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无聊死了?”纪暮衡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到她身边。
“不会啊,跟着摄影师片子我很习惯的。”秋晨往旁边坐了坐,给他留出半边树桩,“上次美国来了一个摄影师,拍美食的,你知道他五个小时拍了几道菜吗?”
“几道?”他坐下来,好奇地问。
“两道。”秋晨伸出两个手指,“从三点拍到八点。我饿得恨不得把那两道菜吃下去。”
他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放松而惬意:“走吧,起风了,再不走就太冷了。”
下山的路上,秋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菲再三叮嘱她不要上山。下去的路比上来时难走得多,本来不陡的坡度,却因为积雪湿滑而变得惊险万分,加上重心不稳,一不当心就会跪在地上。
纪暮衡走在她侧前方,对她伸出一只手,她只犹豫了那么一秒,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两个人都戴着手套,隔着厚厚的布料,她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却觉得心底里的慌张,在手被他握住的那一瞬间,沉淀了下来。
他笑了笑说:“其实都是雪地,摔倒也没关系,我们一口气冲下去,怎么样?”
秋晨拼命地摇头:“不行不行,我不敢。”
他挑挑眉毛:“不知道刚才谁说自己生猛的。”
她皱着眉头,没有心思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跟着他往山脚下蹭。
走到一半他问:“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秋晨点点头。
她到底还是缺少经验,很少遇到过这种惊险的路况,本来玩了一个下午轻松惬意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是紧张还是冷,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而鼻子和脸颊又冻得通红。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呼出的热气腾起一团团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保温杯递给她:“还有热水,你喝吧。”
秋晨接过来,慢慢地喝了一点,身体里开始渐渐有暖流涌动,感觉好了一些。
“我没事,我们走吧。”她强打精神,转身准备出发,却没想到迈出去的第一步便一脚踩空,整个人就快要随着惯性往山下滑去。
她已经下意识地尖叫出声,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才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挡住她下滑的趋势。
他拦腰抱住了她,两个人一起摔倒在雪地上,飞扬起一片薄薄的白雾。
秋晨的尖叫沿着起伏的山峦荡出一片片的回声,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完全趴在他的身上,连雪花都没溅到多少,只是姿势有些尴尬。
雪地里太滑,他大概是一抱住她,就被下滑的巨大力量带倒了,整个人躺在地上,而她的脸就埋在他的胸前,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在万籁俱寂的森林里,她几乎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你没事吧?”他轻声地问,有些低沉的声线在雪地显得那样清澈澄静。
秋晨摇了摇头,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蹭着他的下巴,几乎能闻到他脸上一股淡淡的须后水的清香,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翻身坐了起来。
“你呢?”她问完,等不及他回答,便又继续说:“相机有没有摔坏?”
接着,她自说自话地捞起被甩到身侧的相机,蹲在一边开机检查。
她只顾低着头,因为她不想自己脸上那一片难以掩饰的绯红被他发觉。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猛然发觉刚才跟他贴在一起时,自己的心,毫无预示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直到现在,还似乎要从胸口里蹿出来。
“嗯,还好,镜头好好的,没有摔碎,也能开机,应该问题不大。”她一边摆弄相机,一边此地无银地念叨着。
相机小小的液晶显示屏里,他刚才拍的照片一张张闪过。秋晨完全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皮肤在冰凉的空气里灼烧着。
“秋晨。”纪暮衡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嗯?”秋晨依旧低着头。
“相机没事。”
“是啊。”
“不过……能不能麻烦你扶我起来?”他很客气很温柔地问,语气里有些无可奈何的从容。
秋晨似乎一时没有听懂他说什么,只是蓦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已经坐了起来,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墨黑的双曈里反射着雪地的白光,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你怎么了?”秋晨觉得自己的声音发紧,听起来异常干涩。
“可能是扭到脚了。”他动了动身子,语气轻描淡写,眉头却骤然拧紧。
“很严重?”她情不自禁地着急起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没事。”他一边倚着她站起来,一边笑着摇摇头,“应该还能走,不至于要你背我下去,不用担心。”
“我……”她倒一时语塞,低头看看他艰难地用左脚支撑自己站起来,再抬头看看他颇为轻松写意的笑容,竟然有些恍惚,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不好意思,害你受伤。”
她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可怜兮兮的样子,倒像是受伤的人是她。
他沉默了两秒,忽然又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有些讪讪地问,声音还是很低。
“没什么。”他矢口否认,慢慢地转身往下走。
她下意识地走在他身边,牢牢地扶着他的手臂。剩下的路并不长,他们却走了很久很久。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不知道是累了,冷了,还是内疚,只是茫然地这么走着,隐隐约约觉得五脏六腑冻成一团冰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偶尔抬头看看他,发觉他痛得额角沁满细细密密的薄汗,那团冰便会倏地再蔓延几分。而他却一直满不在乎的样子,明明步履不稳,还一直停下来问她扶着自己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终于回到李菲家院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长时间了。秋晨攒了那么久的一口气终于泄下来,突然觉得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呆滞地听着李菲戳着她的额头,骂她非要擅自上山,呆滞地吃了晚饭,甚至都没有反抗李菲把她和纪暮衡安排在一个房间里过夜,呆滞地跟着她抱了两床被子,铺在房间里热热的土炕上。
“不好意思啊。”李菲解释说,“我姥姥家这么一个院子,总共也就三间空房,家里亲戚来得多,住不下,只能安排你们俩住一块儿。不过你看这个炕那么大,睡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你们一人一边,中间还可以放张小桌子。”
“我没意见,只要秋晨不介意就行。”纪暮衡看看秋晨,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我无所谓。”秋晨摇摇头。
“再说了,我们家人都把你们当一对了,要把你们分开了,还得有人来问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呢。”李菲开玩笑说。
“我们俩怎么会是一对。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秋晨一边脱外套一边说。
李菲有些惊诧地张张嘴巴,鬼鬼祟祟地把秋晨拽到一边:“秋晨,你们刚才还那么亲热,怎么突然又翻脸?”
“我们什么时候亲热了,那是他受伤了,我不扶他怎么办?”
房间并不大,虽然她压低了声音,但屋子里的人还是都听见了。
“别装蒜了。你不知道你晚上回来时的表情,心疼得都快哭出来了。”李菲继续拷问她。
“我没有心疼。”秋晨继续摇了摇头。
“还装。”李菲敲敲她的额头,“我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承认自己心动?”
“我真的没有。”秋晨有些冷淡地随口一答,“洗手间在哪里?你带我过去。”
说着,她便拖着李菲出了房间。
秋晨洗漱好回到房间时,纪暮衡正趴在小炕桌上,对着电脑上看下午拍的照片,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便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你的脚……还疼吗?”秋晨在他对面坐下,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本书,一边不经意地问。
“没事。”他摇摇头,依旧看着电脑说。
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只是靠在墙边看书。两个人都沉默地坐在灯下,周围安静得只有一台加湿器冒出水汽的噗噗声,袅袅的白雾蜿蜒上升,很快消散在干燥的空气里。她捧着书,似乎怎么也看不进去。
“你要不要看看我们下午的成果?”他似乎发觉她的心不在焉,把电脑转了个方向对着她,“我去刷牙洗脸。”
他转身慢慢地往外走,而她放下书,很认真地一张张看他的照片。每次看他的照片,她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些景色像是一股暖风,轻柔地吹在她的身上,温暖充盈着每一个细胞。
直到闪过一组照片,令她呼吸一滞。照片上正是她自己。那时她坐在山顶上发呆,盯着远处的那片小湖,柔软的长发在风里轻荡。他把她拍得很好看,午后的光线柔和明亮,映得她的五官精致小巧,白皙的脸上能清晰地看见发丝和鼻翼留下的投影。
她看着这一组漂亮得有些陌生的自己,怔怔地出神。
门口有人咚咚地敲了两下门,再轻声地叫:“秋晨。”
她以为他不方便,要她帮忙,便慌慌张张地开门走到院子里,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怎么了?”秋晨出去的时候,看见纪暮衡正站在门边的屋檐下,抱着手臂侧脸看她。
他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天。她也跟着抬头,便看见一片她从没见过的天空。
深邃湛蓝的天幕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星辰,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每一个角落里,都密密麻麻地散落着无数的光亮,那些星星又那么近,似乎手一伸,就能抓下来几颗。
“从来没见过天上有这么多星星,所以叫你出来看。”他轻声地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璀璨的星空,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半夜的天气极冷,她抱紧了手臂,瑟瑟发抖,却怎样也挪不开视线。他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上,均匀而平静。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起抬着头看着天空。
在他的怀里,秋晨觉得冻得发抖的身体渐渐温暖,而眼眶也慢慢湿润起来。
“听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信不信?”她问。
“我信。”他轻声地答。”以前我妈妈去世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告诉我。”
“那我们在做什么,他们是不是都看得见?”
“应该是。我们开心或者不开心,他们都知道。”
她的眼泪,终于滑过脸颊。而他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秋晨,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只是,我想要一个机会。”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
她没有抬头,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任自己的泪水汹涌蔓延。
“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讨厌我,所以才只当我是普通朋友?”他抱着她,低声地问,“还是因为我差得太远,根本比不上他?”
她就算再想躲闪,也没办法忽视他语气里浓烈的低落和失望。
她摇了摇头,发丝蹭在他的下巴上。
“不是。”她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字一句地认真说,“纪暮衡,我不敢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所以我怕伤害你,更怕失去你。”
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眼泪像决堤一般,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停住哪怕一秒。越是抱得紧,她越是觉得心底里一片空虚。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泪流满面,就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还会为了一个人而狂跳,为了一个人而酸痛。可对着眼前这让她心动的人,她却无力爱他,只怕她爱得少了,会辜负他,让他伤心,爱得多了,又更怕他也会有一天离她而去,再让她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裂成两半,疼得无法自持。
“对不起……”她喃喃地说,“我忘不了他,我做不到……”
“嘘,嘘,没事了。”他摸摸她的头顶,嘴唇贴在她的耳边,温暖的声音轻的像片羽毛,“我在这儿。”
他顿了顿,又轻声地再说了一遍:“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不会走。”
秋晨哭湿了纪暮衡胸口一大片的羊毛衫,哭得头昏眼花,最后还是被他半搂半抱着拖回了房间。屋子里温暖如春,干燥的空气很快蒸发了她脸上的泪痕。
“喝点水。”他倒了一杯茶塞在她手里。
她确实脱水得厉害,接过杯子一口就喝完了。
“还要吗?”他拿回杯子问。
她摇摇头。
“那早点儿睡吧,我听李菲说,明天你还得陪她去姑姑家。”他很平静地说完,便关了房间里的灯。
借着窗外折射进来的雪光,秋晨隐隐约约地看见他走到火炕的另外一边,远远地坐下,却始终没有动作,像一座静止沉默的雕像。她想了想,钻进被窝里躺下开始脱衣服。等她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以后,她听见他那头也传来希希索索的动静,接着便恢复了平静。
他们就这么离得远远地,并排躺着。
刚才那样大哭了一场以后,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却心情起伏着,毫无睡意,于是又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以后,她微微动了动,便听见他小声地问:“睡不着?”
“嗯。有点儿热。”
“还好,不是因为怕我图谋不轨。”他的语气听起来跟平时说笑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我怕你什么……”她轻声说,“你才不像是那种人。”
也许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不能接受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可对着他,她却始终心无杂念,更相信他是坦坦荡荡的君子。
“你不要小看男人的本能。”他却令她大跌眼镜地戏谑着说。
“……我没有小看男人的本能。”
“那你是没有把我当成男人?”
秋晨语塞,愣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跟律师辩论。我认输。”
他笑起来:“我可没有说要跟你辩论。”
“你那是职业习惯好不好。”
“那我不说话,听你说好了。”
她却说不出什么,只好默默闭上了眼睛。
周围很静,静得似乎能偶尔听见积雪压断树枝的噼啪声,风吹过地面的低低呼啸声,还有房间里加湿器吞吐气泡的声音,很轻,很远。还有,耳边他的呼吸声,很近,很软。她觉得那一声声沉静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似乎渐渐带走了她清醒的意识,令她觉得全身放松,很快便迷糊起来。
冷月如霜,她的睡脸在窗前的雪光映照下,笼着一层银白色的淡淡光辉。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轻轻地伸出手去。
他们离得很远,他的指尖差了那么一两公分,就是触不到她的脸颊。他不太敢动,生怕吵醒了她。手臂僵了那么一会儿,已经开始有些酸,刚想收回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在半梦半醒之间,往他这边靠了一点儿,温热的脸庞贴上了他的指尖。霎时间,一股电流般的暖意顿时沿着手指顺着胳膊而上,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房。
而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低了低头,把脸整个埋在他的手心里。渐渐地,他似乎感觉到手心里有抹湿意。她的睫毛细密纤长,上面已经凝满了泪水。
不知道她是为了谁在梦里都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上秋晨起得很早,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出门洗漱,还好,眼睛还不算太肿。她对着镜子,很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回到房间的时候,纪暮衡也已经起来了,正弯着腰穿鞋。
秋晨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问:“睡得好不好?我觉得这炕好热哦。你呢?”
他没有答,还是低着头。
秋晨察觉到有些不对,转过脸来问他:“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看她:“鞋子穿不进去。”
“怎么回事?”秋晨蹲下来,才看见他的脚踝肿得很厉害,根本不能塞进高帮的登山靴里,“怎么这么严重?会不会是伤到骨头了?”
她的声音,紧张得有些飘。
“应该不会。”他摇了摇头。
秋晨只是蹲在他的身边看着,既不敢碰他的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竟然慌了神,深呼吸平静了两下,才站起来说:“我们今天就回城,陪你去医院。”
“哪有那么严重,我没事。再说你不是要陪李菲吗?”
“不陪了,你的脚比较重要。”她一边说,一边要往外走。
他伸手拉住她说:“真的不用。”
停了停,又说:“这只脚以前受过伤,我有经验,不会是骨头的问题,休息两天就好了。”
秋晨更急了:“以前有旧伤,现在再受伤不是更严重?”
说着,她推开他的手,出门去找李菲。
秋晨很快折返回来,发现他仍然坐在床前发呆。
她走过去蹲在他的脚边,把他的登山靴鞋带一格一格地松开。
“再试试。”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弯下腰,自己拉着鞋子,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脚踝,努力了很久才终于穿上了。
也许是房间里太暖和,两个人都有些出汗。
秋晨再帮他把鞋带松松地打了个结。
“紧不紧?会不会勒得疼?”她一边绑鞋带一边低着头问。
他一时没有回应,她便又抬起头来,对上他正看着自己的目光。她以为他一定是痛得皱着眉头,却没想到他正一脸微笑,那神情,倒像是她刚说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似的。
“你笑什么?”秋晨一问完,自己就已经反应过来,脸腾地又有些烧起来。
她都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关心,还有那么一点无可奈何的心疼,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掩饰,他一向那么敏锐,又怎么会不发觉?只是她又总是躲闪,自相矛盾得厉害。
她只好罗里啰唆地掩饰着:“肿成这样,昨天也不早说,万一真的伤到骨头了怎么办?耽误那么长时间。还好李菲有个同学是医生,等下我们回了城可以直接去医院找他。你行不行,还能走吗?”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对他伸出手臂。
他似乎有些犹豫,只是默默地仰脸看着她。他的眼底聚集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像一片波浪翻滚的大海,而里面的每一朵浪花每一滴海水,她都看得清楚。
她低着头,一时竟然错不开眼神,就这么胶着地,跟他四目相接着。她的手臂虚悬在半空中,等了他很久,才终于被他伸手握住。
“秋晨,如果你要给我机会,我是不会让它溜走的。”他站起来,牢牢地抓住她的手。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和他十指交握的两只手,轻声地说:“我不是给你机会。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手上的温度,令她忽然无比清醒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这双手,便是她摆脱过去阴霾的唯一机会,错过了他,也许她错过的,就会是一生的幸福。“好。”他低了头,极轻极浅地吻了下她的额角。“我们慢慢来。”
这一天,他们马不停蹄地先是赶回城里,去医院拍片子,证实他的脚的确没有伤到骨头,又改签了机票飞回A城,一天折腾下来,飞机降落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一出机场,A城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虽然已经是深秋季节,但这几天还是很暖,最高气温还有近二十度,整个城市弥漫着股像春天一般潮湿温暖的气息。
“我先陪你回家吧。”秋晨说。排队等出租车的人很多,他们俩被挤得紧贴在一起,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耳语一般。
他眉头一皱,她便立刻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抢在他前面说:“平时就算了,今天你是伤员,不许逞强装绅士。”
他被她抢白得一愣,刚要反驳,她便又说:“反正今天一天都是我照顾你,你就让我好人做到底,不行吗?”
“我……”他刚说了一个字,自己就又停了下来,低头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秋晨很熟悉他的微笑,这两天来,更加明白他这么有些欲言又止的微笑是什么意思,当即暗地里咬了咬嘴唇,扭开脸去。
她的发丝从他颈边擦过,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又染上一抹红晕的脸颊,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明亮了几分。
“待会儿去哪儿吃饭?”他碰碰她的手臂问。
“刚才飞机上不是吃过了吗?”她还是拿侧面对着他。
“飞机餐哪是人吃的?”
“那你还吃光。”她没好气地说。
“我习惯每天三顿饭,一顿都不能少。”
“那待会儿再吃就是第四顿了。”
“我只说不能少,没说不能多吃一顿啊。”
秋晨说不过他,气急败坏地飞快说:“要吃你自己去吃,我要回家睡觉。”
“那先送你回家,让你早点回去睡觉,你不到家我怎么能放心一个人出去吃东西。”
原来他绕了个圈子,把秋晨绕到陷阱里去了,要不就得听他的,自己先回家,要不就得陪他去吃饭。秋晨决定闭嘴,要是再辩下去,她真不知道自己会输成什么样子。
拥挤的人群里,她被不断往前缓缓挪动的人流推得晃来晃去,几乎要站不稳。
他迈了一步站在她的身后,把她和后面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汉隔开。几次感觉到后面的推力以后,秋晨又忍不住回头跟他说话了:“你的脚当心点儿,别待会儿伤上加伤,又得去医院。”
“嗯。”他轻声地答,语调里掩饰不住地带着笑意,“总让你把我当伤员照顾,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啊。”
闭上眼睛,她似乎都能想象出他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着微光的笑容,就像这秋天里的空气一般,清爽温暖。
从东北回来的第二天,秋晨本来的假也没休完,也不想提前回去上班,于是便回了趟N市。妈妈对于她忽然回来很是惊喜,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母女俩面对面吃饭的时候,聊了很多。妈妈一向对她很宽容,从来不太多干涉她的生活,连这次她为什么回来都没问,只是不断给她夹菜。
“妈,以前我们家多多的玩具还在吗?”秋晨一边喝着排骨冬瓜汤,一边忽然想起来问。
“在啊。你以前没事就给多多买玩具,结果等多多老死的时候,还有好多没拆封,都在地下室里收着呢。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有个朋友也有条金毛,忽然想起来了。反正那些东西你们也用不上,我拿回去送给他家的狗狗玩。”
“好啊。”
吃完饭以后,秋晨去地下室找以前自己给狗狗买的玩具。地下室收拾的很整齐,东西都分门别类地装在纸箱里,她很快找到写着“多多”的箱子,挑了新的几样玩具拿出来。
要出门的时候,她忽然看见架子最下面放着一个没有标记的纸箱,走过去轻轻一碰,一片灰尘腾空而起。那里面是一箱酒。各式各样的,白酒、清酒、红酒、香槟、威士忌,不一而足。
以前她的爸爸和顾知其的爸爸很喜欢两个人关在书房里聊天下棋,这种时候总要小酌两杯。于是顾知其就总是留心给他们买各种酒,每次买都是一样两瓶,一瓶放在他家,一瓶放在赵家。从五年前顾家出了事到现在,秋晨的爸爸就再也没有在家里喝过酒。那一箱顾知其买的酒,就尘封了这么多年。
秋晨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箱子里的酒一瓶瓶拿出来,在地上排开来。把最后一瓶酒拿在手里的时候,秋晨蹲在地上,久久不舍得放下。这些酒的瓶子上几乎都沾染了灰尘,轻轻一碰,就是一个指印。她似乎还能记得他那时每次买一瓶酒回来,都要跟她献宝似地介绍这酒的来历背景,该怎么喝。可她从来不注意听,只是光顾着看酒瓶好不好看,跟酒的颜色配不配。
如今那布满灰尘的一只只酒瓶,再也没有曾经的流光溢彩,而它们的故事,她一个都记不起来,就像过去清晰无比的他的样子,也渐渐笼上了一层时间的面纱,可每次想到这些,那锥心的痛苦,却从未有过一分一毫地减轻。老天像是在惩罚她,惩罚她把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惩罚她不珍惜,所以才会让她在事隔了这么久以后,仍然能够为了他痛彻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