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转过脸,看着她的眼神,沉静中,已经有了微澜。
音乐厅并不大,很快观众就已经都走完,只剩下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场地中间,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咿咿呀呀的胡琴声。
“你也觉得,我这次应该签给韩氏?”他忽然又探近了几分,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已经很近,现在,更是几乎要贴在一起,只是,他那样冰冷的语调,直把她的心,推得远远的。她竟然觉得庆幸,既然他用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那她也就当是公事好了。
“既然他们是最好的一家,那为什么不签给他们?”她坐直身体,往后退了一些。
他却不回答,只是看着她,手指越收越紧,眼里浓墨一般的暗沉,也越聚越深。
“是因为我,所以你就看他不顺眼?你明明知道芯片的供应商对整个项目的意义,也知道他们的实力,可你宁愿冒着整个项目失败的风险,宁愿拿几百万去打水漂,就是不想让他接这笔生意。”她已经演了一个下午的戏,现在,也该收场了。“霁远,你觉得你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思?”
未若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软弱,便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一直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看着他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接着,便像是轻松而愉快地说:“看来,你为了说服我,还做了不少功课啊。这些话,是他教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蓦地又捏紧了几分她的手腕,她顿时吃痛,皱眉低低地叫了一声。
“是吗?”他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叫声,拎起了她的手腕,咄咄逼人的追问声,在空旷的大厅起了回音。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在他的威逼下,她已经几乎快要痛出眼泪来,手腕痛,心底更痛。
就在他发愣的那么一秒里,她站起身来,有了一点点居高临下的气势:“霁远,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么小心眼,竟然真的公私不分,你知道你这样怀疑我,我有多失望……”
她的话音未落,林霁远便也跟着站起身来:“你说我不信你,你又信过我吗?在你帮着外人来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样?”
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未若便明白,他真的已经怒火中烧了,那眼里刻意压抑着的火焰,几乎在下一秒钟,就要喷发出来,将她烧成灰烬。
“为什么?你说啊?”她仰面盯着他的双唇,倒希望他真能说出些什么,可是,那双泛着淡淡血色的嘴唇只是无声地翕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说不出来了?你觉得我真的那么傻吗?连这都看不出来?”她扔下本来捏在另外一只手里的手袋,开始掰他的手指,一边掰,一边觉得愤恨的眼泪开始慢慢聚集,他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肯承认,难道真的以为,她对他会千依百顺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只是,他似乎已经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指上,她怎么能挣脱得开,绝望下,她只能晃着手腕,强忍火气地命令他:“你放开我。”
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抓住了她另外一只手腕,两只手轻轻松松地一拧,便将她的胳膊背到身后,她的挣扎都变成了可笑的扭动。“乔未若,我没有不相信你,现在是你不相信我!”他盛怒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嘶哑,却仍只顾着紧紧地抓着她,只怕自己一松手,她便会转身逃走,而他,追不上她。7
未若只觉得他这样的胁迫,令她屈辱而又绝望,根本听不见他说的任何话。
“你放开我!”她使尽了全身力气又挣扎了两下,发觉没有任何摆脱他的希望,无奈地抬了头,噙着眼里的泪水,轻声地说:“哪怕韩苏维什么都不如你,至少他从来不会对我使用暴力。”
她低了头,放弃了挣扎,木木地站在那里,像是有无尽的失望,这句话,她说的那样轻软,却好像沉重的一块大石,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顿时颓然地松开了双手,又慢慢地撑着座椅的扶手,坐了下来,全身都好像生了锈一般僵硬。
未若终于摆脱了桎梏,晃了晃手腕,故作镇定地说:“我先走了,这件事,等你冷静下来再说。”
她说完,转身便走,低着头,已经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害怕,她已经将全部的能量统统耗完,却丝毫不能撼动他半分,她只得这样仓皇而逃,全身几乎都在颤抖。是她的错,是她不自量力地,想要把他从那条错误的路上拉回来,可是她忘记了,他做的决定,几时轮得到她这个小助理插手?
她一路走到了音乐厅的门口,这里有一条长长的楼梯通到一楼的大厅,因为演出结束已经有一会了,大厅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周围的灯光也暗了下来,只听得见她的脚步声,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地板,急促而慌张。
她刚下到一半,便听见林霁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未若。”
她并不想回头,可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无奈,她终于还是心软,转身抬了头,默默地看着他。
他就倚在厚重的大门边,那里似乎是个灯光的死角,他一个人隐在黑暗里,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他似乎有些撑不住身体,整个人有些微微地往左边倾斜。他扶了扶门框,站直了身体,远远地看着她,对峙了片刻,才缓缓地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话,声音里满是哀叹,却字字都像锋利的尖刃,毫不留情地插入她的胸口。
“未若,如果是我先遇见你,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会不会是我?”
她只是愣了片刻,便抬脚走上楼梯,回到门口,跟他面对面地站着,有那么一两秒,他恍惚地以为,她是要回来安慰自己,只是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见她柔软却冰冷的声音:“霁远,是老天让我先认识他,就算你再强大,也奈何不了上天吧?我不希望你再这样钻牛角尖,因为除了接受现实,我想你没有别的办法。”
她说完,扭头就走,下到楼梯中间的位置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扶着冰凉的金属栏杆,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一把已经拉破的胡琴,难听到了极点:“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那我们也不会再有幸福。”.
她匆匆地离去,走到楼梯尽头时,听见他的手机在这空旷的大厅里欢快地响起,铃声只响了几声,便看见高处划过一条金属刺目的弧线,接着,那前一秒钟还在肆无忌惮地尖叫的手机,就在她脚下不远的地方,四分五裂,如同现在她的心,仿佛被最沉重的车辆碾过,无数次的来来回回,直到那心脏里的血液,已经一滴不剩地,流逝殆尽。
34
清晨的高速公路上车流极少,连收费站的工作人员都只有零零星星地几个开始上班,一排将近十个收费亭,只开了三个,未若随便挑了一个开过去,却发现收费员正懒洋洋地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爱搭不理地收了她十块钱,最后,还丢了个白眼给她,似乎在抱怨她影响了他吃早饭。
未若的心情本来就郁闷到极点,偏偏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来落井下石,过了收费站,她便心烦意乱地停在路边的停车带上,趴在方向盘上,咬着嘴唇发愣。
她只觉得周围静得可怕,偶尔有一两辆车悄无声息地滑过身边,鬼魅一般的飘忽,便开了车载音响开始放,没想到,竟然是林霁远最爱的瓦格纳。
那高亢的男高音响起来的一瞬间,她便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眶。转脸再看到副驾驶的位子上,那儿有一件他的黑色毛衫,是他们第一次在德国啤酒节上出去玩时,他身上的那件,她喜欢他穿着这件衣服时,那放松温暖的样子,便逼着他拿到车上来,偶尔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临时挡挡风寒。那边椅子下的小小空间里,还有一袋藏药的止疼膏药,她上个星期天打网球时,一个朋友介绍给她的,她知道他阴雨天的时候会腿疼,立刻买了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怕他逞强拒绝,更怕让他心里不舒服,便一直放在车上,还没来得及给他,就……
林霁远,这三个字,不止是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心底,更已经深深地融进了她的生活,成为她的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一抹底色,少了他,她的一切便好像变成了黑白的,就好像昨天吵完架,她今天便不知道该如何上班,如何面对他,只好请了假,打算躲回B城,让他们两个人,都有一个冷静的空间。
她愣了片刻,手机便响了,她的手机铃声,是《闻香识女人》里那段探戈舞曲,听着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她失落地摇了摇头。接了电话,原来是今天顶她班的柳静,副总的助理。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清楚?”她听着柳静有些忐忑的声音,只当自己有什么事情没交待清楚。
“没有没有,只是……林总找你。”她说完,话筒那边安静了片刻,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喂。”
“林总。”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他像是走到了房间里面,接着,便是凶巴巴的一句质问:“怎么没来上班?”
“我……我家里有点事情,要请两天假,早上发过短信了……”话一说完,她便想咬自己的舌头,昨晚亲眼看见他把手机摔得粉碎,还给他发短信,大约,她也是心乱得糊涂了。
好在林霁远并没有心思深究短信的问题,早上他到了办公室,左等她不来,右等她还是不来,只担心她昨晚那样生着气开车回去,出了什么意外,心急如焚地在办公室里踱了半个多钟头的步,又没到上班时间,不好打电话催她,直到看见柳静抱着自己的电脑过来,他才知道,她竟然自说自话地给自己放了假,现在听见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声音,顿时火冒三丈,声音立刻放大了三分:“谁允许你休假了?我批准了吗?”
“林总,这是我自己的年假,我有权支配,况且,我昨晚已经发了email给柳静,把这几天的工作都交待清楚了,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她听见他发火,只好努力保持冷静地解释。
“你……”他只是“你”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几乎能想象得到,他现在脸上气急败坏的样子,硬了硬头皮,继续说:“林总,我想我们的信任上暂时出了一些小小的问题,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考虑一下是否能够重新相信对方。”
她隔着话筒,听见他呼吸的频率渐渐急促起来,显然已经气极,只怕下一秒钟就要火山喷发一般地咆哮起来。,
“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就立刻给我回来。”他像是强压怒火,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否则……”他僵了一下,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只得狠狠地按了通话中止键。<
“否则”,否则他便如何?索性炒她鱿鱼?或者任由她这样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他做不到,事实上,他不但做不到,而且只是这样想想,便觉得胸口里一阵阵地抽痛,连带着整个左臂,都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只好扶着椅子坐下,撑着额头,默默地看着手边的笔记本,两条眉毛,纠结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未若回了家,只跟爸妈说老板临时出差,放了她几天假回来玩玩。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心脏病人,心跳总是无力而慌乱,一连几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只要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他那句“如果是我先遇见你,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会不会是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他脸上三分失望,七分伤痛的表情。她每每躲在被窝里咬着手指,直咬得指尖一排深深的牙印,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遇到了这么大的一个坎,一个她无法理解,无法明白的坎,明明只要他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一切便可以云开雾散,只是,他偏要把自己困死在那个角落里,偏要这样残忍地折磨自己,也折磨着她。
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第四天的早上,她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一早醒过来,窝在床上便打电话给柳静。
“最近这几天,林总……公司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情?”她东拉西扯地问着。
“没什么,就是林总取消了所有的会,逼着采购部三天之内把Alpha的合同重新写一份。”
“全部重写?”这样大的项目,合同加上附件,少说也有几十页,还涉及到很多商业条款,三天之内,怎么可能写完一份?
“嗯,是啊,也不知道忽然哪根筋搭错了……搞得人家没日没夜的加班……”柳静开始替采购部的同事打抱不平了。
“那他自己不是也好不到哪去?”未若故作轻松地说。
“那是,听说他这几天每天陪着采购部那些人,每天也就回家换个衣服,我估计他都没怎么睡过觉,这法西斯,连自己也不放过,搞得脸色越来越差,简直是活该……”
她忽然心里一痛,什么问不下去,匆忙挂了电话,穿了衣服坐起来,手里握着手机,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开始一条条地写短信,却又一遍遍的删除。
“霁远,别那么辛苦,注意身体……”
“霁远,最近是不是很累……”
“霁远,别光顾着忙工作……”
“霁远,我,很想你……”
写到最后一条,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抱着膝盖默默地抽泣起来,心里的矛盾,好像一团棉针,扎得她的眼泪汩汩而下。
她从来都不是那么坚强狠心的人,心肠只硬了这三天,便再也硬不下去。对他的想念,已经越来越浓,几乎快要把她活活吞噬。冷静下来想了三天,才发现她本来的坚持,早已经没什么意义,若是他都不在身边了,还谈什么信任,还谈什么幸福?她什么都想要,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正哭到一半,忽然接到妈妈的电话:“未若,你还在家?太好了,我马上要去教育局开会,早上走的时候又把下午考试要用的试卷统统忘在书桌上了,你帮我送到学校里来好吗?”
“好。”她吸吸鼻子,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好笑,把卷子,作业本,备课笔记这些东西忘在家里,这样的事情,她妈妈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做了副校长,还是改不掉。
“你到了先等我一会,我中午应该会回学校吃饭,等我一起。”妈妈说完,便匆忙挂了电话。
未若收拾收拾心情,穿好衣服坐进车里的时候,接到韩苏维的电话。
“未若,我现在在宏远的楼下。”
“……噢……”
“我昨天接到的通知,等一下,我就上去签合同了……”他的声音,确确实实欣喜万分。“这次真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未若抬着的手臂,渐渐无力地从耳边落下。她并不想听后面的话,虽然知道林霁远竟然破天荒地收回了自己的旨意,知道他还是听进了自己的劝告,她不是不欣喜的,可是,她已经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这样一点点如释重负的欣喜,跟这几天不断折磨着她的心痛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
她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听了很久的瓦格纳,才下了决心,打电话给柳静。
“柳静……我明天再休一天假,后天会回来上班。麻烦你跟林总说一下。”
其实,她已经恨不得立刻飞身回去,只是,矜持还是要装一下的,否则,不是显得自己太势利了?遂了她的愿,态度便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好……林总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自己跟他说?”柳静坐在会议室里,悄悄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林霁远,压低了声音说。
“不用不用,你说一声就好,我还有点事,先不说了,再见。”她突然紧张起来,不敢听见他的声音,只怕自己会忍不住立刻对他发起嗲来。
“噢。再见。”
柳静觉得未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慌张,她挂了电话,瞄了一眼林霁远乌云密布的脸色,不太敢跟他说话。
她已经做了四年副总的助理,每次林霁远的助理休假,都是她来顶班,跟他也不是特别陌生,早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苟言笑,只是,她却从来没见过他像最近这几天这样,整个人阴郁的,比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还要黑暗可怕,会议室里无数次传来他怒意冲冲的声音,她坐在外面,隔了堵墙,听了也情不自禁地要发抖。
“谁?”他一边翻看着手上的文件,一边不经意地问。
“是未若。”柳静赶快回答。“她说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会回来上班。”
林霁远点了点头,还是紧盯着手上的文件,那页纸上,明明只有一个标题,他却专注地看了五分钟,才“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上的文件夹,扔在了桌上。
“打电话让杨师傅五分钟以后在楼下等我。”他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身来,身体刚离开椅子,便有些摇摇欲坠,只得赶紧伸手撑住扶手,指尖因为突然用力,霎时转成了苍白,手背上的筋骨也忽然绷紧。
“好的。”柳静假装没看见他的窘迫,低了头说,等着他转了身,才抬头看了看他的背影。他走得极慢,腿也似乎不大能提起来,一步一顿地,走到了门口,伸手握住了门把手,像是犹疑了一下,才开了门出去。
林霁远走到电梯口,正碰上周麒从电梯里出来。
“韩氏的人马上就到了,你去哪?”他奇怪地问。
“签合同有你和陆烨钧就行了。”他说着,走进了电梯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霁远。”周麒一把按住快要合上的电梯门。“你真的想清楚要签给韩氏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反悔一次就已经够了,我不会再改主意。”他的语气无比坚决,那双许久不见光彩的黑眸里,忽然闪出一缕自信的笃定。“既然有人想尽了办法让我做这个决定,要跟我斗,我怎么能让他失望?”他挑起了嘴角,露出淡然的,却又有一丝轻蔑的微笑。
35
“妈妈,我已经把你的卷子送到办公室了,你还要多久?”未若把一叠厚厚的考试卷放在妈妈的桌子上,气喘吁吁地打电话。
“两个小时吧。你先到隔壁张老师办公室玩一会,他听说你回来了,吵着要见你呢。”
“好。”未若笑了笑,挂了电话便走到隔壁,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的一个文件柜前,蹲着一个圆圆的身影。
“天赐兄!”未若走到他的背后,俯下身大力地拍他肩膀。
“未若!”圆圆胖胖的张天赐老师站起了身子,见是未若,立刻熊抱上来,抱完才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板着脸说:“你别老叫我天赐兄,被学生听见多不好,我现在可是团委书记了。”
“原来你升了官就不认我了?你不记得你刚毕业的时候整天无所事事,要不是我每天放学来找你玩,你就要无聊死了。”未若笑着怪他。
她初一便认识了张老师,那时,他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生涩而腼腆,因为就在她妈妈办公室隔壁,所以未若跟他特别熟络,根本没有师生之间的感觉,倒像个大她十岁的哥哥。
“天赐兄你干吗呢?搞得办公室这么乱。”未若看着满地的纸箱,里面堆满了CD盒子,还有录像带盒子,忍不住好奇地问。
张老师又扶了扶眼镜:“前两天刚开完运动会,我在整理拍的录像。正好以前有很多录像都是录像带,我收拾一下,有用的就翻成DVD,没用的就扔掉了。”
未若一下子亢奋起来,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那我们那次运动会拍的那些录像,就是初三那次,还在吗?”
“当然,那可是我的处
女秀,怎么会不在?我第一个就把它找出来了。”张老师得意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碟片。
“快放来看看。我从来都没看过呢。”未若立刻抢过碟片,放进电脑里。
那一年,她刚上初三,学校里刚购置了专业摄像机,也是张老师第一次披挂上阵作摄影师,在运动场上临时揪住了她做主持人,录了一个下午,报道当时的全校运动会。只是,后来听说效果并不好,便没有公开,张老师甚至死活都不肯给她看。从第二年开始,学校开了个小小的电视台,一年一度运动会变成了固定的报道节目,张老师的技艺,也就突飞猛进地提高了,只是,她再也没有做过主持人,那次,就是她唯一一次上镜的经历。
张老师本来还扭扭捏捏地想推托,却发现她已经把碟片放进了电脑,只好赶紧开溜:“你看吧,我还有课呢。”
她冲他挥了挥手,一个人坐在桌前,目不转睛看着屏幕。
那镜头先是晃动了一番,便一直正对着主席台,那里挂着长长的红色横幅,人声鼎沸。她的声音,便在一片嘈杂声中响起,那年,她只有15岁,还是一片稚嫩清脆的声音。
“老师们同学们,欢迎大家来到XX中学第二十九届全校运动会,本次运动会,吸引了初中和高中共六个年级的同学……我说张老师,你能不能也拍拍我?”
未若忍不住笑出声来,本来好端端的正经气氛,就被她自己一句话给搅黄了。
“噢噢……”张老师的声音一落,镜头又晃了三晃,才出现了一个穿着粉红色运动衫的身影,扎着高高的马尾,虽然她那时的身量已经跟现在差不多,容貌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满脸的生涩和青春,在现在这张脸上,便再也找不到了。毕竟,十年的漫长岁月,在谁的身上,不会留下一些深深的痕迹呢?
“现在,让我们到运动场上看一下吧……这个沙坑是铅球比赛的场地……”
未若记得,那时她大步流星地带着张老师满场乱跑地拍摄,直把这个胖子累得全身大汗,她一边看一边笑,已经完全把本来有一点点低落的心情抛诸脑后。
“这里,就是我们进行跳高比赛的宝地啦……”镜头里,她笑眯眯地说完,便努了努嘴,示意张老师去拍那边要跳高的人。
屏幕上掠过了一个厚厚的海绵垫子,再是悬在半空的横杆,汹涌的围观的人群,维持秩序的两个老师,接着,画面里才出现了真正的主角。
那是个颀长白皙的男孩,偏又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干净清爽的短袖T恤,白色的短裤下露出两条线条清晰的长腿,身形有些消瘦,比例却完美无缺,是个典型标准的美少年。
他一直低着头,先是半蹲着,活动了一下膝盖,接着便站直身体,轮流提起两只脚,晃动着脚踝,手就这样轻松惬意地叉在腰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紧张,反而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镇定从容的气场,就好像接下来并不是比赛,而是场简单轻松的表演一般。
未若看着他的身影,竟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忽然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他。
他胸前别着号码牌,上面写着“高三六班,3612”,是比她大了三届的学长。他们学校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分开了两幢教学楼,活动范围离得很远,两边学生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她应该不认识他才对,可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双腿,她的心跳就陡然加快,没错,他的身材肤质都很好,在这秋日的艳阳下,像是幅完美的油画,只是,她早已经过了欣赏十八岁男孩的年纪,怎么还会跟画面里那些尖叫的小女孩一样,见到帅哥就犯了花痴病?
准备活动结束以后,那个男孩抬起了头,准备起跑,镜头里只有他大半个侧脸,而且可能是因为时间久远了,这段录像并不是很清晰,人脸有一点点曝光过度的感觉。
看清他脸庞的那一刹那,未若便下意识地拧紧了胸口的衣领,呼吸,顿时变成了一件极艰难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看这头的横杆,深深地吸了口气,迈开双腿起跑。他跑得那样快,一双脚下似乎生了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只是短短的十几步,便到了横杆前,占据了整个镜头,接着,便好像一只轻盈而灵动的大鹏,舒展开了身体,整个人更修长了几分,轻轻松松地越过了高高的横杆,紧绷的肌肉在阳光下,似乎有了一丝奇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