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云抢过她手上的杯子放到一边,撩起她的袖口认真地看了许久,才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车钥匙。他找不到了。”蒋一清撒谎说。
陆晚云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神色愈发凝重地说:“你还有没有别的哪里受伤了?”
“没有啊。”蒋一清耸耸肩,“手上这也不是他故意的。是我太细皮嫩肉呗。”
她呵呵一笑,没想到陆晚云根本不为所动:“你确定吗?”
她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蒋一清有点被她吓到了,弱弱地点了点头。
陆晚云端详了她一会儿,默默地放开了她的手,但是却没有打算放弃教育她:“如果他有暴力倾向的话,你一定要立刻报警,知道吗?”
“哪儿有那么夸张了啦。”蒋一清嬉皮笑脸地想打破这紧张的气氛,“他力气太大了啦,下次让他注意点。”
陆晚云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家暴都是这样开始的。你答应我,他哪怕动你一根手指头,你都要离开他。不管他对你再好,都不行。”她说到最后几乎是恶狠狠的,脸上像是要结起冰来。
蒋一清不敢再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陆晚云这才放心下来,恢复了平日的淡定,“杯子我来放吧,还有两个就搞定了。”
她一边说,一边弯腰把最后两个脏酒杯放进了洗碗机里。
蒋一清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什么。
送走陆晚云以后,蒋一清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视频蒋一澈。
他那边正是周六的早上,是他的早饭时间。
蒋一澈正在啃一个三明治,桌上堆满了图纸,所以他一手抓着三明治,一手还端着个盘子接在下面,防止弄脏图纸。
“我有事跟你说。”蒋一清比手语道,“你先吃。”
蒋一澈两只手都占着,只得点点头。
蒋一清犹豫了一下,先汇报了一下晚上方任来找她借钱的事情。
蒋一澈一直淡定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完自己借了二十万给方任,就立刻解释道:“我知道,他不一定能及时还钱,但是我想好了,如果他拖拖拉拉,或者干脆赖账的话,就是人品有问题,我就会立刻跟他分手。”
蒋一澈咬了一口三明治,缓缓地嚼完咽了下去,才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还有件事。”蒋一清深呼吸了一下,觉得下面才是重头戏,“你上次是不是说知道陆晚云有男朋友了?”
提到陆晚云的名字时,蒋一澈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极慢地眨了眨眼,才微微点了点头。
“我……”蒋一清手上的动作犹豫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他表面上是一个乐观明朗的人,但内心却是无比深沉,每件事情都会想得很多。他也是个无比孤独的人,很少让人知道自己真正的感受。蒋一清自己都经常觉得难以进入他的内心,更别提其他人了。
但是这个陆晚云似乎不一样,从他刚才那两下眨眼,她就能看出来,自己接下来要告诉他的事情,会让他震惊好一阵子。
蒋一清暗自咬咬牙,“我怀疑她男朋友家暴她。”
☆、7-蒋一清-3
蒋一澈似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呆滞了两秒,随后放下手里的盘子和剩下的三明治,抽了张湿巾擦干净手,才极慢极慢地用手语问她:“你怎么知道?”
蒋一清没有说方任把她手腕都捏红了的事情,只是编了个理由:“晚上我在家里开派对,有人说到家暴的事情,我看她脸色都变了。”
蒋一澈环起手臂靠到了椅背上,面如沉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你不觉得很少看到她穿短袖吗?腿也很少露。我一直以为是她怕冷……”蒋一清还在投入地分析着,两只手上下飞舞,“而且她脾气那么好,我担心她男朋友就是觉得她好欺负,说不定他就是跟她一个单位的,所以她也不敢说出来。看她平时好像一直并不是特别开心的样子,真的好难说。”
她分析完了,便定定地看着蒋一澈,希望他能表示点什么。
没想到他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哎……”蒋一清知道自己在这头再怎么叫也没有用,便只好把iPad拿上床,趴在床上等他回来。
没过一会儿,蒋一澈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很厚的书。
他放下书,对着镜头晃晃手。
蒋一清坐了起来。
他将那本书举到镜头前给她看了一眼,极其认真地交代着:“你帮我去上海图书馆借一下这本书。”
“什么?你这不是有了吗?还要借?”蒋一清一头雾水。
蒋一澈皱皱眉,“你就说我想看看书里的内容,让你帮我借来拍下照,但是你不知道图书馆怎么办借书证,也没有时间去,只能找人帮忙。”
“跟陆晚云说,找她帮忙?”蒋一清开始有点明白了。
蒋一澈飞快地点点头。
“她万一说直接买一本给你寄过去怎么办?”蒋一清顺着他的思路琢磨。
“这书挺贵的。你就说我只是想要先看看内页的内容,如果需要的话,我会自己想办法买。”
“所以你是要让她拍一下里面的内容,发给你?然后你就想办法问到那个问题上去?”
蒋一澈点点头。
“这么麻烦干什么?”蒋一清又有点不解,“你直接找个什么理由去找她聊聊天不就好了?”
蒋一澈十分慎重地摇了摇头,“如果她男朋友跟她并没有问题的话,我不想做主动骚扰她的第三者。”
蒋一清吐吐舌头,“搞这么复杂。要不我直接问她好了。”
“你觉得她会说吗?”蒋一澈已经有点急了。
“……也是。那你问她就会说了吗?”
“我不会问她是不是被家暴。”
“那你怎么问?”
蒋一澈耸耸肩,“没想好。”
“反正就是你让我给你借本书,但是我太懒了不想去,就拜托她帮你去拍一下里面的内容,然后发给你,这样就算你们有个正当的理由说话了,一来二去的,你就好跟她聊下去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
蒋一清简直要翻白眼。她记忆中的蒋一澈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用过这么迂回的方式,还把偷懒的锅扣在她头上,还说什么不想主动骚扰人家,骗谁啊,明明就是找借口想跟陆晚云聊天……
“好好。”蒋一清无力地点点头,“为了你……你把书名再给我看一眼……中华……第三第四个字是什么字?”
蒋一澈的脸愈发黑下去。
“……我等下自己查好了。”蒋一清对着屏幕上的书名拍了张照,研究了一下《中华榫卯:古典家具榫卯构造之八十一法》这个很长的名字又问:“你为什么要看家具构造的书?”
“上次在书店无意当中看到的,只是买来看看图。”
关掉视频前,蒋一清有些小心地比划道:“我有一样东西要发给你。”
蒋一澈点点头。
蒋一清把晚上录的陆晚云唱歌的视频发了过去。
视频很短,只有一分多种,她盯着蒋一澈看完了它。
视频里的陆晚云在唱这首歌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眼神有些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头到尾蒋一澈的脸色都无比平静,看完了就默默地放下手机,完全没有要问这是什么歌的意思。
“对不起……”她的手渐渐垂下来。她知道他喜欢陆晚云,更知道他其实对陆晚云最大的优点一无所知,而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似乎已经猜到她会说这句话,照例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哥哥。”蒋一清又鼓起勇气问,“上周你去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他沉吟了片刻,“当时听觉神经受损严重,现在又过了太久,做什么都没用。”
“哦……”蒋一清垂下头去。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事实上蒋一澈肯去检查,她已经挺开心的了。
“我去工作了。最近事情特别多。”蒋一澈在视频那头跟她告别。
她知道他不想跟她再讨论这个话题了,也只好点了点头。
令蒋一清始料未及的是,一向十分乐于助人的陆晚云忽然掉链子了。她去了图书馆,拍了这本书的许多内页,却无论如何不愿意自己发给蒋一澈。
“你发吧,不要让你哥哥觉得你偷懒,找我帮你去的。”陆晚云发给蒋一清的微信消息里最后还带了个笑脸。
蒋一清一点也笑不起来,“那怎么好意思啦,我怎么能把你的功劳据为己有。”
“不要紧的。”陆晚云还是坚持,“图书馆离我单位那么近,只是顺路去一下。这么小一件事情怎么好邀功。别让你哥哥有心理负担,又要谢我半天。”
蒋一清觉得她说的似乎有点儿道理,但是又隐隐约约觉得其实她只是不想自己跟蒋一澈联系。
至于她为什么不想跟蒋一澈联系,蒋一清就有点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她只好沮丧地接收了陆晚云发过来的邮件,闷闷不乐地转发给了蒋一澈。
蒋一澈对于陆晚云的表现也是一愣,他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但蒋一清已经感应到了他极其低落的情绪。
“那……那件事怎么办?”他在视频那头第一件关心的事情却还是他们失败的计划。
蒋一清咬咬嘴唇,“只能我下次直接问她了。”
蒋一澈点点头,随即有些落寞地笑了,“你不要怪她,可能是我……事情太多,让她觉得烦。”
蒋一清摇摇头,极力地安慰他:“哥哥,她认识的你并不是真的你。她不知道你多努力才能有今天的一切,她不知道你网球打得超级好,她也不知道你……”
蒋一澈抬起手打断了她,“她不会知道这些了。”
“你……”
“她的世界跟我的世界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了。”蒋一澈收回手,深深地看了蒋一清一眼。
看他如此冷静清醒的表情,蒋一清愈发难过起来。
她草草地挂断了视频,盯着已经暗掉的屏幕,迟迟没有动作。
亏她还以为那首《漂洋过海来看你》是陆晚云唱给蒋一澈的,原来她根本就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
蒋一清气鼓鼓地扔开iPad倒在床上。
是她自己不好,她一开始就不应该试图说服蒋一澈留在上海,更不应该让陆晚云带他去看什么房子,她觉得陆晚云人好心细,才敢把自己哥哥交给她的,没想到却伤害了他。
还好他现在回去了。
☆、7-蒋一清-4
可能是蒋一清的低气压太明显,方任那天一看到她就问:“宝宝你怎么不开心了?我欠你的钱不是都还你了吗?还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蒋一清撇撇嘴,“是我哥哥……”
“他怎么了?”方任很关心地问,“不是回美国了吗?那边碰到什么麻烦了?”
“不是的……”蒋一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蒋一澈和陆晚云这一系列事跟他说了。
“家暴?不可能吧?”方任听完,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上次陆晚云的男朋友不是还帮我打电话找过派出所的人吗?他应该人挺好的吧?”
“可是我们都没有见过他啊。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蒋一清说。
方任又琢磨了一下,“这样吧,我那儿的游泳池刚整修好,要开业了,你约陆晚云去游次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淤青啊伤疤啊之类的,不就行了?一次不行就多约几次,这种事情瞒不住的。”
蒋一清犹豫了,“我不太会游泳啊,也不知道陆晚云会不会。”但是想到这是蒋一澈交给她的任务,就觉得自己硬着头皮也要完成,“要不我问问她好了。”
她说自己一个人去游泳太无聊,想找个人一起,陆晚云便立刻答应了。
她们两个人都是上午有时间,就约了一大早趁人少的时候在健身房碰头。
蒋一清换衣服比较慢,等她穿戴好到泳池边时,陆晚云已经站在岸边做完热身了。
陆晚云是那种全身都白到发光的,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泳衣,愈发显得整个人跟象牙雕出来的一样,身上别说伤痕了,连瑕疵斑点都很少,只是人比较瘦一点,但看起来也完全没有不健康的样子。
看来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蒋一清长舒一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陆晚云的男朋友并不是个坏人居然让她挺失望的。
陆晚云先下了水,在浅水区招呼蒋一清下去。
蒋一清走到池边坐下,把两只脚伸进去试了试水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不怎么会游哎,只会瞎扑腾。”
“没关系。我会,我教你啊。”陆晚云冲她招手,“保证不会让你呛水的。来吧。”
蒋一清不知道为什么,更加不敢下去。
清晨的游泳池人很少,除了她们俩,只有远处有个男生一个人在埋头来回地游。
陆晚云也没有勉强她,只是趴到了池边,抬头笑眯眯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怕水呀?”
蒋一清抱住膝盖,摇了摇头。
其实她早已经不那么怕水了,但是看到陆晚云的笑,她就想到蒋一澈,想到他跟她在海边泡了整整一天的那个生日,想到他被自己的任性改变了的人生。
陆晚云意识到她心情的变化,又靠近了一些,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其实……”蒋一清扭捏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实话,“我约你来游泳,是想问问你,你男朋友是不是家暴你啊?”
“啊?”陆晚云一脸摸不着头脑,“没有啊。为什么这么以为?”
“上次看你对家暴的事情那么敏感……”
“哦……那是因为我有个闺蜜有这种经验啦。”陆晚云解释道,“我见过她被前夫打得满身是伤,所以看到有人受伤了就容易紧张。”
蒋一清舒了口气,“这下我哥哥可以放心了。”
听见她提蒋一澈,陆晚云的微笑顿时尴尬了一下,接着就沉默了。
蒋一清长吸一口气,忽然问:“晚云,我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听不见的?”
“啊?没有啊……”陆晚云一惊诧,在泳池里滑了一下,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又踩着水回来说,“我以为他是天生……”
“不是的。”蒋一清摇摇头,“是因为我。”
伴着游泳池那头规律稳定的划水声,蒋一清有些费力地讲了二十年前她六岁生日那天的故事。
陆晚云是个很好的听众,她趴在岸边,全神贯注地看着蒋一清,眉头深锁。
蒋一清讲了很久,从她记忆中第一次被爸妈带去听哥哥的表演,讲到当年他练琴练到要把整只左手插进碎冰里降温,再讲到他生病以后一连几个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默默撕碎了自己所有的曲谱。
说着说着,蒋一清的眼睛有点湿润起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被哥哥知道了可能又要怪她无事生非,便硬生生地停住了。
她低头看了眼陆晚云,发现她的眼里居然也泛起了浓重的雾气,一只手不自觉地捂在胸口,紧紧地拧住了泳衣。
看着陆晚云惊讶难过的表情,蒋一清一瞬间就原谅了她不想跟蒋一澈联系这件事。
陆晚云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不是有助听器,人工耳蜗什么的吗?”
蒋一清摇摇头,“这些效果都有限。当时哥哥说如果听得不清不楚,他受不了。他不能接受所有的乐器声音都变得不一样……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什么都晚了。”
陆晚云又沉默了,她把头架在手臂上趴了很久,忽然转身扑进水里,猛地蹬了一下池壁,像一条敏捷的鱼一样游了出去。
她游得很快,像是要发泄什么情绪一样,连续游了十个来回才停下。游泳池里已经只有她们两个人了,蒋一清能感觉到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用力,似乎要将全部的精力都消耗在这里。
陆晚云气喘吁吁地回到岸边,探出头来,再度趴在了池沿上,仰起脸,调匀了急促的呼吸,以一种十分笃定的口吻看着蒋一清说:“一清,你哥哥已经很完美了。他总不能太完美的。”
她停了停,又补充道:“好多天才都是英年早逝的,你知道的,那种压力太大了。你不要自责,说不定你反而救了他,让他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呢。”
蒋一清憋了许久的眼泪顿时滚了下来,“哥哥也是这么安慰我的……”
陆晚云见她哭了,立刻上岸坐在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
蒋一清靠在陆晚云的肩头,喃喃地说:“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没有人可以当过那样的天才,还甘心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他只是不想让我伤心……”
“那你就不要伤心了呀。”陆晚云在她耳边轻声说,“既然别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至少你在这件事情上可以顺他的心呀……你越伤心,他不是越不开心嘛。”
陆晚云安慰人的声音那样轻柔,就像拂过心间的一抹清风。
她那让人无比放松的声音却让蒋一清更伤心了,她坐起来看着陆晚云说:“可是……可是……他喜欢的人说话的声音好听极了,他都听不见……都怪我……”
蒋一清十分确定陆晚云知道那个“他喜欢的人”是谁,因为陆晚云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连带着耳朵和脖子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当天晚上蒋一清听陆晚云的节目,开场的是一首小提琴大师帕尔曼的《爱之忧伤》。略带凄婉的柔美旋律停止以后,就是陆晚云同样柔美的声音:“作为世界范围内商业价值最高的小提琴家,帕尔曼是我们这个时代公认的杰出大师。而他双腿的残疾也一直是媒体炒作的话题。其实纵观古典音乐届,失聪的贝多芬,早逝的莫扎特,罹患多发性硬化症的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雷,似乎都向我们证明了一点:天才往往是备受上帝嫉妒的那一群人。上帝给了他们天赋,也给了他们诅咒。”
电波那头的她停了片刻后,声音变得更加温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没有办法体会他们的天纵之才,更没有办法对他们遭遇的痛苦感同身受,除了为他们心痛惋惜以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穿过时空,跨越山海,给他们一个全力以赴,奋不顾身的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蒋哥哥:啊,谁要抱我?谁?
☆、8-高正铭-1
半夜,高正铭是被手臂上传来的一阵阵刺痛惊醒的。也许是白天他坚持自己开车,有点动作幅度太大了吧。
他坐起来,就着床头柜上的一杯凉水吞了颗止疼药,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得靠在床头,静静地点着了一根烟。
还好陆晚云不在,否则他就不能在卧室里抽烟了。
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他受伤的前几天陆晚云一直住在他家里,想要照顾他。但无奈他实在太忙,经常是半夜回来,一早出门,两个人的交集少到可怜,所以她就默默地回家了。
她一向是个十分安静妥帖的人,哪怕心里有不满,也很少表现出来,而她这种温柔却略显疏离的性格,正是他觉得最难得的一点。
他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能分给感情方面的精力太少,换做任何一个稍微有点作的女朋友,恐怕都不能坚持到现在。
他的身份,他要面对的人,他的责任,其实都是他的桎梏。
她从未对他提出过什么要求,只是静静地接受他一切安排。
第一次牵手,是有次他跟她单独在电梯里,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开。
第一次接吻,是他送她回家,在楼下亲了亲她的嘴唇。她没有躲开。
第一次上床,是他们俩偶然一起出差,他半夜去了她的房间。她还是没有躲开。
一切都按照他的节奏顺利地进行着。
高正铭就带着这只受伤的手臂,忍着痛完成了新旧工作的交替。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出来自己被身体上的病痛影响工作,连在陆晚云面前都没有流露出难受的样子。
他离开电台的欢送宴,正好碰上了陆晚云的生日那天。
他早上把花和礼物快递去了她家,自己则不得已要回电台做最后的交接。虽然是周六,但是他的继任还是一早在台里等他。没办法,两个人平时都忙得不见人影,几乎没有时间同时出现在台里。
大部分手上在做的项目和日常的管理工作高正铭都已经在这几周里陆陆续续地交代过了,今天主要交接的就是一些实体的文件之类,两个人又在办公室里聊了很久。
他其实还有很多关于电台的新想法没有来得及做,也一股脑儿地都告诉了新的副台长乔晟。
天擦黑的时候,两人才终于有空去楼下的吸烟点喘口气,抽根烟。
“高总手怎么样了?”乔晟一边替他点烟一边问。
高正铭将左手臂抬到眼前看了看,“早就拆石膏了,没什么事。”
“以后下雨天会疼吧?”
高正铭笑笑,“忙起来就不觉得了。”
乔晟也是台里年轻有为的少壮派,跟高正铭岁数相当,说起话来也亲近许多,“让女朋友给多炖点骨头汤补一补。”
高正铭笑而不语。
乔晟也立刻笑起来,“你看看,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女朋友的。还老有人不信,老说你还是单身,还有小姑娘对你抱有幻想。”
“幻想也是生产力嘛。”高正铭笑笑说。
“你女朋友什么样啊?是不是我们台里的?这下你走了总可以公开了吧?”乔晟接着问。
高正铭没有忍住点了点头,他长长吸了口烟,问道:“跟你太太怎么样了?”
“别提了。大小姐难伺候。”乔晟摇头,“每天除了逛街去美容院,什么都不干。小孩的功课还得我回家辅导。我回家都几点了?”
他大大叹气说:“高总我跟你说,找老婆可一定要找个贤妻良母型的。不然太累了。没法弄。”
高正铭又没有忍住点了点头。
其实他最近感觉到陆晚云有哪里不一样了。
陆晚云住回了自己家以后,他们仍旧没有什么时间见面,她只是每天例行地早晚问一下他的情况。
她下班的时间都接近午夜了,他也不方便总在台里等到那么晚,所以这几个星期来,他们竟然只有周末会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其余的时间都动如参商。
他还是维持着每天晚上听她直播的习惯。
她最近忽然爱上了以前并没有特别偏爱的贝多芬,而曾经一贯的心头好莫扎特则很久没有在她的节目里出现过了。
前天在采访一个小有名气的Accapella四人组时,她还问人家:“你们现在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来进行排练跟演出的,如果以后你们的本职工作与爱好发生了冲突,应该会怎么选呢?会为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而放弃稳定的工作吗?”
这个问题本身没有什么,奇怪的是她的语气,特别强调了“真正喜欢”这个点。
好像她开始介意“喜欢”对一件事情的影响了,以前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下周一开始,高正铭就要全情投入新的工作中去了。好在跟陆晚云不在一个单位了,他终于可以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晚上吃饭你也一起去吧?”高正铭掐灭手里的烟问乔晟。
乔晟摇摇头,“我可不去,是他们自掏腰包给你办的欢送宴,我去了都没人敢拍你马屁,太尴尬了。”
高正铭笑了笑,也没勉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