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大一会儿,头顶上才有一道阴影压过来。原本烈日当空,这下子仿佛瞬间清凉了许多,她好不容易止了哭声,抽泣着抬起头,望向救星。
可是这位救星有张极端漂亮却又冷冰冰的脸,看着她好半天,像在打量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似乎并不打算伸手拉她一把。
“让我出去……”她扁着嘴,眼泪又叭哒叭哒往下掉。
“你怎么这么爱哭?”对方有点不耐烦地皱皱眉,双手仍插在裤袋中,问她:“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的花园里?”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态度,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这让她莫名感到害怕。
“你再哭我就走了。”眼前的男孩子开始威胁她,并且真的直起身子转身要走。
她这才急急收住眼泪,强迫自己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秦欢。”
这就是她和顾非宸的第一次见面。
她掉在近一米深的坑里,后来才知道这是花园工匠为翻修做的前期准备,她被困在里头,而他是她唯一的救援。
事实上,在知晓她的姓名之后,顾非宸思索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伸出手将她从脏兮兮的坑里弄了出来,虽然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嫌恶。
她还来不及道谢,他就已经转身走开。
很多年以后,秦欢还是会忍不住回忆起这段往事。她总在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呼救,又如果顾非宸并没有闲晃到花园里来,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可是命运似乎早已被注定。
就像她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人生变故一样,前一天还是锦衣玉食的公主,一夜过后却不得不寄人篱下。父亲的事业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公司就如同溃败的沙堤在顷刻间崩坍,宣布破产。看情形倒像是早就存在严重问题,只是一直隐而未发罢了。而家中的产业则被银行没收,秦欢年纪还轻,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这个时候甚至连自主权都没有,就莫名其妙地被顾怀山领进了家门,成了顾怀山的干女儿,而顾非宸则变成了她名义上的哥哥。
只可惜,这对半路兄妹的关系并不融洽。秦欢甚至搞不懂,为什么顾非宸竟会那样厌恶她。几乎是从她住进顾家的第一天起,他便用一种比多年前初见次面时更加冷漠且恶劣的态度对待她,哪怕她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妄图讨好他的时候,也是一样。
她高兴的时候,想找他一起分享,难免兴致勃勃:“我今天遇到一件好玩的事。”
可是顾非宸的反应通常只是“嗯”一声,显得兴趣缺缺。
她心情低落的时候,以为只有年纪稍长一些的他能理解,可是他却丝毫不关注,用疏淡的神色让她闭嘴。
可她毕竟不是谦卑的小姑娘,即使要讨好某个人,那也只是一时的兴致所至。她早已习惯了养尊处优,哪怕父母风光不在,哪怕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十几年来培养出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好在顾怀山疼她。是真的疼爱,对她有求必应,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乐呵呵的,如同对待亲女儿一样。可是,其实她自从六岁那年就搬去加拿大,后来极少回国,读书交友都在那边,对顾家的记忆,仅仅只有那一次狼狈的经历而已。
秦欢还记得,那天是母亲带她来的,一早起来母亲就亲手替她梳了漂亮的辫子,还穿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花裙了,她被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欢欢喜喜跟着母亲访友。后来她先见了顾怀山一面,然后就被顾家的保姆阿姨带到后花园里玩,再然后,就遇见了顾非宸。
仅此而已。
这就是十八岁之前的秦欢,对于顾家的所有记忆。

  第四章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住了进来,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偏偏顾非宸好像不喜欢她,甚至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她受不了这样的待遇。
她漂亮又聪明,过去家世又好。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没有人不喜欢她,学校里追求她的男生一大把一大把的。唯有顾非宸,只有他不喜欢她。
虽然不知道究竟这是为什么,可是她脾气倔得很,他越是冷淡她,就越是让她不服气。
偏偏那时候的秦欢是那样的飞扬任性、骄纵执拗,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于是她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有时候是找顾非宸的麻烦,有时候则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而所有的目的却都只有一个而已。
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注意,这成了她在那段岁月里最重大的愿望。
十九岁那年的暑假,因为高温的缘故学校放假比以往早了一个礼拜。秦欢回到家里,结果才知道顾怀山因为公事去了国外。她的父母也都还在国外,或许是忙于四处奔走收拾残局,又或许是忙着筹备各种相关事宜准备东山再起,反正他们只是偶尔同她通电话,聊天内容也平乏可陈,对她的关心远远不够。她的那点可笑的属于青春少女的烦心事,自然也不敢拿去打扰他们,只好统统闷在肚子里。
其实她在学校里是有好朋友的,可以谈心的那种。可是陈泽如一放假就挤火车回老家去了,连她下个礼拜的二十周岁生日都不能参加。临走的时候,陈泽如拍拍她的脸,开着玩笑说:“你要是真喜欢那个顾什么来着,就去倒追吧,哈哈哈。”没个正型儿,几乎令她气结。
“鬼才看得上他!”她一口气就能数出顾非宸好多缺点来:“自大,骄傲,自以为是,谁都看不起,而且阴险又虚伪!”
“啧啧,谁信!你忘了我第二专业修的是心理学吗?你那点小心思,怎么能瞒过本小姐的法眼呢?”
“非专业人士,不想跟你讨论。”秦欢将话题扯开,“我的生日礼物怎么办?”
“等我回家买好寄给你喽。那他呢?顾某人会送你什么礼物?”
秦欢愣了愣:“……不知道。”
其实心里不是没有期待的。即使平时顾非宸对她再疏远,但她想,生日啊,一年一次的日子啊,他应该不会那么没风度吧,而且顾怀山有时见他对她不够好,都会出言训斥的。
可是现在,顾怀山恰巧出差不在家,秦欢就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了,仿佛底气少了一大半。当天送走陈泽如后,晚上竟然为了即将到来的生日忐忑了好一番才睡着。
期待是一件即甜蜜又难熬的事。
秦欢隔天便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整个人蔫蔫儿的,保姆赵阿姨见了都不由地笑她:“怎么回事,昨晚没睡觉吗?”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喝着赵阿姨递来的酸梅汁,四下看了看,装作不经意地问:“顾非宸不在家?”
“一早就出去了,他跟你可不一样,又没有暑假。”赵阿姨笑眯眯地应道,又问秦欢:“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今天就你一个人吃饭。”
“他有这么忙么……”秦欢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一仰头,将杯中提神消暑的饮料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哎,你慢点儿喝,当心呛着。这孩子……”赵阿姨微微皱眉,宠爱地看着她,接了空杯子转身忙活去了。
其实暑假确实挺无聊的。
家里干活儿的人虽不少,但他们都和秦欢说不上话。顾怀山不在家,顾非宸又要去上班。他大她五岁,大学一毕业就直接帮忙家族生意。她对生意场上的事不大懂,也不怎么关心,从小到大没为钱发愁过,却从没兴趣去了解钱是怎么来的。
直到这两年父亲出了事,她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况且父母一直拿她当小孩子看待,根本不肯把那些烦心的事告诉给她听。倒是顾怀山不同,对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疼爱得不得了。所以经过几次闲聊,她得知顾非宸虽然进董事会的时间不长,但已经颇得一帮老董事们的信任和喜爱。顾怀山对儿子的要求向来极为严厉,但提到工作成效,也会忍不住流露出赞赏的意思。
再加上一些财经媒体的宣传和渲染,顾家唯一的继承人,年仅二十四岁的顾非宸,俨然已是商界一颗急速升起的明星,以卓越的能力、敏锐的眼光和超出年龄的手段稳稳占据了城中商界新贵的头把交椅,一时间风头无二。
就因为这样,所以他就有资本瞧不起她?甚至连正眼都不肯给她一个?
这个问题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跳出来折磨秦欢一次,让她头疼得要命。要知道,她从来没讨好过谁,以往的男孩子都是迫不及待地主动对她献殷勤。可他倒好,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成天一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不服气,而且越想越不甘心,心中暗暗起誓一定要找机会扭转这个局面,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问题。
反正放了假,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胡思乱想。秦欢吃过中午饭,外面天空忽然阴下来,仿佛很快将有一场暴雨。出不了门,她只得跑去琴室弹曲子解闷。
这架德国空运过来的钢琴是顾怀山去年圣诞节送给她的礼物,那时她才刚搬进来不久,收到礼物开心极了。其实她会好几种乐器,都是从小就学的,母亲在这方面对她的培养可算是不遗余力,似乎非要将她打造成一名标准的淑女才甘心。可是她从小虽聪明但脾气坏,只肯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花心思,其余的一律以糊弄为主,只要能在老师那里混过关就行了。所以,母亲让她学的那些乐器里,只有钢琴是她最为精通的,而且一直到长大之后,还有兴趣偶尔弹一弹打发时间。
秦欢记得,收到钢琴的当晚,她便兴奋地在新琴室里弹了整整两个多小时,直到顾非宸来敲门。
她原以为他来当听众,结果却只见他冷着脸,微微皱眉说:“你打扰到我休息了。”
害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而他仿佛视而不见,只是再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开。
就是这么不给面子,又或许是因为他讨厌她,所以她做的每一样事都让他不顺眼。
她委屈极了,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了?
也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她才慢慢意识到他对她的排斥。
回想到这些,秦欢不禁走了神,直到自己的手指随着一曲□的来临重重地落在琴键上,她才仿佛被突然惊醒一般,无趣地慢慢停下来,收了音。
琴室的隔壁就是视听室,那里面收藏着许许多多的旧影片,既有历年历届奥斯卡金球奖金像奖等众多奖项的最佳影片得主,也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看起来极晦涩难懂的小众电影,更有一部分甚至是已经绝版的碟片,市面上千金难求的。
据赵阿姨说,这些都是顾非宸弄来的。
可是,平时又从不见他进来观看,仿佛只是为了满足某种收集的癖好或欲望罢了。
他这种人居然也会有嗜好?
想到这里,秦欢不以为然地撇着嘴角。她一直以为,像顾非宸这样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人,不应该表现出对任何一种事物的特殊热爱。因为,有爱和欲望,就必然会有弱点,而顾非宸是这样完美坚固的人物,不应该有丝毫弱点才对。而且,每当秦欢看到这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各式碟片,都忍不住眼角抽搐——网络上宣传的那些所谓的发烧友,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不得不承认,顾非宸的品味倒是极好。哪怕是那种最沉闷无聊的文艺片,至少也都还有俊男美女来养眼。
这天下午,秦欢把所有时间都耗在巨大的投影屏幕前了。影片太多,看得人眼花缭乱,索性闭着眼睛随手抽,抽到哪片就看哪片。不然她耐性向来不够。有些影片看了半个小时,猜到结局之后便没兴趣再继续浪费时间去验证猜想,而有些,则不到十分钟便能让她昏昏欲睡。
于是一整个下午,便是不停的切换,快进,停止,然后再切换……
秦欢手拿遥控器“忙”得不亦乐乎,被换出来的牒片就随手扔在脚边的地板上,大部分她连名字都没仔细看清过。
最后还是赵阿姨来叫她吃晚饭,她却盯着屏幕聚精会神,连敲门声都没工夫搭理。
正在放映的这部电影,已经走了一小时四十三分了,是这半天以来唯一一部近乎完整的影片。
秦欢脱了鞋子,窝在一张十分柔软的圆型靠背沙发中,因为拉了遮光窗帘的缘故,她就陷在一片昏暗里,只有屏幕上微微闪烁的光映在她的脸上。
她看得太投入了,居然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直到那人已经走到身后,她没回头,只是说:“赵阿姨,我一会儿再吃。”
“不饿?”有些清冷的男声悠悠地从头顶上方传过来。
她仿佛一惊,便急忙转过头去。
低暗的光线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仰望一尊修长俊美的神祗。
——明明他已经站得足够靠近,却又仿佛那么遥不可及。
她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手指在身侧微微收紧,差一点就要探出去,只为触一触这位遥远的神。

  第五章

  低暗的光线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仰望一尊修长俊美的神祗。
——明明他已经站得足够靠近,却又仿佛那么遥不可及。
她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手指在身侧微微收紧,差一点就要探出去,只为触一触这位遥远的神。
“看什么?”顾非宸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她抿了抿嘴唇,像是突然有点尴尬,一边玩弄着手里的遥控器一边说:“没注意名字。”
其实顾非宸问的并不是电影,明知她误会了,却也只是挑了挑眉,不再多说。
他的个子本来就高,此刻低头看着她,而她就抱膝蜷坐在沙发里,整个人都被沙发扶手包围了,那应该是个十分舒适的姿势,同时显得她异常娇小可爱。
室内关了灯,窗帘遮光效果又极好,大背投上的影片仍在播放着,她恰好就处在那一团明暗交融的焦点上,光影变幻之间,姣好明媚的脸庞也跟着闪闪烁烁,一双眼睛与他对视,如漫漫星河,仿佛倒映着无数璀璨的星钻。
他中午应酬时喝了不少酒,下午不得不在公司休息了两个小时才起来,他以为自己酒已经醒了,可是这时却忽然觉得一阵轻微的晕眩,却又不是真的头晕,只是胸口某处有些热,又像是闷,总之是说不出的浮躁感觉,最后竟鬼使神差般地驱使他踱到秦欢的身边,在另一张沙发里坐了下来。
他以前哪里做过这样的事?
这下秦欢更吃惊了,不禁瞪着他,脱口就问:“你也要一起看吗?”
顾非宸将自己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之后,才偏过脸斜斜地睨向她:“不行吗?”
他的眼睛深邃,即使是在暗处,眼角也仿佛蕴着明亮的光。
秦欢一噎,心里如同擂鼓一般,竟然很不争气地重重响了两下。她从来不曾这样的,她跟任何一个年轻男性说话都不会语塞,可是这一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想要出声,又觉得有些困难。
这样的情况太诡异了,最后她不得不故作镇定,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屏幕上。
或许是因为刚才错过了那几分钟,接下去的剧情居然让人有些难懂。秦欢有点走神,不禁问:“这片你看过没有?”
昏暗里,右手边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懒:“没有,讲什么的?”
“……一个姑娘勇敢追求真爱的故事。”
“嗯,有点老套。”
“确实。”秦欢这才意识到,这确实是个老套的故事,可她居然快看到结尾了。
影片的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那个长相平凡但心灵美好的少女,做了各种各样的事,终于用真情打动了心爱的男人,她用她的心,换来了另一颗心。
其实从顾非宸进来到影片结束,只有短短的十来分钟。
太短了。
秦欢也觉得太短了,怎么一下子就播完了呢?她不禁有点埋怨,同时心里更多的则是一种莫名的惋惜。可是直到片尾字幕跳出来,捏着遥控器的手指却还是一动都没动。
她不动,顾非宸居然也没动。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关了背投,站起身来。结果这才发现顾非宸睡着了,他就那样歪在沙发里,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站在旁边愣了好一会儿。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睡觉的样子,虽然光线不好,要凑近了十分吃力才能看清他的五官,但即使这样,仍可以明显感觉到平时那股强烈的冰冷气息削弱了许多。他的呼吸那样轻缓,姿态又随意,那是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而且是在她的面前。
想到这里,秦欢忽然就雀跃起来,胸口有种不安份的情绪,隐隐约约地被撩拨着。她不敢靠他太近,生怕会吵醒他,可是一时之间又像是着了魔,竟然挪不开脚步。
直到很久之后,秦欢还会清楚地记得那个傍晚,她常常想,如果那一刻的时光就此停驻,该有多好。
后来还是她借着微弱的光线找到壁橱里的毛毯。盖在顾非宸身上的时候,他没醒,看样子睡得十分沉。靠得那样近,她才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以及某种冷冽的、仿佛薄荷一样的好闻的气息。
她是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从来没有亲手照顾过谁,可她轻手轻脚地替他盖了毯子,其实中央空调的温度适宜,但她还是担心他会着凉。
这些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考虑到的事,只是在那一刻,只是因为他,一切都变得轻巧而理所当然。
莫非陈泽如的推断是正确的?秦欢被自己的想法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很快便逃出房去。赵阿姨正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她终于肯出来吃饭,连忙通知厨房。她却摆摆手,直接跑回自己房间,并且将门锁上了。
当晚秦欢就这样饿了肚子,为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第二天起来,先下意识地往楼下看了看。
她房间的阳台正对着车库,确定顾非宸已经出门后,她才换了衣服下楼吃早饭。
赵阿姨忍不住说:“你已经够瘦了,怎么还想节食减肥啊?可不能这样哟!”
秦欢抿着嘴笑了笑,也不解释。过了好一会儿仿佛想起什么来,问赵阿姨:“昨天后来……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谁?”赵阿姨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秦欢立刻改口,故作镇定地说:“哦,我是指顾非宸。我弄乱他的东西,他有没有不高兴?”昨天那些散乱在地上的牒片可都是顾非宸的收藏品,而她当时实在太慌张了,也忘了收拾。
赵阿姨仍是一头雾水:“没有啊,你弄乱他什么东西了?”
秦欢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说:“算了,没什么。”
她只是在早饭过后又跑去视听室,果然,影牒早已回归原位,但是椅子上随意搭着那条用过的毛毯,可见赵阿姨还没进来收拾过。
这一天对于十九岁的秦欢来说,时光仿佛突然被拉长了。
在这个平凡而又明媚的夏日里,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其实她起得并不算早,家里也有各种运动和娱乐的设备,还可以玩电脑或看书,但偏偏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抑或是在期待着点什么。
她在家里十分不老实地晃来晃去,最后把赵阿姨晃得眼花,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毛线活儿叫住她:“我的大小姐,这一上午你究竟在干嘛呀?”
赵阿姨织的是一件儿童毛衣,选了浅浅的鹅黄色,秦欢听说她有一个机灵活泼的小外孙,这件衣服就是织给他的。
秦欢坐到赵阿姨身边,像是突然来了兴致问:“织毛衣难不难?我妈妈都不会,我从来都没见过她做这个。”
赵阿姨“哧”地一声笑了:“现在自己动手织的人少了。别说你母亲了,照我猜想,你周围应该都没有人会这个吧。”
秦欢用力点头:“是啊。”
“可是自己织的更暖和,特别是给小孩子穿的,又柔软又保暖。”
赵阿姨把织成的小半件毛衣铺平了给秦欢看,一边笑道:“我们是老派的人喽,想当年我儿子女儿小的时候,衣服可都是我亲手做的呢。”
“真的吗?真厉害!”秦欢赞叹了一声,正准备将小毛衣拿近了仔细瞧瞧,却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
那个声音似乎让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一跃而起,忘了手里还拿着东西,直到往前走了两步才听到赵阿姨在身后喊道:“哎,小心毛线……”
原来被她这样一带,沙发上的一团毛线跟着滴溜溜地滚到地板上。她回头看到,这才“啊”地一声停下来。
“你今天是怎么了?毛毛躁躁的。”赵阿姨一边摇头一边说,又从她手里接过毛衣。
秦欢不禁深吸了口气,似乎也为自己的失常感到懊恼。

  第六章

  正说话间,顾非宸已经进了屋。
看到客厅里忙着收拾毛线团的两人,他的脚步略停了停,目光从其中一人的脸上掠过,随后便直接举步上楼。
“吃饭了没有?”赵阿姨追在他身后问。
他扶着楼梯扶手,声音平稳而又有些低:“不吃了,我睡一会儿。”
直到顾非宸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秦欢才慢慢收回目光。司机小刘这时也恰好停完车走进来,跟赵阿姨说:“家里有感冒药吗?顾先生好像病了。”
仅是这么一句话,就让整个家都忙碌起来。
赵阿姨连忙去找药,家中另一个帮佣的阿姨打电话给某医生,请他尽快来一趟,然后又叫厨房准备炖品和粥。秦欢有点不明白,她就经常感冒,小时候体质不好,打针吃药是家常便饭,家人也没有这样重视过。况且顾非宸是个大男人,平时看上去体格又好,她曾有一次无意撞见他在楼上健身房,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那身材好得依然足以让人喷鼻血。
现在只是感冒而已嘛,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虽说有点不以为然,可是看着大家忙得团团转,倒显得自己无所事事,且不够关心顾非宸。所以,为了表达一个寄居者对于这家主人的亲切问候,秦欢想了想,终于还是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
顾非宸的卧室离她的房间有一段距离。其实她不是没想过,不如干脆躲进自己房间任他们去忙,可是这个念头仅存活了一秒就被她掐灭了,又或者说,是她的双脚先于大脑的指挥而行动了。
最后她在那扇深褐色的门板前停下来,深呼吸两下才敲门。
隔了不大一会儿,里面便传来顾非宸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他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连眼睛都没睁开,大概以为她是帮佣。
她这时才有些尴尬了。
其实住进来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卧室,同时也是她到过的唯一一间年轻单身男人的房间。
这样私人的空间,是属于顾非宸的,所以里头的气息仿佛也是他专有的,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都有一种冰凉凛冽的感觉。
秦欢下意认地打量着这间以黑白为基调的卧房,直到它的主人开口说话:“你怎么来了。”倒不像是个问句。顾非宸半靠在床头,深沉似海的眼神安静地停留在她身上。
她微微一窘,随即编了个理由:“我想借本书看。”
“我这里没有书。你去书房里找找,喜欢哪本可以随便拿。”
话说得多了,她才发觉他的声音似乎已有些哑,声息也很低,仿佛是真的累,因为说完之后便又微阖上眼睛,胸口轻轻起伏。
她一面瞥着他的脸色,一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确实,这是什么懒借口呀!
幸而她眼尖,瞄到床头柜上有一本杂志,于是立刻给自己圆谎:“我想看的就是那本。”
顾非宸微微皱了皱眉,顺着她的目光侧过头去,停了两秒才又重新望向她:“《财经周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在他的嘴角边看见一丝揶揄的笑容,可随即又怀疑是自己心虚导致的眼花,因为他下一句便是一本正经地许可道:“你有兴趣的话就拿去吧。”
可是任谁都知道,她其实对生意场上的事毫不关心,更加不会关注国民生产值和消费水平这类冰冷的经济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