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转身就走,路过雪容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陈洛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雪容面前,低声说:“刚才那些话……对不起。”
她尴尬地笑笑:“那些话又不是你说的,你道什么歉。何况你爸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贪污犯的女儿。虽然我不相信我爸真的是那样的人,但是其他人怎么想,我也控制不了。”
说着,她靠在墙边,无意识地踢着脚下的易拉罐。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低下头去在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包烟。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放回去,只是靠在她对面的墙上,抬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雪容捏了捏口袋里的信封,想拿出来还给他,可看了看他明显肿起来的脸颊,又有点不忍心。
天上渐渐飘起了雪花,细小湿润的雪片落在脸上,凉凉的。
陈洛钧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揽住雪容的肩头说:“进去吧,外面冷。”
她推开他的手臂,摇头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那我送你。”
她还是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他也没再坚持,只是跟在她后面一直走到外面的马路上,看着她坐进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快开车的时候,她忽然让司机停了下来,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欣喜地奔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雪容就从车窗里递出一个信封给他,接着便关上了车窗,绝尘而去。
陈洛钧没有打开信封,就已经明白里面是什么了。他退后两步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摸出一根烟点着,没有抽,只是一动不动地捏在手里。
雪越下越大了,很快就把他的头发染成了白色。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才站起来,拍了拍满身的雪花,走回酒吧里。
酒吧里的人已经比刚才少了很多,只剩下几桌喝多了的客人还赖着不肯走。
他走到吧台里刚要跟安迪说什么,却一眼看见吧台的尽头坐着孟良程。
他明白过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问:“先生,要点什么?”
孟良程晃晃手里还剩下半杯的酒说:“要你离雪容远一点。”
他冷笑一声。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似乎全世界都打算来教训他。
他没搭理孟良程,只是转身去整理酒柜里的酒。
孟良程在他身后接着说:“我早就猜到你就是雪容上大学时那个男朋友。没错,她是对你念念不忘,但是你别忘了,她当时跟你分手,就是因为她想要的你根本给不了。”
陈洛钧轻描淡写地说:“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她要一个随时随地能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的人,她要一个稳定的衣食无忧的家,你给得了吗?”孟良程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说到他的痛处,“要是你给得了,当年她就不会离开你。你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他扬起眉,一笑说,“没错。从头到脚,都是我的。”
陈洛钧转身重重地放下手里一个酒瓶,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眯了眯眼睛,忍住了。
他打心底里不屑跟孟良程讨论这种问题,更不愿意跟任何一个人讨论雪容,她就是他心底那个藏得小心翼翼的角落,谁都碰不得。
他微微一笑,对孟良程说:“我们快打烊了。明天请早吧。”
孟良程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吧台上:“不用找了。”
“谢谢。”他还是客气地冲他笑笑,把钱放进了收银机。
酒吧结束营业上楼时,他把雪容刚才还给他的信封拿出来,塞进了床边行李箱最底下的角落里。手抽出来时,不小心被信封的边缘割了一下,划破了一个极长极细的伤口。他没觉得疼,只是盯着血珠缓慢地从伤口渗出来,在手背上画出浅浅的一道红线。
雪容小时候最爱的事情就是过年。一开始是因为过年的时候爸爸可以在家休息几天,她可以吃到爸爸亲手做的饭,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吃零食、看电视、晚睡觉,后来则是因为陈洛钧只有过年的时候肯定会回B城,她可以见到他那么几眼。
她上高中的时候,爸爸就已经一直拿陈洛钧来开她的玩笑了,总是说“我们家容容以后要改姓陈了可怎么办”,每次去陈老师家上课的时候,陈老师还会跟她打听陈洛钧最近的动向。
她那点青春期甜蜜的小心思,根本谁都瞒不住。
不过正是因为有陈洛钧,她才从来不敢偷懒。这人每周打电话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要问她作业写了没,接着就关心她最近有没有考试,考了多少分,哪门课成绩又掉下去了,是不是该恶补一下之类的,比她的班主任还难对付。而她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就是爱玩,做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没什么毅力,所以以前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徘徊在班级里的中游。但是自从跟陈洛钧拉完勾要考去A城以后,她就忽然开窍了。
每次跟他汇报自己分数的时候,她都得意极了。而汇报完以后,她就可以屁颠屁颠地跟他唠叨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八卦了。为了不漏掉一点新闻,她还随身准备了一个小本子,一遇到什么要跟陈洛钧说的事情就立刻记下来,简直训练有素,专业极了。
有一次她在电话里很美地跟他说,前两天情人节,班级里有个男孩给她送了好大一盒巧克力。
“好吃吗?”他问。
“好吃啊,当然好吃了。”她开心地说。
他沈默了一会儿,又问:“你都吃了?”
“都吃了啊。”雪容一点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那个牌子好贵的呢,不吃多浪费啊。”
陈洛钧又沈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关系挺好的吧。”
“还行吧。”雪容稀里糊涂地没反应过来,“有时候会一起回家啊什么的,他有什么题目不会还会打电话来给我呢,哦对了,下周我们班级去春游,要搞划船比赛,他还约好跟我一组呢。”
她只顾自己说着,没留意到陈洛钧已经半天没出声了,等她把话都说完了,才不放心地喊了一声“洛钧哥哥”。
他“嗯”了一声说:“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什么男朋友?”她奇道。
他气结,耐足了性子说:“你又跟人家划船,又跟人家一起回家,他还不是你男朋友?”
雪容“啊”了一下:“你吃醋啦?”
她吃吃地笑起来。
“没有。”他一点也不在乎地说,“你这个年纪,有个男朋友挺正常的。不要影响学习就行了。我上高中的时候,班级里也有很多对谈恋爱的。”
这回轮到雪容气结了。
“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带你的小男朋友给我见见吧。”他一副家长的口吻说。
雪容砰地就把电话挂了,坐在沙发角落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一直叫他“洛钧哥哥”。
很久以前她跟他的同学们说自己是他妹妹,他就没有否认。
他说“等你考到了A城以后我带你去玩”,而不是“等你考到了A城以后我陪你去玩”。
原来他从头到尾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妹妹,所以才老是揉她脑袋,给她夹菜,关心她学习——这些事,从来没有哪件说明他对她有什么特别的。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彻底崩塌了。
第二个星期陈洛钧再打电话来时,雪容没有接,反而对着接电话的爸爸大声喊道:“你跟他说,我跟我的小男朋友一起写作业呢。”
爸爸挂了电话,脸色严肃地问她:“你胡扯什么男朋友呢?”
“没有胡扯。”她反正从来也不怕她爸,就说了前一个星期两人吵架的事情。
爸爸和稀泥地说:“陈洛钧把你当妹妹不是很好嘛,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哥哥,能保护你,帮你出头吗?那年你去大伯家,认识海潮哥哥的时候,你忘了你是怎么死死缠着人家的了?连暑假放完了都不肯回来。”
“谁要他当哥哥!”她愤愤不平地说,“我有哥哥。海潮哥哥比他大,比他帅,对我又好,教我游泳带我去游乐场,又从来不凶我。我才不要那个狗屁陈洛钧当我哥哥。”
“那你想怎么样?”
“我……”她咬牙切齿了半天,也没想出要怎么样。
“容容。”爸爸给她出主意说,“要是你不想当陈洛钧的妹妹,就得懂事点,长大点,成熟点,他自然就不会拿你当妹妹了。”
雪容想了想,觉得爸爸的思路很正确。
“他比你大几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爸爸继续忽悠她,“等你考上了大学,回头再跟他一样找到了工作,开始赚钱了,跟他不是就平等了吗?”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牵扯到陈洛钧,智商就急剧下降,稀里糊涂地就被爸爸给下了套,不知不觉地拿“考上大学”、“找到工作”、“跟陈洛钧平等”当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小男朋友”的事情很快不了了之,陈洛钧还是每周都打电话来关心她的学习。
每次挂电话前,她都要恨恨地对着电话想:让你再拽两年。
终于等到她考上大学那个暑假,她觉得整个人都扬眉吐气了。
爸爸送她到A城报到,临走的时候郑重其事地握着陈洛钧的手说:“我把容容交给你了。”
陈洛钧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抓住他的手上下晃了晃。
雪容很不满两个人把自己当货物一样交接,哼的一声就走开了。
陈洛钧送她回学校,陪她往寝室走的时候,她一直在纠结怎样找机会拉住他的手,正大光明地在寝室楼下转一圈,好正式宣布把他霸占了下来,可走了一路都没敢伸手,急得满头是汗。
“要不要吃冰激凌?”路过寝室区门口的冷饮店时他问。
“哦。”雪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给她买了个甜筒,剥掉一圈包装纸递给她。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咬了两口,又撕了一圈包装纸,捏在自己手里。
“给我。”他冲她伸出手。
“哦。”她把手里的废纸交给他。
他用一只手接过来,另一只手就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她空出来的手,十指交握,垂在身侧。
雪容顿时心跳加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他捏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没怎么没怎么。”雪容忙不迭地跟上去,死死地扣住他的手指。
他脸上的淡然终于绷不住了,笑了笑,修长有力的手指也紧紧地扣住了她。
到了雪容寝室楼下,她有点舍不得他走,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地。
陈洛钧握住她另外一只手说:“周末就能见到我了。”
她攥住他的手,就是不肯放开。
“听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又说。
她笑起来。想想也是,这回他逃不掉了,她赖也要赖在他身边了。
“上楼去吧。”他松开她的手,打算摸摸她的脑袋,没想到她很反感地躲开了。
“不许摸我头。以后都不许摸。我又不是小猫小狗。”
“哦。”他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
她却伸出手,踮脚摸了摸他的头顶,一本正经地说:“阿洛,再见。”
他愣在那儿,都忘了反抗。
后来她一直叫他“阿洛”,反而是偶尔再叫“洛钧哥哥”的时候,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就是藏着什么坏心眼。
第一次看到他跟苏雅一起出现的时候,她也是站得远远的,叫了他一声“洛钧哥哥”。
那天他在排练的时候扭伤了腰,是苏雅送他回家的。
没想到雪容期末考试提前交卷了,早早地就拖着行李守在他家的楼梯间里,准备给他个惊喜,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跟苏雅搂搂抱抱地一起上了楼。
她在楼门口呆站了半天,看见苏雅走了,才神游般地坐电梯上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陈洛钧躺在床上,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勉强抬头看了一眼,便又躺回去了。
“洛钧哥哥。”她站在房门口,声音凉凉地叫他。
他冲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她没反应,只是还站得远远地问:“我是不是不应该来?”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费力地坐起来一点,半靠在床头,看见她眼睛都红了,委屈地盯着他。
“刚才我都看见了。难怪你最近一直都那么忙,总是要排练要排练,原来你的搭档那么漂亮。”她气鼓鼓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滴涌出来,“还说让我周末不用过来了,就是怕我耽误你们的好事……”
“容容!”他断然喝住她,腾地坐直了身体,却因为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势,整张脸都痛得白了。
雪容被他吓到了,半天都不敢动,眼泪流得愈发汹涌,也没想到擦一下。
他咬着牙等那一阵疼痛渐渐缓和下去一点,才低声地唤她过去。
雪容一开始还打算抵抗,见他连说话都吃力的样子,才不情不愿地挪到他床头。
“干吗呀,现在想到我啦。”她抹抹眼泪说。
他已经没力气跟她争辩,自己默默地躺下了。
他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容容,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
他酝酿了一下,一字一句缓慢地说:“你既然要跟我在一起,就要相信我。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怀疑我。”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解释,可是说的那么认真严肃,雪容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只是沉默默地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他够到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愣了愣,像是一时不能消化他说的话,眼泪还是不停地往外涌。一边哭,一边趴在了他胸口上。
他叹着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说:“好了,别哭了。可以放假回家了,应该开心才对啊。”
她摇摇头:“我不回家,我要留下来陪你。”
“那怎么行?你爸爸会担心的。”
“才不会。他反正早说我以后要改姓陈的。”她说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你让你爸爸一个人过年?”
“他又不是一个人,他有赵阿姨。”雪容认真地说,“你才是一个人。我得留下来照顾你。”
这个寒假雪容过得有点悲惨,她虽然空有一颗照顾人的心,却完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学着买菜,学着做饭,学着打扫卫生,每天都忙得她乱七八糟。陈洛钧这次伤得不轻,起初几天都下不了床,后来好点了,雪容还得陪他去中医院按摩治疗。她其实很心疼他,却死活不承认,老是借口说“你的医生是个大帅哥”赖在治疗室里,偷偷把手递给他,好让他疼的时候可以抓着。
年三十晚上的时候,她给爸爸打电话,不知道是想家了还是累了,说着说着就哭了。
“不要哭。”爸爸命令她说,“你现在哭,被洛钧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我想你了嘛。”她哽咽着发嗲道。
“那没有办法,你自己选择留在那儿陪洛钧,可不是爸爸逼你的。你那么大人了,做什么事,要付出什么代价,自己应该清楚。”
“爸爸你生气啦?”
“当然生气。我就一个宝贝女儿,过年还不回来陪我。”
“那今年情况特殊嘛,阿洛以后也不会一直挑过年受伤的呀。”她想想不对,“呸呸呸,阿洛以后不会受伤的。”
“那很难说。到时候你就不管爸爸了。”
“爸爸。”她很小声地说,“我今天陪他去医院,听医生说,他是好久以前受伤的时候没有休息好,所以现在旧伤才那么容易复发的。就是……就是他连夜坐火车回来找我那次……所以,我得负责任,照顾他一辈子呀。万一再养不好,以后阿洛要是站不起来了就完蛋了啊。”
她说得很认真,爸爸在那头忍不住都笑了。
“大不了以后过年我们一起来陪你嘛,好不好?”她知道自己耍耍赖,发发嗲,爸爸就没有什么事情不答应她的。
“好吧好吧,反正也不在乎这一年。”爸爸果然很豁达地笑着说。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从此再也没有跟爸爸一起过过年。这回不管她怎么耍赖,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
今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早,一晃眼,满大街都已经挂满了灯笼,迎接新年的气氛浓重而热烈。
林晓琪回老家去了,雪容在家门上贴了一个很大的福字,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人的春节添点喜气。
年三十晚上,她一个人抱着大桶爆米花,在看电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下的贺岁喜剧,笑得眼泪都快迸出来了。
房间里老旧的暖气制暖效果不太好,她看了一会儿,便冻得只能冲了个热水袋上床,裹着被子继续。
快到午夜的时候,周围开始传来连绵不绝的鞭炮声,震得她耳朵都木了。
欢快热烈的鞭炮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窗外阴霾暗沉的天空也不时被璀璨的烟花点亮。
片子是看不成了,雪容索性穿衣服下床,一个人走到小区外面。
小区门口是条平时没什么人的林荫道,这时候密密麻麻的都是拖家带口出来放鞭炮的人。
她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闲逛,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折回这头。
快到零点的时候,她停下来站在路边,拿着手机开始群发拜年的短消息。
发到一半,孟良程的电话来了,他问:“你在干吗?”
“在林晓琪家……放鞭炮。”
“哎,你都不知道,我没把你劝到我们家来过年,让你溜去了林晓琪家,我妈到现在还生气呢。刚才吃饭的时候一直唠叨我,连饺子都只给我吃了一点点。”他愤愤地抱怨。
“那回头我请你吃呗,不就是饺子嘛。”
“今年的饺子跟明年的饺子怎么能一样?”他哼道,“我妈说,为了补偿她,你必须一回来就上我们家来吃饭。你初几回来?”
“年初六吧。”雪容胡诌道。
“那行,我到时候去车站接你。”
“不用……”
“什么不用,别啰唆了。”他打断她,“倒数了倒数了,别说话。”
他那头传来电视节目里吵吵嚷嚷的“十,九,八”……
“新年快乐!”他卡在零点到来的时候冲她大喊。
“新年快乐。”雪容笑笑说。
挂了电话,她回到家里,重新又钻进被窝捧着电脑上网乱逛,几次想跟一个人说“新年快乐”,却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伸向手机的手。
可越是想忍,那股愿望就越是强烈。
她自我安慰地打开了陈洛钧的论坛,心想上去看看说不定就不会再想他了。
论坛里置顶的帖子是他上个月接了一部电影的新闻,她曾经在电视上无意中看过报道,知道那是一部古装战争剧,他演男二号,一个月前剧组就开赴大漠里的一个小镇取景去了。那时她还松了口气,觉得他走得远远的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往下拉,是昨天发出的一条消息,标题触目惊心地写着:“《逐鹿》剧组发生重大车祸!!!”
三个惊叹号弹入眼帘,她的脑子一下子就停转了。
愣了半天,她才点开那个标题。
正文里语焉不详,只说剧组春节放假从大漠出来的车辆发生了车祸,具体是哪辆车,车上有哪些人员还不清楚。
消息从昨天发出来到现在都没有更新过,不知道是因为快过年了没人关注,还是因为出事的地点太过遥远,还没人拿到最新消息。
她砰地合上电脑扔在一边,用被子紧紧裹住脑袋,过了一会儿又弹起来,打开电脑搜索跟《逐鹿》剧组相关的新闻。她从搜索结果的第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的有关车祸的消息都跟刚才那条一样,没有任何进展。
每翻一页,她都觉得自己的大脑充血一分,到最后已经满脸通红,无法呼吸。
她只好穿上衣服下床,把电脑远远地丢在沙发的角落里,跑到楼下,傻傻地站在冰天雪地里。
满目白茫茫的积雪,上面散落着刚才绽放的烟花留下的碎屑,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一片片鲜红的血迹。
这回她没有再犹豫,终于按了那十一个熟悉的数字,拨出去。
他关机了。
她握着手机,颓然蹲在地上,久久都站不起来。
爸爸不在,阿洛也不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时他在舞台中央明亮耀眼的身影,如果多看两眼就好了。
多看两眼,她或许现在心里就不会那么空,那么凉。
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游荡了很久,雪容才浑浑噩噩地回到楼下。她忽然不敢回家,怕自己回了家忍不住又一遍一遍地上网搜新闻,却什么消息都搜不到。那种无力感只是稍微幻想一下,都能立刻吞灭她。
她站在楼梯口发了很久呆,终于冻得受不了了,才决定转身上楼。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手机响了。
看见屏幕上闪烁着的陈洛钧的号码时,她根本没敢接。
铃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响了很久,停了,过了两秒钟又响了起来。
她狠了狠心接起来,“喂”了一声就不敢再说话了。
很奇怪,听筒那头传来的是深重的喘息声,像一阵阵的风划过耳畔。
她竭力地听着在耳边一片空荡的声音,试图找到点什么。
“你在哪儿?”陈洛钧的声音终于从耳畔传来,虽然有些抖,却真真切切的,她捂住嘴唇,一下子就哽咽了。
“我在林晓琪家过年呢。”她骗他说,“你呢?”
“我在找东西。”他气喘吁吁地说。
“找什么……”雪容还没问完,便被人从身后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那股冲力如此巨大,推得她往前踉跄了一步,手机也飞了出去。
刚才从话筒里传来的喘息声一下子到了耳边:“找你。”
雪容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呆站在原地,背紧紧地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你敢骗我。”他仍旧气息不稳地说着,两只手已经交错在她的身前,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
她再也没有犹豫,转身扑进他的怀里,隔着衣服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她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虽然衣服挺厚的,他还是痛得一下抽紧了眉头。
他绷紧了身子忍着,直到她松开了口,才把她从肩上拉起来,一半奇怪一半心疼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气成这样?”
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看着他。
他整个人都瘦了很多,本来就消瘦的面颊完全陷了下去,脸色暗沉,胡子也乱乱的,几天没刮了的样子,眼睛里全是血丝,额上还带着刚才一路狂奔过来留下的一层薄汗。
看着看着,她的眼眶就红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皱眉。
“你……没出车祸?”她问。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希望我出车祸?”
雪容胡乱摇头:“我看新闻,你们剧组昨天下午的车,出了车祸,出来的路上……”
他从她颠三倒四的叙述里明白过来:“我昨天早上就提前走了。”
他昨天提前坐老乡出来赶集的驴车到了镇上,再转车到县城,坐火车去当地有飞机的城市,飞回A城,一路上颠簸了三十几个小时,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大年夜赶回来。
他早就猜到她会一个人躲起来过新年,所以第一时间长途跋涉回来找她。即使知道他来找她似乎有些不合适,他却控制不了自己。
雪容看看他一天一夜没睡的憔悴面容,两行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下来,趴在了他的肩上。
“大过年的不许哭。”他按住她的脑袋,“我不是好好的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哭得更凶了,他只好温柔点劝她:“容容,别哭了。我的衣服上全是灰,你当心哭得一脸泥。”
雪容抽泣着站直了,抹抹脸,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要上去洗个澡。”他拽着她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