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果然是清在前面啊……
“现在的父母对我非常好,虽然他们领养我是希望我以后能成小提琴大师,但是我听不见以后,他们也还是一样没有放弃我。是我辜负了他们,我宁愿替一清死。”
陆晚云只能再度使劲摇头。
“其实从我听不见以后,妈妈就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她觉得他们领养我反而是害了我。他们更不知道怎么跟听不见的人相处。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家里只有一清因为我去学了手语。她是我最亲的亲人。如果我当时能留下来陪她,她就不会……”
他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抬头无比内疚地看了看陆晚云,目光黯然到深不见底。
“你千万不能这么想。这完全是意外,怎么能怪你呢?”陆晚云也飞快地打着字,“就算是怪,也应该怪我。我早就知道方任不靠谱,却一直没有跟你说。如果我早一点联系你,或者再关心一下一清……”
他伸手按住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
陆晚云长叹一口气,顺势就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们再怎么自责,都不可能让时间倒流了。
他的手机还亮着,备忘录上那一长串文字,是他最深最黑暗的秘密。她没有想到他居然撕开了自己的伤疤给她看,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让她心惊胆战,又无限心疼。
她从进门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人抽空了,此刻又觉得它们被刀削斧剁,油煎火烤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塞了回来,沉重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慰他,只是无意识地把他的手越捏越紧。他也同样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坐近了一些,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半边的身体虚弱地靠在她身上。她那么想那么想抱住他,可是又舍不得把握着他的手松开。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陆晚云觉得自己所有思考的功能都完全停滞了,除了坐在他身边,就彻底不知道再应该做什么了,还是蒋一澈先抽出手问她:“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看他一眼,见他形容憔悴,满脸灰暗,便摇摇头,“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这几天应该都没怎么休息吧。”
他也摇头,“要给一清守夜。”
“那我陪你一起。”她执着地说。
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又低下头去写道:“你爸爸的事我听一清说过。我想我也可以懂一点你的心情。很抱歉,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
陆晚云匆匆地摇头,“没事的。”他们俩坐得很近,她一边打字,一边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自己的耳后,令她不自觉地有些手抖,“我爸爸已经去世那么久了。”
虽然她下午刚去看过爸爸,但在他面前,她那一点小小的陈年悲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茶几下堆了许多锡箔,应该是用来折纸钱的,陆晚云心潮翻涌,于是便拿起一张折了起来,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她从小就给爸爸折过无数纸钱,早已经不需要思考。
蒋一澈也探身拿起几张锡箔,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想跟她一起折。
陆晚云放慢了速度等他,一步步地教会了他折银元宝。
两手都忙活着,他们便无法交谈,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机械地一张一张折下去。
元宝堆了大半个茶几时,蒋一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大概是困极了,手里还捏着一张没有折好的锡箔,修长匀称的手指毫无血色,被那张浅银色的锡箔映衬得格外苍白。
陆晚云拿过沙发上的一条毯子,俯身给他盖上。她的手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脸,他在睡梦中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把脸又往她手上蹭了一下。
她缓缓地摸了两下他的额头,见他再度沉沉睡去,才继续埋头干活。
后来蒋一清爸爸下楼来了一次,远远地看见陆晚云一个人在沙发上折纸钱,便走过来问:“你是一清朋友?”
陆晚云站起来,点点头说“是的”。
“谢谢你啊。这些锡箔还是办丧事的服务公司送的,我们一家子都不会折,要不是你,都只能浪费了。”蒋爸爸看看茶几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元宝,先是客气地跟她道谢。他的中文说得本来就不太流利,声音又异常沙哑,听得陆晚云一边摇头说不用谢,一边眼睛又红了。
蒋爸爸看看睡着的蒋一澈,又喃喃地说:“还好你来了。一澈已经三天没睡了。你来之前他都没有哭出来过。”
陆晚云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睡得很沉,眉头紧皱,脸上还是堆满了愁容。
“他……应该早点告诉我呀……”她跟着锁起了眉头。
蒋一清爸爸摇摇头,忽然哽咽了,“他一直忍着的呀。他要看着我和他妈妈,自己再难过都不敢哭的。”
陆晚云的视线一秒就被泪水模糊了,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蒋一澈身上的毯子,把他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盖起来。
他已经进入了深睡眠的状态,整个人在沙发上蜷了起来,手臂抱在胸前,姿势像个小婴儿。
蒋爸爸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兄妹从小感情就好……一清被她妈妈惯坏了,都是她哥哥一直让着她……他们俩都是好孩子,可是我都没照顾好……”
蒋爸爸起身走过来,小心地想要摸摸蒋一澈身上的毯子,又像是怕吵醒他似的,只用指尖碰了碰,就收回了手。
陆晚云怕他越说越难过,赶快站起来劝他说:“叔叔,很晚了,您上去休息吧。我陪着他。您放心。”
蒋爸爸点点头,看看蒋一澈,叹着气摇了摇头,又跟陆晚云道了谢,才缓缓走开上楼了。
陆晚云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才重新回到客厅里。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坐在沙发一角,而是拿了一个靠垫铺在地上,坐到了蒋一澈手边。
她只留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把头默默倚在沙发的边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身边的蒋一澈还是像记忆里那样,全身都是暖暖的,像一个小太阳。
他跟蒋一清长得确实不像,他的脸要棱角分明得多,鼻梁高挺,眼窝微陷,可能是亲生父亲身上有一点别国的血统吧。
陆晚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格外留意起他的长相来,也许是这样就能忽略他脸上的神情吧。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在睡着的时候都如此悲伤,因为她从来不知道命运可以对一个人如此残忍。
那股浓重阴暗的悲伤笼罩在他身上,把此时的蒋一澈变成了一个与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人,曾经的他笑得那么明朗,那么温和,那么阳光,遥远得就像一个绮梦。
作者有话要说:蒋哥哥:上线的代价太惨重了…………

☆、10-陆晚云-5

平安夜原本是蒋一清要开音乐会的日子,现在则变成了她的头七和告别会。这天的天气特别冷,狂风刮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来的人很多,她的同事,各路媒体,她的乐迷,一早就已经将殡仪馆楼下的大堂挤得满满当当。陆晚云一点也没有奇怪她的人缘如此之好,唯一奇怪的就是高正铭居然也来了。
陆晚云这两日都没怎么睡过,已经有点晕晕乎乎的,面对着高正铭远远地走过来,竟然毫无反应,还是田澄把她拽到角落里说:“高总来了,你躲远点儿,别见他。”
陆晚云顺从地跟着她走楼梯上了二楼,来到告别厅门口。
等着进去看蒋一清最后一眼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队,陆晚云跟田澄排在队尾,缓慢地往前移动。
“高总就在我们后面不远的地方。”田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看他是跟音乐学院的李教授一起来的。”
陆晚云木木地点了下头,“他们俩挺熟的。”
“待会进去的时候你跟蒋家哥哥可千万不要表现的太熟啊。”田澄警惕地提醒她说,“高正铭可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别被他误会你跟蒋哥哥有什么。”
陆晚云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们排到了告别厅门口,领了一朵白菊花在手上时才想起来问:“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啊?高正铭误会什么?”
田澄无奈地看她一眼,“好好好,我多心了。”
她们俩跟着人流缓缓移动,看见躺在那儿化着妆的蒋一清时,陆晚云就有点儿站不住了。
田澄倒比她先哭起来,周围的人也都一片低低的抽泣声。
陆晚云往告别厅的最里面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人群前方最高的蒋一澈。
他穿着一身全黑色的西装,衬衫也是黑色的,愈发显得脸色苍白如纸。他站得笔直,依次跟每一个来告别的人握手致礼。
虽然离得远,但她还是能看见他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只是神色却镇定冷静,握手的动作也十分机械,一看就是在强忍着的。
不能哭,陆晚云对自己说。她非常确定,她如果哭的话,会立刻把他招哭的。
蒋一清的脸还是那么圆润可爱,但是毫无生气,陌生极了,陆晚云仍然不敢相信现实,忍着泪站在她身边呆了很久,直到后面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从她身后绕过去,才被田澄拖着往前走。
他们像所有人一样,先跟蒋一清的父母握了手,再去跟蒋一澈握手。
他也像对所有人那样,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就放开了。
陆晚云犹豫了一秒,刚转身要走,他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抬起头来,看见他欲言又止、痛苦莫名的眼神,立刻便转回身来,伸出双手重新抓住他的手。
他这一次死死地扣住了她的手指,与她四目相接,眼里的暗潮似乎下一秒就要奔涌出来。
他的手那么冷,又那么用力,几乎有点颤抖起来。
“走啦。”田澄见他俩在这里难舍难分,便伸手拽陆晚云,“后面都是人。”
蒋一澈先松开陆晚云的手,极其微弱地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走。
后来陆晚云是被田澄提前拖上车硬开走的。
田澄一边把她塞进车里一边说:“这里都是人,你跟他现在的情绪都不适合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的。更何况高总也在,等下他就出来了,再找到你多尴尬。咱们先回去,回头等这边结束了,你单独再去找蒋哥哥就是了。”
陆晚云看着殡仪馆的方向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便发了一条消息给蒋一澈,说她们先走了,晚点再联系他,让他一定要节哀。
“你千万不要怪自己,这是意外。”她很不放心地又说,“一清跟我说过,你留在美国她更开心。你如果一直自责的话,她会很不安的。”
他反常地一直都没有回消息。
傍晚的时候,天色愈发差下来,铅云笼罩了整个城市,大风像一股股的巨浪,把每个人都淹没在寒冬里。
陆晚云坐在办公室,听着窗外呼啸不止的狂风,心乱如麻。
她在节目开始前给蒋一澈发了一条消息:“你和叔叔阿姨回家了吗?我下午做了罗宋汤,等下班了给你们送一点过去?”
他可能已经到家了,迅速地回了一句:“好的,谢谢。那我等你。路上小心。天太冷,别骑车。”
他居然还记得她平时都是骑车上下班的。
她做完节目就匆匆地打车去蒋一清家,刚走到小院门口就看见蒋一澈已经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她了。
他抬头看着她走进来,穿着一身黑色毛衫加黑色大衣,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明明十二个小时刚见过,她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脸上已经冒出了一大圈深青色的胡子,短短的,很硬的样子,被阴影笼罩着的面颊映得眼神特别凉。
陆晚云走过去,他便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上面是一排已经打好的字:陪我出去走走?
她点点头,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说:“我先把汤放下。”
他也点了点头站起来,替她开门。
整栋楼里都暗着,只有厨房水槽的上方亮着灯。
她想蒋一清的父母可能都睡了,轻手轻脚地放下手里的东西,便转身跟他出去了。
外面的狂风凛冽到几乎要吹断树枝,夏日里可以连成一片的绿荫如今只剩下枯黄的枝条,在风里乱舞着。
因为日子特殊,平时安静偏僻的马路上都有许多出来过节的人,欢乐地笑着闹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把手插在口袋里,什么也不说,无比低落茫然地走着。
蒋一澈人高腿长,特地放慢了速度配合她,在等一个红灯停下来的时候还搂了搂她的肩膀,似乎怕她冷。
他们漫无目的地挑着人少的地方走,绕了很大一个圈,最后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一个陆晚云非常熟悉的地方:普希金纪念碑。
这儿离陆晚云的单位很近,也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她路过时经常会停下来看看附近的几只流浪猫。这几只猫是有周围阿姨固定在喂的,她只是时不时地给它们带点罐头,跟它们聊聊天而已。
可能是因为天太冷了,原本在这四周游荡的流浪猫一只都不见了,不知躲去了哪里。她四下看了看,只有一只独眼的大白猫躲在草丛里,警惕地看着他们俩。
她蹲下来,想要寻找其他猫的踪影。
蒋一澈也在她身边蹲下,冲着大白伸出右手,手心朝上。
令人十分意外地,大白犹豫了几秒,就缓缓地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它走到蒋一澈那边,在离他还有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真的过来。
蒋一澈手臂一长,便抚上了它的头。
“哎你当心……”陆晚云惊呼起来,她认识大白,知道它是这一带的霸王,送猫粮的都知道要等它吃饱了别的猫才敢出来吃饭。而大白也从来不像其他喂熟了的流浪猫那样亲人,永远都是远远地看着人类,时不时地嘶吼一声。
可是它似乎很喜欢蒋一澈。
他用手指抓抓它的脑袋,它还很受用的样子,自己把头凑上去蹭了蹭。
不过大白也没有跟他亲热很久,一两分钟以后就重新窜了回去。
两个人站起来,陆晚云连忙打字道:“大白平时从来不理人的,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它是不是认识你?”
她其实只是想说点什么让他分分心,可是他仍是沉默地低着头,毫无动作。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脸色特别差,浓重的黑眼圈几乎要要把整个眼睛陷在里面,眉头紧紧皱着,完全不复她记忆中那笑吟吟的样子。
陆晚云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胳膊抬头问:“你还好吧?”
虽然有时候会担心她说的话他是不是都能看懂,但是这一句,她十分确定他懂了。
他直直地看着她,目光里全是茫然,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接着思考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她紧了紧抓着他胳膊的手又说:“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好不好?”
他又是那样定睛看着她,半晌才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抚了抚她的眉心,似乎想让她不要皱眉了。
他的指尖那样凉,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哪怕要用自己全部的体温来温暖他,也是值得的。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刹那,陆晚云被自己吓到了。
她终于体会到田澄说的那种“想要用每一个细胞扑向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了。
在这样冷风似刀的寒夜里,她心底里的火山猛地喷发了,如岩浆一般滚烫的热血突然灌注了她的五脏六腑,将她心底的每一寸都燃烧了起来。
她还抓着他的一只手臂,下意识地指尖抽紧,五指陷进了羊毛大衣厚厚的纹理中。
蒋一澈看她的眼神永远是那么专注,片刻以后,他才回过神来,移开了与她胶着在一起的眼神,低头拿出了手机。
“外面太冷。先送你回家。”
看到他打的这行字时,她冷静下来。
是啊,这种特殊时期,谈什么情情爱爱呢?她岂不是太麻木不仁了?蒋一清活泼亲热的笑脸还就在眼前呢。
陆晚云先是点点头,又不放心地跟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要找我啊。”
他点头。
“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跟人聊天的时候也可以找我。”
他又点点头。
她不知道是他这一次回来读唇的能力突飞猛进了,还是她说的话都实在太没营养了,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两个人默默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先回了陆晚云家。
下车时,她还是不放心,看着他眼睛说:“我每天都在。”
他的嘴角翘了翘,像是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陆晚云先上了楼,走到窗边,看见蒋一澈正在楼下抬头看着她。
见到她已经到了家,他便冲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那个背影都是如此落寞悲伤。
陆晚云仿佛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气一般,仰面倒在床上。
原来燃烧过的灰烬是如此虚弱,如此不堪一击。
她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收到了蒋一澈发来的一条消息:“对不起,让你担心我。”
她立刻回给他:“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记住,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好吗?”
接着她又问:“你爸妈怎么样了?”
他回复说:“不太好。他们很快会回美国,我妈妈原来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现在遇到这种事,以后治疗难度会很大。”
她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还是该找话安慰他。
还好他先问了一个问题:“胡子是不是很难看?”
陆晚云愣了愣,“还好啊。只是显得有点成熟而已。”
成熟,沧桑,且有种难以描述的……性感。
陆晚云又一次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我想留到一清尾七那天。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
陆晚云眼圈一红,“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应该是她最开心的事了。”
“我会的。”他又问,“你今晚的节目里播的是什么?”
“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蓝色狂想曲。”她只挑了两首,便知道他能明白。
果然,他很快回了消息,“谢谢。”
那都是蒋一清本来今晚要演奏的曲目,事实上,陆晚云今天完全是把蒋一清本来定好的节目单原样播了一遍。
他接着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今天谢谢你。”
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也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他又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
陆晚云立刻回复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他们就这么虚拟地抱了一会儿,最后以好几个互相发来发去的“晚安”表情结束了对话。
钻进被窝里听着窗外狂风大作时,陆晚云脑海里一直盘旋着的第一个念头是:怎样能让他好过一点呢?
而第二个念头则是:这样的辗转反侧,牵肠挂肚,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爱情?还是只是友情?甚至是同情?

☆、11-秦书-1

圣诞节那天,秦书去了上海。
这天是周六,加上又是过节,整个陆家嘴人山人海,从地铁站出来的人流一波一波的,把本来就不太熟悉环境的他推得都快迷路了。
好在他到香格里拉酒店一楼的桂花楼时,约好的人还没有来。
他先找了个四人的座位坐下来,面朝大门,点了壶普洱喝起来。
没过多久,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高挑时髦的女士,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玉雪可爱的小女孩。
秦书激动地站起来,冲门口招手喊:“圆圆!”
被他叫圆圆的小女孩看看他,又抬头看看自己妈妈,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胆怯地反而退了一步。
圆圆的妈妈牵着她走过来,对着秦书礼貌地点了点头,“你来啦。”
秦书坐下来,叫了一声“关欣”。
关欣嗯了一声,安排圆圆在里面的座位坐下,自己也在秦书的对面坐下了。
他盯着嘟嘟脸的小女孩看,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摸摸她,“圆圆都长这么大啦?还记得爸爸吗?”
圆圆又是诧异地看看她妈。
“我带她去美国的时候她才一岁多,怎么会记得你。”关欣皱皱眉,“她只知道Vincent是她爹地。”
秦书讪讪地收回手。
“我都说了没法吃饭,晚上还得跟Vincent去他们单位的尾牙呢。就来跟你聊几句就得走。”关欣一边替圆圆脱掉小大衣,一边有点不耐烦地说。
“那我这么多年除了视频里就没见过女儿,想跟她多待一会儿不行吗?”
关欣压低了声音说:“当年你根本就不想让我把圆圆生下来,还说我们早就分手了,圆圆只是个意外,现在又来扮什么好爸爸!”
秦书自知理亏,只好又去跟圆圆说话:“圆圆,你想吃什么呀?”
圆圆摇摇头,很乖巧地不敢说自己要吃什么。
他又问,“上海冷不冷?”
“New York更冷。”圆圆很认真地说。
“你爸爸好不好?”
圆圆点点头。
他不知道问这个问题除了刺激自己以外还有什么意义,看到圆圆笃定的眼神就后悔了。
秦书从身后拿出一个硕大的纸袋,抽出了好几个芭比娃娃的盒子,在圆圆面前一字排开:“这都是送你的,开不开心?”
圆圆的眼睛一亮,但第一反应还是看了眼妈妈。
关欣的神情柔和了一些,对圆圆说:“谢谢叔叔。”
圆圆立刻拿起一个芭比娃娃抱在怀里,甜甜地对秦书说:“谢谢叔叔!”
他勉强笑了笑,一半心酸,一半欣慰。
“那什么……”秦书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我给圆圆设立了一个信托基金。找的美国律师弄的。你回去找他办手续就行。”他打开其中一张纸,把律师的联系方式给关欣看。
关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半天才把那叠文件接过去,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啊。”
看到基金的数额,她又皱眉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我跟圆圆不缺钱……你留着自己……”
说着,她就要把那叠文件推回来。
秦书按住文件说:“我能给就说明我给得起。你不用担心我。我能给圆圆的,除了钱还有什么呢?”
关欣愣了愣,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接了过来,肩膀有点微微地垮下去。
“你跟圆圆在美国还适应吧?”他问。
关欣点点头,圆圆则一直睁着大眼睛看看他,再看看她妈妈。
秦书默默地靠回椅背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盯着圆圆的小脸看。
记忆里的女儿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婴儿,头发少少的,小手胖胖的,现在已经长出了小姑娘的模样,长发披肩,纤瘦娇小。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错过很多。
关欣倒先开口了,问他:“你呢?怎么样?忙着干嘛呢?城里的饭店还开着吗?”
“盘出去了。”他勉强一笑,“最近忽然迷上画画了。租了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挺好的。”
关欣看看他,若有所思地一笑:“你就是能折腾。那女朋友呢?有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这么漂着,找个合适的就赶紧安定下来,知道吗?”
秦书又无声地点点头,随即露出一抹苦笑。
关欣似乎看懂了他的笑,反而来安慰他说:“别挑三拣四的,谁没有点毛病呢?你人其实不错,就是别再老是那么花心了。该收收心了。”
他只觉得刚才喝下去的普洱都涌上了心头,苦得不行。
三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他问了问圆圆的情况,半个小时还不到,关欣就起身表示要走了。
“圆圆,跟叔叔拜拜。”她牵住圆圆的手说。
秦书蹲下来,抬头看着她问:“可以抱她一下吗?”
关欣看看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点点头,“圆圆,跟叔叔拥抱一下吧!”
圆圆听话地扑进他怀里,小小的身体如此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