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她的表情,她那恬静安然的表情,她举手投足之间似乎增添了些淡淡的女人心绪。
“太后,皇上已经被叫过来了。”
当颛福走进来时,颛福和玳君两人都不由得一愣。玳君请了安,然后就低下头保持沉默,颛福也咳了咳没有说话。
为了打破这静寂,我开口问玳君:“淑妃,这段时间你都在家做什么了呢?”
玳君抿了抿嘴,回道:“早晚做做功课,抄写一下经文来打发时间而已。”
“哦?玳君你信佛事?”颛福有了一些兴趣地问。
玳君淡淡地笑了一下,“也不算信的,只是在忧郁时在伤心时念着那些经文心情就不知不觉会好过许多。”
颛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专注地看向玳君,“玳君,朕觉得你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呢。”
当天颛福又去了玳君的瑞雀宫看望她,据宫娥千儿讲两人谈得很融洽,过了几日颛福终于宿于瑞雀宫,次日将玳君册封为“淡淑妃”。
淡,这是一个奇怪的封号,宫中以前也未曾有过以“淡”字为封号的先例。况且玳君姓南宫而不是淡,实在有些让人费解,不过也可以认为是“淡然”的意思吧。
此后闲暇时颛福去玳君的宫中较多,虽然有时也并不留宿,只是合奏一曲或谈论佛经,但据说两人感情很好。颛福时不时也会去凤仪宫探望一下朱妘,朱妘好似也不怎么在意玳君的进宫,两人相安无事,后宫一片安宁,我也稍稍放下心来,觉得称心如意。
第10章 故人
一天我去看九珍,就听见九珍在屋里嚷着:“它为什么不吃东西呢?它是生病了吗?你们快去叫太医来!”
“哦?是什么事要给谁请太医呀?”我进屋奇怪地问道。
九珍见到我很高兴,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撒娇了一会儿,然后难过地指着笼子里的小麻雀说:“小麻雀不吃不喝,病怏怏的,我要请太医为它看病。”
我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女儿呀,你要那些太医当兽医,恐怕那些自命不凡的太医们可要叫苦了。”
“母后,那小麻雀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才能让它吃饭呢?我已经取了上好的米来喂它,还拿漂亮的笼子装着它,它为什么还不开心呢?”九珍抬头拿着大眼睛询问我。
我看着笼子里恹恹的小麻雀,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因为它渴望的不是这些…你啊,宫中有那么多调教好的名贵鸟儿,你为什么偏偏叫人逮小麻雀呢?”
“因为女儿看见树上那些小麻雀是那样的生动活泼,比宫里养得那些鸟儿都好。”
我起身拎起了笼子,来到室外,轻轻地打开小笼门。
那只小麻雀仿佛突然惊醒般,睁开眼睛警惕地看了看,试探着来到笼门,犹豫着最后终于展翅飞了出去,不带有一丝的留恋。
我望着它小小的远飞的身影,喃喃地说:“它想要的并不是你给它的那些,它想要的只是自由…”
这时九珍费力提着金笼子跑到我身边,打开笼门说:“对不起小鸟们,九珍要还给你们自由,金丝雀你飞吧…”
我好笑的阻止了她,“傻女儿,如果你把金丝雀放于野外,恐怕它将采不到东西吃,它将没有挡风遮雨的巢穴,它将被大鸟欺负,很快就会活不下去了。”
九珍忽闪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我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她解释说:“它们的命运是不同的。人也未尝不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有的命运,即便掺杂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这时菟丝上前提醒说:“太后娘娘,时辰差不多了,您不是要去参拜龙恩寺么…”
龙恩寺,是九皇子出家修行的寺院。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九皇子了…这些年甚至没有通过一封书信。
我惦念着他,其中还有深深的愧疚之情,九皇子是我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一道很深很痛的口子,却始终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合。
我并不是不想去问候他,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脸面去面对,尤其是在嫁给先帝后我更是无地自容。只是最近寺院里来信说九皇子身体虚弱,已经卧病不起了,他们不敢怠慢,连忙派人进宫通知我。
我得到消息时大惊失色,心知九皇子本来就身底薄,此后每日粗茶淡饭,苦读经文,身体自然吃不消,于是慌忙派了几名医术好的太医去为他诊治,自己则犹豫不决,几个晚上辗转反侧,终是决定在今天去看望他。
九珍见我要走,拿小手拉住我宽大的袖角,抬头娇声娇气地说:“母后,您要去哪,九珍也要去,九珍也要和您一起去。”
我蹲下身柔声劝她有重要的事去办,无奈九珍缠着我不放,看着她乞求的眼神我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宠溺,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带着她一同出宫。
于是几顶气派的皇家轿子,一长行随行的宫人和护卫浩浩荡荡的从巍峨宫门走出前往皇家寺院龙恩寺。
在路上九珍掀开帘子好奇地左看右看,不时拉着我叫道:“母后,你看你看!”
我目不斜视,保持端庄的姿势,轻声地责备九珍说:“你看你大惊小怪的,哪有皇家帝姬的风范,小心叫人笑话。快把帘子放下。”嘴上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真正的阻止九珍,心想这是九珍第一次出宫吧,养在深宫中的帝姬,很多民间的事物反而没有见识过。其实我未尝不是在悄悄地用余光打量外面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在了感恩寺的大门前。
感恩寺不愧为皇家寺院,修葺得气势宏伟,并隐隐可见寺内香雾缭绕。感恩寺主持和寺内僧人皆排在门口迎接鸾驾。
我牵着九珍下了轿,主持双掌合十向我和九珍行礼。
我点了点头,也无心客套,直接问:“九皇子他怎么样了?”
主持摇了摇头,有些忧愁的回答:“九皇子身体依然不见起色。只是他听说今天皇太后会来,强撑着起床,现在正在善缘阁等着鸾驾呢。”
我听了有些着急,他身体已经那么孱弱,怎么就起来了呢?于是也顾不上观赏感恩寺寺内景色,便让主持领着径直向善缘阁走去。
我一路上走得有些快,主持更是要加快步伐。然而,走着走着,当我都已经看到善缘阁三个镏金大字时,我反而慢了下来。
我不敢,我不敢见他…
我慌乱着,心虚着,在停下脚步时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善缘阁门前。
主持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携着众随行宫人离开此处。
我一个人站在门前,身体禁不住地微微发抖,我甚至不清楚那时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只是我知道自己没有勇气伸手推开面前的那一扇门。
我慢慢地蹲下身去,将自己抱作一团,头低低的压到膝盖,就像孩子时般的无助。
我根本不敢看九皇子现在的模样,我更是羞愧的不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儿。他一定知道我后来嫁给他父皇的事了,他也一定知道我后来怀孕生子的事了,他会怎么想。
突然听到门吱呀的一声开了,然后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覆在我的头上。
我抬起头,迎上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奴兮。”他轻柔地唤我。
本来抑制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怎么擦也止不住,最后我委屈地哽咽起来,像个知道自己犯错的孩子。
九皇子,你知道我多么怕见你,我怕你见到我时称呼我为“太后”,那我该是怎样的尴尬和无地自容。
原来你还肯叫我奴兮…
九皇子犹豫着,然后伸出手为我擦拭眼泪,“奴兮,别哭。”
我用力地点头,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
九皇子一身墨黑色的僧袍,显得身体瘦削如柴,脸色泛着虚弱的白,我简直无法和少年时的他联系在一起,于是心下一阵阵的酸痛。
我低下了头,小声地说:“对不起,九皇子。”这句话憋在我心里已经快十五年了,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说出来。
九皇子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奴兮,你不需要愧疚的,真的。再说,我在这挺好,每日吃斋理佛,感悟了不少人生的道理…”说着说着九皇子咳了起来,我慌忙说:“我们还是进屋谈吧。”
进了屋我们面对面而坐,明明彼此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我这次过来很大的目的是想劝九皇子还俗,不要再过这样清苦的生活,那样对他的身体无疑于自残,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因为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淡定、安然,已经完全是一名虔诚的佛门弟子了,毕竟十多年过去了,我不再是当年的我,而九皇子身上也有了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这时九珍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她一下子扑到我怀中,叫道:“母后!女儿一直在找您,寺院里都是脑袋光光的人,主持也不跟我玩!”
九皇子有些吃惊地看着九珍,迟疑的问:“这是…你女儿?”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略点了点头。然后推开溺在怀中的九珍,拉着她说:“九珍,还不见过你九皇兄。”
九珍上上下下的打量九皇子,九皇子温柔地向她招手,“九珍,过来。”
九珍对九皇子倒不认生,大大方方地走到九皇子身边。
九皇子轻拂九珍的头发,然后对我笑着说:“你女儿长得像你。”
我的心一痛,所有人都说九珍长得不像我,只有你说她像我。
九皇子很喜爱九珍,她顽皮的去摸他的光头也不气恼,还耐心地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孩子的稚语。也许因为九皇子这份温柔和纵容,九珍也与九皇子很投缘,不一会儿就与他处熟了。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们必须要回宫了。
我终于抑制不住,鼓起勇气说:“九皇子,你还俗吧,这样对你的身体…”
九皇子怔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问我:“那么你告诉我,还了俗之后呢?我还能做什么…”
我回答不出来。九皇子苦笑了一下。
宫人们已经在外面催促着了,我们必须要离开了。
我看着他,用最最真挚的语气说:“好好的保重自己。”
然而当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的袖袍突然被抓住了!是九皇子,他拉着我的袖角,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力量那样大,抓得那样紧。
我的心仿佛也被那样地抓紧了,简直不能呼吸,一阵阵泛痛。
我回头看他,眼中布满哀伤,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也许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九皇子的脸色苍白,然后他颓败地低下了头,慢慢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让我抱抱九珍吧。”他说。
本来就对九皇子恋恋不舍的九珍感染到了某种气氛,开始嘤嘤地哭起来。
她哭哭啼啼地来到九皇子跟前,伸出手只能环到九皇子的腿,九皇子把她抱了起来。
“九珍,九珍”,九皇子帮她擦着眼泪,说:“九珍你有天下最好的母亲,你要听她的话,你要代替很多很多人去爱她…”
九珍也许并不懂,只是很重很重地点着头。
然后九皇子无比珍视地在九珍额头上轻轻的印上了一个吻。
两道泪痕从九皇子脸上划过,他放下九珍,飞快地转身,再不回头。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又睁开眼睛,拉起九珍坐进轿中。
轿子抬起,行走,远离。
九珍不再似来时那样的活跃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然后她突然抬头问我:“母后,奴兮是谁?”
奴兮是谁?我苦笑着,甚至我自己都忘了吧。宫人们称我为“太后”,皇帝称我“母后”,我自称“哀家”,史书上记我的名讳是“妇虞”,以后再没有人知道“奴兮”这个名字,也不会再有唤“奴兮”的人了吧。
“只是一个故人罢了…”我喃喃地这样回答。
“是吗?是已经死了吗?她一定是九皇兄曾经珍爱的人,因为他在亲我时轻轻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九珍自顾自地说着。
“母后,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无暇顾及九珍的呼喊,突然间我泪水满面。
转眼间就到了年末,那天朱妘过来向我请安时脸红扑扑的,行动也有些扭捏。
我关心地问:“皇后今天身体不适吗?”
朱妘羞涩地低下头没有回答,反而是她的奶娘上前对善善耳语了几句,善善笑了笑,然后对我轻声说:“太后,皇后这是长大成人了呢。”
“哦?”我微微吃惊,然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朱妘,心想难怪觉得最近朱妘有些不一样了,好似增添了些少女的柔媚。
“这是好事啊。奶娘你这几日多加照顾着,叫小厨房增添些补血的食物,还要注意切勿着凉了…”我一边在这吩咐着,朱妘的奶娘一边点头应是。
正在这时进来人说颛福和十五皇子颛明一道来请安了。
我吩咐让他们进来,却见朱妘还是呆呆的,一点也没有回避的样子,于是假意咳了咳,朱妘这才惊醒过来,慌忙用扇子遮住脸。
颛福进来见到朱妘也在,客气地说:“原来皇后也在。”然后他指了指身后的颛明说:“这是朕的十五弟,刚才在路上见到他,就一同过来拜见母后。”
颛明迟疑了一下,然后向朱妘跪拜请安,这礼节是该有的,但朱妘却有些不知所措,举着扇子不知道是该扶他起来还是该说些什么,还好这时颛福拉起颛明说:“都是一家人,十五弟何须行此大礼,快起来。”
朱妘本来对颛福就有些生疏,再加上颛明一名陌生的男性,显然有些发窘,我见了解围说:“皇后,这没有什么事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颛福看着朱妘离去的背影,不解地说:“皇后今天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我跟着笑了笑,颛明在场也不多解释。
“母后最近的身体可安好?儿臣一直很挂念您。”这是颛明在问。
自从龙恩寺回来,这几个月我一直是怏怏的,饮食也少,宫人都说我最近身体不大好,故颛明才有此一问。
我看眼前的颛福和颛明两兄弟,从相貌来说颛明更显秀气,然而我从心底里莫名地不喜欢颛明。虽然他的确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我总感觉他骨子里很像他的母亲,争强好胜,爱算计,小家子气。
尽管他的语气恳切,但他关心的话我却无法相信。因为我对他既无血缘之亲,也无抚养之情,我不大相信他会真心的关心我。
于是我也客气地回道:“已经好多了,谢谢十五皇子的惦念。”
颛福说:“母后,儿臣这次来是有件事请您定夺。今天收到了端豫王上的奏折,今年的朝贡该轮到他了,我们是否该批准他来帝都朝见?还是如前几次那样回绝?”
自从颛福登基后,本来每年亲王来帝都例行朝贡的事都被我拒绝了。一方面是为了确保京都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看到故人想起旧事。
我刚想开口说拒绝,然而话到了嘴边又迟疑了,我伸出手说:“让哀家看看折子。”
我展开颛福递过来的奏折,上面的笔迹是那样的熟悉,让我感到了一种暖意而又心酸。端豫王奏折里的语气十分恳切,希望能亲自来帝都拜见龙颜,然而我又从这字里行间感觉到另一种显为人知的迫切。
我是应该拒绝的,无论从什么方面考虑,尤其是我们之间的孽缘,是我不愿意面对的,更何况那孽缘还开花结果。但是,就是因为九珍,就是考虑到九珍,我想到九珍从小没有父亲疼爱的缺失,而我也似乎没有权利阻隔他们父女相见,那太过残忍,他们本已不能相认。
如果这次拒绝,那么下次相见的机会恐怕就不知是何时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喃喃地说,颛福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让他来吧。”我小声地说。
“让他来吧。”我再次重复说。
第11章 朝贡
深夜入浴。我将自己整个身体浸在温暖的水中,不禁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
有宫娥上前为我轻柔地擦拭身体,我好玩地撩拨清白色的浴水,手臂上便沾了许多颜色的花瓣。过了一会儿,我挥手叫宫娥们退下,说道:“让哀家自己泡一会儿。”
四下变得安静,只有金铜色凤首水头汩汩流水的声音。
我缓缓抚过自己的身体,手臂、脖颈、胸乳…我的身体是那样的妖娆丰满,我的肌肤如此的光滑洁白。然而我确确实实已经快三十岁了。诗歌上曾赞美三十岁的女人如同牡丹花一样国色天香,然而我的美貌就将要在这宫中不知不觉地尚未开花就要凋谢了么?
莫名的感伤。年轻的太后,年轻的寡妇。
也不是不曾空虚过。即便穿着再华美的衣服也无人欣赏。
然后我又想起元日便要进京的端豫王,我们曾经一夜夫妻。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深深记得那时自己伤痕累累,满心酸楚。
我是不是在为那次的错误而后悔?
我从不敢想这个问题的回答。不过当我出浴后看到床上已经先睡着的九珍,我想我应该不会后悔。因为他赐给了我九珍,我至亲的亲人,我生命的延续与意义的所在,所以我真心地感谢端豫王。
没有她,也许我不会活到现在。
我抚了抚九珍的头发,俯身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亲。
第二天早上突然被屋外的一声尖叫吵醒,然后形单慌张地跑进来禀报说:“太后娘娘,不好了,楚姿她,她在自己的屋里上吊自杀了!”
我大吃一惊,叮嘱奶娘好好照顾九珍后,披了件外袍就跑出去了。
我被引领到楚姿屋前,门口已经围了一堆的人,见我来了纷纷跪拜,我也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要往屋里进,但被阻止了,镜明挡在前面说:“小姐,上吊之人的死相都十分狰狞恐怖,您还是别…”
我根本不想顾虑这些,然而当我看见楚姿的遗容时还是被吓到了,惊吓得脸色煞白,又是震惊又是伤心,眼角也禁不住沁出了泪水。
尔玉宫以善善为首的一干宫人跪在我面前,我看着她们隐隐的想发怒。
听说楚姿是因为受到其他宫人们的排挤才郁郁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楚姿的死她们实在难逃其责。我心知哪怕一个小小的尔玉宫也逃避不了上下争宠,在这尔玉宫多年前就跟着我、有资历的无非是善善、如意、菟丝、楚姿、形单和镜明。善善已经是一品女官,统领着后宫宫人的一切事宜,如意、菟丝、形单和楚姿则是二品女官。她们都知善善上了年纪,早晚是要交出女官长的权力的,若是少了楚姿便少了一个人来竞争。
但是当责备的话到嘴边我却又说不出来了,难道我自己就没有责任吗?宫人们钻了空子罢了…如果不是我当初对楚姿的猜忌和漠视,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
明争暗斗自始自终贯穿着整个宫廷,我只是幸运的登上了最高位,但名利之争即便不再发生在我身上,也会发生在服侍我的宫人之中。
怒气平息过后是更多的无奈,我无力地说:“哀家不多说什么,到底谁有错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哀家只是希望以后尔玉宫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人命,你们的性情哀家都心里有数,也都自有安排,若是做得太过分反而得不偿失。”
不过事后善善劝慰我道:“小小姐,其实楚姿这么一死,老奴心里倒有些安生。承太子到底是谁害死的…楚姿与婷仪关系很好,而婷仪又变成南赢王的人,承儿被立为太子自然损害了南赢王的利益。楚姿的嫌疑非常大,她死了,对咱们来讲说不定真的是好事。”
我奇怪地看了善善一眼,事情真的会如此简单吗?真得楚姿就是潜藏在尔玉宫那无比隐秘的杀人凶手么。如果果真如此,那倒真让人松了一口气。
楚姿死后,没有人再敢住那间屋子。也许是宫人们自己心虚,总说那间屋子夜晚闹鬼,时时听到女人哭声,附近的宫人们也纷纷迁离,那片宫室后来被封置起来,成为尔玉宫的禁地。
今天是端豫王进宫朝拜的日子。
早上我细细地为九珍梳了头发,九珍打着哈欠问我:“母后,您今天为什么那么早就叫女儿起来,这都梳妆打扮好长时间了…”
我给九珍扎上粉红色的绸缎说:“因为今天是你很重要的日子。”
九珍点了点头说:“是的,女儿又快要长大一岁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再解释什么。可是九珍,今天是你与自己亲生父亲相见的重要日子。
不一会儿头发梳好了,九珍站起来左照右照,奶娘在一旁夸赞道:“帝姬长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九珍甜甜地笑着说:“因为我是母后的女儿嘛。”
我蹲下身轻抚九珍的脸蛋,第一次郑重地跟她说那样的话:“不只因为你是母后的女儿,还更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孩子。九珍一定也会像你父亲那样优秀。”
九珍的眼神迷茫,显然对“父亲”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只略略地点了点头。
隔着幕帘,端豫王缓缓地走了进来,夹着室外清风的味道。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他那天穿着暗青色的亲王龙袍,衬得身姿是那样的挺拔修长。
当他在下首坐下,隔着帘幕我们四目相对,然而却很久的陷入了沉默。
然后只听见他对宫人们说:“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本王有些话想对太后说。”从容不迫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仿佛他一直都是这儿的男主人般,发号施令得自然而然。
待宫人们都退下后,他又起身将帘子钩起来,向我轻笑说:“我们还用得着这些么。”
我的心一紧,连忙别过脸去。讨厌…时间流逝,步入中年的端豫王变得是更加成熟沉稳,风度翩翩;而我身为女人一定变得又老又丑又难看了。
他快步上前,轻抬我的下巴转到他面前,低沉地说:“奴兮,别躲,让我好好看看你。我从遥远的地方风尘仆仆赶到这来,路上心里脑里都是你的模样,我急坏了。”
我欲推开他,可是却反被他拉在怀里紧紧地抱住。
那种陌生的男人气息使我惊恐起来,我更加用力地推他说:“不,我们怎么能如此。”
当他更用力的将我圈在怀中说“我不管”时就仿佛任性的小孩子,让我想起了我熟悉他少年的时候。
“奴兮,我们到底有多久没见面了?五年六年还是七年?我只知道很久很久了,而我无时无刻的不在想你,备受思念的煎熬。我想你,我想你…你根本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想你…”
听着他赤裸裸的表白,我觉得他和以前确实不一样了,有了许多身为男子的自信。我能感觉到他在说这些话时身体微微的颤抖,我的眼睛湿润起来,放弃了挣扎,伸出手缓缓地环上他。
我们这样静静地待了会儿,然后我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我想你不只是想我的,你还想着你的女儿。”然后我冲外面吩咐道:“把九珍带过来。”
不一会儿,九珍推开门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见到屋里有陌生的男子一愣,抬头问我:“母后,谁呀?”
我笑着介绍说:“九珍,他是你的…”话到了嘴边却顿住了,只能改口说:“他是十二皇兄,端豫亲王…”
端豫王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然后伸出手温柔地招呼九珍:“九珍,孩子,过来。”
九珍迟疑地看着我,我向她点了点头。
端豫王疼爱地抚着九珍的头发,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夸赞道:“九珍长得真是漂亮。”
九珍一板一眼的回答:“母后说那是因为我的父亲长相英俊,我长得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