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在办公楼前停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电梯前,一直到了十五楼,才平复了呼吸。
她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了林霁远办公室的门,发现办公室里面拉着厚厚的窗帘,桌上开着台灯,文件堆满了半张桌子,有些零乱。
林霁远就斜斜地靠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穿着昨天的衣服,手里还捏着一个文件夹,就这样,闭着眼睛静静地睡着了。昏暗的房间里,只看得见他的侧影,整个人像是都融入了这浅浅的黑暗中,轮廓模糊不清。

未若走进了,看见他紧皱的眉头,便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她走到办公室里面的一扇门前,那里面是一间小小的休息室,明明有床有被,可是有些人,偏偏就是宁愿睡在沙发上。她想进去拿床毯子出来给他盖上,可刚推开门,就听见他在身后叫她。
“未若?”
“嗯,你醒了?”她转身看见他撑着沙发扶手坐直了身体,接着就忽然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要站起来。
“你来上班了?那几点了?”
“还早呢,才七点。”她赶紧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本来说好你开完会就给我打电话的,可是你又一直没打,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醒过来就六点多了。你昨晚开会开到几点?”
“一点多……怕你睡觉了,所以就没打给你……”他放松下来,又靠回沙发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她,随即就低了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然后你又一个人忙到几点?”
“……不清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你看,我不在,你就瞎来了吧?下次我才不听你的,才不要一个人先回家。你不睡觉,人家周麒老先生一把年纪了,也陪着你睡不成觉。”她看了看时间,蹲下来拉着他的手说:“现在还早,你先进去睡一会,我帮你把早上的会都推到后面去好了。我看过了,没什么特别急的事情。”
她对他工作狂的性格,根本就无可奈何,只能作善解人意状哄着他。
他像是还没睡醒,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迷茫。
“快起来,进去睡吧。”她又晃了晃他的手。
“嗯。”他终于点了点头,撑着扶手打算站起来,却忽然脸色一变,又陷回了沙发里。
未若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一叠声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他听着她一连串的问题,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就是腿有点麻。”
她略微松了口气,等他缓过来,扶着他起来,走进里面的小房间。其实,说起来是扶,他也只不过是抓紧了她的手,走得虽然慢,却有种倔强的坚定。

“霁远,你……”未若看着他坐在床头,欲言又止。
“什么?”他的眼神疲惫,脸色灰暗。
未若咬了咬嘴唇才说:“你再忙,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这样熬夜,很伤身的。”
“嗯。”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我有个同学,毕业就进了一家很好的IT公司,大家都很羡慕他,可是,他最近刚查出来得了肝癌,也许很快就……”她低着头,看着地板上自己的脚尖。“这么年轻,就得这种病,他自己也说是累的,所以……”
她抬了头,想跟他说什么,却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大约是还没有睡熟,偶尔会轻轻地翕动一下,像两片轻盈的蝶翼,有种在他身上绝少看见的柔弱纤细,她一时间竟然愣住了,直勾勾地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似乎从来不曾这样,盯着一个人的睡颜,看得如此痴迷。

未若想到还要帮他取消早上的会议,于是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她安排好手上的事情,发现已经十点多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早饭,不禁觉得好笑,不知不觉间,她似乎也被他传染成了工作狂,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
她刚想下楼去买点吃的,便看见陆烨钧从电梯里出来,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林总在睡觉呢。”
陆烨钧奇怪地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个时候睡觉?”
“昨晚不是开会开到半夜吗?”她一片迷茫。
“是Alpha的会?”陆烨钧比她还要迷茫。
“嗯,是啊,不然还有什么会要开到半夜啊。陆总你不在?”陆烨钧是Alpha的项目总监,这样的会,他怎么可能没参加?
陆烨钧拧紧眉头看了看她。
“昨天的会是林总下班以后自己召集的,会不会是把你忘记了……”未若越说越小声,想想也不太可能,他怎么可能把陆烨钧忘记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前几天跟他说过,昨天晚上我岳父大人做寿,全家一起出去吃饭了,估计他特地不叫我,怕我难做。”陆烨钧沉思了片刻,恍然大悟地说。
“噢。那当然是岳父重要喽。”未若对他笑笑。
“那我先走了,下午再来找他。”
“好。”
陆烨钧转身走了没两步,又走了回来,小声地对未若说:“待会他醒了,你可别急着进去,这家伙,下床气可厉害了。”说着,冲未若挤了挤眼睛,笑着走了。

未若听见身后的门打开的声音,转脸一看,林霁远扶着办公室的门,脸色铁青地看着她。未若想到陆烨钧刚提到了他的下床气,他便立刻验证给她看,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醒了?还累不累?”她走过去,扶着他的手臂问。
“他来找你?”他的语气,听起来真的有些气呼呼的。
“当然不是找我,来找你的啊。”未若无奈,这人是不是刚睡醒,还没缓过神来?
“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他没提。”
“那他说了点什么?”他仍是不依不饶地问。
“说昨天开会的事情啊。本来还以为你把他给忘了呢,后来才想起来昨天是他岳父过生日,难怪你不叫他。”她不以为然地复述了一遍。“林总,你对他还真体贴呢。”她一边说,一边笑盈盈地帮他整理了一下睡皱了的衣角。
他还是没有笑,恍惚地愣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说:“他说什么时候再来?”
“下午吧。”
林霁远点了点头,转身,轻声说了句:“知道了。”接着便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办公室。未若暗自吐了下舌头,这人的下床气,果然是挺吓人的。

他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对着屏幕看了许久,才恍然发现,电脑根本没有开机,暗沉的液晶屏映出他的脸庞,眉头紧锁,眼神凌厉。又犹豫了片刻,他按下桌上电话的快捷键,对着话筒说:“未若,帮我叫周麒过来。”
“好。”
“中午……我不出去吃饭了……”他压低了声音,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噢。知道了。帮你带咖喱饭回来好不好?”他并不能时时陪着她,她也早已经习惯,并没有任何不满。
“好。”他的声音微顿了一下。“谢谢。”
“跟我还客气啊……”未若笑了起来。“有什么好谢的。”
话筒那边沉寂了片刻,才传来了他有些正经的口气:“Thank you for everything.”
她陡然觉得那边的声音变得陌生了很多,迟疑了一会,才柔声笑着说:“You are wele, sir。”
林霁远像是也轻轻地笑了一下,听筒里传来一缕微弱的气流声,不知怎的,隔着一堵墙,未若也能感觉得到,他笑得似乎有一丝沉重,看来,他真的是太累了,就像这城市里每一个努力打拼的人一样,忙碌而疲劳,只是他的压力和责任,要更加重大的多。

29

周六下午,未若跟以前的同学约好,去探望那个得了肝癌的男生。她其实非常寒怕上医院,因为初三那一年冬天,无缘无故地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医院。本来只是简单的小感冒,吃了药已经快好了,却在一天夜里忽然恶化,渐渐转成了肺炎,手上插了无数针眼,才慢慢好转。从此,她便一直很怕生病,很怕看医生。
她跟着以前的几个同学,刚进病房,便看见那个男生的床边坐着一个人。韩苏维。他看见未若他们,立刻站起了身:“你们来了?”
未若知道,这个同学以前跟他是足球队的队友,关系很好,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们聊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韩苏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未若侧过了身,把路让给他,自己低了头,不再看他,却看见他的脚步在经过自己身边时,略微顿了顿。

?所有的人都极有默契,只是看着原来一个活泼阳光的人,徒然间形销骨立的样子,还是让未若无法招架。就算本来不那么多愁善感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无法不受感染。

好不容易告别,出了病房,未若只觉得精疲力尽,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阳光明媚,医院门前,是一排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全黄,每一阵风吹过,都会带落些许树叶,随着秋风,逶迤着飘落在地,渐渐将地面覆盖,踩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树叶碎裂的声音。
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落叶,一片一片,轻飘飘的,就像这人生,总敌不过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时光流逝。

“未若。”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遮住了阳光。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学长。”
韩苏维勉强地笑了笑,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学长,是她第一次叫他时的称呼。他们,已经绕回了最初的原点,成为并不熟悉的校友而已。
韩苏维从口袋里拿出烟,刚要点着,被她制止了:“少抽点烟,伤身体。”
也许是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竟然如此接近他们年轻的生命,她下意识地劝阻他。
他愣了愣,便点点头,收起了打火机和烟。
看了半响落叶,他忽然开口说:“你说他会后悔吗?后悔自己还没有好好享受人生?”
“换了是我,一定后悔。”她低着头,有些隐隐约约的伤感,一时间,竟想不到别的事情,只是默默地坐着。
韩苏维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机,像是低头在发短信。
犹豫了半天,他终于开口说了句话:“有时间去走走吗?”
未若摇摇头。“我约了人。他再一会应该就到了。”她抬手看了看手表,离跟林霁远约好在这里碰头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一早跟陆烨钧去了郊的一处工地,现在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韩苏维转头笑了笑:“未若,他是不是对你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像是有些压抑的苦涩。未若点了点头。可能是情绪低落的原因,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以前,韩苏维是她的那个“他”,而现在,他却问着另外一个“他”。这样一个单音节的简单代词,就已经是感情最好的佐证。
只是想到那个人,她的心底里便慢慢地温暖起来,嘴角开始有一丝微笑,渐渐地扩开。
韩苏维怔忡了片刻,再度扯了扯嘴角,笑笑说:“是啊,就因为你,他连生意上的事情都......”
“学长。”未若打断他的话。“我早就知道,宏远这次的Alpha项目,不管是合作经验,公司实力,还是报价,你们韩氏都是最合适的。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迟迟不肯定下来,而且不断地要你们更新方案,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公私不分,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你。”

听了她说完,韩苏维的眼神复杂而迷离。他从未发现,她如此聪明,把自己要说的话,统统猜得如此透彻。未若看了看他的眼神,觉得自己似乎语气重了一些,便站到他的面前,低了头轻声地说:“只要有那个实力,我相信该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
韩苏维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未若,我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放弃了你。”

一片落叶轻盈地飘落在她的肩头,纤细薄软,她伸手取下,捏在手里,笑了笑说:“可是叶子一旦落了,就不会再长回去了。学长,我先走了。再见。”
她一路走到医院门口,脚下踩碎着无数的树叶,就像过去的岁月,都已经支离破碎,而到了来年春天,枝头又会长起新芽,到时,便没有人会记得今年这些凋零的枯叶了。
未若以为林霁远还要过一会才能到,于是便心血来潮地在医院门口的一家糖炒栗子摊位排起队来,在她前面还有四五个人,等轮到她了,也许他就到了。
她刚站定,后面就有人拍她的肩膀。她惊诧地一回头,看见他的脸,眉眼清晰,虽然没有笑,眼神却深邃而温暖。
她忽然便觉得心头一暖,拉起他的手说:“你这么早就到了?”
“嗯。提前结束了。陆烨钧不太舒服。”
未若看见他脱了外套拿在手里,衬衫的袖子也微微卷起来了一些,便捏了捏他的手问:“走了很多路?累不累?”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反握住她的手。
后面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排队,林霁远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把她跟后面的人流隔了开来。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栗子香味,可她觉得,他身上清爽的淡淡香味,要好闻的多,温暖的多。

前面的人一口气买了很多,光是装栗子就装了半天。他也很好笑,回头冲大家鞠躬:“不好意思,全公司的人都在加班,等着吃呢,耽误大家时间了。
未若一边跟着人群笑,一边扬起脸看了看林霁远。“要不我们不等了,走吧。”
“不要。我想吃。”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神却落往远处。
未若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可他脸上,分明是一片忧心忡忡地样子。
再转回头,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低了头问她:“你同学怎么样了?” 未若便垂了头不说话。他不再问,只是轻轻地抱了抱她的肩膀。

马路对面是一片宽阔的绿地,正好是周末,草坪上人头攒动,未若拉着林霁远走到长椅上坐下,献宝似地说:“这家的糖炒栗子,是A城最有名的,我一直都想吃,但是都找不到机会来。”
“你不会打算在这里吃吧?”他迎着阳光,眯着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太阳太刺眼,还是心有不满。
“有什么问题?”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人很多......”
“我的吃相也不算很难看啊。”未若不以为意地笑笑。“就是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纸袋递到他面前。
他不接栗子,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我刚从工地回来,手很脏......”
“讨厌,我帮你剥,还不行么。”她嗔怪着捅了捅他的胳膊,低头专心地剥起栗子来,剥好了一个,便送到他的嘴里。“好吃吗?”
“嗯。”他点了点头。
未若低头继续剥,自己吃了一个,夸张地怪叫起来:“真的是好甜哦,又香又糯,不枉费我们排了二十分钟的对呢。”她笑得极开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林霁远转脸看了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感伤,按着无奈地叹了叹气,伸手拿过她放在膝盖上的纸袋,搂住她的肩膀,慢悠悠地说:“未若,你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笑。”
她怔了怔,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以后,忽然无法掩饰地,情绪一下子便跌落了下来。她原本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伤心的样子,会觉得很丢人,也不想他陪着不开心。可是他却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侧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看着一群在草坪上奔跑跳跃的孩子,心情愈发沉重了。“霁远,那个男孩......我们以前系里每次搞晚会,他都是钢琴独奏,又是足球队长,学校里有一大堆女孩喜欢他。你说老天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呢?”
林霁远的声音清淡低哑地飘到耳边:“老天一向都是这样残忍。”他低着头,慢慢地抚着她的长发。
“老天......对你也有点残忍。”她伸手环上他的腰,有些鼻音喃喃地说。她看着他穿着的黑色长裤,熨烫的笔挺完美,修长而又有型,于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腿。
他的心底微凉了一下,却仍旧淡淡地说:“不会。老天把你给了我,很慷慨。”
她翘起嘴角弱弱地笑了一下。“那你可不要离开我哦。不许生病不许早死,至少要活到一百岁,永远陪着我。”
说完,她自己有些发楞。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主动地提到久远的以后。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黑沉的双眸,像是若有所思。也许是她太唐突,这样轻易地说到永远,吓着他了? 她刚羞赧地想说些什么,他却忽然开了口:“我做不到。”
她又是诧异一下,坐直了身体看他,他脸上的表情,如此镇定而又理智,甚至,有一些冷淡。他看了看她,继续开口,一板一眼的说:“我活不到一百岁。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说,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的拒绝她,忍不住皱眉抱怨:“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何必这么叫真......”
“我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随便答应你?”他正色说。
未若隐约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找不到什么话反驳他,但是又觉得扫兴极了,只好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地面发呆。

“若若。”他伸手在一次揽过她的肩膀,轻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保证,能永远陪着你,爱你,即使我这样说,也是在骗你。”
明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未若还是心有不满,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玩他的手指,玩着玩着,便忍不住举起他的胳膊,让那修长匀称的手挡在自己的眼前,正迎着绚烂的阳光,遮住了有些刺眼的光芒,只看得见白皙的皮肤,线条分明的手指。
“林霁远,有没有人说过,你理智得让人讨厌?”她看着他的掌纹,叹了口气说。
“......没有。”
“你看你的生命线,好像很长很长啊,你怎么知道你活不到一百岁?”她放下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你连看手相也会?”他怀疑地问。
“嗯,一点点。上大学的时候无聊,跟寝室的一个同学学过。她爸爸是专业风水先生,很厉害的,你看,这条生命线。”她低着头,在他的手上写写画画。“你的生命线那么长,看来我肯定要比你早死。”
林霁远笑了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很好。”
“你希望我早死?”她假装愤愤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能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离开我那天为止。”
她从来没听过他如此直接的表白,一瞬间,便觉得心底里燃起了一团火焰,把整个人,整个世界,都溶化在了里面,

阳光下,她的眼眸终于有了暖暖的笑意,一扫原先的阴霾,波光流转间,好像两颗最美的星辰,光华璀璨,明亮温暖。他像是下意识地,就探身吻了吻她的唇,像个年轻生涩的小男孩,在这样人头汹涌的大庭广众之下,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无法保持一贯的镇定理智。

30
他们在这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一直坐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周围的人流开始慢慢散去,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白天的喧嚣温暖如流水倾泻一般消散,很快就被晚上的寒意所代替。
未若站起身来,伸了一只手到他面前:“我们走吧。天都黑了。”
林霁远拉住她的手,仍旧是坐着,抬头问:“去哪里?”
“请你去大吃一顿。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她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忍不住地笑起来。
“原来你是学中文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学德语的呢。”他没有笑,只是抬了抬眉毛看着她,像是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怎么?学外语的,就不能会背两句古诗啦?”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学他原先经常用的,冷嘲热讽的腔调。
他也怔了一下,接着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冷不冷?”他一边站起身,一边低头问她。
“有一点点。”她贴近他,并肩走着,像是要分享一些温暖。“所以带你去个好地方,去了就不冷了。

那是个德国风格的小酒吧,有各式各样大杯大杯的德国啤酒,吃的东西倒并不多,味道也只能算是一般,却有颇具德国特色的歌舞不断上演着,气氛热闹而温馨,周围很多外国人和学生模样的情侣,每个人脸上都是热情洋溢的微笑。她特地带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这欢快的氛围。
未若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拍了拍林霁远的肩膀,笑着说:“这里的老板是们学校的老师,这里是他的副业,他认识我,可以打八折哦。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嗯。”他一边低头看菜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还不是用我发给你的工资。”
“哼。”她不满地白他一眼,随即点了两扎啤酒。
“你能喝掉这么多吗?”林霁远看着硕大的啤酒杯,质疑地问她。
“喝不掉就倒掉,反正我老板对我好,发的工资够多,我愿意随便挥霍。”她十分豪爽地回答。

她只喝小半杯,脸便红的像番茄一样,林霁远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喝了。她本来就已经有点头晕,看着他开始渐渐转阴的脸色,慌忙乖乖地听话,自觉自愿地要回家了。坐在车里的时候,她耍赖般地靠在他的身上,不肯坐直,他只好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抱住她,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竟然觉得有种特别的风韵。
?
她的头发就在他的脖颈边蹭来蹭去,惹得他一阵阵地酥痒,想躲开,却又舍不得她淡淡的温暖,只好就这么任她撒娇,听她说些有的没的,零零碎碎的话题。

“今晚,你算是尽欢了吗?”门厅的昏黄灯光下,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声音也是饱含磁性的陌生。
“嗯。”她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点点头笑着看他。“你呢?”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好像晶莹的湖水,泛着柔光。
“还差一点。”他一边说,一边靠近了一步,两只手揽上她的腰,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气息,一向清爽干净,此时夹杂了一点点酒精的味道,不觉得刺鼻,反倒像是有种蛊惑的异香。
她不自觉地踮起脚,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便一下子贴紧他的身体。
她的唇齿间有微微的甜味,温暖湿润,引得他极力地伸舌尖辗转吸吮,情不自禁地伸手托住了她的头,只想不断地靠近,靠近,再靠近些。
“霁远……”她无意间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的眼睛睁开了一秒,看见她闭着眼睛,灯光下,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却泛起了满脸的红晕,散发着迷人的光彩,只一瞬间,他便觉得全身发烫,再也按捺不住地,紧紧地把的身体抵在墙上,抬了手,慌乱而急切地去解她衬衫的扣子。
那火热炙烈的吻,他身上特有的温暖气息,早已经让她脚软地靠在墙上,心跳快得似乎无法再顺畅地呼吸。从未想过要拒绝他,从未想过要抵抗,她只是爱他,强烈而真实,心灵也好,身体也好,都已经是那样执著地等着他,为他敞开。

他的手刚进行到第二颗纽扣,便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猛地响起。他的动作滞一瞬,接着又毫不犹豫地继续。那铃声却不屈不挠地响着,本来是最普通的叮铃铃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却十分煞风景。
铃声响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松口气,本来散了的心神刚集中了片刻,便听见铃声再一次又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本来不想理它,却听见她在耳边轻声地说:“先接电话吧,这么晚,说不定有什么急事。”
林霁远只好腾出一只手去接电话,另一只手,就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她的腰。未若靠在他的身上,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