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了班,秋晨去李菲工作的诊所找她,要商量给她做伴娘的事情。电梯门刚开,就看见一群西装笔挺的人站在诊所门口正在寒暄。“纪律师慢走,这件事情关系到我们诊所的声誉,就拜托你了。”说话的人秋晨见过两次,是李菲的老板,他斯斯文文的,一副饱读诗书的学者样子。而被他握住手不放的,正是纪暮衡。
一群人里面,他个子最高,站在正中间,背对着秋晨,一身黑色的正装映衬下,很有距离感。她本来就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而这样处于工作状态跟人彬彬有礼地客套的他,让她觉得陌生,于是一时愣在原地,没挪动步子。
“哪里,周总你客气了。应该的。”他微笑着答,客气地告了别,便转过身来。
看见秋晨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因为惊诧停顿了两秒,接着便重又扩大开来。跟刚才的笑不同,这回的笑,要轻松舒展得多。看见他这样笑,秋晨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了低头。
“你怎么在这儿?”他走近一步,扶着电梯门问她。
她从电梯里走出来说:“来找一个朋友。”
“哦。感冒好了?”
“好多了。你呢?”
“嗯,没事了。”他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被李菲的声音打断:“秋晨!不好意思,晚了点儿……”
李菲拎着包,匆匆忙忙地走出来,一抬头,说到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一脸诧异地看着秋晨。秋晨下意识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跟纪暮衡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他们离得很近,他的手臂刚好撑在她肩侧的墙上,像是要把她揽在怀里一般。奇怪,周围人那么多,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姿势不太对。
后来他们一起搭电梯下楼的时候,李菲偷偷在她耳边说:“这就是你那个所谓的普通朋友?”
“你怎么看出来的?”
“气场。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啊,你们俩在一起,噼里啪啦地直冒火花。”
“呸。”秋晨暗暗把手伸到背后掐她腰上的肉,“你敢再瞎说试试看?”秋晨瞥她一眼。
“我何止是敢瞎说。”李菲忽然拔高了声音,“纪律师,秋晨说让你晚上跟我们一块吃饭。她有事问你。”
电梯里除了他们俩和纪暮衡,还有一个他的下属,听见李菲说这句话,两个男人都笑起来。
“好啊。”纪暮衡透过电梯的镜面看了秋晨一眼,微笑着答应了。
他的那个下属则闷着头,努力憋住要从嘴角漫出来的笑意。秋晨只好一边有些尴尬地对他笑笑,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交友不慎。
纪暮衡对于她要去做伴娘的事情很是惊讶。
“秋晨其实挺能喝的啊,正常情况下一两瓶红酒不是问题。至少我认识的女孩子,就她最能喝。”
秋晨被李菲说得不好意思,低头一个劲儿地吃菜,纪暮衡偷偷凑到她耳边说:“看来你上次喝醉还真是意外。你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秋晨脸都要红了,抬头瞪瞪李菲说:“你们东北人那么能喝,我可不保证到时候不被灌倒。”
“那怕什么,大不了我把酒店的婚房让给你睡。我和老公连夜回乡下老家去,把你扔在那里。”
“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秋晨起身去洗手间。
秋晨回来的时候,看见李菲正把半个身子探到桌子这边,给纪暮衡看她的手机,很得意地显摆着:“怎么样,那边的雪景漂亮吧。”
“嗯。一般几月会下雪?”纪暮衡问。
“早的话这个月底,我十一月结婚的时候,肯定已经下了。我外婆家就住在山边,下完雪以后可美了,你见过雾凇吗?”
“李菲同学,东三省不找你做旅游大使真是可惜啊。”秋晨笑着坐下来。
李菲白她一眼。纪暮衡则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去过这么北边的地方。没见过雾凇。”两个人便继续刚才的话题。
秋晨只好一个人一边笑,一边默默地吃东西。正在专心对付一盘龙井虾仁的时候,听见李菲问:“怎么样?要不要跟秋晨一块儿去?我帮你在主桌上加个位子。”
秋晨顿时发窘,手一颤,把筷子上的虾仁抖回了盘子里。
纪暮衡不动声色地帮她把虾仁夹到碗里,很随意地说:“我可能没时间。”
秋晨松了口气。“就是啊,你下个月还要去云南呢。”
他点点头,像是有些惋惜地说:“嗯。一南一北,差好几千公里呢。”
说着,他很慢很慢地侧了头,看着秋晨。他的目光静切清澈,秋晨看见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被身后的水晶吊灯衬得忽明忽暗,却是那样清晰。
他说,他们差了好几千公里。
他的气息近在眼前,却即将遥不可及。
她忽然便觉得有点儿惆怅起来。刚才那一点小小的如释重负,忽然就变了味。
秋晨依旧每天会在网上遇到他,两个人聊些有的没的,只是没再见过面。没多久以后,他按照原定的计划去了云南。他了以后没两天,秋晨也开始收拾两天以后去东北做伴娘的行装,打完包洗完澡以后,她端着杯茶走到阳台上吹风。
黑沉如墨的秋夜里,一阵阵清凉的晚风吹过,夹杂着扑鼻的淡淡甜香味。大院里的桂花,已经开了一段时间了,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切仔细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她闭上眼睛,感觉着带着桂花香味的清风顺着她的每一个毛孔进入身体。
千里之外的东北已经下过一场大雪,李菲说,她长白山下的老家已经银装素裹。而同样千里之外的云南,这个时候应该开着漫山遍野的狼毒花,那儿的原始森林,肯定是五彩缤纷的。她突然很想给他打电话,问问他那边是不是像他发来的照片上那么美。
有几天没有跟他联系了。她每天吊在网上时竟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回家上网跟他打招呼,也习惯了他每天不厌其烦地问她晚饭吃了没,吃的什么,更加习惯了跟他聊完天说完晚安再上床睡觉。
她已经拿出了手机要给他打电话,却猛地愣住了。手机上他的名字赫然在目,她愣了一会儿,屏幕暗了下去,再按一下,他的名字便又清晰地亮起来。
纪暮衡。
她是不是开始想念他了?

Chapter6 暮雪上的晨星:爱情不停站,想开往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李菲的老公家包了一家很大的宾馆餐厅,足足摆了五十桌。光是站在门口收红包,秋晨就收得头昏脑涨,脸都笑得僵了,脚下踩着的三寸高跟鞋,几乎要把她的脚夹出血来。好不容易招待一拨客人进了宴会厅,她躲到签到台的屏风后面,偷偷地脱了鞋,果然不错,脚后跟磨出了血泡。
她已经东奔西走了一天,化妆接亲见家长拍外景,忙得火气上升五内俱焚,这个时候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她叹了一口气,从随身带的包包里拿出创可贴,刚撕开来,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她:“秋晨。”
她全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扶着屏风踮着一只脚,半跳着转回身去。站在她面前的人系着一条厚厚的灰色羊毛围巾,满身还带着室外的冷洌寒意,风尘仆仆的脸上,却浮着温暖的笑意。
“纪……纪暮衡?你不是在云南吗?”她一手拿着创可贴,一手拎着鞋子,样子可笑极了,仓皇之间,都不知道是该先穿上鞋子好,还是该先贴上创可贴好。
“有人发请帖给我,我怎么能不来蹭饭呢。”他一边说,一边走近了,扶住她的一只胳膊,“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秋晨只觉得现在这样太丢人,随口答了一句,就半蹲下来,准备往脚上贴创可贴。
他跟着蹲下来,扶住她的身子:“脚磨破了?”
“嗯。”她一边贴,一边脸就烧起来。
他们离得这么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脸上微凉的寒意,夹杂着唇齿间呼出的热气,绕过她的耳畔发梢,沿着她的脖颈滑下去,再滑下去。
“好了,没事了。”她自然而然地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甩头笑了笑,“新鞋就是磨脚。”
他没说什么,只是依旧那样托着她的手臂。
宴会厅里的音乐已经响起来,花好月圆的曲调从敞开的大门里飘出来,欢快而热烈。
“马上要开始了,我得进去了。李菲安排你坐哪儿?”秋晨一边慢慢地收回手,一边说。
她的手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滑到他的手腕时,刚要松手,却蓦地被他握住。
“我坐主桌。”他的手很冷,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暖,“就在你位子旁边,抽空过来吃点东西,我帮你多留点儿好吃的菜。”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里面走。她的手指就松松地蜷在他的掌心,感觉着他手心的温度,凉凉的,似乎慢慢降下了她的火气,令她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婚宴上都是李菲和她老公家的亲戚朋友,很多人连李菲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秋晨更是除了新娘新郎,其他人都不认识。好在都是长辈比较多,没什么人灌新人酒,她喝着用葡萄汁冒充的假酒,也没人来拆穿。秋晨跟在新人的身后,绕着圈地敬酒寒暄,一刻也不得闲。
主桌上是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的位子,现在都空着,只有纪暮衡和新郎的一个表哥坐在那儿。秋晨不时会回头看他一眼,他也一个人都不认识,百无聊赖地晃着只酒杯,无奈地看看她。四目相接的时候,他们先是同时叹了一口气,再同时错愕了一下,又同时低头笑了起来。
她本来以为他在几千里之外,可他现在就在眼前,跟她一起笑。他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在这几百个人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一株默默守在她窗前的植物。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头忽然一热,一股暖流随着心跳蔓延全身。
50桌喝下来以后,秋晨就是没醉,也已经撑到不行。
她勉强地走回主桌上坐下,无力地笑笑:“给我留了什么好菜?”
纪暮衡指指她面前的小碟子。
他挑了些清淡的菜式,每样一点点,也把碟子铺满了。
秋晨拿起筷子,夹了块黄瓜,送到嘴边又放下来:“我喝得撑死了。吃不下。”
“光喝酒不吃东西怎么行?”他皱皱眉头。
她知道他又要开始教育她不吃饭的坏毛病,忍不住笑着凑到他耳边说:“没喝酒,喝的都是葡萄汁。”
“那还好,不然待会儿又要我抬你回去。”他用餐巾掩住嘴唇小声说。
“谁要你抬。”
他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一副你知我知的样子。
“你晚上住哪儿?”她问。
“婚房对面。你的房间旁边。”
“哦。明天我一早就得起来,跟李菲说好了,要去她乡下的外婆家。”她皱皱眉头,“可你怎么办?这么大老远地过来……”
他只是低着头,轻摇着酒杯里的半杯红酒。
宴会厅里人声鼎沸,一抹背景音乐有些微弱地响在耳边。
“Tonight I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 It seems the natural thing to do……”
他有些沉思似地看着深红色的酒在杯里荡漾,脸色被灯光衬得也格外红润。
“要不你明天跟我们一块儿去吧。”秋晨忽然脱口而出地说。
他目光僵了片刻,似乎花了两秒钟才明白过来,接着微微一笑说:“我没问题,就怕你们不方便。”
“不会。你好歹也飞了那么远,飞机票也不便宜,总不能让你吃顿饭就回去,性价比也太低了。”秋晨一边解释,一边心就虚起来。
她要怎么解释,才能掩饰她看见他不远千里赶过来时的欣喜?也许李菲说得没错,这个男人,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看见他在身边,她竟然觉得如此安稳踏实。
“一会儿我去跟李菲说一下,明天我们本来就开了辆商务车,加你一个人肯定没问题……”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经变成了蚊子哼一般,只得自己乖乖闭嘴,两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他没有看她,只是准确地伸出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他的手心已经暖了很多,甚至还有些薄汗。
秋晨的指尖微微一颤,似乎想躲。他的手指随即一收,紧接着又靠近了她的耳边,轻声说:“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盯着你看吗?”她没有来得及回答,因为他很快接着又说:“我要是现在放手,只怕马上就会被别人抢走。”他说得很慢,神色很是认真。
他的脸上不像平时那样,总有温暖亲和的微笑,而是换了落寞无奈的神情,目光远远地落在灯光都已经暗了的舞台上,有些空洞。她忽然觉得再也没有力气挣脱。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远,他已经走完其中的那几千公里,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不再躲闪就好。她低着头,手心渐渐发烫,抹胸的小礼服裹在身上,似乎勒得她快要喘不过起来。
“我……”秋晨刚想开口说什么,纪暮衡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皱了下眉头接起来:“阿峰?不好意思,我这次临时有事,到了昆明又再飞回来了……今年就不过来了……”
他说着,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这边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明年好了,雪山又不会消失……青稞酒我喝不过你,红酒还差不多。”
打完电话,他合上手机,却一时低头沉默了。
秋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跟人牵过手,却觉得那只手的触感既陌生又熟悉。而他拉住了她的手,似乎并不打算放开,就这么一直牵着她,直到婚宴结束,送她回到房间休息。
手被他松开的那一瞬间,她竟忽然觉得整颗心蓦地一沉,像是有根弦绷断,径直掉入了一个黑黑的深渊。或许是因为曾经经历过那样惨痛的离别,所以她竟然承受不起这样一点儿小小的得而复失。他的手那样温暖,才让那一片空荡荡的冰凉更为明显。
第二天早上,他们驱车三个小时,去李菲长白山附近的老家。刚出城不久,视线范围内就已经全是白雪皑皑的平原,幕天席地的大雪,美得让人窒息。李菲和她老公早就见怪不怪,加上前一天太累,一路都在睡觉。秋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雪景,趴在窗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你看你看,那边还有一排小房子,都快被埋掉了呢。”她激动地晃晃坐在她边上的纪暮衡,又怕吵醒在后面睡觉的李菲,只好尽量压低声音。
“嗯。”他的声音也有点儿闷闷的。
“别郁闷了,待会到了那边下了车,有的是时间给你拍。”秋晨笑着转回头来,“把你的相机收起来吧,别捧着了,车上拍不成的。”
他叹了叹气,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单反。
“我帮你收起来。省得你越看越郁闷。”她拿起相机替他塞进包里,再从自己的包里翻出MP3,递给他一只耳机,“听歌好了。”
他顺从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兴致不高的样子,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秋晨看着窗外一片无穷无尽的雪白,渐渐地开始觉得心底有股暗涌渐渐弥漫。她很怕雪天,很怕很怕。第一次见到这样大雪的那一点惊喜,慢慢开始被伤感取代。那就像暗藏在她身体里的毒素,总在不经意地时候沿着血脉一点点侵蚀她每一点每一滴快乐和喜悦。
于是她索性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听歌。她喜欢的歌很杂,MP3里放了各种各样小语种的歌,什么芬兰语瑞典语丹麦语,不一而足。
“这些歌你能听懂吗?”纪暮衡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问她。
“听不懂。就是听不懂才有听歌的效果。”
“什么效果?”
“催眠。”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她听着听着,也很快睡着了。
她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但是迷迷糊糊的,却总觉得醒不过来,朦胧中感觉有人轻拍她的脸颊:“秋晨,醒醒,快到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脸近在眼前,顿时清醒过来。她竟然一直睡在他的肩膀上。车里很暖,他的领口敞开着,从他肩膀这儿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一段线条清晰的锁骨。
她立刻腾得一下坐直身体,转开视线往窗外看:“到哪儿了?”
“前面高速下去就到了。”李菲在身后懒懒地说,“大小姐你醒了?昨晚是不是又没怎么睡?”
“我失眠还不是给你累的。”秋晨狡辩。其实她一直都有认床的毛病,偏偏白天在车上又特别容易入睡。
“好好,我对不住你,待会把你扔雪地里,看你还跟我矫情。”
“你把她丢雪地里,自然会有人捡。”李菲的老公贺子晨笑着说,“现在秋晨可不会任你欺负了,人家有靠山了。”
秋晨回头瞪了贺子晨一眼,却看见纪暮衡正在揉肩膀。
“怎么了?”她问。
“有点儿麻。”他笑笑,“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不好意思……”秋晨低着头,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贺子晨继续说:“老婆,你有没有觉得秋晨现在特温柔?”
“是啊是啊。”李菲附和,“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秋晨决定闭嘴,转回头去看窗外,看了一会又再看看纪暮衡,见他已经不揉肩膀了,才放下心来。
李菲家人都把秋晨和纪暮衡当成一对,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被拉到饭桌边坐下。吃饭的时候李菲几乎全家人都到了,整间屋子里四处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他们两个不是主角,只是来蹭饭蹭玩的,乐得猫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待会儿是不是出去拍照?”秋晨问他。
“嗯。”他低头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答。
“别慌,还早呢,整整一个下午时间,够你拍了。”
“嗯。”他又只是低头吃饭,随便点了点头。
他平时总是那样沉稳淡定,现在憋了半天不能拍照,就像个心不在焉,满心只想着出去玩的孩子,那样子着实可爱,秋晨禁不住一个人偷笑起来。她见过很多痴迷执著的摄影师,每个人都是一端起相机就丢了魂的样子,所以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见他不太答理她,于是也埋头飞快地吃完东西,接着就偷偷跟李菲打了个招呼,两个人趁乱溜了出来。
李菲家边上不远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低矮山脉,虽然还只是11月底,南方还是深秋的季节,这里却已经覆上了一层颇厚的白雪,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亮得刺眼。
他们并肩走在雪地上,身后留下两排整齐协调的脚印。纪暮衡每走一截路就要停下来拍照,一拍就是半天,秋晨一直很有耐心地站在边上等他,不时帮他出出主意。
“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去吧?”他见她脸冻得有些红,便有些歉意地问。
她摇摇头说:“不冷。李菲说山那边有一片很大的森林,还有湖,我们要不要翻过去看看?”
“这么冷的天,山上还都是雪……”他有些担心地看看身后并不高的一个小山坡,犹豫了。
“山这么矮,一个小时就到顶了。”秋晨不以为意地往前走,“你云南都没去成,也难得来一次东北,当然要玩个过瘾。”
她一个人往前走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原地,于是又折回去,“放心吧,我几乎每天都健身,不会爬不动的。”
她歪着脑袋笑起来,映着白雪的双瞳里闪着异常璀璨的光芒,他只觉得心神一个恍惚,不知不觉地就跟在她身后往山上走去。上山的路因为都是雪,走起来还是有些难度。他走在前面,在雪地里踩下一对对的脚印,她便踏在他的脚印里,一步步地跟着。忽然,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了?”秋晨下意识地往他身后一躲,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得跟我说话。”纪暮衡很严肃地说,“不然你跟在后面,掉下去我都不知道。”
秋晨扑哧一声笑出来:“哪有那么严重。这坡一点也不陡,我怎么会掉下去。”
他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并不犀利,也没有半点儿不满的意思,只是沉静如水,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安稳的力量。那漆黑的双眸,竟然让她不敢对视。
“好好,我说话。”她认输地低头推他往前走,“说什么呢?”
“随便你。”他停了停,又说,“说说你小时候好了。”
她想了想:“小时候?我小时候没什么特别。”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漂亮的小女孩小时候总是特别的。”
秋晨笑起来:“我小时候很胖,圆滚滚的,一点儿也不漂亮。”
“骗人。”他不相信。
“真的。小学一年级,我们班级挑小朋友排集体舞,老师嫌我胖,没让我参加,我还生气地回家哭,硬要爸爸帮我去说情。”
“你爸爸去了?”
“当然去了啊。可是老师不答应。”
“那怎么办?”
“我自己又去说了一次。”她笑着回忆,“小时候也不知道怕,就去老师办公室又哭又闹,最后老师被我缠得没办法,就答应了。”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找合适的词。
“生猛?”她接下去。
“不是不是,是活泼。”他似乎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小时候不懂事嘛,做过很多这种事情呢。大概是被父母宠坏了,所以总有点儿无法无天的。还好现在勉强学乖了一点儿。”
“人总是会慢慢成熟的。”
“不是成熟,是不能再做小孩子了。”她低头说,“那些事情,小时候做是可爱,现在再做,就是傻了。”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往山上走。
过了片刻,他才轻声地说:“能一直做小孩子,其实也是种幸福。”
“是啊,可惜我们都没那个运气。”
话题似乎渐渐往伤感的方向滑去,秋晨只好再扳回来:“对了,你有没有带广角镜头出来?”
“没有,本来去云南的森林里,一天要徒步七八个小时,所以行李都精简过了,只带了个最普通的镜头。”
“哦,也对,带了广角的也不一定有机会用,多重啊。”
这座山其实很矮,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一个多钟头就到了山顶。视线猛地开阔起来的那一瞬间,秋晨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眼前的景象,她只在电影里见过。
山脚下是硕大的一片白雪覆盖的森林,深绿色和亮白色相互交叠融合,色彩浓烈而单纯,像一幅静止的风景油画,却随着阵阵微风高低起伏。远处有一个小湖,湖上已经结了薄冰,在阳光下亮得如同一块钻石,熠熠生辉。
在这样明朗的环境里,整个人似乎都豁达清醒了很多。
“还好我们上来了,不然错过这么美的景色,回去要后悔死了。”秋晨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山下感慨地说,“萧远山大侠,你的相机电池够用吗?”
他很明朗地笑起来:“看来我不去云南来这里,真是选对了地方。”
秋晨找了个树桩坐下发呆,静静地看他在山顶上转来转去找角度。她见过的摄影师,都有种不拘小节的洒脱,为了拍片子,会趴在地上躺在地上,无所不用其极。而纪暮衡,似乎永远都是优雅的,从容的,一丝不苟的,让她很难想象那些精彩的风景,是怎样出自他手的。直到现在。
很多时间,他都是空着双手,站在山上镇定地看着他要看的景色,而每拍一张照片,他思考的时间都很长,可真正拍起来,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咔嚓三四下而已。也许是因为他是律师,所以习惯了收集好证据材料,真正上庭的时候,不过是最后一击而已?
秋晨就这么一边看风景,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坐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