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一下:“还行吧,挺好的。”
她意识到事情肯定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忽然听见电话听筒里传来很长的一阵汽车喇叭声。
雪容蓦地停下脚步,奇怪地四下张望。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幻听了,不然怎么会把近在耳边的喇叭声当做是从千里之外的他那头传来的。
陈洛钧则躲在她马路对面的一个书报亭后面,一身冷汗地看着她狐疑而诧异的眼神。
“对了,下星期你陪我回B城吧。”他飞快地找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果然面露难色,站在路边呆呆地等着红灯,迟迟没有回应。
雪容知道下周末是他爸爸的六十岁生日,他肯回去,实在是意外的惊喜,可是她自己完全没有回去见他家里人的心理准备,又怕自己的出现让他难堪,愣在路边,不知该怎么回答。
陈洛钧意识到她的纠结,很快就补充道:“你不用去吃饭,只要晚上到B城,我结束了去找你。”
雪容一边思考,一边跟着人流过了马路,下楼梯往地铁口里走去。
他从书报亭后面走出来,没敢再跟上去,只是站在地铁的楼梯口看着她很快被人群淹没的小小身影。
“好。”她还是答应了,“星期几?我去订机票。”
“星期六晚上。你机票订好了告诉我,我找人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雪容说,“A城过去的飞机应该是晚上八点到,我从机场出来直接去饭店等你。你回头告诉我哪个饭店,地址在哪里就行了。”
说完这番话以后,雪容自己都有些呆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让工作时安排实习生干活的口气冒了出来。
可他对于她的重新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二话不说地就告诉了她地址。
“那……我星期天回来?”雪容又问,“你是跟我一起回A城还是要回剧组那边?”
他愣了愣。
他其实本来根本没打算让她跟他一起回B城的,更加没想好接下来的安排。
“我暂时还不知道。”他只得糊弄一下。
“哦。那我先订我一个人回来的机票了哦?我下周一还得上班呢,最近领导在休产假,我不能请假的。我订完机票把航班号告诉你,到时候如果你也回来的话,就再订跟我一班的飞机好啦。”
她语速飞快,他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只好顺着她“嗯”了一声。
“你要不要给你爸买什么礼物?要我帮你从这边买吗?”雪容又问,“你那里应该没什么大商场吧?你人又走不开……”
“容容。”陈洛钧打断她有些紧张的自言自语。
“啊?”
“你人去就可以了。”
“哦。”
“我只是想要你去陪我。”像是怕她听不懂似的,他又强调了一遍。
她一瞬间忽然觉得热血沸腾,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伟大的女骑士,要把他从龙潭虎穴里解救出来一般。
“嗯。我去陪你。”她放软了声音,重复着他刚才的话,“地铁来了,我得上车了,回头再跟你联系哦。”
“好。”他点头,“路上当心。”
雪容挂了电话挤上地铁,回味着刚才那个电话,越想越觉得奇怪。
陈洛钧似乎从头到尾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跟她说话的口气也前所未有的小心,更可疑的是,他竟然肯向他爸低头了。
她猜到他一定受了什么挫折,可是又不敢问,怕自己在他的伤口再撒一把盐,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每天乐呵呵地跟他说晚安,叮嘱他不要太累太辛苦。
一整个星期,雪容都在担心陈洛钧会不会不喜欢那样隆重而正式的应酬场面,怕跟他爸的见面会不欢而散,可到了B城才发现,他永远都有她没见过的一面,她永远都低估了他。
她的飞机晚点了,虽然陈洛钧还是找人去机场接了她,但一路拥堵,车子开到酒店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接她的车停在酒店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她一开始看见的只是酒店门口一大堆拥挤的人群,定睛看了半天,才在人堆里找到陈洛钧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站在旋转门外面,挨个跟离场的客人握手道别。
雪容下了车,走到一片离他稍微近了一点的树影里,远远地看着他。
那么多人从酒店的大堂里涌出来,都要挤到门口跟他握个手,寒暄两句才能放心离开。他一直在微笑着,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地跟每个人点头示意,不时地说点什么,一派宾主尽欢的祥和气氛。
当年那个跟爸爸一言不合就摔门走人的少年已经变得如此成熟,雪容从没见过他这么意气风发、八面玲珑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直到他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雪容,一边快步走过来,一边随手扯掉了自己的领带时,她才终于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还是她的阿洛。
“来了?”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笑了笑,“路上还顺利吗?”
“嗯。有宾利坐,当然顺利啦。”她还是有点认不出他似的,抬头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刚才举手投足间的自信还没有褪去,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大力地吻了吻她的脸颊说:“饿不饿?我们去吃夜宵?”
他很少在外面跟她如此亲密,她愣了愣,那股奇怪的陌生感又浮上心头。
“我不饿。”雪容说,“你家里人呢?”
“我爸早就喝多了。我妈陪他回去了。”他笑着说,“他们回新买的别墅了。我们去我家原来的旧房子。”
“哦。”雪容点点头,“那你是不是也喝了不少?”
他摇摇头,拉开车门让雪容上车,自己也坐进去以后才说:“没事。已经吐过了。”
借着车里不太明亮的灯光,雪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全是红红的血丝。她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坐近了倚在他的肩上。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又吻了吻她的额头,似乎这才终于放松下来,关上灯,整个人都陷进了椅背里。
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过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雪容的头发。
窗外B城的夜景对雪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她很久没有回来,每看到一片新的高楼大厦都要情不自禁地诧异一下。
“容容,如果让你跟我回来,你愿意吗?”陈洛钧忽然问。
“回来做什么?”
“回这里生活。”
雪容说不出答案。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她上大学考到A城那天起,就已经把那个有他的城市当成了家,从没有考虑过要换个地方生活的问题,如今自己在那边的工作也一切顺利,更加没有想过要回B城定居。
直到车子开到了陈洛钧家楼下,她都没有想好答案。
虽然陈洛钧强调自己没喝多,到了家门口却站都站不稳,连钥匙都插不进锁眼里去。
“我来我来。”雪容把他手上的钥匙骗过来,拧开了大门。
他口中的“旧房子”也豪华得超乎她的想象,单是随便挑上几件家具,估计都抵得上他们海棠花园那套房子了。
她想到安迪带她去的那套陈洛钧住的地下室,更是百感交集,心头酸涩。
陈洛钧没看出来她的心思,只是把她带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说:“你晚上睡这儿。”
“那你呢?”
“我睡客房。” 大概是酒的后劲上来了,他开始有些呼吸沉重,靠在墙边不时地皱着眉头。
“你一个人行不行?”她有点担心地问。
他点点头。
雪容还是不放心:“我等你睡了再说。”
陈洛钧也没有异议,只是带着她去了客房,胡乱地洗了个澡,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雪容坐在床头,看他很快就睡着了,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放下心来,悄悄地关上了门。
她还是第一次来他的家,见到他的房间。
他房间里的东西很少,桌上橱里都空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出主人很久没有住过了。
床头有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才十一二岁的样子,骑在脚踏车上,笑得眉飞色舞。那日后鲜明的轮廓还没有完全长开,只是稚气十足的一张脸,却有着她从没见过的烂漫天真的笑容。
她洗完澡爬到他的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看着这张照片渐渐睡着了。
半夜雪容醒过来,觉得有些口渴,下床想找点水喝,刚拉开一条门缝,就被外面夹着浓烈烟草气味的空气呛得差点咳出了声。
她捂住口鼻,探头出去,意外地发现客厅里的电视机亮着,陈洛钧坐在沙发里,沉默而认真地看着电视上的画面。
那是他自己当年在台上的录像。偌大的舞台上,他是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明亮的追光灯打在他的身上,整个人丰神俊朗,雄姿英发。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当年这台让他一夜爆红的舞剧,忍不住看了很久。
他当时那么年少英俊,身形那么灵动,满场的灯光也亮不过他的双眸。
那样光芒四射的他其实有点陌生,却又如此熟悉,让她的心跳一下子就变得飞快。
而面前的他则深深陷在沙发里,面色凝重,忧郁得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陈洛钧没有开声音,就这么默默地看了很久,聚精会神到雪容站在他身后半天了,他才蓦地醒过神来,慌忙掐灭了自己手中的烟。
“你怎么起来了?”他有些意外地一边皱眉,一边赶紧关了电视。
电视的微光一下子湮灭了,房间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里。
雪容摸索着在他的腿上坐下,把脸埋在他的肩头。
“酒醒了?睡不着?”她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背。
他没说话,只是略显僵硬地低头抱住了她。
“阿洛,你当年那么红,为什么忽然就不跳舞了?”她趴在他耳边问,“是因为你的伤吗?”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听安迪说你这两年戏演得挺少的?”她问得愈发小心。
他的沉默像一片黑云,压得整个房间都像失去了氧气一样窒闷。
“你不想说就算了。”她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你今天问我愿不愿意回来这里生活,是什么意思?”
他考虑良久,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回来不好吗?”
雪容想了想:“如果是你自己想回来,我一定跟着你。可是你自己一点也不想回来,对不对?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想跟那些人喝酒,陪那些人笑,过今晚那样的生活。”
黑暗里她的话格外清晰,每个字都像一支锋利的箭,箭箭戳在他的心窝上,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不懂。”他苦涩地一笑,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
“我是不懂。可是我知道,我的阿洛才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你说过的,自己选的路,不管多难都要走完它。”
他阖上眼睛,仰面靠在沙发背上。
他拿什么去走完自己的那条路?他已经疲乏入骨,仿佛一头困兽,四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口。他不介意演最不重要的角色,不介意只能住在地下室里,不介意自己拿着最低的工资吃着最难以忍受的苦,但他介意的是,他不能让她跟他一起沦落。
他的容容。
如果说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的话,就是要给她幸福。他所谓的梦想在现实面前根本一钱不值。
“我才不要回来,你要是愿意让我一个人留在A城的话,你就回来吧。”雪容笑着拍拍他的脸颊,“好啦,快回去睡吧。就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说,睡醒了,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算是配合她。
雪容从未见过他这么颓废沮丧,早已经黔驴技穷,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在他自己收拾了心情,站起来说:“你先去睡吧。我去洗个澡,马上就睡。”
雪容乖乖地回到他的房间里,关上房门以后就趴在门上,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安静了很久,他的脚步声才渐渐响了起来。
他走到她门口的时候停了停,雪容怕他会进来,赶紧跳上床盖好被子。
他却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脚步声便缓缓地远去了。
她却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第二天雪容是被早饭的香味引诱醒的。
她揉着眼睛找到厨房,发现他买了她最爱吃的鸡汤小馄饨回来。
“你这么早起啊。都不用睡觉吗?”她俯下身,使劲闻了闻熟悉的鸡汤味,满足地大叹,“好香啊!”
“刷牙洗脸去。”他把她往外推。
雪容乖乖地跑回房间,飞快地刷了牙洗了脸,又一路小跑回到餐桌前坐下。
陈洛钧的脸色不太好,眼睛布满血丝,还有些红肿。
“我的机票是下午的,你呢?”雪容一边吃早饭一边打量他的神色说。
“跟你一起回去。”他轻描淡写地说。
“哦。那还早呢,你待会儿再去睡个回笼觉吧。”
“不行。待会儿还要去个地方。”他摇了摇头,吃着自己面前一碗什么料都没有的白粥。
“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也要去啊?”
他很奇怪地看看她:“当然了。”
她低头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馄饨好好吃,可惜你又不吃。”她掩饰道。
出租车开到快郊外的时候,雪容才意识到他要带她去哪儿。
“阿洛……”她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待会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知道吗?”他捏捏她的手嘱咐道。
雪容忙不迭地点头。
他带她在高墙边的一扇小门前停下来,早有人等在那里,见他们来了,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领着他们往里走。
一路上雪容都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地跟在他们后面,紧紧地抓住陈洛钧的手指。
他们经过了重重关卡,绕了很多个圈才走到一间楼顶的办公室。
下面是高墙里的一块小小空地,深秋的淡淡阳光照在水泥的地面上,反着微弱的光。
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找到爸爸时,雪容捂住了嘴巴,眼泪倏地流了下来。
爸爸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她怎么看,也不能把楼下那个干枯瘦小的老人跟记忆里笑眯眯的爸爸联系在一起。
她明白爸爸不肯见她,一定是怕她伤心,却没有想过现实比她的想象还要残忍一万倍。
看着看着,她便再也不忍心看下去。
陈洛钧及时从身后抱住了她,把她的脸揉在自己胸前。
她抓住他的衣襟无声地哭泣,哭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不记得是怎么离开那里,怎么上了回市区的车的,只觉得自己脱了力,只能倚在他的怀里,连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车子开上繁华的主干道上后,她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饿了。”她第一句话就说。
“我姑姑让我们中午去她家吃饭。不过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就自己去吃午饭。”陈洛钧很谨慎地征询她的意见。
她犹豫了:“我眼睛这么肿……”
“那就不去了。你想吃什么?”
她还是没答应:“可是你也难得回来一次……”纠结半天,她才终于说,“还是去吧。我也好久没见到陈老师了。”
陈老师家没有搬,正赶上周末,艺校大院里全是各种乐器叮叮咚咚的声音。
他们刚走进院子里,陈老师就迎了出来,亲热地一把搂住雪容:“哎呀,这么久没见,容容又漂亮了。”
雪容红着脸叫了声“陈老师”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陈老师搂着她进了客厅,一边忙着倒茶拿零食,一边笑眯眯地说:“你这丫头也真是的,这两年洛钧逢年过节都不回来,你也跟着不回来看我们啦?小时候在我们家吃了那么多顿饭,都忘记了?”
雪容看了陈洛钧一眼,还没来得及答话,他便抢着说:“是我拖着容容陪我待在那边的。”
“我就知道是你。”陈老师戳戳他的额头,“自私得不得了。去,你姑父的君子兰最近好像不太好,你去帮他看看。”
陈洛钧犹豫了一下,只得往后院走。
陈老师在雪容身边坐下,端详了她半天,才摸摸她的脑袋说:“这次多亏你劝洛钧回来了。他爸爸不知道多高兴呢。”
“我什么也没说,是他自己要回来的。”雪容赶紧澄清。
“就算他自己愿意回来,还不是为了你。”陈老师冲她心知肚明地笑笑,又问道,“去看过你爸爸了?他怎么样?”
雪容低下头去,勉强说了句“还好”。
“哎,你这孩子也太倔了,虽然当年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在国外,但是你打个电话给我,我怎么样也能帮上点忙啊。结果等我回来才知道这件事,你又已经回英国了。”
“那时候什么都想不到。”雪容黯然地说,“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陈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当时也实在是太不巧了,洛钧他正好……”
话说到一半,门铃声响了起来。
“你先坐一会儿,我十一点的学生来了。”陈老师匆匆站起来去开门。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跟着妈妈走进来,看见雪容,害羞地笑了笑。
“来,莹莹,这是我以前的学生,容容姐姐。”陈老师指指雪容说。
雪容站起来,对小妹妹笑了笑。
“容容姐姐可厉害了,英国留学回来的,现在在A城工作呢。”陈老师很得意地说着,可雪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她刚才只说到一半的话。
当时陈洛钧到底怎么了?
她在他的生命里缺席了太久,有的课现在想补都补不回来。而往事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她连打开探寻的勇气都没有。
陈老师开始上课了以后,雪容悄悄地走到了后院。
陈洛钧正蹲在角落里用喷壶在给君子兰浇水,他似乎没有意识到雪容就在他身后,只是聚精会神地料理着手底下那盆花。
秋日明亮而温暖的阳光,身后断断续续的琴声,他在浇花她在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最初的起点。
有那么一会儿,她忽然觉得他们回到这里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用为了梦想打拼得头破血流,也不会为了现实而灰心丧气。就在这儿养花弹琴,一不小心白头到老,说不定会是更完美的人生。
“想什么呢?”陈洛钧放下手里的喷壶,转身往她这边走来。
雪容笑着摇摇头,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没什么。”
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她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小声问:“阿洛,这种种花种草的事情,等你老了再慢慢做吧。我现在还是喜欢看你在台上的样子。”
他搭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沉默了片刻,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她知道,他这一个字,就是绝不会反悔的承诺。
回程的飞机上,几乎一夜没睡的陈洛钧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他呼吸平稳地睡着,脸庞的轮廓在机舱暗淡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柔和。
雪容半侧着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她以前也爱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看他,不时地摸摸他的脸颊,拽拽他的头发。
他平静的睡颜如此熟悉,仿佛她有生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幅画面。
她喜欢他,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已经如同日升日落,潮汐变换一般,自然而不可抗拒。她一切的烦恼,都是因为不自量力地想要违背自己的心。
她轻轻地抬起手,把手掌贴在了他的脸颊上,看着他小声地说:“阿洛,我知道,我们在一起还是有好多问题解决不了。说不定我们一直走,一直走,最后还是会像原来那样,哪儿也到不了。可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怎么办?”
他睡得很沉,胸膛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着。
她趴在他的胸前,搂住他的腰:“那我们就一直走,走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天为止,好不好?”
他依旧沉沉地睡着,没有反应。
她闭起了眼睛,贴紧了他的心跳:“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终于把欠江海潮的钱还清那天,已经快到年底了。
江海潮死活不肯要雪容的钱,直到她差点打算丢下钱就跑,才勉强收下了。
“我帮你存着做嫁妆好了。”江海潮很不自然地接过包着钱的信封。
“那随便,反正我现在无债一身轻了。”雪容耸耸肩,“蹭饭也蹭得心安理得一点。”
江海潮拿信封敲敲她的头:“那你还站在门口?进来洗手准备吃饭。”
“这么早就开饭?”雪容惊讶地问。
“不早了。是你来得晚。”江海潮指指玄关的钟,“都六点了。”
雪容厚着脸皮笑道:“哎哟对不住啦,我在家赶翻译的稿子,一不小心就出来晚了。”
“小姑姑!”糖糖从房间里奔出来,一把抱住雪容的大腿。
雪容早有准备地从包里掏出一袋自己烤的曲奇饼干:“这次是巧克力味的,喜不喜欢?”说完又抬头对江海潮说,“我听你的,绝对少糖少油,你女儿一天吃两块不会怎样的啦。”
糖糖攥着纸包,也眼巴巴地看着江海潮。
“吃完饭再吃。只准吃一块哦。”他只得妥协地揉揉糖糖的脑袋。
“好。”糖糖大力点头。
“糖糖,你爸爸这么凶,你还是跟小姑姑回家吧好不好?小姑姑家还有好多曲奇饼干,还有小熊糖呢。”雪容蹲下来逗她。
糖糖很是纠结地看看她,又抬头看看江海潮,小眉头皱成一团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好呀?”
“妈妈出差去了,爸爸一个人在家害怕。”糖糖认真地说。
雪容差点笑倒在地上:“你爸爸怎么会害怕?再说了,谁说爸爸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乐乐吗?”她指指坐在宝宝椅上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糖糖弟弟说。
“乐乐太小了。”糖糖说,“还要吃奶呢。”
“好了好了,赶紧吃饭了。”江海潮一手牵着糖糖,一手拖起雪容,“你们俩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好?”
雪容笑着站起来:“嫂子去哪儿了?怎么把娃都丢给你一个人了?”
“我找你来就是当保姆的啊。她们乐团演出去了,要下周才能回来。阿姨今天又有事,做完饭就回家了。”
“哇,那江总你岂不是一个人要管两个小魔头?这么惨?早点跟我说嘛,我昨天就过来帮你带娃了。”
“怕耽误你周末二人世界。”江海潮笑笑。
“不会啦。我才没有人陪。”雪容还是笑眯眯地说,“洛钧这一个月天天都在演出,每个星期就休息一天,周末还要下午一场晚上一场呢。”
其实又何止这一个周末,不久前她的生日也是一个人过的。她都不知道是应该为他高兴,还是该为自己叹气。
好在她已经学会了自得其乐,不管是一个人对着电视吃饭,还是现在这样被糖糖缠着一边讲故事一边吃饭,都觉得别有一番乐趣。
“海潮哥哥你真有本事。”一顿饭吃得雪容口干舌燥,“一个是什么都要问为什么,还有一个话都说不清楚,你怎么能一个人搞定两个的?”
江海潮摊摊手:“我也不知道。”
“光是看你喂乐乐吃饭我都一头汗。”雪容大叹道,“想不到江总你对付娃也这么厉害。”
“小姑姑小姑姑。”糖糖爬到雪容腿上,“你晚上不要走了好不好?”
雪容看一眼江海潮:“好。那你跟小姑姑睡客房喽?”
“嗯。”糖糖使劲亲她一口。
江海潮给了她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
雪容陪糖糖疯了一个晚上,最后哄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比她还要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