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母亲一定是身份很卑微、很默默无闻甚至不太讨人喜欢的人,因为从来没有听人缅怀过她,偶尔云辰殿娘娘对我恼怒时会狠狠地说我“是那个可恶女人的儿子”。
父皇对我也不闻不问,我只远远地望见过他几次而已。
可是即便母亲真的身份低微,即便真的无宠,然而我一直深深地思念着她。
母亲长得什么样子?身材是瘦削还是丰满呢?她喜爱穿什么样的衣裳,她也像云辰殿娘娘那样浑身熏染着香气吗?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回答我,即便是奶娘也推说自己并不清楚,所以我会在睡觉前长久地抚摸着那幅已经有些褪了色的仕女图,我会把她想像成母亲,然后我会对她说晚安,再小心地把它收到枕头旁边。
小时候我只记得云辰殿娘娘对我冷漠,永远也不会接过我向她伸出的手,后来等我懂得调皮捣蛋时,她对我就是厌恶和责骂了。
奶娘宽慰我,说这后宫的许多女人因为得不到皇上的宠爱而心中怨恨。
可是云辰殿的娘娘只会因为我做了什么而责罚我,却从未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只是很喜欢去爬树、去捉蛐蛐、去玩泥巴,冬天里我喜欢堆雪人,没有人管着我,但是我玩完之后云辰殿的娘娘会说我脏会狠狠地责罚我,说到气愤处有时会顺手摘下发上的簪子去扎我。
之后我会被罚跪在云辰殿最僻静阴暗的一个屋子里,不许吃晚饭,被冻得瑟瑟发抖,我那时会哭着求饶直到累得睡在地上。
后来再也不敢怎样的调皮了,每日只是麻木地坐着,有的时候会望着窗外发呆。连云辰殿的宫娥有时候都会说“十四皇子这是傻了”“十四皇子这是呆了”,似乎这正是她们乐意遇见的情况。
那时也从未想过怨天尤人,因为打从我出生起就是如此,小小的年纪却觉得似乎人生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仿佛是自己的罪,生为没娘的孩子,就该遭受这样的痛苦。
直到了八岁那年冬天我遇见了母后。
那时候她还不是皇后,但她那时的权势甚至超过了正宫皇后,她还拥有史无前例的尊贵封号——帝贵妃。

那天云辰殿娘娘的心情格外的好,回来时还不忘与侍女兴奋讨论说:“哎,你们听没听到,今早请安时贵妃娘娘夸我心思细腻呢…”
“可不是嘛”,周围的侍女奉承道,“帝贵妃似乎是很欣赏娘娘的…”
云辰殿娘娘听了更是开心,“是吗?以后若是真被贵妃娘娘重用,那便什么都不用怕了,也不用像现在受隔壁妃子的气…”
在我的印象里云辰殿娘娘一向是严肃而冷酷的,没想到今天就因为帝贵妃随意一句夸赞就感到这样荣幸,那样崇拜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云辰殿娘娘正高兴地设想,不过当她看见我时,脸又沉了下去,厌烦地说:“这孩子怎么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都让人扫兴!滚出去,别干扰了我的好兴致!”
我向她鞠了躬麻木地走了出去,身后是她们继续小声兴奋的议论声。
外面原来已经下起雪了,天气有些冷,可以很清楚看见我呼出的白气。我退出来时没有带上我的斗篷,可是我不想再返回去了免得再次挨骂。
我踩着雪一点点走着,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赶我出来不是正巧可以玩堆雪人么!
于是我来到菲冬媛,那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我找了一个合适地点,就捧着雪一点点堆构起来,眼见雪人越堆越高,我挖雪也越来越卖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疯狂,我的手已差不多冻成红紫色,都麻木得感觉不到冰冷刺痛的感觉了。
这时我隐约好像听到前方有人踩踏积雪的吱咯声。
我抬起了头。
先看见是一双当时宫中最流行样式的厚底花盆鞋,然后是火红色滚有复杂金色花纹的锦缎群摆,之后是当时我还分不清是狐皮还是貂皮的毛皮斗篷,最后是那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比云辰殿娘娘还要漂亮千倍的脸孔。
我至今依旧记得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每一个细节。
她的后面还跟了许多随从,穿着打扮都很光鲜,我当时被那场面给吓住了。想到她们是和云辰殿娘娘一样的后宫女人,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警惕。
我在这儿玩雪,她们是不是要惩罚我?我怯怯地看着她们。
可是我却见她缓缓地伸出手来,温柔地说:“颛福,来,我是你母妃。”
那温柔的笑容,竟是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明媚。

她一路牵着我那脏脏的小手来到雎鸠宫,一直没有松开。
路上遇见了许多后宫的侍者和妃嫔,她们都惶恐地向她行礼,她带着我从他们面前高傲地走过,我悄悄地回过头去,发现他们也很吃惊地打量着我并且还议论着什么。
当我来到雎鸠宫时我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就是雎鸠宫啊…这比云辰殿不知要雄伟奢华多少倍。我抬头偷偷打量她,心想能住在这的该是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
她刚才说是我的母妃,难道她真的是我母亲吗?我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她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儿子呢。那么她为什么那么说呢?
雎鸠宫的宫人出来迎接她,看见我也是一样的吃惊,其中一位地位看起来稍高的宫人问道:“小小姐,这孩子是…您这是…”
“善,给这孩子擦洗一下,然后叫人做些小点心过来。”她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只简短地吩咐说。
那些宫人很快就下去准备了,她拉着我来到小床榻,然后以温柔的语气对我说:“福儿,你坐下。”
我哪敢不听从,马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这时有宫娥上前用热水烫过的湿巾为我抹脸擦手,我身体僵硬地由她们摆布着。
她一定是发现了我的紧张,对我微笑说:“福儿你不用那么拘谨。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我嗫嚅了半天,然后小声说:“可是我得赶在晚膳前回去…否则回去晚了云辰殿娘娘会责罚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可笑的话,她听后笑了,“云辰殿的?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以后你就住在这雎鸠宫里。”
住在这么大的宫殿里吗?和她住在一起吗?这简直是我不能想象的。
“听着,一会儿晚膳的时候会有一个人过来,他就是你的父皇,当今皇上,你见了他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话吗?”
在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父皇就第一次那么近的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那天穿着赤色的九尊龙袍,身上熏染着好闻的帝王专用熏香,在好多太监和宫娥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是那样的威严和威仪。
“爱妃你今天看起来依旧明艳动人,今日心情还好吗?”父皇刚进门就对母后说道。
“臣妾一切都好,谢谢皇上挂念。”
这时父皇注意到了站在母后身旁的我,露出惊异的表情。
我按照母后之前教我的,行了一个拜见礼,因为太过紧张,所以说话声音不大,而且有些吞吞吐吐的,“父,父皇吉祥。”
见父皇怔怔的,母后微笑着说:“皇上,您不记得了?这是十四皇子颛福啊。”
“可是…”
“福儿”,母后转头对我柔声说:“小厨房的点心做好了,你先去尝尝吧。”
然后我在宫娥的带领下离开了,我到现在对所发生的事情还稀里糊涂的,也对父皇的态度感到很忐忑不安,不过很快我就被眼前摆放的精致点心吸引住了,那时候小孩子嘴馋,而之前也从未有机会那样享受过,于是我再也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起来。

那时的母后真可谓宠冠后宫,父皇再无宠幸其他妃子,宫中的人都说他们伉俪情深,恩爱如同唐明皇与杨贵妃。
父皇不来的时候,母后一般都是以琴棋书画打发时间,也经常在后宫召开宴会热闹。
所有人对待母后都是战战兢兢的,可是母后却从未在我面前板过脸,相反,她总是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关切地向我问话。
在雎鸠宫,我吃到了以往没吃过的美食,穿上了以往没有的华贵衣裳,甚至我还得到了父皇的关爱,而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母后赐予我的,只是在这华贵背后,我感到虚幻和不真实,有时甚至会觉得恐惧。
有一天我去拜见母后,门口侍候的宫娥似乎被遣了下去,四下有些静悄悄的,当我走近时我听到屋里有低低的说话声。
我将自己躲在了柱子后面。
似乎是善善姑姑的声音。
只听见善善姑姑说:“小小姐,奴婢现在依然不懂您为什么会收养十四皇子,而且那孩子见人总是低着头,也不爱说话,做事也是悄无声息、畏畏缩缩的,有的时候看着怪叫人害怕。”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糟了,善善姑姑这样说我,她肯定会厌恶我赶我走的。以往云辰殿娘娘责罚我都没有使我那样恐惧过。
“善”,轻声的、母后的声音,“那孩子之所以那样是因为他之前受了许多苦。如果是从小就很幸福生活着的孩子不会是那样子,也不会是我这个样子。”然后她换了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说:“颛福是我儿子,我喜欢他我疼爱他。善你这样说我的儿子,我听了怎么能高兴呢?”
那边的善善姑姑似乎已经是哑口无言。
我在门外偷听这段话,不知道怎么就流起泪来,蹲下身悄悄的哭了。

春日我们在沁春媛捕捉柳絮,夏日我们在媚夏媛弹奏琴曲,秋日我们在殇秋媛拣拾秋叶,冬日我们在菲冬媛堆积雪人…那是一段怎样安宁而幸福的时光呵。
后来当时的皇后犯了罪被裁决,母后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皇后。
也难怪父皇如此偏爱母后,因为她不仅容貌美丽,更是才华横溢,在诗词、书画、音乐、歌舞上都有很深的造诣,我无时无刻不在惊叹,在我一个孩子眼中她简直就是神通广大的。
这样的母后似乎不可能有不如意的事,可是有时候她会沉默,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候她的眼神中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些忧伤,我问她“母后你怎么了”,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什么”,那时我觉得母后的哀伤都那样的楚楚动人。
母后当上皇后之后,后宫的人见我都多了些敬畏。
“皇后还真是有手段,自己没儿子,就弄了一个没有后台的皇子当自己儿子,当初我还在想她怎么那么心善呢,看来步步是棋啊。”
“看她那狠劲儿,活该生不出孩子来。领养的怎么能和亲生的比,再说那也算不上嫡子吧?”
“严格说来的确不是…不过你别忘了,皇上对她那么宠爱,说不定就算是呢?皇上若是认谁还能说上什么。”
“你这么说还真是有可能。可怜那十四皇子,还真以为皇后把他当儿子,其实只是想利用他罢了…”
“这话可不好说,说不定十四皇子有心眼,也只是先虚与委蛇呢?”
“哎呀,姐姐这话说得也没错,反正与我们无关,咱们就在一旁看好戏喽…”
我去后花园时听到了一棵大树下后宫两位妃嫔的窃窃议论,也许我听了这段话应该很伤心,可是我没有。相反我感到了踏实和一点点的开心。
一直想不通母后为何要收养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落魄皇子,甚至她对我的好都让我觉得愧疚万分,可是原来我对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只是这样就够让我高兴了。
我愿意当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只为博她的一点笑容。

一日我下了学堂去请安,只见母后怏怏地斜靠在床榻,神色也不好,这是极少见的。
母后见我来了撑起身坐起,我快步走向前去,担忧地问:“母后您怎么了,生病了吗?”
她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却呕了一声,连忙找到地下的铜盂吐了起来。
我紧忙上前为她拍背,连声问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呢?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正巧善善姑姑这时端了汤药走进来,走到母后面前端给她说:“小小姐这药煎好了,喝下去您也许会感觉好一点。”然后再看我惊慌的样子笑着解释说:“十四皇子您别担心,小小姐这不是得病了,她这是…害喜呢。”
害喜?我一时还反应不上来。
善善姑姑笑我,说:“就是有小孩了啊,以后您就能多个小皇弟一起玩啦。”
这句话就如同晴天霹雳。那并不是让我开心的消息。
我再看向母后,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所以怀孕这件事让母后很开心是吗?那么我也应该…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母后你会不会抛弃我。

周围的人对母后怀孕之事似乎都感到高兴,我表面也是这样表现,可是我的内心却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我希望母后能如愿生下一名皇子,可是有时想想我自己,我希望母后生下的是位小帝姬。
母后,即便生下的是帝姬,可是有我不就足够了吗?我发誓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好儿子,甚至要比亲生的更加地孝顺您。
后来母后生的是男孩,那孩子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父亲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母亲是宠极后宫的皇后,身份正统血统高贵,没多久就被立为太子,这让多少人羡慕得红了眼睛。
“福儿,你看,这是你弟弟承儿。”母后对我说。
我接过奶娘手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他,默默对承儿说你的命怎么那么好呢,我多想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啊。
“福儿…”母后轻声唤我,我抬起头看她,她说:“福儿,前一段时间怀孕母后因为身体不适恐怕有所疏忽,只是我感觉你沉默了一些。不要否认,我是你的母亲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现在我是有两个儿子的母亲了,我曾问过子女多的命妇如何才能不顾此失彼,承儿是承儿,而你依旧是我的好儿子颛福。你不用顾虑太多,你明白吗?”
她很认真地说她是两个儿子的母亲,没有一丝的犹豫。我突然觉得我之前的想法是那样的阴暗,为此我感到惭愧。
也是从那时起我找到了真正的归属,心中不再犹豫、不再彷徨、不再忐忑不安,因为我知道我的母亲就在我的身边,永远不会抛弃我。她爱我,像母亲一样纯粹地爱我,而跟利用无关。

解开了心中的结,我以为之后我们会一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父皇、母后、我还有我的弟弟承儿。
我暗自愧疚,是不是因为母后怀孕时我曾向佛祈求过不让母后生男孩,佛听到晚了所以在之后带走了承儿,总而言之承儿就在一个夏日暴雨的晚上夭折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以往恩爱让人羡慕的父皇和母后关系也破裂了。
母后那时憔悴到了极点,几乎就是要随着承儿而去。繁华热闹的凤仪宫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走的走散的散,留下来的宫人也整天唉声叹气的。
母后瘦了,脸色发白,声音也是虚弱无力的,有时说着说着都有豆大的泪珠从她那发红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那样的母后,那样娇柔身躯、不断落泪却死死咬住嘴唇隐忍着的母后,多么的招人怜爱。我想不出世上怎么可能有男子面对这样的母后残忍到无动于衷?
我想成为母后的支柱,我想成为小小的男子汉为母后撑起一片天。我恳求母后教我学琴,这样可以让她没有时间痛苦,当她伤心时我也可以弹琴给她听。
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落魄的凤仪宫遭到了整个后宫的冷落,甚至连正常的吃穿用度都不一定能保证;可那时的母后不用再与后宫们应酬,父皇也不再来,每日我与母后在一起,那时的母后只属于我一个人,对我来说却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
后来母后又重新受宠,后来母后又生下了九珍,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与她待的时间越久,越是惊叹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尤其是这样的女人存在,母后的智慧与谋略让我越来越敬佩与感叹。
最后父皇由于过于迷信长生而病逝,我的那些皇兄们也开始为谁继承皇位而明争暗斗,至少我从未想过是我。一方面我年纪小也没有威望,与上面的几位哥哥们不可同日而语,另一方面我内心只希望当一名衣食无忧的亲王,没有纷争与母后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当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宣读诏书念出我的名字时,我简直无法思考。
当我沿着人群走向前去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些恐惧。我来到母后身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怎么会是我?这到底是父皇的意思,还是母后的意思?
当母后的手这时搭到了我的肩上,我顿住了,也瞬间明白了这个皇位母后是想让我当的。
那句“我不想当皇上”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我无法违背母后的意愿。
这时右宰相高呼道:“新帝万岁万万岁!”四下是一片应和之声。
我抬头看向母后,她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是真正的微笑。

 

 


第27章 番外——颛福(2)
我依赖着母后、信任着母后、佩服着母后,因为她的欢喜而欢喜,因为她的悲伤而悲伤,我以为那是极深的母子之情。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意识到我对母后的爱是男女之爱呢?
那也许是从一个梦境开始的吧。
那年我刚登基不久,宫外新进献了一名西域胡姬,雪肤碧眼,这名胡姬穿着大胆,跳得舞也是十分热情奔放。
她穿着鲜红紧束的舞衣,舞衣是半袖的,于是露出了一截藕一般雪白光滑的手臂,在殿中央翩翩起舞。
我看得很认真,母后也好像很喜欢这名舞姬,就听见她对旁边的善善姑姑说:“这舞姬跳得真是不错,以往宫中的舞蹈都太无新意了。就先将她留在宫中吧,以后我也可以常常看她跳舞。”
那次晚宴开得欢畅,我在席间也被劝着喝了点酒,微醺着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在被宫娥服侍洗漱之后,我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很快就睡入梦乡。

雾气弥漫,隔着飘动的床纱对面似乎站着一名红衣少女。
我揉了揉眼睛,问:“是谁?”
那名女子没有说话,她却开始跳起了舞。她的腰肢柔软,轻轻地舞动亦翩翩而来。
直到她拨开轻柔的床纱来到我面前,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身上,她的身上散发出幽幽的香气,闻着这香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并顺势将她压在床上。
这一切她并没有拒绝,安安静静的。
一切都仿佛自然而然般,我俯下身去轻轻地吻她的唇,待我抬起身子看她的时候,那名女子也睁开了眼睛,她向我露出微微的笑容,那种笑容是那样的熟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银辉,那分明是母后的样子。
我喊了一声,然后一下子被惊醒过来!
我环视四周,四周黑漆漆的,床上的幕纱静静的一动也没动。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舒了一口气,还好,刚才是在做梦…
然而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伸手去摸身下的床褥,已经冰凉一片。

我为自己做那样的梦感到羞耻,第二天给母后请安时都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自己怎能对母后起那样的非分之想呢?可是我越是这样告诫自己,越是抑制不住地偷偷打量她。
为什么母后会比后宫其他女子长得好看呢…为什么她的眼睛比别的女人要有神采、为什么她的嘴唇比别的女人有风韵、为什么她的肌肤比别的女人要细腻,甚至连她走路时都是那样的婀娜多姿。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内心愧疚无比,苦恼极了。
那天我与明哲打猎回来,明哲骑在马上对我说:“皇上,臣看您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明哲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可是唯独这样的事再怎么亲密的人都是无法说起的。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
“要不——”明哲想了想说,“要不咱正巧出来了,还去听听小曲解解闷消消愁?”
明哲说的是上次带我去的一家官妓馆。
我笑了笑,说道:“明哲,看你这风月老手,一直将那里夸得天花乱坠,上次引朕过去,其实也不过如此。朕可不去了,再说如果被母后发现恐怕她要责备了。”
“天子的眼光与我们这些臣下的就是不一样”,明哲调侃道,“上次去的那家可是京里口碑最好的爱风楼。那些姑娘们您可别当成普通的风尘女子,她们都是标榜着卖艺不卖身的,心高气傲得很,不过可能越是这样越受到那些显贵们的推崇吧。”
“她们虽自命清高,可是在朕看来不过是些粗脂艳粉罢了。说起琴技,也不过皮毛,难谈什么造诣。”
明哲听了无奈地直摇头,拉长声说:“臣的陛下,如果那些姑娘还入不了您的眼的话,您的眼光实在太高了,小心以后选皇后难看得上眼哦。”
我们相视笑了笑。
我们继续行路,不一会儿明哲突然想起什么,“哦”的一声,说:“圣上您总不会拿那些女子和皇太后娘娘在比吧?”
我一愣。
“也难怪,您从小在皇太后身边长大,每日看着那样的人,别说貌美的女子,就是一般美貌的女子也不会让您觉得有什么惊艳的。不过臣下可得提醒您,皇太后那样的奇女子世上毕竟只有一个,要是个个要按那样的标准,这天下恐怕没几个您能入得了眼的了。”
难道我潜意识里真的是拿那些女子在与母后比吗?我不说话,一路上一直在沉思明哲所说的话。
回到宫里时母后邀请我过去一起看戏,我只对母后请了安便心虚地坐到一旁,不敢再看她一眼。
这时台下的剧演了起来,这段接着昨天,演的是一名书生无意拾起一家小姐头上吹散的面纱,与她一见钟情,小姐匆匆逃走,这名书生对她日思夜想,今日终于寻到府上,在窗下与她见面的情形。
只见这名小姐拿扇掩面,斥责道:“那日在公子面前露颜,已不成体统。今日您又找到府上,是想羞辱死妾身吗?”
书生急忙辩解道:“我知道以此威胁小姐与我见面是我的不对,可是我并无恶意。我只想见小姐一面诉说相思之苦…”
那小姐更是羞恼了,回答:“公子与妾身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何来的相思之情?”
“小姐听过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吗?他们只因一曲便心生爱慕,说起我现在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小姐转过头去,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一见钟情至今传为美谈,可是您这样的轻浮公子对妾身不过是抱着猎艳的心情罢了。”
“小姐”,书生抓住小姐的袖袍,看着她深情地说:“小姐怎知我对小姐不是真心?那样日日思念,渴望相聚,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心中欢喜,如果你拒绝就心中刺痛,那样的感情,不正是男女之爱吗?”
我心中默念,那样日日思念,渴望相聚,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心中欢喜,如果你拒绝就心中刺痛,那样的感情,不正是男女之爱吗?
那不就是我对母后的感情吗?
那…不就是爱吗?我转头看向母后,她斜倚着矮几,以扇掩唇,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生对小姐的切切告白。她的姿态是多么的高雅曼妙,此刻我多想跪在她面前俯身去轻轻亲吻她的袍角啊,可是我却无法像书生那样表白自己的心意。

自从明白了这种感情以后,我的心反而沉淀下来,不再似以前那样彷徨,但却依然苦闷。
我甚至无心处理书案上母后留给我的奏章,心想也许我该找她谈谈,至少我以前从未隐瞒过她什么。
想到这我立马谴人摆驾勤政殿,可是却被楚姿告知母后刚刚回寝宫了。我心中纳闷,马上移驾尔玉宫,只见母后寝宫静悄悄的,也没有人守候。
我脚步缓缓地走了进去,转过纱帘缠绕的半月门,就看见了母后站在那里。
她披着一件夏时穿的鹅黄色红花衣裳,正款款地立于铜镜前。她的发髻上别了一只怒放的杜鹃花十分的引人注目。
隔着纱衣依稀能看到母后白皙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