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一直带着温暖的微笑,雪容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他就会自作多情。”雪容哼了一声抱怨说,“谁要他瞎操心了。”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觉得心底涌过一缕暖流。她们家很久以前就已经跟大伯断了联系,前几年听说大伯也去世了,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些亲戚,不知道陈洛钧是怎么在茫茫人海里找到江海潮的。
可她才不要感激他。她只是抱着江海潮的胳膊,又激动,又心酸,觉得有好多好多话说不出口。
江海潮揉揉她的脑袋,也有些怅然。
她像小时候那样倒在他的肩头,温暖得不想起来。
那晚雪容终于又找到了有家的感觉。她跟着江海潮一家回去,把糖糖抱在腿上,说说笑笑了一整晚也没有觉得累,最后就搂着糖糖,在小床上睡着了。
半夜有人来给她们盖被子,她下意识地抓住那个人的手,叫了一声:“阿洛。”
“我不是你的阿洛哦。”那人好笑地说。
“爸爸。”她迷迷糊糊地改口道。
这回他没有接话,只是叹了叹气,把她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糖糖抱走了。
那一夜雪容做了很多梦。梦里她还是个小女孩,跟在陈洛钧后面一个劲地叫他,可他就是不回头,她飞快地奔过去绕到他前面,看见他怀里抱着另外一个人,两人吻得激情四射,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雪容搭江海潮的车去上班,开到半路时,他忽然问:“容容,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化很大?”
“嗯。”雪容老实点头,“要是以前有人跟我说,海潮哥哥会做饭,会哄孩子睡觉,还会这么听老婆话,我才不信呢。”
他笑笑说:“我也从来没想过小容容长大会是什么样,更没想到江家原来那么多人,现在还有联系的竟然只有我们两个。”
雪容看着窗外,满不在乎地说:“其实我都没想过还会有人认我这个亲戚。”她倔强地抿起嘴唇,沈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无比认真地说,“所以海潮哥哥,看到你真好。”
“那以后有人欺负你的话,要记得来找我。”他开玩笑道,“我一定帮你出头。”
“那当然了。”雪容理直气壮地说,“小时候你教我游泳,害我呛了那么多水,我都没让你补偿呢。”
“好好好,你要我怎么补偿?说吧。”江海潮无奈地看看她,生怕她脑子一转,就想出什么鬼主意。
“那个……”雪容忽然想到一件事,琢磨了一下,又没好意思说。
“说啊。”
“没什么。先欠着,想到再说。”雪容嘿嘿乐道。
“那行,你好好想。”江海潮很爽快地答应了。
雪容下车的时候碰见了同事,人家见她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就问:“哟,小江,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雪容笑得眼睛弯弯的,“比男朋友好啊,是哥哥。”
午休时,她打了电话给很久没有联系过的陈洛钧。
他那头很安静,根本听不出来是在什么地方。
“那个……谢谢你帮我找到海潮哥哥。”她真诚而略带客气地说。
“嗯。你们联系上了就好。”他很平静地回应道。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上次听说你那部戏无限期推迟了?”
“嗯。”
“那你最近在做什么?”
“没什么。休息一段时间。”他依旧很不在意的样子,显然是不肯跟她仔细说。
“哦……”雪容明白自己不应该再跟他纠缠下去,“那你忙好了,拜拜。”
陈洛钧挂了电话,低头出了一会儿神,推开房间门走出去,跟站在厅里的两个人说:“不好意思,我这房子不租了。”
“啊?”其中一个房产中介模样的人走过来,把他拉到角落里问,“是不是嫌租金开得低了?我去问问看房客能不能加一点。”
“不是钱的问题。”他摇头。
“那你自己要住?”中介死缠烂打地问。
他还是摇摇头。
“那你把房子空关在这儿?”中介奇怪地看看周围,“装修家具什么都是新的,不住人,也不租出去,多浪费啊。况且长时间空着对房子也不好……”
陈洛钧打断他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租了。你们请回吧。”说着,他就拉开了防盗门送客。
中介带着那个来看房的房客失望地走了,他便一个人坐回了沙发上,左手习惯性地支在沙发扶手上,若有所思地按着眼角。
一不小心,就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整个房间全都暗了下来,他才起身开了灯,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不大的盒子。
盒子里全是陶瓷碎片,他一股脑地倒在茶几上,弯着腰试图把碎片拼起来。
可不知道是不是少了几片,他怎么拼,都拼不回一个杯子的模样。
他拼得腰酸背疼,最后终于放弃了,拈起原来杯底上的一个碎片,盯着上面的“容”字看了很久。
出门时他特地回头看了一眼。房子里该有的家具都一点点地攒齐了,连书橱和碗柜都塞满了,可他还是觉得这儿空荡荡的,一点人气也没有,所以他这几年来,一天也没有在这里住过。
刚出小区门,便有个人撞到他怀里。
“听安迪说你带人来看房了?看得怎么样?”苏雅笑眯眯地搂住他的胳膊。
陈洛钧下意识地想躲,没躲开,见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住客,只得拽着她快步走到门卫室边的角落里问:“你怎么来了?”
苏雅还是笑着说:“今晚刚好有空呀,听说东城新开了家日本料理店,我想去试试。你陪我吧。”
“今晚我有排练。”他很认真地说。
“哎呀,那种戏也不知道哪天才能真的上演,请一天假没关系的啦。我好不容易才约到麦先生的……”
苏雅还要说什么,陈洛钧已经默默地推开了她的手。
“我有我的安排。”他声音不大,只是语气中已经明显带着不快,“就算你觉得我做的都是无用功,我还是得去。”
说着,他就要走。
“洛钧!”苏雅紧走两步拽住他,“为了帮你,我不知道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他笑笑:“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别人帮。”
“那你难道就一辈子演那些一张票也卖不出去的话剧?”苏雅恨不得晃晃他的脑袋,把他摇醒。
“那又怎么样?至少那是我自己的心血。”他还是不为所动,“你要是真为我好,就拜托你别再替我操心。我只想好好地站在我的舞台上,靠我自己的本事,用不着任何人帮。”
说着,他便再度要走。
苏雅没让他挣脱,声音里带着委屈:“我一心一意只是想帮你,从来没图你回报什么,你有必要对我这么冷淡吗?
他停了停要甩开她的动作,忽然冷笑了一声:“一心一意想帮我?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当年你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我不说出来,不代表我忘了。何况从《当年明月》开始,只要你有什么新戏,总要把我拿出来炒一阵,你明明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我装不知道,已经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苏雅错愕了两秒,随即坦荡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别说得自己好像多清高似的,难道你就没有想利用我?那你为什么从来不站出来说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我们根本就没在一起过?为什么不把我当年做的事也说出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神色却依旧平静:“我说这些有用吗?我说了,你再可怜巴巴地否认,说我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岂不是给了你大好的机会抹黑我,抬高自己吗?我不跟你们玩那套把戏,不代表我不懂游戏规则。”
苏雅起初被他说得愣住了,接着却很快反应过来,也冷笑了一声:“是因为那个丫头吧?你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是因为那个丫头回来了吧?”
陈洛钧别过头去,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苏雅愈发确定自己的判断,声色俱厉地说:“行,陈洛钧,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要是再管你再帮你,我就不姓苏。排着队想跟我套近乎的人多了去了,别以为你真那么重要。”
她停了停又补充道:“不过你可别做什么惹毛我的傻事,说出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来,否则断了你自己的路可别怪我。”
陈洛钧只是看了苏雅一眼,一言不发地推开她,一转头径自走了。
苏雅瞠目结舌地站在那儿,呆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旁边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她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却发觉已经来不及了,索性摘下本来压住了额头的帽子,微微一笑。
那张带着明艳笑容的面孔第二天就上了网。
“事业总归有高峰低谷的,我相信有这么多人的支持,洛钧一定能走出这两年的低迷。”配在这张照片旁边的,是她一段情真意切的表白。
粉丝们看到自己偶像对已经落魄的情人如此不离不弃,情比金坚,一定都感动坏了。
雪容一边吃午饭,一边看着屏幕上陈洛钧跟苏雅拉拉扯扯的照片想。
吃着吃着,照片的背景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昏暗的灯光下,他们旁边似乎有“海棠”两个金色大字。
海棠花园?
陈洛钧居然跟她在那儿?同居了?
她放下筷子,关掉了网页,打开一个工作上的文件,一边看,一边继续吃自己的饭。
那本来就是他的房子,他想跟谁住在那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像是要特地把“陈洛钧”三个字从她脑海中赶出去似的,孟良程刚好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问她晚上有没有空去看电影。
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挂掉电话以后,她对着孟良程的名字发了许久的呆,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这个人才是她的男朋友,这个人才是她应该关心在乎的人。
只是冥冥之中,老天似乎不肯停止折磨她,没过两天,她在江海潮家吃饭的时候,就在娱乐新闻中又一次看到了陈洛钧。
记者追在他身后问:“苏雅比你红,赚得比你多,你会不会觉得压力特别大?”
他不知在往哪儿走,急匆匆的样子,只是回头对着镜头看了一眼,眼神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
记者还在穷追不舍:“苏雅没有在事业方面给你一些帮助吗?”
没想到陈洛钧忽然停下了脚步,正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我只会努力做好我喜欢的和我应该做的事,其他的老天自有安排。”
“那如果老天就是安排你们走女主外男主内的路线呢?”这回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似乎就逼着要他说出“我愿意做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这种话了。
“什么狗屁节目嘛,这种不正规的访问也能播。”江海潮拿遥控器要换台。
“别动。”雪容按住他。
她很想看看陈洛钧会怎么回答。
他一点也没被这样的问题窘到,而是扬了扬眉,谦和地一笑,反问道:“我跟苏雅只是普通朋友,你觉得谈得上什么谁主外谁主内的吗?”
他眼底那簇熟悉的火花迸发出来,带着难以察觉的傲意,直接把记者问得哑口无言。
雪容完全呆了,仿佛一整盒的鞭炮在她身体里炸了开来,噼噼啪啪震得她脑袋直响。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面直接地回应他跟苏雅的绯闻。她几乎可以想象未来一段时间里会有多少人那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也可以想象苏雅被这样直接驳了面子会多么气急败坏。
即使早就意识到陈洛钧跟苏雅其实根本没什么,可雪容还是一直盼着他会给她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只是没想到,真正听到这个答案时,她已经没有资格开心或是欣慰了。
电视里的陈洛钧对着镜头再度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哪怕经历了那么多浮浮沉沉,他的笑容还是如此坚定。
电视已经开始放广告了,雪容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屏幕。
“好啦,吃饭了。”江海潮给她夹了块肉。
“哦。”雪容魂不守舍地嚼起来。
“容容,陈洛钧说你是他姑姑的学生?”张亦越问。
“嗯。”雪容点点头。
“我们学校当年都传说陈洛钧是孤儿,被他姑姑收养的呢。”
“才不是呢。”雪容摇摇头,“他家很有钱的。他爸爸叫陈茂祥,海潮哥哥,你知道吗?”
江海潮明显一怔。
雪容看自己丢下的炸弹起到了效果,耸了耸肩说:“所以呀,他要是想当个公子哥啊总经理啊什么的,简直太容易了嘛。不过他跟他爸关系确实很差。”她蔫了一点下来,“他爸不喜欢他走这条路嘛。”
“那他的背景这么久都没有被人拆穿,还挺不容易的啊。”张亦越说。
“那是因为他还不够红吧。”雪容想想说。
“要是他真的红了,容容你估计也要被人挖出来了。你看他跟苏雅……”
张亦越的话正中雪容的心事。
她也知道这点。虽然她一点也不希望被卷到这些是非里去,可是也不能希望陈洛钧一直是个怀才不遇的三流小演员啊。
“反正我跟他又没关系。他红不红关我什么事。”雪容嘴硬道。
“容容,虽然陈洛钧这人不错,但是他那个圈子太复杂了。”江海潮安慰雪容说,“所以你不跟他在一起也好。”
“嗯。”雪容乖乖地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听话?”江海潮倒是有些惊讶,“是不是我记错了?以前从来没见你这么老实过。”
“有人管我挺好的,以前不知道。”雪容把头低下去,“况且我早就跟他分手了,现在也有男朋友了。”
吃完饭,雪容拉着江海潮到玄关的角落里,厚着脸皮问:“海潮哥哥,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你要多少?”
“一万五。”
江海潮有点犹豫:“你要钱干吗?”
“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爸爸出事了,家里什么都没了,最后一年的住宿费还是我男朋友帮我垫的。我想早点还给他,不想一直欠他的钱。”雪容解释道。
“好,没问题。”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雪容本来没想到这么顺利,连自己打算分期付款,每个月还他多少钱都算清楚了才开的口,这会忽然有点感动。
“谢谢……”她红着脸小声说道。
江海潮笑了笑:“你不肯欠他的钱,倒肯欠我的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雪容的脸愈发红了。
第二天雪容下班从公司出来,便看见孟良程的车停在门口。雪容并没有跟他约好晚上见面,一时间有些吃惊。他则老远看见了雪容,下车迎过来,一把抓住雪容的胳膊,小声说:“我奶奶病了。”
雪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两个人便走到了车边。
程冰坐在后座上,看见雪容便勉强笑了笑说:“雪容啊,奶奶昨天发心脏病了,醒过来就说想见你一面。”
雪容慌忙问道:“奶奶怎么样了?”
“昨晚刚住院,还在等专家会诊,看要不要做手术。”孟良程脸色沉重地回答说,“医生怕奶奶年纪大了,动手术可能不太容易恢复。”
“哦……奶奶平时身体挺好的,这次也应该没事……”她只好尽力安慰了他一句。
一路上三个人都沉默着,车里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
孟良程家里很多人都在,把单间病房挤得满满的,一看雪容来了,都走到走廊上,把地方腾了出来。
孟良程的奶奶看起来比过年时苍白了许多,躺在病床上,冲雪容招了招手。
雪容走过去站在床头,叫了一声“奶奶”。
奶奶有些吃力地笑笑说:“闺女,不要怕,我还要喝你跟良程的喜酒呢。大红包都给你准备好了。”
雪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奶奶示意她把门关上,又让她在床头坐下,伸手抓住雪容的手,塞了个什么东西在她的手心里。
雪容低头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枚金戒指,黄澄澄的,刻着龙凤,很有年头的样子。
“这是我当年的结婚戒指,一直琢磨着要给良程,但是又怕那小子心粗,给我弄丢了。”奶奶笑眯眯地把她的手合起来,“你别嫌旧。回头也不用你戴着,就当个念想放在家里吧。”
“奶奶……”雪容有点心慌地想要把戒指拿出来,手却被奶奶紧紧地握住,动弹不得。
奶奶似乎看出她有些不情愿,便拍拍她的手说:“奶奶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你。你和良程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做主。”
这回她再也没法拒绝,只能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
奶奶精神不错的样子,拽着她的手又说了会儿话,后来还是程冰进来跟奶奶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雪容也要回去了。”
奶奶这才点点头,放开了雪容的手。
孟良程赶紧走过来,亲昵地搂住雪容说:“奶奶,我先送雪容回去。”
走出病房的时候,雪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奶奶还是看着他们的方向,又冲她慈祥地一笑。
孟良程送她到医院外面,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才几天不见,他比上次憔悴了很多,虽然尽力克制,却依旧掩饰不住眉眼间忧心忡忡的神色。
“别太担心了,我看奶奶精神挺好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雪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沉重的神色,即使算不上感同身受,至少也替他担心焦急。
“嗯。”他点点头,有些虚弱地对她一笑,“先送你回去吧。”
雪容摇摇头:“别送了,我打车就行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几天肯定还得跑来跑去,有的辛苦呢。”
他考虑了片刻,随即低头紧紧抱住了她。
她起初有些犹豫,接着也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刚才孟良程奶奶给她的那枚金戒指还在她的口袋里,隔着厚厚的衣服,她似乎能感觉到那沉甸甸的分量,一张愧疚和感激交织而成的网仿佛从那儿扩散开来,迎面将她紧紧缚住。
那晚回去,雪容好像梦见了妈妈。
其实她早已经记不清妈妈的样子,只记得爸妈离婚的时候她还没有上学,有天从幼儿园回来,忽然就发现家里空旷了许多,爸爸破天荒地早早回了家,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一手拽着保姆的衣角,一手攥着棉花糖,跑得满头大汗的雪容,只是苦笑了一下。
从那以后,本来就很惯她的爸爸更加把她宠上了天,像是要补偿她一样,不管是昂贵的漂亮衣服,还是最新款的玩具,她只要动动嘴唇,就没什么得不到的,身边的小朋友个个都很羡慕她,她也一直觉得自己比很多人家的孩子要幸福。
直到她认识了陈洛钧,直到她每个周六在陈老师家吃饭。
虽然陈老师一家人都对她很好,可她每次坐在他们中间吃饭时,都深深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看着他们聊天欢笑却插不上话,连菜都不好意思夹,只能默默地埋头吃陈洛钧夹到她碗里的菜。只是害羞归害羞,她还是觉得跟一大家人一起吃饭,比她一个人跟保姆吃饭要好得多。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一个让她时刻觉得安全,可以放肆地大笑大哭,永远不会忽然变得空旷的家。
她曾经以为陈洛钧会给她这样一个家,直到她一次又一次被出去巡演的他留在海棠花园的房子里,蜷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播他跟别人的绯闻,一遍遍地打他手机,听那个“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直到倦极睡去。
她知道孟良程会给她这样一个家,可她不曾意识到,她一直以来想要的那个家里,已经处处都布满了陈洛钧的烙印。
梦里她好像穿着婚纱,爸爸正把她交到新郎的手上,妈妈则坐在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而她则满心欢喜的握住了新郎的手,心头小鹿乱撞,幸福得有些眩晕。
她醒来时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眼前似乎还飘浮着刚才粉红色的梦境。只是她最终还是清醒地明白过来,梦就是梦,是永远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美好。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心紧紧地关上,假装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七情六欲,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
从奶奶开刀到出院,雪容陪孟良程去过几次医院。戒指的事情没有人再提过,孟良程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似的,对她也跟平时没有区别。只有她自己,每见到奶奶一次,就会觉得自己的负罪感又增加几分。
听说公司要在C城开设一个办事处,要派几个员工过去时,雪容觉得这是老天拯救她的大好机会,第一个去找领导填了申请书。
“我跟你说,逃避不是办法。”林晓琪对她这种一遇到麻烦就要逃跑的做法非常不屑,“当年陈洛钧跟人家闹点绯闻,你就不肯面对他,跑到英国去,结果呢?事情还不是越来越麻烦?”
“这回不一样……”雪容无力地辩解。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孟良程的奶奶给了你一个传家宝戒指吗?要不你就收下,嫁给他好好过日子,要不你就上门负荆请罪,说你不愿意跟他在一起,要跟他分手,把戒指还回去,有什么难的?”
雪容不说话了。她也知道林晓琪说的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只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如此爱憎分明,干脆利落。
收到领导短信说她已经被选中派去C城时,雪容正在孟良程的车里,准备去参加自己翻译的那本书的签售会。去年接到这本书稿时,她还在英国,正好是写完论文等毕业那段比较闲的日子,当时做梦也没想到,这本书的原作竟然会在年底的时候得了一个英国还算出名的文学奖,连带着中文译本也跟着红了起来。出版商安排了作者齐诺来中国办签售,把雪容也拖住了,一起搞了个读者见面会。
“什么事?”孟良程问雪容,“是不是签售会有什么变化?”
“不是。”雪容摇摇头,有些犹豫地说,“是我们领导的短信,说还是要派我去C城。”
她跟孟良程提过可能要被公司派去C城的事情,只是没提是她自己申请要去的。
孟良程微皱了一下眉头,直到车子等红灯停下来时才问:“确定了?”
“嗯。”雪容不敢看他,“其他同事好多都资格比我老,领导劝了也不肯去。”
孟良程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车开到了地方,停在路边。
“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他一反常态地态度有些冷漠,“忽然想起来有点事要去办。待会儿结束了我来接你。”
“好。”雪容什么也没问,“你开车当心。”
整个签售会上,雪容都狐假虎威地坐在台上,一边听主持人介绍齐诺和他的小说,一边神游地想着自己要去C城的事情。
“拜托,你再走神的话,全场就没人在听了啊。”齐诺忽然凑到她脑袋边上说。
雪容回过神来,被他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盯得直发毛。
“我有点紧张,怎么办?”齐诺继续小声问她。
“你紧张什么啊?不是都开过好多次签售会了吗?我才紧张好不好,坐在这儿都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跟你在一起激动得紧张。”齐诺极其认真地盯着她说。
雪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以前她跟齐诺只是发邮件交流过,纯粹是工作上的关系,这次他来了中国,雪容才发现他是她见过最奇怪最有意思的人——比她只大一点点,已经在念博士,主修天文学,以一本爱情小说进入文坛,整天嘻嘻哈哈不着调,靠着金发碧眼的好相貌,唬得出版公司的一群姑娘围着他团团转。
齐诺被她瞪得不敢再说话,只好冲着台下保持着英俊潇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