在眼圈里打转,她颤抖着死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没敢哭出一声来。
九珍本来是跪在一边扭过头倔强着没看,但是随着一声声清脆的拍声,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母后,您别打了,别打了…”九珍跪着移动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腿,哭求道:“母后您别打丽儿了,不干她的事,是女儿的错,九珍再也不叫了,再也不敢了…”
九珍抱着丽儿痛哭起来。
我看着她们,住了手,手中的竹板仿若有千斤重,我再也承受不住,无力地松开,竹板砰然落地。
九珍,九珍,你哭我如何不心痛,母后心中何尝好受过,可是我却找不到可以好好痛哭的地方…这样的你是不是要比母后幸福得多呢?
也许自打那件事起九珍便开始意识到我不只是她慈爱的母亲,更是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太后。自此她与我的亲近总是夹杂着一丝惧怕和拘束,只是可悲的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当我意识到时,不幸的是,那时我与九珍的隔阂已经很深很深了。
用过午膳后,我倚在矮几上听宫人们讲着故事,渐渐地觉得困乏起来,便闭上眼睛小小的打了个盹儿。
朦胧中感觉有轻微的动静,我睁开了眼睛,看见端豫王在我面前正为我轻轻的盖上一件外衣。
我坐起了身,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突然清醒过来,开口想叫宫人们进来伺候。
端豫王看出了我的用意,阻止说:“奴兮,是我叫她们退下的。”
我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看不懂端豫王眼底透露的意思,可是我一直装作看不懂。这几天我竭力避免和他单独相处,总是和宫人或者九珍在一起。
我向他勉强笑了笑,端豫王此时却将我的手轻轻地握住。
“你的手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冷。”端豫王说着拿起我的手贴在他心脏的地方,“可是我的整个身体都是热的。”
透过衣料,我不仅能感觉到他那炙热的体温,还能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搏动。
那么的强劲有力。
我“腾”的羞红了脸,一点都不敢抬头看他。
然而我能感受到他正专注的盯着我,热烈的眼神让我手足无措。
慢慢的,他靠近我,脸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在他的双眼中看见了我的模样,然后他亲上了我的唇。
我睁大了眼睛。
原本只是轻轻的,试探性的,后来逐渐转为深入和浓烈。
我吃惊地甚至忘记了挣扎,只是呆呆的,虽然我已经为妇为母,但这样的场景已经久远得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甚至任由端豫王的手由我的肩膀滑落至背脊或轻或重的摩挲着。
直到我被端豫王拦腰抱起,直到我隐隐地看到内室那设满纱幔的床,我突然惊醒了,然后推拒着他。
“不…我们不能,我们…”
端豫王声音嘶哑却用无比沉稳的语调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我们只是成熟的男人和女人。奴兮,你忘了吗,那一天你也是这样在我的怀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甚至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奴兮,用我们彼此证明那天不只是梦,你真的属于过我…”
我看着端豫王俊俏成熟的脸庞,那是一张可以令所有少女心动的脸。
听着他的情话,就仿佛春风拂过冰寒多年的土地,松动着,让我脸红心跳。
他那夹杂着情欲的男性气息使我多年未近男人的身体变得滚烫起来。
我推拒着,挣扎着,心跳着,松动着,颤抖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毕竟我们有着过去,甚至还孕育出了我们的孩子,拒绝的话显得多么矫情。然而我知道这是罪过,是皇太后与继子亲王的丑闻,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做。然而我又能感觉到我身体本能的渴求,赤裸裸地叫嚣着。
床近在咫尺。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然而同时我却放开了那双推拒的手,无力地垂下。
也许自打有九珍起,我们之间就有了难以割舍的牵绊,我再也无法逃避。
端豫王得到了我的默许,如同对待珍宝般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缓缓地扯下我的外袍…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通报说:“皇上驾到!”
我立刻惊醒过来,慌张地推开端豫王,披上外袍并整理有些凌乱的发髻。
当颛福走进来时,我还来不及回到座位上,我和端豫王各站着,我不知道颛福是否察觉我难以掩饰的慌乱神情,但是我自己觉得这样的场面尴尬极了。
颛福对见到端豫王在我这里明显感到意外,疑狐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走到座位上说:“母后、端豫王你们都坐下吧。”
然而当我们都落座以后,颛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端豫王这次朝拜在宫中已经待有好多天了吧?”语气中已是不悦。
我心底一惊,不知道为何颛福突然对一向敬重的端豫王说出如此话来,甚至,我从未想过一向仁厚的颛福会说出这样的话。
端豫王也是吃惊,同时作为有权势的亲王对年轻皇帝的此番话更有不满,正欲辩说,然而我抢过话去:“端豫王此次前来就是向哀家辞行的。”
我向端豫王轻轻地摇了摇头,甚至有几分恳求的神色,端豫王几次隐忍终是没有说话。
颛福“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了下文,只是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空气仿佛也在此时凝固住了。
突然颛福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磕,然后抬头好似惊异地看着端豫王问:“端豫亲王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退下了,朕还有事对母后说。”
端豫王确实受到了羞辱,我的心也提了起来,颛福羽翼未满,实在不该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地方有实力的亲王。
我看向端豫王,示意他先离开,不要与颛福正面冲突,哪怕只是为了我…
端豫王有些恨恨的,他起身向颛福草草地行了礼,毅然转身而去。
我看着端豫王离去的背影,语气有些生硬的对颛福说:“皇帝实在不该这样对待端豫王,我们还要倚重他的兵力…”
颛福反而答非所问,说:“刚才儿臣在御花园侍弄花草,遇见如意,她说您正在小睡,没想到颛豫王会在。”
我听了这话脸突然涨红起来,仿佛是做错事被训斥了的小女孩。然而慢慢的我又冷静下来,有些冷淡地说:“是的。哀家本来是在小睡,端豫亲王来了,打扰了哀家的轻眠;如果是皇帝先来就是皇帝打扰哀家休息了。”
那天我着实对颛福有些生气,然而我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天颛福的强势和冷硬,是我所见过的他最最像皇帝的一天。
端豫王终还是不得不离开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使这我暗暗地松了口气。
然而也有所不同,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男欢女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感情和牵绊。
虽然我们相隔很远,甚至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但是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他是懂我的我信任的人,他更是我孩子的父亲。
我看着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九珍,叹了一口气,将她抱了起来,同她一起看着端豫王的背影到很远很远…
第12章 无嗣
春日悄悄来临,宫中最喜庆的事莫过于皇帝终于要与皇后圆房,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了。而我最期盼的是后宫能早日诞下皇子,保持帝家血统源远流长,那我也算功成身退了。
我已暗中吩咐颛福的贴身太监曲求全让他提醒皇帝晚上去凤仪宫夜宿,皇后早晨请安时我也把这个意思透露了。
朱妘听了先是吃惊,继而低下头脸上一片羞赧之色,隐隐地还有些担忧与畏惧。
我笑了笑宽慰她:“皇后,这可是大喜事啊。”
“可是,儿臣害怕…” 朱妘不敢继续说下去,却默默流下泪来。
我看着朱妘娇小的身体,爱怜之心不禁油然而生。想想她也是可怜,自幼在她父亲身边长大,缺少母亲的女性教导,现在生在宫中无依无靠的,让她乍去服侍一个对她来说还有些陌生的男人,也确实难为她了。
“皇后到哀家身边来。”我温柔地召唤她到我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说:“经过这一夜,皇后你并没有少些什么,相反你多了一位天下最伟大的丈夫,而哀家是你的母亲,你的身边多了两位亲人,甚至还有以后的孩子。你想想这不是好事吗?”
后来我的循循善诱总算渐渐消除了朱妘的恐惧,她终于止了泪,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夜朱妘与颛福顺利成房。
尽管求全说那晚皇帝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按我说的去了凤仪宫,皇帝临行前喝了点酒。到了凤仪宫自是宽衣解带,灭了灯火,早上也有白底红帕端出。
虽然有外面侍夜的宫人详细禀告说熄灯后洞房有皇后的惊呼和似乎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不过这等闺房之事也无需多问了。
早上朱妘过来请安时明显有所不同了。
我不得不感叹女人的变化和成长竟然这样的快,当面对其他后宫时她开始初步使自己具备威仪,无疑是向她们宣告她才是正统的后宫之主。
我见了暗暗赞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统摄后宫,才配当一名合格的皇后。
上有正宫朱妘,下有宠妃玳君,中有舞姬碧澈,我对这样的后宫格局很满意并期盼着她们会诞育下颛福的孩子们。我认为颛福目前的心智尚不完全成熟,所以暂时不打算进纳秀女,避免他过早的纠结到后宫妃嫔们永无休止的争斗中去。
后宫的事情我暂时放心了,只是朝中的事也让我神伤。虽然我已经完全还政给颛福,但是朝廷要职一般都是由南宫氏族担任,于是对颛福一些考虑不周的政令他们来请安时时常会向我反映,这总是叫我暗自心焦,但却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说管,毕竟颛福已经正式谋政,我也退居后宫,若再插手政事对颛福的皇帝威严会造成影响;说不管,这些政令下达下去便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是影响一方百姓,关乎社稷苍生的大事,我明明知道是不合理的,就实在狠不下心来不管不问。
“小小姐,小小姐…”善善的呼唤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小小姐,小帝姬已经弹奏完一曲了呢。”善善提醒我说。
“哦”,我有些尴尬,然后拍拍手说:“九珍弹得好听极了。”
九珍抬头看了看我,没什么表情,倒是小大人般轻描淡写地问道:“母后您可听了么。”
我有些愧疚,正欲说些什么,九珍打断说:“算了,母后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九珍都习惯了。九珍再为母后弹奏一曲吧。”
这次我很仔细地听,不由得暗暗为九珍在琴艺上的天赋感到惊异。就在端豫王待的短短几天,九珍的琴已经弹得有模有样的了呢。
我没有吝啬结结实实地夸奖了九珍一番,说:“九珍,母后以你为荣哦。”
九珍离开以后,善善对我禀告说:“今天听说内务府主事上奏皇上,说后宫耗费巨大,尤其以尔玉宫为甚,建议缩减开销呢。”
我心中盘算了一下,尔玉宫用度确实比较奢华,且不说我每月都要裁制新衣,连尔玉宫的普通下人都与其他宫不同,穿得是上等的布料,俸禄也要高上一等。
“哦?那皇帝怎么说?”
善善微微笑了一下,回道:“皇上说,朕既然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又有何理由亏待自己的母亲?纵然要缩减开支,也请先从朕的用度上削减罢。”
我听了心中动容,虽然在后宫和政事上与颛福多有矛盾,但只作为儿子,颛福待我却是至诚至孝的。也不知颛福是否理解,种种事我之所以拿皇太后的身份压他,正是因为我待他也是真心的,把自己当成他真正的母亲,处处为他考虑周全,无论何时我都将是他最坚实有力的后盾。
不参与朝政后,我在后宫的日子便经常召开宴会打发时间。那天晚上我在柳池边举行小宴,邀朱妘玳君等后宫妃嫔和惠太妃等赏月品酒。
看着深蓝色天空上如钩的明月,听着丝竹班子演奏的优雅旋律,小口品着桌上丝丝香甜的米酒,偶尔有几缕凉风拂来,真是让人惬意极了。
席间玳君向朱妘敬酒,我察觉朱妘有几分不情愿,只听她语气冷淡地说:“本宫本来今天身体不适不想多饮的。”朱妘虽然竭力装出高傲的样子,但她年纪尚轻,声音还很清脆稚嫩,而且本身又不是那样犀利之人,便装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玳君有些尴尬,不过朱妘还是把那杯酒饮了下去,喝完后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淡妃你是皇上宠爱的妃子,本宫可不敢得罪。”
我心知朱妘这是嫉妒玳君了,听闻玳君向朱妘早上请安时她也多有刁难,这等后宫妃嫔们争风吃醋的小把戏我也见怪不怪了。
今日早上敬事房的太监才来报说这一个月来颛福共去后宫妃嫔那十一次,其中八次去了玳君宫里,一次去了碧澈那,去凤仪宫不过才两次。当然,以颛福的年纪,这样的次数未免太清心寡欲了。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确实让我心有不悦,朱妘做得有些过分了。
饮完酒后,玳君和朱妘都空了杯子,有端酒壶的宫娥上去蓄酒。
玳君坐得离那宫娥近一些,宫娥便先给玳君满了酒,然后才走到朱妘跟前。
也许按照严格的礼法来说,确实是那宫娥的疏忽,但本来就是个轻松无拘的小宴,大家也都没在意。不想朱妘却发了脾气,她将酒杯摔在地上,站起身挥手甩了那宫娥一巴掌,骂道:“本宫才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好你个趋炎附势的奴才!就这么轻视本宫!”
宴会的好气氛全被她破坏了。
我有些发怒,纵然她是皇后,是正主,但玳君是我家的人,况且她还是后宫宠妃,实际上一点也不比她差,若论后台甚至要强过于她。我器重她父亲,也怜惜她从小没有母亲,一直多加包容,不过她也未免太过骄纵了。
我突然站起身来,朱妘事后也发现自己过于偏激,看向我脸上满是不安的神色,我没有说什么,沉着脸拂袖而去。
回到尔玉宫,镜明接过宫娥上来的茶递给我说:“小姐对皇后真是格外的宽容。”
我叹了口气,“这朱妘有时候还真是让我生气。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她很单纯,没有心机,做什么都由得自己的心性来。她的这些感情,我们肯定也有,嫉妒之情、不满之情,只是我们懂得掩藏,而她还学不会。”
“小姐说得也对,只是她这性子很难在宫中生存。”
“她本来就不是宫中人,是我利用了她才把她接到后宫。说起来我是有愧于她的,所以我也想尽量宽厚的对她。”
镜明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了什么,挥手叫其他宫人退下,凑近我低声说:“自从皇上和皇后成房后奴才一直在想一件事,不知道是否也是小姐所想。”
“哦?是什么,说说看?”我眯起眼睛问。
“我们是否应该在皇后的日常饮食里下点药?”
镜明说的话触动了我,没错,他的想法我也想过。
“接着说下去。”
“既然皇后只是小姐利用的一枚棋子,那么皇后就让她当好了,但是涉及到后嗣储君的问题可不代表有她份。奴才知道小姐一直为皇后不是出自南宫氏而遗憾,但这不代表下任天子不会是南宫氏的血脉。只要我们在朱皇后的饮食中下了不能让她怀孕的药,皇上又那么宠幸淑妃,淑妃一旦诞下皇子,肯定被册封为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了。”
镜明说得不错,只有下任皇帝流得是南宫氏的血,方能保证我的后台稳固,南宫氏的权势永长不衰。
这样的做法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我觉得我对不起朱妘,这个孩子在宫中本就是无依无靠的了,而且给我一种算计颛福的感觉。
我叹了口气说:“顺其自然吧。况且颛福本来去玳君房中的次数就多些。我想没有理由上天不眷顾南宫氏吧。”
然而就这样顺其自然了半年多,别说朱妘,就是玳君也无半点怀孕的迹象,我由先前的担忧到焦虑,直至后来寝室难安。
如果我选择的血脉不能延续下去,只过一代便再由其他亲王继位,那么…那么我先前所做的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所以当我对颛福说起要选秀女进宫时,已经不再是商量的语气了。
颛福倒也没有再说出一大堆的反对理由,我曾见他甚是有耐性哄小孩子,恐怕他自己也是想留有子嗣的吧,他只是低着头说:“但是儿臣已经有玳君了,儿臣不想对不起她…”
我回道:“恐怕是淡妃对不起皇上吧,我们给了她机会,可是她太让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