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干吗……”雪容拖住他,“干吗要去我家洗澡?”
陈洛钧没理她,只是退下来一步,搂着她的肩膀,半拖半抱地就把她骗上了楼。
一进门,陈洛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进洗手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雪容站在门口听了很久。那么普通的声音,却让她挪不开脚步。
陈洛钧出来时终于刮干净了胡子,露出被晒黑不少的脸颊。
看见一直在门口等着的雪容,他情不自禁地伸臂想要抱她。
雪容条件反射般地退后一步说:“你饿不饿?我去帮你煮点东西吃。”
说着,她简直像逃窜似的跑进了厨房。
陈洛钧只好无奈地去客厅坐下,看见雪容的笔记本被扔在沙发上,就拿过来掀开了屏幕。映入眼帘的十几个网页,都是那条她刚才说的新闻。他一路上都没上过网,也没看过电视,直到见到雪容才知道这件事,看着看着,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雪容端着煮好的面出来时,看见陈洛钧正在用她的电脑,想到自己的屏幕上全是他的名字,便慌忙放下碗,一把把电脑抢了过来。
他也没反抗,只是弯腰凑在低矮的茶几上,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来。
雪容还没见过他饿成这样,很快就把一碗面全都吃光了,连汤都没有剩下。
她把空碗拿进厨房洗了,回来发现陈洛钧已经睡着了。
他只穿了件很薄的毛衣,什么都没盖,躺在沙发上睡得很熟。
雪容走过去推他:“别睡这儿,当心着凉。”
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自己走到雪容的房间,重重地一头倒在了她的被子里。
“你睡这儿,我怎么办啊?”陈洛钧占据了她小小的单人床的一大半,几乎把她的被子全裹在了身上,雪容弯腰下去晃了晃他。
他翻了翻身,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好香。”
雪容好不容易分辨出这两个字,顿时哭笑不得。而床上的人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她去整理他刚脱下来的衣服,发觉他的钱包掉在地上,捡起来准备塞回他的口袋里时,无意间发现里面有样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是一块旧的发黄的伤筋膏,上面留着她亲手写的“阿洛加油”四个字。那还是当年她要离家出走,他连夜赶回来时贴在背上的。
那天他也曾经这样躺在她的小床上,睡得很香。
雪容抱着膝盖坐在陈洛钧脚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呼呼大睡的样子。
他的嘴唇上全是干裂破皮的口子,脸上的皮肤也红一块白一块的,粗糙不平。
她趴近了一些,有点心疼地伸手蹭了蹭他的脸。他没有反应。
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了拨他的头发。他还是没有反应。
她收回手,看了他半天,偷偷摸摸地弯下腰去,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嘴唇。
这回他反应了过来,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啊!”雪容叫了一声,刚挣扎着侧过身,他却自个栽到她身边躺下,从背后抱着她,很快又没了动静,睡着了。
只是他用两只胳膊死死地抱住了她,她一点都动弹不得,只好睁着眼睛盯着他就在眼前的手看。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只是手背上的皮肤有些干燥粗糙。
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怀抱里抽出来,试探着放在了他的手边。
他在睡梦里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分开五指,紧紧地交错着她的手指。
雪容闭起眼睛,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陈洛钧这一觉睡了很久,他醒来的时候,发觉天还是黑的,房间里开着一盏台灯,雪容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侧面对着他,正低头不知在写着什么,一会儿皱皱眉头,一会儿咬咬嘴唇,满脸的孩子气。
他欠了欠身张口想叫她,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便又躺回去,看着灯下她小小的身影。
她记忆中及肩的黑发不知什么时候长到了过胸的长度,细密微卷,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背上,显得人更小了。
他看着她认真写字的样子,不知不觉地看了很久,直到雪容回头发现他已经醒了。
“现在是年初一晚上了。”她看他一眼,声音闷闷地宣布说。
陈洛钧试着又张了张口,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坐起来伸出一只手,示意她过来。
雪容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神里交织着担心和胆怯。
他看着她怔忡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整个人贴近她的身体,极其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双唇。
她近乎本能般地闭起了眼睛。
他的嘴唇有些干,吻着她的动作带着曾经没有的生涩。
可那对她仿佛却是莫大的吸引,她只是犹豫了片刻,就放松了身体,搂住他的脖子,开始回应他。
他轻轻地托住她的脑袋,依旧温柔而小心地触碰着她唇齿间每一寸的温暖。而她却忽然狠狠地开始咬他的嘴唇,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
似乎只有这样激烈的动作才能让她确定他就在自己面前,毫发无伤的,她原本的担心害怕都是只是误会。
他再也按捺不住,呼吸急促,拉开她的衣领,沿着她的脖子火热地一路吻过去。
吻到她颈后和肩膀之间那道疤时,他猛地停住了,接着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渐渐地泄下气来。
雪容也清醒过来,僵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伸手要去拉自己的衣领。
陈洛钧按住她的手,低头把脸埋在她的颈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
“对不起,我不应该来找你……”他没有说下去,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经沙哑得听不见。
雪容冷静下来,坐直了身体,默默地穿鞋下床,走到厨房里,翻出一盒喉糖,再倒了杯热水,走回卧室放在床头,自己则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澡。
站在滚烫的热水里,她久久没有动作。身体里有什么在流逝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觉得自己仿佛如同一座被遗弃荒野的雕塑,即使内心坚如磐石,外表却早已经风化脱落,变得不像样子。
她按着自己肩上那道烧伤留下的疤痕,指尖深深陷进皮肤里。
那是她去英国第二年发生的事。她半夜被浓烟呛醒,发觉客厅里火光刺眼。她第一反应不是要逃,而是想到自己的笔记本在客厅里,里面有所有她跟陈洛钧以前留下的不多的合影。
冲出去想拿电脑的时候,房间的门框砸在了她的肩上。如果再偏十几公分,她就要头破血流地死在火灾现场了。
被抬上救护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时,她终于哭了出来。
周围的人都以为她是疼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忽然之间明白过来,自己因为那些荒唐可笑的绯闻,就放弃了原本属于她的阿洛,她的脆弱、蛮横、任性,让她在这场大火里失去了一切,老天连最后一点回忆都不肯给她留下。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回想起刚才那个不应该发生的吻,却无法抑制地想要更多。
她身体里仿佛有巨大的黑洞,只有一个人能够填满。一个她不知如何面对,甚至根本不应该面对的人。
她在洗手间耽误了很久才出来,走回房间里时,却发现陈洛钧本来扔在沙发上的大衣已经不见了。
他丢了张字条在书桌上,匆匆地写了几个字:容容,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都没有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雪容盯着他的字条看了一会儿,手脚渐渐冰凉下来,苦笑着想,当初是她自己留了一句话就走的,现在他只不过是还回来而已。
她把字条丢在一边,继续伏在书桌上给爸爸写信。
她写了很多很长,最后却全撕了,对着一堆纸屑发了半天呆。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爸爸不肯跟她联系了。
他们的生活都无喜可报,说什么都是在欺骗,在掩饰。
客厅里有陈洛钧落下的一个行李袋,估计是走得太匆忙,忘记了。
那个袋子布满尘土,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她打开来看看,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只有一沓厚厚的剧本。
等了两天,陈洛钧一直没有来拿回他的东西。就算衣服他不要了,可是那写满了批注的剧本对他来说,应该挺重要的吧。雪容想,他一直没来拿,说不定也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于是她决定把他的东西送到安迪那儿去,放在门口就走。
她一大早去到了酒吧门口,心想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起来开门,应该没人看见她,却发现酒吧门大敞着,里面没有开灯,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传来乒呤乓啷砸东西的声音。
雪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绕到后门那儿,抬头看着陈洛钧房间的阳台。
她刚一抬头,就看见一本本书从阳台上飞落下来,接着是一箱衣服,再接着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扔得满地狼藉。
地上本来都是化了一半的积雪,泥泞不堪,他的东西就这么散落在那儿,全都脏的不像样子。
雪容没怎么考虑,就蹲下来一件一件地开始捡他的东西,都堆到还算干净的后门台阶上。
她一次次捧着东西往后门走的时候,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说:“这卡里有二十万,你先拿去,把债还了。”
“那不行,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安迪说。
“洛钧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苏雅坚决地说,“就当我借给你的。”
安迪没再说话,大概是接受了。
“他人呢?”苏雅问。
“在楼上。”
“你的酒吧搞成这样,他以后住哪儿?”苏雅有些焦急,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安迪,“海棠花园的房子他又死活都不肯住,租出去也不肯,就空关在那儿,每个月还得还贷款,真是急死人了。”
她想了想,跺脚说:“算了,我还是让他搬到我那儿去吧。”
“但是……”
“什么但是不但是的,我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在A城,大不了我回来的时候住酒店,他总该答应了吧。”苏雅无奈地说。
雪容默默地放下手里最后几本书,退后了两步。
难怪他这几天都杳无音信,原来是遇到了麻烦。
她想了想,把陈洛钧落在她家里那个行李袋也放到后门口,心灰意冷地转头离开了。反正他都要住到别人家去了,她留在这儿,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年初六雪容没有让孟良程来接,自己买了点东西去了他家。
本来以为就是陪他爸妈吃顿饭,没想到他家竟然一屋子的人。
“来来来,良程的奶奶早就想见你了。”程冰跑到院子里接雪容,搂着她亲热地往厅里走。
孟良程的奶奶站在客厅门口,一看见雪容就眉开眼笑地塞了个红包给她:“这闺女真漂亮。我们程程可走了大运了。”
“谢谢奶奶,奶奶新年好。”雪容只好接过来,鞠了个躬说。
“好好好。”孟良程奶奶把她从程冰怀里抢过来搂着,挨个给她介绍厅里的人,“这是程程他大伯、大妈、堂哥、堂姐、小姑、姑父、妹妹、小外甥……”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雪容挨个寒暄过来,忙得晕头转向,手里塞满了红包。
孟良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捧着碗甜汤说:“哎呀你们都别这么热情了,把雪容吓坏了怎么办。”说着,他把雪容从人堆里拽出来,拖到厨房去,“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我妈今天把家里亲戚全请来了。这一屋子人,没把你吓着吧?来,喝完红枣银耳汤压压惊,我们家就是人多,还都爱凑热闹……”
“良程。”雪容打断他,“我有话跟你说。”
她一下子认真起来,孟良程脸色一变。
刚要说什么,客厅里又传来程冰的呼唤:“良程,奶奶找你有事。”
“等我回来再说哈。”孟良程对雪容笑笑。
可直到吃完饭,雪容也没找到机会跟孟良程单独在一起。
她被安排坐在孟良程奶奶旁边,碗里堆满了菜,根本吃不过来。奶奶一直拽着她手问,闺女上班辛不辛苦啊,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冷不冷啊,我们程程有没有欺负你啊。她一直摇头,无言以对。
孟良程坐在她对面,不时地充满歉疚地看她一眼,不出声地说:“不好意思啊。”
她勉强笑笑,对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每看他一眼,她都觉得自己的嘴唇像被火烧似的。陈洛钧的吻似乎在她唇上心上都种了魔咒,让她无时无刻不被内疚煎熬着。她觉得自己再也熬不下去,再也无法这样自欺欺人地假装一切都很完美。
吃完晚饭孟良程送她出来的时候,一大家人送他们到了院门口。
奶奶朝她挥手说:“有空常来玩啊!”
雪容笑着使劲点头答应了。
她跟着孟良程走到车库,站在门外,停下了脚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眶渐渐红了。
孟良程走过来,有些担心地看看她问:“怎么了?不舒服?”
她咬住嘴唇,心虚地摇了摇头。
他不放心地一直看她,接着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拉住她的手,轻声问:“是不是因为过年,有点想家,想你爸了?”
见她一直没有回答,他愈发放低了声音,温柔而坚定地指了指门廊的灯光说:“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爸不在也没关系,你有我。”
她心底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细细地裂了条缝,一滴眼泪静静地滑落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恨过陈洛钧,哪怕是当年看到他在电视上跟苏雅那么亲热时也没有,可这一刻,她忽然恨透了他。
是他害得她连怎么爱别人都不会了,是他害得她连怎么让自己幸福都不会了。即使她竭力想走一条对的路,他的声音却一直在她身后呼唤,令她每走远一步,都如同万箭穿心。

Chapter4 也许爱一个简单的人也是不错的
林晓琪还在读研,她放完寒假过完年回来见到雪容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钱?借我一点。”
林晓琪上下打量她:“你不会是过年的时候赌博去了,输了个精光吧?”
雪容摇摇头:“有没有嘛?”
“要多少?”
“一万五。”
林晓琪大惊:“你当我财主啊。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雪容起初说不出口,纠结半晌才解释道:“我想把欠孟良程的钱还给他。我上班以后攒了五千,还差一万五。”
“你跟他还用算这个?以身相许不就完了。”林晓琪奇怪地问。
“不是的。”雪容认真地摇摇头,“我欠他的情就够多了,不想在钱上也欠他的。否则我看到他总是……心虚。”
“你看到他心虚是因为自己老想着陈洛钧吧?”林晓琪一针见血地说,“我看你应该问他借钱去。他怎么说也是个明星啊,这点钱还不小菜一碟。我哪儿来的一万五啊,一百五差不多。”
“别闹了。”雪容无奈地说,“我跟他都好久没联系了。况且他也不会比你有钱。这两年我都不知道他在干吗,应该日子过得也不好,现在连他本来住的那家酒吧都关门了,他说不定要流落街头了呢。”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情不自禁地叹了叹气。
林晓琪完全不能理解:“我以为他们娱乐圈的人个个都是富翁呢。”
“才不是呢。你以为这个圈子很好混吗。”
“那要不你卖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吧。上次那条金项链应该可以值点钱。”林晓琪尽出馊主意。
“那点钱哪里够啊。”雪容郁闷地说,“况且我才不要卖东西。”
“哦对对,我忘了,你当年把自己的红木琵琶卖了,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当我没说。”林晓琪豁然醒悟过来。
那把琵琶是她考完十级那年爸爸奖励给她的,特意找全国有名的制琴大师定做的,背板的角落里还刻着她的名字,可前年爸爸出事的时候,她为了筹钱付律师费,几乎半价就把它卖了出去。
爸爸送给她最重要的东西,她都留不住。
“那孟良程的钱你就慢慢还呗,本来也没看你有多着急,现在干吗忽然慌起来?”林晓琪又问道。
“我一直想早点还清楚的……”雪容刚解释到一半,忽然被电视上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条关于陈洛钧那个剧组的报道。年前出车祸的是载着他们导演还有制片人的那辆车,车子从积雪的山脊上翻了下去,司机和乘客无一生还。整部电影的拍摄也因为这起悲剧无限期延迟了。
新闻里刚好在报道导演的葬礼,整个画面都笼罩着一股愁云惨雾的气息。
记者在采访这部戏的男主角,陈洛钧则站在画面的左边,穿着一身黑衣,脸色沉重,比过年见到时又憔悴了不少。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站得笔直,仿佛无尽的荒野上一株被人遗忘的植物,离她那么那么遥远。
雪容有偷偷地上过他的论坛,却一条新的消息都没看到,自从安迪的酒吧关门了以后,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没有再联系过雪容,仿佛除夕那晚他回来找她,抱她,吻她,都是她一相情愿的幻想,又或者只是他心血来潮,一时冲动。
他大概根本不知道,他一个小小的举动,也能倾覆她原先的生活,让她的心迟迟回不到应该在的地方。
节后雪容的一个同事辞职了,一时没有顶替的人,她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经常加班到很晚,虽然累,但偶尔也会暗自庆幸,对着成山的工作,也好过面对孟良程无辜而关切的眼神。
一天她难得早下班,出门时正在琢磨晚上终于可以认真做顿饭吃了,却忽然被一辆车拦住了。
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司机问:“您是江雪容小姐吧?”
雪容愣了愣,瞄了眼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那车的牌子雪容认识,很高档。
“我是。”她紧张地点点头。
“那麻烦您上车好吗?有人想见你。”司机仍旧很礼貌地问。
雪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如今她认识的人当中,能有这样的车这样的司机的,只有两个——陈洛钧的爸爸和孟良程的爸爸。
不管是哪个,她似乎都得去。
她上了车,偷偷发了条短信给林晓琪,把车牌号和车型告诉了她。
车子载着她出了城,绕到了半山上,开进了一间环境优美绿树成荫的医院。
她开始有些紧张了,可不管怎么跟司机打听,他都只是笑笑不回答,安慰她不用担心。
司机把车停在停车场,带着她神神秘秘地在住院大楼里绕来绕去,终于来到一层全是粉红色的病房前,就打了个招呼走了。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走廊的尽头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隔着落地玻璃盯着一个房间看。
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声音问:“爸爸,都好几天了,弟弟怎么还是那么小?”
“你以前也是那么小的啊。”站在她身边那个男人高大修长,微弯着腰,牵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温柔地说。
“真的啊?那他是不是要好久好久才能长到我这么大?”小女孩趴到窗上认真地往里看。
“是啊,所以你要好好照顾他,他才能长得快一点。”
那个男人的身形雪容一点也不熟悉,可他那清亮温润的声音,却好像猛地击中了她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护士从房间里抱了个襁褓出来,递到那个男人手上说:“江先生,你儿子长得真像你。”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一脸幸福地抱在怀里,转过身来弯腰对小女孩说:“糖糖,你看弟弟的手多小。”
看清他的长相时,雪容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声惊呼堵在胸口,迟迟不敢喊出来。
倒是他看见了站在走廊这头的雪容,定睛端详了她两秒,接着扬眉微微一笑说:“小容容,谁说你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的?”
雪容按住狂跳的心,远远地叫了一声“海潮哥哥”便不敢再说话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从未想过世界上竟然还有跟她血脉相连的人,会这么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生怕自己一动,就打破了这样一个她从来想都不敢想的梦境。
江海潮走过来,指指雪容说:“糖糖,叫小姑姑。”
“小姑姑。”糖糖清脆地叫了一声,抬头好奇地看着雪容。
雪容低头盯着糖糖半天,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她看看江海潮,看看糖糖,再看看襁褓里那个眉目都看不清楚的宝宝,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出来。
“咦,爸爸,小姑姑怎么又哭又笑的?”糖糖奇怪地问。
江海潮轻声跟她说:“去叫护士姐姐出来。”
糖糖乖乖地去了,带着一个护士小跑过来,把江海潮怀里的宝宝又抱回了育婴室。
江海潮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雪容揽到怀里,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她哭。
雪容不知是看见他激动,还是想到过去伤感,抱着江海潮哭得浑身发抖,却停不下来。
糖糖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过来,仰头拽拽雪容的衣角说:“小姑姑,你别哭了。”
被这么小的孩子安慰,雪容终于不好意思了。她放开江海潮,转头对着墙壁擦干眼泪,俯身摸摸糖糖眉清目秀的小脸,抬头说:“海潮哥哥,你怎么老得这么快?女儿都这么大了。”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不也才十岁,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江海潮把她拉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很久,才轻声说,“容容,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雪容笑笑:“现在也不晚啊。”
江海潮摇摇头:“是我不好,这么多年都只顾着自己……”
“别说了。”雪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知道我爸爸跟大伯闹翻了,你自己也发生了很多事。”
江海潮看着她,似乎不知该如何组织句子,良久才说:“我好像不记得你这么懂事啊?”
“我也不记得你这么多愁善感啊。”雪容终于从心底里笑开了。
其实她有十几年没有见过江海潮了,可如今站在他面前,那曾经的记忆都回来了。那时她还是个爱笑爱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连陈洛钧是谁都不认识,人生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暑假放完就得回学校上课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样一个成熟儒雅的男人,两个孩子的爸爸,竟然是当年飞扬跳脱、带着她四处疯玩的海潮哥哥。
两人面面相觑,一味傻乐。
“妈妈,妈妈。”糖糖忽然朝走廊那头跑去,扑到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腿边,指着雪容说,“小姑姑来了,爸爸跟她两个人都傻掉了。”
江海潮迎过去,皱着眉头问:“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也不等我去接你。”
糖糖的妈妈扶住他的手臂,温柔一笑说:“我没事,出院手续都办好了。本来想等你过来,可实在是好奇陈洛钧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就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听见“陈洛钧”三个字,雪容震惊地看看他们,想问什么,又不知从哪儿问起,只是下意识地跟了过去,站在两人面前。
“现在你看到了?就是为了这丫头,陈洛钧才满世界找我。”江海潮转头对着错愕的雪容说,“否则,我也不知道你竟然一直在A城,还有这么个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雪容小声反驳。
江海潮似乎没有打算跟她讨论这个问题,只是搂着自己的太太对雪容说:“还不叫嫂子?”
雪容不理他:“姐姐好。”
“你好。我叫张亦越。”张亦越握了握雪容的手,瞥了江海潮一眼,“还是叫姐姐好。叫什么嫂子啊,土得不得了。”
见雪容脸颊上全是泪痕,她便跟她开玩笑说:“我们很有缘呢,陈洛钧跟我是同一届的校友,他考上国家舞蹈学院的时候,全校人都认识他了。只可惜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否则他也不用找海潮找得这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