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迟睡不着,失落如同潮水般涌来,淹得她喘不过气来,索性开灯趴在床上看齐诺的新书,希望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看到第五页时,书的页眉上忽然出现了齐诺歪歪倒倒全是大写字母的一行字:“注意,我觉得这段你会喜欢,仔细看。”
雪容愣了愣,随即往后翻了翻,发现齐诺的“贴心小注释”四处都是。
“注意,这段我写的时候喝多了,写得很差,请忽略。”
“注意,第三行有个笑话,看懂了吗?”
“注意,下面诗是我原创的。”
她哑然失笑,翻回开头想再认真看书,却发现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了,每翻一页都在期待齐诺的手写字,这些潦潦草草的信手涂鸦居然让她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齐诺出发去西藏那天一早先来了雪容家,把他暂时用不到的行李寄存在她这儿。他背着高过头顶的登山包跟雪容告别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软了一下。
“千万要当心啊。每天发条消息来报平安知不知道?”她难得地没有跟他插科打诨。
齐诺也难得地面色严肃:“一定。”
“路上别乱吃东西,不要玩得太疯。有什么急事随时打我电话。”她继续叮嘱道。
“想你了算急事吗?”齐诺很认真地问。
“去你的。”雪容扑哧一下笑出来,刚才凝重的告别气氛又变成了两人最常见的互相嘲笑,“那边姑娘多的是,你不被人拐走就不错了。”
“也是。”齐诺点点头,“万一玩得开心我就不回来了,你可不要太伤心。”
“赶紧走吧,赶不上车了。”雪容把他往门外推。
齐诺扬起眉,满脸欢乐地跟她挥手告别。
他走了以后没几分钟,雪容也出门上班去了。
她路上收到陈洛钧的短信,说他今天晚上有事,没空给她做晚饭了,让她一个人要记得吃饭。
雪容情绪低落地回了句“知道了”。
上一次房贷的别扭闹完到现在,两人都没有见过面,也都很默契地绝口不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上班的时候,雪容无精打采地一手撑住下巴,一手拨着鼠标的滚轮,看着陈洛钧那个论坛。
这个论坛上已经好久没什么新帖子了,一直挂在首页的,都是他那个叫“蔷薇草”的粉丝给他写的剧评。这人去看了他这两年以来不多的两三部话剧,每看一部都会极其认真地分析他的优缺点,研究他在台上的每一个动作和失误,热情而不失冷静,看得雪容自愧不如。陈洛钧不让她去看自己的戏或许也有道理——她不但不是个合格专业的观众,反而只会觉得自己的阿洛到了台上就变得无比陌生。
在最上面一篇剧评的末尾,“蔷薇草”写道:虽然最近几年,洛钧一直不曾等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机会,但是我想,他并不需要证明自己,他在台上的每一分钟,都能够焕发出如此强大的光彩,足以照亮前进途中的任何黑暗。那些时间里,我想他是无比快乐和满足的。
雪容盯着看了一会儿,沮丧地关了网页。
她的MSN忽然弹出一个对话框。
“我要结婚了。”孟良程跟她说,句子的末尾跟着一个巨大的笑脸。
他俩近来偶尔也会在网上闲聊两句,雪容一直觉得跟他聊天有点别扭,可看到他这条消息,她忽然意识到他早就没把她当回事了,心态没摆好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雪容呆了呆,接着便程式化地回道:“恭喜你啊!动作够快的。”
孟良程又回给她一个笑脸:“主要是家里人比较着急。其实我们觉得还有点早呢。”
“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吧?”雪容问。
“嗯,挺好的,最近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隔着屏幕,她也能感觉到孟良程那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边觉得替他高兴,一边又灰心地觉得那种单纯的幸福离自己很远。
“你呢?”孟良程问。
“我挺好的啊。”雪容也给他一个笑脸。
“最近还经常要加班出差吗?”
“偶尔吧,还行。”
“上次你翻得那本书我看过了,文笔越来越好了嘛。”
“过奖过奖,是齐诺写得好。”
“那倒不是,你第一本书还有点翻译腔,语调也不稳定,现在已经完全有自己的风格了嘛。”
“谢谢,谢谢。”
“要不是你,齐诺在中国也卖不了这么好。”
“拉倒吧,不要再吹捧我了,明明销量小得不值一提好不好。”
“那是齐诺写得不好,不能怪你。”
雪容在电脑这头笑起来,这话要是被齐诺听到,非要提刀杀到孟良程那儿单挑不可。
她跟孟良程又聊了一会儿,到午饭时间便各自去吃饭了。
吃饭时她翻看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跟陈洛钧的短信,千篇一律的,都是下班前问今天的安排,睡觉前说句晚安,几乎没有其他内容。
晚上她一个人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家,抱着小雪懒洋洋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就上床准备睡觉了。
齐诺发短消息过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我的卧铺包厢里有个几个月大的小宝宝,一直在哭。我头疼。”
雪容笑笑:“你走远一点,人家就不哭了。”
齐诺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
“除了被吵以外,其他都还顺利吧?零食还没吃光吧?”
“都很好啊,就是有点无聊,没人跟我说话。”
“你挨个车厢去找会说英语的嘛,总能找到。”
“不要啦,被人当成变态就不好啦。”
雪容躺在床上跟他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她手机屏上最后一条消息是齐诺发来的:“你睡着啦?那晚安喽。”
她在收件箱里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陈洛钧的消息。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晚上没有说晚安。
她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不知道他是因为太忙没来得及想到她,还是因为上次的冷战还没结束,又或是其实他根本不是很在乎每天跟她说晚安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把它当做一种特别的仪式?
思来想去了很久,她找不到答案。
迷迷糊糊地睡去再醒来,已经到了要上班的时间了。
雪容憋了整整一个早上,才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陈洛钧。
他那头很吵,像是在室外。
“在外面?”雪容问,大白天在外面闲逛,不太像他的作风。
“嗯。”他模糊地应了一声,“有点事情要办。”
“哦……昨晚你是不是在忙?都没有跟我说晚安……”雪容的声音小下去。
他愣了愣:“昨晚有点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语气很温柔,可说的明显是托辞。
冷静,她跟自己说,他也许真的只是忘了。
连说了无数遍,她才平静下来。
“我最近晚上可能没空去你那里了。”他忽然说。
“哦?要工作?”她有些兴奋起来。
“嗯。”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雪容听见同事在叫她,“同事喊我去吃饭了,回头再说。你有空联系我哦。”
“好。”他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他们连着好多天都没见成面,陈洛钧不知被手上的什么工作占据了全部时间,忙得不见人影。
齐诺也在去了西藏第二个星期忽然没了消息。
前两个晚上雪容没有在意,只当他疯得太累了,第三天晚上才不太放心地打了个电话给他,发现他关机了,到了白天再打,还是关机。她试着给齐诺的邮箱发了封邮件问他什么情况,也如预料之中那样,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除了手机号码和邮箱,她跟齐诺没有任何其他联系方式,他像个断线的风筝,一下子就杳无音信。雪容开始有点着急,搜了搜最近那边的新闻,生怕看见“国际友人遭遇川藏线塌方不幸身亡”之类的消息,又纠结了很久,想或许应该去户外旅行的论坛上发个帖子寻人,又怕自己只是杞人忧天,反而把事情搞得太大。
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她有天下班时,在公司门口看见了齐诺。
他还背着那个一人高的登山包,金色的头发长长了很多,浓密的胡子都冒了出来,活脱一个外国流浪汉的形象。
远远地看见雪容,他踮起脚使劲挥手,生怕她看不见如此醒目的自己。
“哟,活着回来了啊。”雪容没好气地走过去瞪他。
“那当然了啊。”齐诺笑得无比灿烂。
“玩得挺开心吧,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
“开心啊!我刚到拉萨住进青旅就碰到了几个同路的,我们一路……”齐诺本来说得手舞足蹈,看她神色不对,赶紧刹住了车,“咦,你怎么见到我不是很高兴?”
“高兴你个头。”雪容气哼哼地说,“你消失了这么多天,我都快报警了。”
“哎呀,我忘了跟你说,手机丢了,那张你给我买的手机卡也丢了,找不回来了。”齐诺摊摊手,完全没有一丝歉疚的样子,“你的号码我又背不下来。”
“哼。”雪容扔下他往前走。
“哎你去哪儿啊?”
“我回家。”
“那我跟你回家。”他厚着脸皮贴上来。
“你跟我回家干吗?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宾馆吗?还是钱都挥霍完了?”
“我得去你家拿东西啊。”齐诺摸摸自己的脸颊,理所当然地说,“刮胡刀也丢了,还好有个备用的在你那儿。”
雪容被他气得无语,只好气急败坏地打车带他回家。
“让我先洗个澡,我都要臭了。然后你请我出去吃饭,我要吃炸鱼薯条。”齐诺一进门就扔下自己的行李往洗手间冲。
雪容就猜到他厚着脸皮跑过来没这么简单,只好任命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行李从门口挪进家,折腾得一头汗。
她趁齐诺洗澡的工夫匆匆地给小雪倒了点猫粮和水,陪它玩了一会儿。齐诺一出来,就嚷嚷着饿得快死了,拽着她出去吃晚饭。
雪容带他去了A城一个非常地道的英国餐馆,给他点了他梦寐已久的炸鱼薯条,自己则没什么胃口,只叫了一份色拉。
他们坐在餐馆二楼的露台上,一边吹着夜晚惬意的凉风,一边看着齐诺在西藏拍回来的照片。他话很多,几乎每张照片都要配上好多解说词,上千张照片看下来,累得瘫倒在了椅背上狂喝水。
雪容一边笑他,一边不经意地往楼下看了看。
他们下面就是车水马龙的商业街,正是华灯齐放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外嘈杂热闹。
人行道上有两个打扮成大号寿司形状的巨型人偶,一边派发寿司店的传单,一边跟热情的行人合照。
雪容往下看的时候,发现有一只寿司正抬头看着他们这个露台的方向。
她起初没有留心,漫无目的地东看西看了一番,收回目光时,发现那个寿司又看了她一眼。因为穿着厚厚的硬邦邦的连体衣,所以他抬头时需要把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仰,动作特别滑稽明显。不知是不是看见了雪容,他很快就转回身去,往人行道里面走了几步,站到屋檐下面去派传单了。
雪容转回头来,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只寿司的哪一点击中了心弦,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下来,齐诺再说什么,她都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地探头出去往下看。
吃完饭下楼的时候,齐诺还想去泡吧,被雪容拒绝了。他看看她似乎不太开心的情绪,也就没再纠缠下去。
两个人走到饭店外面,雪容忽然站住了。
“我想去拿个传单。”她跟齐诺说。
“哦。那去喽。”齐诺说着就往那边走。
雪容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刚才那只抬头看她的寿司递给了齐诺一张宣传单以后,也跟着走过去。
那人明明看见了雪容,却假装要发传单给别人,不经意地转过了身。
雪容走了几步,绕到他的正前方。
这回他没有躲,只是低下头去,看也不看地塞了一张薄薄的传单到雪容面前。
他低头的一瞬间,雪容就已经看见了他藏在厚厚头套后面的眼睛。
她低头看着花花绿绿的寿司折扣券,迟迟没有伸手接。
那人也很奇怪地一直没有把手缩回去,就这么跟她僵持着。
“我这里有了啦,走吧。”齐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她碰到什么麻烦了,跑过来拖着她就走。
雪容被他拖着走了很远,才终于甩开他的手,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了下来。
“怎么了嘛?吃坏肚子了?”齐诺又莫名又担心地晃晃她。
她摇摇头不说话,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刚才吃下去的色拉冰凉凉地堵在胃里,冻得她手脚都麻木起来。
齐诺想了想,很聪明地意识到了问题:“刚才那个人是谁?”
雪容还是摇摇头。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认出他来。可是那双她看了十几年的眼睛,又怎么会认错。
“是不是你认识的人?要不要再回去看看?”齐诺又问。
这回雪容拼命地摇了摇头。
她再回去,不就是再往他心上扎一刀吗?
“我有点不太舒服,回家吧。”她站起来笑笑说。
齐诺给她一个熟悉的明朗微笑,没有开玩笑,反而很绅士地搂搂她的肩膀说:“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就没事了。”
齐诺跟她回家,拿了自己的行李,临走时有点不放心地问:“你真的没什么事吧?是不是被我烦的受不了了?”
“是啊是啊。”雪容挥挥手,“快走吧,让我清静清静。”
“哦。”齐诺委屈地撇撇嘴。
“等等。”雪容叫住他,把给他订的宾馆地址抄了一下,塞在他的衬衣口袋里,“到了记得通知我啊。就算手机丢了,也有个东西叫电话的。”
“嗯。”齐诺忙不迭地点头。
他走了以后,雪容一个人洗了澡爬上床,给陈洛钧发短信说:“阿洛,我好饿。晚上被齐诺拖着去吃什么狗屁英国菜,又难吃又贵,没吃饱。我想吃你的红烧排骨。”
过了几分钟,他回给她说:“好啊。等我这两天忙完了就去做给你吃。”
“没关系啦,你忙你的好啦。我减肥。”她在句子的最后附了一个笑脸。
过了很久,他忽然回了一句:“容容,对不起,上次不应该对你发火。”
雪容恍惚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上次因为房贷闹别扭的事情。
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跟她说过对不起,就算以前有过,也只是哄哄她,不跟她一般见识而已,这样平等的严肃的语气,让她意外极了。
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语气轻松地说:“回头拿好吃的来补偿我喽。”
他们谁也没有提晚上的事,又极其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整整一晚,他打扮成寿司笨拙而又滑稽地抬头看她的样子,都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走路的样子、他弯腰的样子、他坐在路边休息的样子,全都如此陌生,却又仿佛都能在她的记忆中找到似曾相识的影子,那么毫无意外,又猝不及防地击中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虽然她完全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却还是带着一股想要见他的冲动,穿衣下床离开家,打车去了海棠花园。
雪容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陈洛钧在低头开自己家的门。
“阿洛。”她细细地叫了一声。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回头,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
走廊里的声控灯很快就灭了,雪容摸着黑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身上薄薄的T恤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软软地贴着那消瘦的轮廓。
他起初有些僵硬,最后终于完全投降般地放松下来,半靠在她柔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紧紧地抱着他,用力到近乎颤抖。
她能给他的,也只有这样一个奋不顾身的拥抱而已。
Chapter7 我只是想为你坚持下去
这一年写年终小结的时候,雪容很想在自我评价那一栏里写上,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过得最圆满的一年。工作,翻译,还有她和阿洛,一切都好像终于进入了正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除了一直见不到面的爸爸,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对命运要求更多了。
而跟她的顺风顺水相比,陈洛钧的下坡路还是没有走完,甚至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虽然他表现得一切正常,照旧有空就每天给来给她做饭,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曾流露过一丝消沉颓废的征兆,仿佛他的耐心与坚定永远不会消磨,可雪容还是心急如焚,一边替他担心,一边又明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竭力掩饰回避。
年终奖发下来时,雪容纠结了很久,最后终于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厚着脸皮趁吃饭的时候拿出来说:“阿洛,我发的奖金,你能不能帮我存起来?否则我估计很快就会花得光光的了。反正你每天都来给我做饭,我连菜都不用买,也用不到那么多钱。”
陈洛钧看了看她手上的信封,犹豫片刻,默默地接了过来,放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给她夹了块牛肉。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肯用她的钱,但至少他没有当面拒绝,这些钱无论如何都到了他的手上,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我这边的房租马上就到期了,要不我就不租了,搬到你那里去吧。”她趁胜追击道,“省得浪费一份房租嘛。交给你买好吃的做给我吃,不是更好吗?”
他又犹豫了片刻,这次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那里房子太小。”
“不小啊,一个卧室一个客厅,两个人住不是刚刚好吗。”她有点脸红地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他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一副明显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的表情。
她也没有脸皮厚到硬要搬到他那里去的地步,只得悻悻地作罢了。
小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动作敏捷地爬到陈洛钧的膝盖上,懒懒地趴了下来。
“你把它带回家吧。”雪容满是醋意地说,“它根本就不喜欢我,从来都不跟我这么亲热。”
陈洛钧低头看了它一眼:“好啊。反正我待在家的时间比你多。”
雪容心里一紧,而他说得无比轻描淡写,一边说,一边还笑着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脑袋,挠着它的脖子问:“对不对啊小雪?”
他笑起来的样子,带着罕见的孩子气。
雪容伸手过去,想把小雪抱过来,它掉头拿屁股冲她,脑袋直往陈洛钧怀里钻,搞得雪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临走时,陈洛钧还是没把小雪带走。
“还是让你跟它多培养培养感情吧。”他蹲下来,挠挠小雪的脖子,“你乖一点,不要欺负人。”
她看着他们两个亲热,嫉妒得要命。这下倒好,她变成第三者了。
“路上当心点。”她恹恹地送他到门口。
“嗯。”他弯腰亲了亲她的脸颊,转身离去。
她走到窗口,看着他从楼梯口出去,骑上车走了。
天这么冷,应该提醒他别骑车了,改坐地铁的。雪容一边想,一边发了条短信给他。
他回到家以后才回她的信息,说了声“好的”。
第二天她还是不放心,又发了一遍:“今天真的好冷哦,记得坐地铁。”
“知道啦。”
肯定是嫌她啰唆来着。她一边嘀咕,一边看了看窗外阴冷的天空。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到快下班时已经呼呼作响,吹得雪容身边的玻璃窗都在微微颤动,天也变成了暗暗的铅灰色,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雪。
她系紧了围巾往办公楼外走,却在下台阶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容容!”叫她的是陈洛钧的姑姑陈惠英,她身后还站着一对中年男女,一看就知道是陈洛钧的爸爸妈妈。
雪容强压着心底的一阵狂跳,走过去笑着喊:“陈老师。”又看了看她身后,叫了“叔叔阿姨”。
陈洛钧的妈妈走到她面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容容。”
雪容抖了一下,又乖巧地冲她笑了笑。
“走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外面这么冷。”陈惠英挽住她另一只手,两个人把她围住,几乎是绑到了旁边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咖啡厅里。
自始至终陈洛钧的爸爸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两眼雪容,目光里不带一丝情绪。
坐下点完饮料以后,陈惠英侧过身对着雪容,笑眯眯地问:“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雪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就好。”陈惠英拍拍她的肩,跟对面的两个人说,“我们容容可是个乖孩子。从小就听话,又用功。”
“看得出来。长得也漂亮,跟洋娃娃似的。”陈洛钧的妈妈笑着打量了雪容一番。
雪容愈发不好意思,头埋得更低了。
“最近洛钧怎么样?”陈洛钧的爸爸忽然问,语气严肃得像是在听下属的汇报。
雪容抬头心虚地看他一眼:“挺……挺好的。”
“哼。”他冷笑一声,“无业游民一个,也算挺好?”
大家都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还是陈洛钧的妈妈再度微笑着对雪容说:“去年他爸爸过寿,听说还是你劝他回去的,我们还没谢你呢。”
“不是我劝他的。”雪容急忙解释,“是他自己决定回去的。我什么都没说。”
“哎呀容容,你就不要谦虚了嘛。”陈惠英给她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我们都清楚,洛钧谁的都不听,就听你一个人的。要不也不会来找你了嘛。”
“我……”雪容早知道他们来找她肯定是为了阿洛,慌得只想逃。
服务生把他们刚才点的饮料都端了过来,雪容赶忙接过自己那杯热得烫手的咖啡,紧紧地捂住手心。
“容容。”陈洛钧的妈妈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始进入正题,“你也知道,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劝劝洛钧——他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
雪容不知该说什么,只恨不得把脸埋进自己的咖啡里。
“以前他老说自己有梦想,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都没拦着,还劝他爸爸不要总是强迫他回去。”陈洛钧的妈妈声音不大,也很温柔,“可是他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在这个圈子也待了好几年了吧?结果呢?不要说大红大紫了,恐怕成家立业、自己糊口都成问题吧?”
雪容下意识地摇摇头,却找不出反驳她的话。
陈惠英接过话头,拿过雪容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拉住她的手说:“容容,你也知道,我是一向都支持洛钧的,但是他现在应该也很不开心吧?哎,这孩子也是太倔,就算自己搞得骑虎难下了,也不会低头的。只有你能劝劝他了。”
雪容又摇了摇头。
见她好像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陈惠英又放柔了一些声音:“容容,我们都是为了洛钧好——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们要是能回B城,生活就稳定下来了,房子啊车子啊都不用担心。你这么优秀,又留过学,回去什么样的工作找不到?洛钧也能跟着他爸爸,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毕竟我们陈家的事业,除了他,也没人能接手啊。”
一番狂轰乱炸下来,雪容的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了。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懂,甚至不用他们说,她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她怎么可能去劝陈洛钧放弃自己的理想呢?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理解他、支持他,那个人也应该是江雪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