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看呆了,可是我也再次确认了对母后的感情。
这个女人,这个让我心砰砰跳的漂亮女人。
“福儿?”
母后发现了我,转身疑问道。
我愣了一下,掩饰着,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母后您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母后突然脸红了一下,低下头沉声说:“皇帝可不能这样取笑自己的长辈。”
我急忙解释道:“母后儿臣说得可是真话。”
母后没有听我说下去,只是摘掉了杜鹃,脱下纱衣,换上了沉重的凤袍,一下子就变成了那不苟言笑的皇太后了。
她缓缓地就近坐下,神色端庄地问我:“皇帝找哀家有什么事吗?”
我原想找她说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我怕像刚才换衣那样,她把我拒之在外。她从未把我当成男人,她从未在我面前露出女人的样子。
我拼命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勉强笑笑说:“儿臣刚刚突发灵感,新谱了一首曲子,想请母后听听。”
我命宫人拿来古琴,不去看母后,低头缓缓地弹奏起来。
我终于明白古人为何如此喜欢奏琴了。因为可以将不能述说的思绪付诸琴中。
从此我也喜欢上了弹琴,我每每在母后身边弹琴,倾注了我所有的感情,也不知母后可否听出了其中哪怕一点的情意?

即便我无法鼓起勇气对母后表露我的感情,但我想只要能与母后这样安宁相守,便已是足够幸福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赏花、一起弹琴、甚至与她一同讨论国事也不那么无聊,可是逐步打破我美梦的是母后多次提及的大婚之事。
这是我唯一不想从母后口中说出的,她越是热心,越是一次次彰显我那无果的爱情。
我想从玳君入宫时母后就存了那样的心思吧。可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只是觉得这样乖巧的女孩子进宫陪伴母后并不是件坏事。因为母后的关系,我对南宫氏备存好感,在朝堂上对他们礼遇有加,对于玳君,也存在一丝亲切感。
我一次次打断母后为我安排婚事的打算,我知道这已使她有些不满,但我却有苦难言。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能再坚持多久,但是除了母后,我真的不想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时候大胤与谢飓国交战,母后因为太过忧心操劳而病倒了。
我虽不能亲身体会母后面临压力之大,但我却觉得自己太过无能,无法为母后分担这些。我所能做得只能是对母后更加嘘寒问暖。
一日我去尔玉宫探望母后,却看见只有善善留守,原来是母后靠在榻上睡着了。
母后的被子上还凌乱的放着许多份奏章,我见了不免一阵感叹和心疼。
我叫随行的宫人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在母后身边找了位置坐了,当向善善姑姑询问母后的病情如何,她的回答又让我感到一阵忧心。
不一会儿善善姑姑出去为母后拿药,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母后两人。
我拿起善善姑姑放在塌边的扇子,轻轻地为母后扇了起来。
母后睡得很熟。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母后,熟睡中的母后有着和白天不同的一张脸,神色是那样的安详柔和。
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层阴影,随着她的呼吸在轻微煽动着。因为发烧的原因她脸颊微微发红,呼吸似乎不太顺畅,朱唇微启。
这样的情景仿佛让我身处梦中,一点都不真实。
我站起身来,多想伸出手轻轻抚她的脸。
我一辈子都碰不得的女人。
一次,一次就够了。
我靠近母后,俯下身去,轻轻地亲了母后的嘴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此生亦死而无憾。

母后之前与我提到过很多次大婚的事,我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直到朱光弼打了胜仗回来,母后出奇坚定的要我娶朱光弼的女儿为后。
当时她以很严肃的语气对我说:“现在,这件事,哀家并不是在与皇帝商量,而是以皇太后的身份要求皇帝履行自己的职责!”那是母后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命令我,我感到无奈却再也无法反驳。
举行婚礼时朱妘不过才十二岁,我看见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实在喜爱不起来,她与母后相差那么多。更何况在我迈入新房时,看见朱妘放在床边的玩偶,虽然我之前已心如死灰,打算顺着母后的意思完成婚礼,此刻却实在无法下手。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婚房,只感到这皇帝当得可悲,来到碧澈寝处发泄地将她压于身下。那野兽般的身体仿佛不是我自己的。
直到碧澈哭着向我求饶时,我惊醒了过来,看着碧澈满脸泪水,我也控制不住地哭了。
母后,你让我那么那么的痛苦。

自从那次哭过以后,我反而逐渐看开了,母后要怎样就怎样吧,我已经按照她的意愿娶了皇后,以后还有什么事我不能接受呢。
三个月以后,玳君在母后的旨意下二次进宫。
凭心而论,是玳君为我后宫暗沉的生活带来一丝阳光。
我不爱玳君,但我喜欢她。
我不爱她,因为在我心里母后的地位别人永远无法企及;可是玳君她是那样的温柔贤淑、是那样的善解人意,我实在想不出不喜欢她的理由。
我深知对母后的爱是没有结果的,当时甚至想把玳君当成母后去善待,毕竟她身上有一部分血液和母后是一样的,毕竟她是母后氏族的人。
在我娶了朱妘、玳君进宫后,宫中安宁了一段时间。每日给母后请安依旧是我最快乐的时刻,闲暇时我也会去找玳君谈论琴乐和佛理。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推后,子嗣的问题也越来越凸显出来。
不仅我感受到了母后对我施加的压力,平时受我宠爱的玳君也最先站在了风浪尖上。母后责怪玳君半年多还未有怀孕的迹象。
我并不是不能理解母后对后嗣的焦虑,甚至母后提出充实后宫我也并未明确去反对,但我只是不想伤害玳君,那个对我如此温柔包容的女人。
后来反而是受母后逼迫的玳君劝我迎娶采女入宫。我只是感到诸多无奈,后面进宫的那么多采女我没有对她们动过一丝感情,一切一切都只是听母后的安排。
并不是我自己多么介意子嗣的事情,而是我不想让母后失望,我不想让母后觉得我无用,我不想让母后后悔选我为帝。
因此对子嗣一事,我是热切的,我是焦急的。我希望有自己的孩子,让母后安心,让母后高兴,然后继续过我们的安稳日子。
可是无论是有“男相”的椒好还是其他妃子还是迟迟没有动静,而玳君则因为我的原因更严重的受到母后的责难。
我心中的疑虑也日渐更甚。
如果以前只是玳君的问题,那么为什么有了椒好和其他妃嫔后还是没有消息…
我心中不安的找来为后宫妃嫔诊病的杨京盛为我诊断,这件事做得十分隐秘。杨京盛时常为后宫妃嫔开求子安胎的方子,对生育的事情应该把握比较准。
诊断的结果证实了我的担心——是我不能生育!
当听到这个结果时我感到天昏地暗,还是杨京盛及时地扶住了我。我叫他退下并严厉命令他不得将此事外露否则身家性命不保。
我则一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脑子很乱,不断回放的是母后那殷切的眼神。
原来并不是玳君任何一个妃嫔的错,是我自己无能。
如果母后知道这个结果会怎么样?她会看不起我、她会伤心、她会绝望、她会后悔以前那样百般关心我。
我失魂落魄地向尔玉宫走去,天色阴沉沉的,就彷若我此刻的心情。
路上遇到瑞雀宫的宫娥哭着对我说玳君被母后赶出瑞雀宫了。
我感到一阵的愧疚,玳君这是受我所累。
我一身狼狈的来到母后住所,风从我背后呼呼地吹着。
母后一脸的吃惊,她叫如意退下,端了杯茶给我,关心问道:“皇帝你怎么了?坐下慢慢说。”
我慢慢的抬起头,内心感到痛苦无比,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母后,儿臣…”可是当我看见母后那万分关切的神色,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不想看到她对我失望的眼神…
我连忙低头喝了口茶,努力平抚自己的心情,转移话题说:“母后,儿臣挺喜欢玳君的,请您不要那样苛刻的对她,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不想母后很不悦地反问道:“她明明为不能生育之身,却还霸占着皇上,致使皇帝现在还无子嗣,国家现在还没有继承人,这不是天大的罪过吗?”
母后的话刺到了我的痛处,以往的苦闷不知为何此时一股脑地涌了出来,我有些激动地说:“母后,难道子嗣就那么重要?就为了所谓的继承人,您将一个又一个女人塞给儿臣!您从来没问过儿臣愿不愿意,儿臣喜不喜欢!朕不是繁衍后代的工具,朕也是人,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母后,如果子嗣对你那么重要,那么不能生育的我对你是不是就一无是处了!我在心底里呐喊着。
母后一脸的惊讶,我也被自己以那样的语气对母后说话吓到了。
母后的表情有些受伤,她的语气软和下来,说:“母后知道你喜欢玳君,母后也并不是要把她打入冷宫,只是想让她反省反省。若是喜欢她,待你后继有人再接回她也不迟啊…”
原来母后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感情,她以为我是因为玳君才这样忤逆她。
“说来说去还是子嗣!在母后的眼中子嗣比儿臣还要重要,母后的前途比儿臣的意愿还要重要百倍!也许您从未爱过儿臣,您一直只想利用儿臣!”我攥着拳,将自己心中所有的疑虑都吼了出来。
母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颤抖着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啊?就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玳君,你就这么对你的母亲说话吗…”
“什么叫哀家逼迫你…你自己身为皇帝做到你应该做的了吗…傀儡皇帝?即便是傀儡皇帝,哀家也要你做一个好皇帝!”
“以后不准你去见玳君!一步也不准你踏进她的宫中!”
母后不明白,母后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的意思…我的苦楚她永远无法理解。
我不想再辩解什么,只是向她深深一躬,毅然地离开。

那之后我感到百无聊赖,玳君被赶了出来我也不闻不问,后宫的妃嫔们我也不理不睬,因为对我这样的人来讲一切都已没有意义。
我将自己埋首于奏章之中,每天只是忙,近乎于麻痹摧残自己。
这期间母后请辞去南郊行宫,我没有批准甚至停了那的工程。
我怎么可能让母后离开…这个皇位是我为了母后而坐的,她离开了我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宫中有什么意义。
母后若是要怨恨我就恨吧。
可是当母后一扫阴霾,兴奋地找到我对我说朱妘怀孕时,我几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朱妘怀了孩子?是我的孩子吗?可是杨京盛不是说我是不育之身吗!
母后见我惊鄂的样子,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诚恳地说:“对,你的孩子。福儿,母后前后仔细地想了想,想想也许真是我将你逼得太紧了吧。现在你也有子嗣了,母后再也不想管那么多,只想好好看着这孩子长大,体会天伦之乐。其余的事皇帝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母后相信你自己能开创自己的天下。”
我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傻母后,什么也不知道的母后。

我暗中派人调查朱妘的行踪,发现她竟然和十五皇弟关系密切。虽然我之前就知道希望很小,可是当听到这个结果时依旧极其的失望。
我心中燃烧着怒火,难道就因为我不能生育,就要承受这样的羞辱吗?甚至连朱妘这样如此幼稚的小女孩都要背叛我。
可是我却不能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朱妘的丑事更不能公布天下将她绳之以法,为了不使人生疑我甚至要装出很关心她的样子,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
唯一的办法是将朱妘暗杀。
于是我派人每日送补药到凤仪宫,表示对这个表面是我第一子的关切。母后对朱妘怀孕一事万分重视,甚至把身边人派到凤仪宫伺候,警备很严,母后在时我是不敢下手的。我在等待母后出宫祈福的那一天。
那天例行的我派霜儿去给凤仪宫送药,可是今天的不是补药,而是堕胎的毒药。我不能原谅背叛我的朱妘,我无法容忍她活在世上嘲笑我。
霜儿送了药之后我再秘密派人将她毒杀,不会有人想到是我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只会以为霜儿被后宫妃嫔收买而下毒,再遭杀人灭口。而她死了,一切都将死无对证,只会不了了之。
我甚至选准了时间,装作无意地唤霜儿来续茶,只待在一旁服侍的曲求全以后为我的不知情做证明。
不过没料想母后竟黄昏时赶了回来,并且发现了下毒的事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当她风尘仆仆来到勤政殿,将刚才发生的事跟我说时,我心中暗叫不好,脸上却要露出吃惊的表情。
霜儿死了,母后并未怀疑是我下的毒手,她也不会想通我有什么理由对朱妘下毒手。
可是看她那样紧张的神情,我毒害这个孩子的想法却动摇了,我想我以后即便有机会也不会再对朱妘做什么了。
这个孩子是她一直以来期盼的。而我自己永远也不能完成她的期盼了…
我不会原谅朱妘对我的背叛,但是为了母后,我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就当成是我的孩子,我暗自这么打算。
有了这个孩子,达成了母后的心愿,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不是吗?

 

 


第28章 番外——颛福(3)
我留下了这个孩子,就不能留下他的生父和生母。我甚至已经想好,即便朱妘后来生的是女孩,我也会调换成男嗣,朱妘也一定会因为难产而死。
以后这个孩子,我就是他的父,而母后是他的母,我们一起来养育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接替我的帝位,成为一位伟大的皇帝。虽然颛明因此而死,但是他在天之灵见到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也会有所慰藉吧。
我先将容貌美丽的蒋清赐给颛明为妻,其实也是对朱妘的私情带有一种报复心理的。颛明结婚之后,光明正大的让他离宫在半路上谴人将他暗杀。
听说朱妘听到颛明死讯时表现失态,后来的身体也开始糟糕起来,我能想象得到当她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悲痛心情,我又是可怜她又是恨她,于是禁不住地冷笑一声。
转眼间到了冬日,离朱妘生产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可是我却已经无暇为她的事操心,因为天气寒冷,各地冻死饿殍者不在少数,我忧心万分,连夜召集朝廷大臣商议救灾之事。
我查阅了以往的史书,上面说有此异象时一般都是君主有失德行,遭致天谴的原因。
我想起了我自己…这样的我正是在忝居帝位吧。
为了弥补我的愧疚,我只有更加废寝忘食的工作,希望可以减少这场因为我而引起的灾难对百姓的伤害。
在这个冬天一向孱弱的九皇兄终是在寺院中病逝了。
母后异常悲恸,连平时最关心的朱妘也无暇顾及,整日将自己关在佛堂里谁也不见。
听说九皇兄是和母后从小一块玩到大的,那种情谊自然万分深厚,母后这般样子也实在叫人心疼。见不到母后的日子里,我感到百无聊赖,有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发呆。
“皇上?皇上!”
明哲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明哲解释道:“刚才臣向您奏报的是向百姓发放木炭的情况…皇上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啊,朕并没有什么,刚才只是有些困顿,一时走了神儿。”
明哲低头想了想,说道:“皇上,要不咱们现在去曲艺苑听听小曲儿?”
我摇了摇头。
“皇上您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
我想了想觉得无趣,还是摇了摇头。
明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沉声说:“皇上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什么?”我抬头吃惊地问明哲。
“宫里人都悄悄议论,说您是世上最沉默最不开心的皇帝…臣小时候就当您的伴读,臣知道您不是这样的。”明哲小声地说。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从您娶皇后开始…不,也许从您当皇帝的时候就不太一样了。”
我听完苦笑了一下。
明哲走近我,皱着眉寻思着说:“皇上,臣就想不明白,当皇帝有什么不开心的吗?天下都是您的,天下没有人敢不听您的命令,天下没您得不到的东西。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拼死拼活的要争帝位呢。可是您为什么当了皇帝不开心,娶了妻子不开心,现在将得长子也没有丝毫开心的表情呢?皇上您到底有什么困扰的事情臣下可以为您分担吗?”
明哲…明哲啊,这没有什么让人想不明白的。因为这个帝位本来就不是我想坐的,我之所以在这里只是因为她。所以,娶妻没什么让我开心的,生孩子也没什么让我开心的,何况这还并非我的孩子。但这些心思我永远无法和别人说。
“明哲谢谢你,朕真的没什么,只是最近一直在为天灾的事情忧心。奏章上说街上满是冻死饿死的人,朕想不明白,天气真的可以寒冷到冻死人吗?”
“皇上,您每日吃得饱穿得暖,当然很难想外面的情况。可是那些穷人,住着茅屋,穿着薄衣,没有炭火可以取暖,天气寒冷食物短缺,没有饱腹的食物更加无法抵御严寒。现在京城的大街上满是乞讨的人,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就直接冻死在路上。”
我听了觉得很不可思议,并且为自己的生活感到愧疚。我站起身来,对明哲说:“明哲,朕想出去看看,朕想知道朕的子民到底如何生活的,而不是每天坐在这空想。”
明哲有些吃惊地说:“皇上,您平时出宫打猎都尽量避免去民区,现在怎么反而想出去了?”
那是因为我怕母后会担心会不高兴。而现在母后一直将自己关禁在佛堂里,宫中也是一片死气沉沉,我想出去透透气散散心,况且我出去是为了体察民情,母后想必不会怪罪吧。
于是那天我瞒着求全,扮成明哲的仆人悄悄地混出宫去。
然后我知道了真相。
后悔出宫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真相是那样的残酷,撕裂着我,让我如此的疼痛。

车轮不停地转着,我们离宫门也越来越远。
在经过一大片空地之后,渐渐有了人烟,来往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掀起帘子四下观望,只见路人们低着头扛着瑟瑟的寒风,快步的走着,口中不时冒出缕缕白气。
我特意注重了一下他们的穿着,他们浑身包得严严的,穿着好一点的带了一顶厚厚的棉帽,差一点的就拿一团布将自己的脸缠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
我稍稍放下心来,这样看起来还好。
明哲指着路边说:“以前这条主道是帝都最繁华的地方,街两边摆满了摊子,吃得用得玩得应有尽有,而现在却空成这样子。现在能找到卖米的都很难,一方面粮食很稀缺,再者即便有也要比以往高三四倍的价格来买。”
“皇上,您看!”明哲指着路边说。
我顺眼看过去,只见一个人歪在路边一角,似乎是名老人,因为我看见了他花白而杂乱的胡子。我诧异的是他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竟然是赤膊赤腿的,而且没有丝毫的颤抖。
“他死了。”明哲平静地解释说,“他死了被别人扒下了衣服。”
我吃惊不已,马车继续走着,这时有人迎了过来,我定眼一看,是一名头发散乱的妇人,她身后牵着一个小男孩,他们的衣服上都布满补丁。
“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她用那冻得发紫的手将一个破瓷碗举到我的窗口。
“停车!”我大声喊了一下。
马车停下了,我不顾明哲的劝阻跳下了车。
外面的风吹了过来,脸上被刮得生疼。
那对母子走了过来,我打量他们,我以前在宫中从未见过如此脏兮兮的人,不免觉得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不过我决定要给他们点什么。
我上下搜索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钱,只好尴尬地看向身后的明哲。
明哲紧忙掏出自己的钱袋,拿出了一些碎银,交给我。
“都给他们。”我命令明哲说。
明哲有一些吃惊,也不敢多说什么,把钱袋倒了一下,又蹦出了两枚银锭。
我将这些钱拿到这位妇人面前,她显得十分紧张。
我将这些钱给了她。
她浑身哆嗦着,仿佛拿到手上的是一个烫手的火球。她又立马警觉地将银子收到自己的内襟里,拉着自己的儿子给我磕了一个头,念着:“感谢大爷,感谢大爷,大爷这么好的心肠以后一定会升官发财的…”
我让她起来,她也生怕我再把钱要回去,拉扯自己的孩子就神色慌张地离去了。
可是当这位妇人离去时,附近许多老老少少的乞讨者都蜂涌上来,拿着期盼的眼神盯着我,口中不停说着大爷行行好的话。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我们身上的钱刚才已经散尽,没有一点了。
明哲示意我赶快上车,而我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因为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脸面离开。
他们面色蜡黄,发丝凌乱,眼角浑浊,他们穿的衣服是那么破败,鞋子有些已经露出洞来,这就是我的子民吗?而我生活在宫里,每日锦衣玉食。
我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过啊。
正在我们进退两难的时候,另一辆马车在旁边停了下来。
那辆精致马车的门被打开了,车夫紧忙拿着阶凳放好,从车上缓缓走下了一名穿着同样精致的妇人。
她穿着上好的貂毛披风,头戴貂毛顶子,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
她很瘦削,眼窝有些凹陷,脸色也有些发黄,看起来并不很精神,似乎疾病缠身的样子。她身后跟着两名拿着红布端盘的仆人,那妇人站定看了一眼人群,然后又转过身去,从暖手筒中缓缓伸出一只手,掀开了其中一个盘子上的红布。
那盘子上整体地摆放着一排排银锭,在这阴天寒风中散发出微微的光。
“都过来领钱吧。”
那妇人说话声音很轻,却足以使那群乞讨者一下子围到她的身边。
“别挤,等着我家少奶奶发!再挤就不给发了!”站在前面的男仆拦着拥挤的人群粗声喊到。
那妇人抓着银锭将它们一个个抛向人群。
人群疯狂地挤着抢着。
那妇人面露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因这笔不小财富的散失而心疼的样子。
很快一个盘子的银两散尽,她再次将手缓缓地伸向另一个盘子。
我和明哲对视了一眼,我有些欣慰。虽然屡屡听说官员显贵们欺压百姓,但可见也有善良的人。她看起来身体不好,也许是在做布施祈福。
后来我和明哲打算上车回宫,却就在这时听见身后一声响亮的抽打声,然后伴随着人群中的一声尖叫。
我回过头去,眼前的一幕却是我想象不到的。
那位妇人手中高举着鞭子,挥向人群一下下抽打着。
她变得面目狰狞,口中恨很地念着说:“你们这群卑贱的人!看你们下贱的样子!看你们那肮脏的模样!真让我恶心!真恶心!”
我大惊失色,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急忙下车,她还在那挥着鞭子不停地说:“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我伸手抓住了她鞭子的首端,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她一下子抽回鞭来,鞭子的尾端甩过了我的脸颊,顿时觉得脸上被刀划过一般火辣辣的疼。
她的眼神中还有着未消散的愤怒与厌恶,而谁也不知道这愤怒与厌恶到底是从何而来。
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这与你何干?他们收了我的钱,你问问他们挨打是不是他们自愿的?不愿意,不愿意那就别收我的钱!”
她说的话没有任何道理,我听后简直气愤极了,辩驳道:“不管什么理由,你这样伤人就是不对的!我大胤法文上写明,杀人着死,伤人者将受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