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骑虎难下,她拿了一本自己这辈子压根碰都没碰过的杂志,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结果顾非宸突然又说:“这期有几篇文章都还不错。不如你就在这里看,顺便说说你的看法,或许我们还可以探讨一下。”
这下她真的怀疑他是在耍她了。
探讨?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居然提出要和她这个连校门都还未出的小丫头探讨严肃正经的财经问题?
她不由得瞪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点戏弄的表情。
不过,可惜没有。
又或许是他太会伪装,就连嘴角那一点细微的弧度也仅仅闪现了一秒钟不到便又收了回去。所以看在秦欢的眼里,他只是握拳掩住嘴唇,侧过头去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眉头也微微皱起来,看起来似乎极不舒服。
秦欢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平素性格又有些嚣张跋扈,但其实她心软,最看不得别人生病,所以也不爱去医院,就因为那里病人太多会让她无所适从。此时顾非宸的样子让她的心小小的抽了一下,怀里捧着杂志,一时间竟然开始犹豫是否应该就这样离开。
恰好这时赵阿姨进来,一并带来了医生。
见到她,赵阿姨似乎有些吃惊,那位医生却是目不斜视,直奔床前。
“感冒?有没有发烧,还有没有其他症状?”一边问,一边拿出体温计和听诊器贴近顾非宸。
“你来干嘛?”可惜热心的医生碰到了不合作的病人,他的手被顾非宸毫不留情地拨开。
这位医生也不恼怒,只是换上一副平静冷血的语气,并直起身体与顾非宸对视:“我只是怕你在我手上出事,会毁了我的大好前途。”
“普通感冒而已。”顾非宸转过头,薄薄的嘴角紧抿着,朝秦欢看了一眼,很快便又对闻讯飞速赶来的医生坚决地下了逐客令:“这次不需要你。”
“你确定?”
“嗯。”
“那行,随便你。”
秦欢突然觉得这位医生虽年轻但真是好修养,居然仍旧慢条斯礼地说:“正好我还有别的病人在排队,这次的出诊费用记得结给我。”说完又忽然俯下身去,凑在顾非宸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话。
秦欢隔得稍远,听不清内容,但见顾非宸脸色更冷,薄唇里吐出一个字:“滚。”
斯文俊朗的医生置若罔闻,冲赵阿姨吩咐说:“先别吃西药了。上回我带来的中药还有吧,煎了给他喝。”语气里隐约带着点报复的味道,不忘特别交待:“煎浓一些,效果会更好。”
后来因为赵阿姨要去厨房帮忙煎药,而顾非宸的状态看起来真的不怎么好,秦欢便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照看。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这样主动。其实她能做什么?从来都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
“怎么,你还真想探讨经济话题?”英俊的男人半躺在床上,神色里掩藏着倦怠,拿眼角瞟了瞟她,似乎也有些诧异她的热心。
秦欢有点下不来台,只觉得对方的眼睛太过深邃而犀利,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事物。她差点真的扭头走掉,可挣扎了两秒又气鼓鼓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说:“我就喜欢在这里看书,怎么样?”
其实她忘了,这里明明就是他的卧室,他本就有权赶她离开的。可是她大小姐惯了,心气劲儿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上,认为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都是可以被接受或原谅的,至于一直以来都被顾非宸冷淡对待的事实,也都暂时抛到脑后了。
不过这一次,她居然真的被接纳了。至少在她擅自坐下之后,房间的男主人并没有进一步表示反对,尽管他的脸色有那么一点点的难看。
她暗自窃喜,看来自己也没有那么惹他生厌嘛!
直到许多年之后,回忆起曾经的心情,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当时有多卑微。只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足以让她乐上大半天,心里像是开出无数朵鲜花,灿烂而又明媚,胜过窗外艳丽的骄阳。
想来那个时候,他不给她脸色看,就已经是对她最大最大的恩赐了。

  第七章

  那天下午,秦欢老老实实地坐在一个年轻男人的卧室里,尽管手里捧着一本杂志,但心思并不完全在这上面。她时不时会抬起头看一看,而顾非宸似乎是真的累了,一直闭着眼睛休息。
他不搭理她,她就有点无聊,却也不敢出声。这辈子,或许只有那一段短暂的时光,是她最为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
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静静流淌,伴随着窗台上光线的偏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默默发了芽,那样小,却在一点一点沉默缓慢地滋长,带给她某种全新而又完全陌生的感受,涨得胸口微微发紧。
在那个夏日漫长的午后,她看着他,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心中仿佛被莫名的情感充盈鼓荡着,满怀欣喜。
后来赵阿姨将煎好的中药端来,她才知道原来顾非宸一直都没睡着。
闻到浓烈的药味,他坐起来,皱了皱眉,摆明有些抗拒。
赵阿姨在顾家帮忙许多年了,待他就像待自己的小辈,耐心劝道:“快喝吧,万一哮喘发作起来又要吃苦头。”
顾非宸紧紧皱着眉头,终于还是把一碗中药全数喝下去。
见他一副痛苦别扭的样子,秦欢突然心生不忍,待顾非宸放下药碗,她径自端了杯水递上前去:“喏,给。”
床上的男人抬起眼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水杯。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晦暗,就连眸色也仿佛一并变得幽黯异常。他就用这样的眼神多看了她两秒,某种神思从眼底一闪而过,而她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尴尬地一撇嘴唇,声音也提高了些:“怎么啦?”她还是不习惯服侍人,这种端茶倒水的事,这辈子也没主动做过几回。
顾非宸眉眼微动,却不作声,只是不置可否地伸手接过杯子,喝了两口之后将杯子顺手放到另一侧的床头柜上,躺下说:“我想睡一会儿。”连句道谢也没有,而且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重新闭上眼睛,表情线条忽然变得平静而又冷淡。他就是这种人,他的情绪似乎可以轻易影响周遭人的感观,因为下一刻,就连空气的温度都好像一下子降了下来。
又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秦欢愣了愣,那边赵阿姨倒没察觉什么,将床脚的被子整理好,才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臂,低声说:“咱们先出去,让他好好休息。”
回到客厅,赵阿姨才发现这小丫头脸色不郁,便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没什么。”秦欢是真的有些气馁,明明一个小时之前,他好像还挺和颜悦色的呀。把那本枯燥的杂志往边上一丢,泄愤似的跌坐在沙发中。
赵阿姨忽然笑了笑,也跟着坐到她旁边问:“在学校交男朋友了吗?”
对于秦欢来讲,赵阿姨就像自己的长辈一样,她向来尊敬她,却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
她微微瞪圆眼睛的样子让赵阿姨笑起来,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所以故意接着又问:“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秦欢愣了一下,迅疾澄清,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落在赵阿姨的眼里,再度引来会心一笑,却也不再故意逗她。
晚饭顾非宸没有下楼吃,原本赵阿姨见秦欢无所事事,打算她帮忙把饭菜端上楼。可是她想了想,立刻表示拒绝。随便吃了两口之后索性直接跑回自己的卧室,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接下去的几天,但凡有顾非宸出现的地方,她都刻意避开。
其实她知道,他在经过药物的调理和充足的睡眠之后,病症很快便康复了七八成,重新变得早出晚归,忙得几乎见不着人影。
当然,这些都是听赵阿姨说的。
其实这房子这么大,倘若有心逃避一个人,会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你在闹什么别扭呢?”深夜十点,电脑视频里的陈泽如笑兮兮地问。
“我就是不想见到他。”秦欢将双肘撑在桌子上,有力无力地托住自己的脑袋,心里犹自忿然。她哪里不好了?好心好意端水给他喝,反倒像犯了某种大忌,他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留。所以她现在讨厌他,不想见到那张可恶的英俊的脸,也不想听见他那可恶的冷淡的声音!
“阿如,你说我长得好看吗?”兀自消沉了一阵,秦欢忽然开口问。
视频里的陈泽如点点头:“你是美女,公认的呀。”
“男生不都是喜欢美女的吗……”秦欢小声嘀咕了一下,手掌突地拍在桌上子,几乎把千里之外的好友吓了一跳。
“怎么啦?”
“我决定,明天就去约会!”秦欢将十足漂亮的脸蛋向上扬了扬,分明就是在赌气,“姓顾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
陈泽如低叹一声,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隐隐闪动着泪光,“行,祝你马到功成,我困死了,咱们改天再聊吧。拜拜。”
“拜拜。”
关了电脑,秦欢果然说到做到,凭着一股突生的冲动,将手机里的电话簿翻看了一遍。
其实喜欢她的男生是真的多,因此在学校里隔三差五便能收到来路莫名的鲜花或情书。她念的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文科院校,校内的男生近百年来都以浪漫多情著称,他们追求女孩子的手段层出不穷,而且花样常翻常新。
曾经有年冬天下着鹅毛大雪,夜里她被楼下的呼声引得探出头去,结果只见雪地里燃着一圈烛光,围成标准的心型图案,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烛光中央,不顾围观的眼光,深情而严肃地为她朗诵了一首诗。
那是普希金的诗中她最爱的一首。
当晚黑灯瞎火,她站在楼上隔得又远,根本认不出对方是谁,可是对方却早已将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样的表白举动在这所充满文人气质的高等学府里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了。当时有喝彩的,有吹口哨的,还有鼓掌的,可是待当事人表白结束,大伙儿便又纷纷散去,最多讨论半个小时,然后熄灯睡觉。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秦欢身上的次数也多,因此她和同寝室的女生们都不太在意。直到隔了两周,在一场公选课的考试中,那个男生才再次出现在秦欢面前。
是闭卷考试。最后一堂课划考试重点的时候,秦欢恰好迟到了,于是只来得及赶上后半段。试卷最后几道问答题她统统没有勾到,只得临时借同桌的来抄。
那男生将自己的试卷朝她的方向挪过去,最终停留在一个最适合的位置,既能让她抄到,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完全是靠了他,秦欢才得以按时交卷,不然倘若不及格,这堂课的学分便泡汤。考后她向对方表达感谢,那男生笑笑说:“普希金也是我喜爱的诗人。”
她怔了片刻,只是回想了一下便立刻恍悟。她认人的本事不太行,但是对声音却从小就格外敏感。这把声音,曾在某个雪夜里被一地烛光和一首爱情诗放大得格外清晰。
那男生察颜观色,见她认出他来,也似乎看出她心怀感激,便机灵地把握时机,陪她从考场走到食堂,聊了一路,最后顺利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如今他的手机号码就躺在秦观的电话簿里。
追她的男生那么多,但真正交换过号码的,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位了。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方才还怀着“复仇”之心的秦欢立刻蔫了下来。
其实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她主动去联络一个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男生,她还是做不到。
可是,她感兴趣又能怎么样?某人还不是不领情么?
她承认自己此刻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了,手指在按键上迅速上下移动,最终挑到一个号码拨出去。
约的是另一个同班女生,叫白雪,人如其名,皮肤真的像雪一样白皙。记得刚进学校军训的时候,每个人都被烈日暴晒得像黑炭一样,多数女生变得灰头土脸,就只有白雪一个人例外,太阳底下和她们一样挥汗如雨,一张脸蛋却永远白里透红,让人羡慕不已。
秦欢与白雪的交情还算不错,因为军训站队时俩人紧挨着,有好几次也会一同结伴去食堂买饭。女生们的友谊,通常就是在吃饭和逛街中建立起来的。
不过白雪爱玩,朋友一大堆,而秦欢又是有些高傲的小姐脾气,倒不怎么爱凑热闹,于是俩人的关系在大二之后就渐渐疏远了。
第二天见了面,白雪乐呵呵地拉着秦欢的手,说:“你会出来玩还真是难得。正巧,我们晚上有个Party,人挺多的会很热闹,你也一起来参加吧。”
秦欢本就是出来躲顾非宸的,这两天故意闷在房间里也确实让她有些烦躁,于是仅仅犹豫了一下便答应参加晚上的聚会。

  第八章

  Party的地点在一个很别致的处所,就像一个俱乐部,那里可以吃饭,也可以唱歌,的确热闹得很,但里头的风格却布置得好像西游记里妖精们住的洞穴。悬在屋顶的草编的灯罩,昏暗晃动的光线,错综复杂的过道走廊,还有刻意做成凹凸不平的墙壁,配上光影里交织纷乱的人影,当真营造出一种群魔乱舞的氛围。
在这种环境下,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清你,只能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抬高了声音近乎嘶吼。
“你好!”
“……你好!”
“来,喝酒!”
“好,干一杯!……”
诸如此类,循环往复。
这是秦欢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如果不是因为白雪,恐怕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踏足此地。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大概留意了一下,这里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居多,估计都是常客,因为与过道上的服务生们都熟络得很。
嘈杂的音响中,不断有人凑近,与她攀谈或劝她喝酒。
其实她是稍稍有一些酒量的。过去的家中有一个很大的酒窑,趁长辈不在的时候,她曾偷偷溜进去过。她喜欢葡萄酒的味道,那种芬芳馥郁的香调,拔开木塞子便弥漫在空气中。她也偷喝过,小心翼翼不敢让母亲发觉,带着某种反叛的乐趣,陶醉在浅淡的酒精带来的愉悦中。
迷乱的灯光眩花了她的眼睛,甚至看不清旁边那人的长相。不过她能确定,对方身上并没有那种好闻的气味,那种清凉的,仿佛薄荷一般的味道……
真是讨厌,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人!
秦欢摇了摇头,强自抛开杂念,起身走到外面去。
其实包厢外头的空气依旧不怎么好,她下意识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领,上头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眉。她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打电话。
赵阿姨显然不习惯她晚归,在电话那头连连叮嘱她。她出于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很自觉地将目前所处的位置报备了一下,然后收了线。
再回到包厢里,借着门外的光线,她居然发现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又或许,本来就是在等她。
所以待她走近后,他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提高音量说:“……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普希金!”
“高博。”秦欢笑了笑,“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雪叫我来的,刚到。”
因为环境嘈杂,不得不贴得很近才能顺利交谈,这让秦欢有点不适应。她稍稍向旁边避了避,高博已经将两杯酒端到了面前,说:“喝一杯吧。”
她想起昨晚,觉得这真是巧合,于是没有拒绝,仰头喝了。
其实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男生的长相,此时也不知是光线的作用,还是酒精的效力,只见对方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来,眼睛里蕴藏着一点微光,竟然让她不由得一阵怔忡。
高博替她放下空酒杯,自己又伸手去拿了一支试管酒,在不断交错变幻的灯光里盯着她,大声问:“在想什么呢?”
秦欢回过神却不理他,只是把他手中的试管一把抢过来。细长的管子里盛着幽蓝的液体,颜色醉人,像是盈盈浮动的海。
她将试管凑在鼻尖闻了闻,随即饶有兴趣地抿了一小口。
那滋味她并不喜欢,有些涩,微微呛辣。
可是她仰着头,再一次瞥到对面那双仿佛含着亮光的眼睛,胸口某处好像也随着那光震动了一下……她不禁心生懊恼,垂下眼睫,索性一口气闷掉了剩下的液体。
“……你这样会醉的。”高博先是诧异地看着她,继而笑道。
她也笑兮兮:“怕什么!醉了又怎么样?”
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她从没有如此放肆过,可是,放肆的感觉原来这样好。
至少几杯酒下肚,她就渐渐忘了这些天是谁带给她烦恼,甚至连烦恼本身都被一并清空了。
多好。
那就狠狠地放肆一回吧。她这样想着,手指已经搭上高博的手腕,指了指茶几,挑起眉角吩咐道:“你,去再给我拿一杯来。”
临近半夜,年轻的男女们在酒精的作用下迸发出深埋在身体的激情。
音乐开始变得迷幻,秦欢的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她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支这样色彩缤纷的液体,只觉得四肢仿佛轻飘飘的。她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的男同学,那张嘴在动,可是根本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她挥挥手,勉力站起来,恰好被一个人拉住。
“来,我们跳舞。”白雪一边叫一边笑,早就有了醉意,纤细的腰正在幽暗的灯光下摇来晃去。
秦欢从小学的芭蕾,曾被老师盛赞极具天赋,拥有不可多得的身体条件。可是从来都是在舞蹈房里,规规矩矩的,随着优雅的音乐起舞,穿着纯白的舞鞋和纱裙,仿佛不会受到一丝一毫世俗的污染。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又玩得这样疯狂,晕眩中反倒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因此她没有拒绝白雪,而是跟着一道跳上中央的一个高台,兴奋而痛快地舞动。
她知道自己喝多了,可是喝多的滋味其实并不差,至少连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这里的人没有谁对她摆出一副冷面孔,也没有谁需要她放下身段刻意讨好。甚至,他们会来讨好她。为了能跟她说上两句话,喝一杯酒,或者只想见她笑一笑,有许多男生愿意听她的吩咐。
他们将她捧为公主,只为博她开心。
不像某人。
可是,秦欢发现自己真的醉了,她努力想了想,竟然也无法清晰记起某人的长相。只依稀觉得他应该有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和一张冰冷无情的薄唇,不知何时已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抹也抹不掉,一想起来就微微作疼。
她不知自己跳了多久,后来停下来才发现头晕目眩,难受得要命。有人扶住她,在她耳边说:“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到了外面,其实空气依旧不好,整个走廊的光线仍是暗的,此刻看在眼里更似妖魔鬼怪的洞府,气氛格外阴森。她忍住胸腔里的烦闷和那股欲呕的冲动,三步并作两步便往大门口走。
高博也跟了上来,搀着她的手臂,或许是挨得太近的缘故,他身上温热的气息一波又一波向她袭来,更叫她难受。
夜已经很深了,出了俱乐部才终于感受了一丝微风,却也是热的,扑面而来。秦欢实在受不住,胡乱撑住墙壁便是一阵呕吐。
意识模糊中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背,她弯着腰缓了一下,稍微清醒一些之后就反手推拒他。过于亲近的触碰,让她开始感到不舒服。
“你醉了。”身后传来高博的声音。
“没事……”她深深呼吸,问:“有没有水?”
她需要清水漱口,结果高博没回答,反倒将她的手臂握得更牢一些,凑到她的耳后说:“不如靠着我休息一下,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陌生的气息毫无预警地侵袭过来,让秦欢一激凌,整个人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而高博分明看出她的害怕,却也仍旧不肯撒手。
在他的面前,是他心目中一直倾心仰慕的女生。以往在学校里,她是那样的高傲,就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优雅的脖子微微挺直,露出一段白皙漂亮的肌肤,仿佛会在太阳底下散发出圣洁的光。
他也是自视甚高的,从没看中过哪个女生,只除了她。
可是她又是那样的难以接近,哪怕是他精心布置的表白,她也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没有丝毫表示。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只是那样俯视他,看着他在雪夜里因为寒冷而颤抖,最后以一个失败者的背影结束那场准备已久的告白。
今天他也喝了酒,经过一整个晚上,酒精在他的身体里终于幻化成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在胸口和腹部,灼得他难受。他碰到她的手臂,那藕一样嫩白的手臂,带着微微沁凉的温度,却反倒让他的掌心突然变得更加滚烫。
他觉得自己真的在燃烧。
也许失去这一次机会,以后便再也不会有了。
其实他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想亲近她,这个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所以哪怕看出她的抵触,他也仅仅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再度向她欺得更近。
她耳后的香味是那样的特殊,幽幽的如同暗夜盛开的百合花,带着一丝清甜和一□惑,成功撩拨了他体内已然开始松动的神经。
秦欢吐过之后终于神智清醒了些,她不清楚高博此刻的心思,但是出于本能,她意识到了一丝危险。所以她努力向前踉跄了两步,企图拉开二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秦欢……”或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高博的声音微微沙哑,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牢她。
她抵触地挥开手臂,无奈对方的力气竟比她大上许多,直到肩膀被扣住,她才发觉自己已经避过可避,身体重重地侧抵在俱乐部坚硬的外墙上。
肩头火辣辣的疼,她只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一道影子。
其实还有车灯的亮光,从斜前方明晃晃的照过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微微偏过头,大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只觉得身前一松,来人已捉住了高博的双手,迫使他远离她。

  第九章

  她很快便认出来,对方是顾非宸的司机,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平时沉默可靠的男人竟然身手非凡,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甚至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将另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孩子轻松制服。
面对眼前突生的变故,秦欢似乎有些怔忡,然后才渐渐反应过来……顾非宸!
她像是突然惊了一下,急急扭头往车灯的方向望去。可是那里除了白花花的一片光线之外,根本看不见其他的影子。
这时候只听见司机小刘开口问:“秦小姐,这个人你认识吗?”他是在等待秦欢的态度,好确认这个被自己压在手底下的男生的身份。
半夜三更,秦欢脸上还带着惊慌失措,但终究还是冲他点了点头说:“是我同学,”仿佛犹豫了一下,她才又低声吩咐:“放开他吧。”
高博扭动着从小刘的手里挣脱出来,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他似乎也彻底清醒过来了,脸上神情怪异至极,仿佛是恼怒中掺杂着尴尬和羞愧。他张了张嘴,想对秦欢说些什么,结果只听见小刘平稳的声音再度响起:“顾先生在车里,我们走吧。”
他对着秦欢说话,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高博一丝一毫,完全不把这个毛头小子看在眼里。秦欢单手扶着之前被撞疼的肩膀,看了高博一眼,没有半点犹豫,很快便举步走向那辆静停在深浓夜色之中的轿车。
她迎着灯光边走边想,顾非宸,这个连续数日侵扰她心思的男人,这个让她今晚喝醉酒险些吃亏的罪魁祸首,却竟然这样巧,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点。他看见她这二十年来最狼狈的样子,同时又出手使她从前所未有的危机中解脱出来。
多么可笑。
在她想方设法将他踢出脑海的时候,他偏偏主动出现了。
小刘将后座一侧的车门拉开,秦欢沉默地在原地停了片刻,脚步没有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