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沉着淡定,甚至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就好像结婚的不过是个跟他并不太熟的旧同学一样,甚至当新郎新娘到他们这一桌来敬酒的时候,他还是像平时那样微笑着。他们的位子正好在过道边,一对新人走过来的时候,全桌人一起端着酒杯站起来,而新娘则甜美地一笑,温柔体贴地说:“暮衡,你胃不好,就别喝酒了。”她的声音很轻,只有站在身边的几个人听得见,柔软细腻地像是一只撩人的小手,
秋晨一怔,却以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反应过来,拿过纪暮衡手里的杯子,把自己本来端着的橙汁递给他。“那我替他喝。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她一边说,一边也笑得无辜而温柔,接着便抬头仰脖,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新娘的目光僵持了一瞬,随即又绽开一个甜美的微笑。一桌人忙着纷纷举杯,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一段小小的插曲。
不知道是不是那杯酒喝得太急,秋晨坐下以后,竟觉得面红心跳。她随便夹了两口菜吃,还是觉得心慌意乱,于是轻声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便站了起来。
“要不要陪你?”纪暮衡拉住她的手问。
“不用。”她见他有些担心的神色,忽然又笑了起来,“我还不至于喝一杯就要吐吧。”
酒店的洗手间里四面都是镜子,秋晨站在洗手台前,看着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投影,只觉得更加眩晕。她低头闭上眼睛,一手撑着水池边缘,一手伸在冰凉的冷水下面,才渐渐恢复了清醒。
“暮衡,你胃不好,就别喝酒了。”刚才那句话,忽然又翻上她的心头。新娘叫唐晓柔,真是人如其名,说起话来又甜又柔。秋晨在心里暗自琢磨,不知道纪暮衡以前跟这块糖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去要不要逼问他呢?她自认为跟宋流韵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比起来,自己算是温柔可亲的了,只是跟她一比……
她低着头胡思乱想,却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在吃醋?她在吃那个唐晓柔的醋?
那股已经强压下去的翻滚的血气再一次涌上头,冲击着她每一个脑细胞,瞬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其实嫉妒她那么亲昵熟稔地叫他“暮衡”,又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一般地知道他胃不好,再那么体贴地劝他不要喝酒。
她对着镜子呆滞了片刻,又忽然笑了起来。
返回宴会厅的路上,她的步伐情不自禁地快了许多,似乎是要飞奔回去一样。经过一段走廊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她,那声音有些犹疑:“赵秋晨?”秋晨一回头,看见远处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那人走了两步过来,又半信半疑地叫了一声:“秋晨?”秋晨抬头看着他的脸,激动得脱口而出:“子明哥哥?”
方子明是她爸爸以前战友的儿子,小时候来过她家很多次,总是带她出去玩,逛公园,游船河,放风筝,她还曾经开过玩笑说,如果不是方子明高中就出国读书,恐怕根本轮不到顾知其做她的初恋男友。这几年来,她一直只在照片里见过方子明,看着他从青涩少年长成如今潇洒成熟的大男人。他陡然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秋晨又惊又喜,忍不住冲上去抱了他一下。
“子明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A城来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亮灿烂。
“最近刚回来。我爸爸在这边开了公司,可是又不让我帮忙,我只好自己厚着脸皮过来看看。”
“是吗?方叔叔把公司都开到这里来了还不让你去当老板?也不找我去捧捧场?做什么大生意这么神秘?”
方子明高大魁梧,笑起来的时候有种特别熟悉的爽朗英俊:“哪有什么大生意,我听说还是跟你爸爸一起做。”
“我爸爸……”秋晨一愣,她并没有听说爸爸在A城有什么生意。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上次回家听见爸爸打的那个电话。
“老方,你要什么支持,尽管跟我说……我们是为顾家而来的……”
她本来并没有完全听清楚爸爸说了些什么,这些事情,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却忽然像是有人捅破了天上的乌云,一道闪电顿时凌厉地劈了下来。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脸色骤然一变,方子明倒被吓了一跳,不禁伸手晃晃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秋晨惊醒过来,抬头定了定神问:“你知道我爸爸和你爸爸在A城的生意是为了什么吗?”
“做生意除了为了赚钱,还能是为什么?”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他们是为了……为了顾家,为了给他们讨个公道。”
方子明的眉头渐渐拧紧,似乎在激烈而快速地思考着什么,片刻以后,才低声而有些嘶哑地说:“他们是不是疯了?顾家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还这么劳师动众的,有什么意思……”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秋晨看着他的眼神:“子明哥哥,你知不知道顾伯伯一家三口是怎么死的?”
“我……”方子明一愣。
“知道的人其实很少,那个时候你又正好出国了,所以肯定不知道吧。”秋晨惨然一笑,“他们是在自己家郊外的别墅里,被一场大火烧死的。警察说,那场大火只是意外。可是那天明明下着大雪,就算再大的意外,也不可能整栋别墅全部烧成焦炭,就连人都……”
“秋晨。你别这样。”方子明似乎有些词穷,“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过去再久又怎么样?他们难道就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吗?”她靠在墙边低着头轻声说,“我知道,我爸爸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有时候,我都不敢相信知其他真的已经不在了,我宁愿相信他是躲起来不肯见我,只要他活着,让我做什么都行……”
话说到一半,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方子明。他的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眉头微皱,见她抬头,才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后看。
走廊的尽头灯火阑珊,纪暮衡就站在那团扑朔迷离的微光里,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澈而遥远,却有一种看破了一切后,心灰意冷的无限悲凉。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座分崩离析的废城,像是看着一段无法挽回的流水,像是看着满地凋零残破的落叶。
回去的路上,秋晨坐在纪暮衡的车里,冷得瑟瑟发抖,即使裹紧了大衣也无济于事。
“冷吗?”他终于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一边说,一边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
“还好。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秋晨摇摇头。
不过是半个小时前,她还那么开心地要往他身边飞奔而去。
可只是一转眼,她便又伤害了他一次。
只是想着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她便情不自禁地又瑟缩了一下,心底里颤抖着一阵刺痛。
他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默默地盯着前方。她无数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总是组织不成句子,只得再收回去,沉沉地压在心头。
在等一个红灯的时候,秋晨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纪暮衡……”
他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看着红灯转绿,忽然发动车子起步,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掉头上了高架。
“我们去哪儿?”秋晨整个人几乎坐不稳,惊慌地撑住车门问。
“坐好。”他只是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声。
一路上,他把车开得前所未有的快。
“要去哪里啊?”秋晨又问,可他只是不答,她只好放弃,换了哀求的口吻,轻声地说:“你开慢一点儿好不好?”
他置若罔闻,还是一脚一脚地加着油门。夜晚的高架亮得像条金色的巨龙,他的脸色就随着头顶不断闪过的路灯,一明一暗,一明一暗,眼底却黑沉得看不见一丝光芒。秋晨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心跳快得像擂鼓一般,剧烈而慌乱。
他把车开到一所老宅前,猛地刹车停了下来。接着开车门下车,又大步流星地走到秋晨这边,拉开车门低头攥住了她的手腕。
“到了,下来吧。”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有一种不容违逆的威严。
秋晨乖乖地从车里出来,跟在他的身后。房子里没有开灯,他轻车熟路地拖着她进屋,又沿着一段楼梯爬上二楼。秋晨看不清路,几乎是一脚高一脚低地被他半搂着上楼,推进一个房间。
灯亮起来的那一瞬,秋晨下意识地抬手臂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强光。这是一间书房,装潢豪华,可靠墙的书柜里却空无一物。沙发,书桌,茶几,所有的家具上都蒙着一层白布遮尘,显然是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
秋晨刚想问他带自己来这么一套废弃的老宅有什么意图,纪暮衡却已经打开书橱的门,拿出一个同样有些年头的木箱,底朝上地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上。
“你过来。”他把箱子扔在地上说。秋晨只得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稳定心神,可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依旧颤抖,语速飞快,“秋晨,你不是问过我以前跟唐晓柔的事情吗?”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地上散落着的东西。
“我跟她以前的照片,信件,还有礼物,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一样一样地看,我不介意。还有,我妈妈很久前就去世了,跟她有关的所有东西,也都在这儿,你要是想看,也可以慢慢地看。”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没有过去的。也许你觉得你的过去很悲惨,可是如果你想听,我的过去也绝对不会比你的逊色。只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你再不忘掉,除了折磨自己还有什么好处?”
房间巨大空旷,他的声音在木质的地板和家具之间飘浮,带起微弱而有些空荡的回声。秋晨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满地的书信照片,还有各种各样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他慢慢地向前迈了半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我的过去,从封起来那天开始就再也没看过,你却一直把他的照片带在身边,你不觉得,这样对我来说,并不是很公平吗?”
秋晨抬起头,正对上他冰凉的目光。她从没在他的眼里看到这样清冷的眼神。一直以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从他那儿索求温暖和阳光,却没有想过,他的温暖,终究还是有被她耗尽的一天。她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角。
接着,他同样冰凉的唇贴了上来,蜻蜓点水一般,只和她的唇接触了那么短短的一秒,便又放开。他扬起嘴角,黯然一笑:“是不是每次我吻你,你都还想着他?”
“我没……”秋晨刚要争辩,他却松开了一直紧抓她肩膀的手,低头绕过他,往门外走去。
他的衣角从她的指尖滑落,留下一片虚空。走到门口,他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扶着门框,轻声地说:“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不介意你忘不了另外一个人,可是原来……我做不到。”他的脚步声很轻很慢,停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密闭已久的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霉腐味,那是过去的味道。他的过去,已经在她面前摊了满地,而她自己的过去,却在她的心里腐烂发霉,长出密密麻麻的伤疤。
秋晨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看着灯光下飞扬跳跃的尘土。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她似乎还能听见他刚才说的话在这里回响。多么讽刺,明明是她伤害了他,可先说对不起的人,竟然还是他。
秋晨在地上坐了太久,再起身的时候,膝盖都几乎僵硬了。
她推开房门,找到走廊尽头另外一个开着门的房间,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窗外却悬着正月十五的满月,透过落地玻璃窗洒下明亮而清冷的光辉。
纪暮衡的身影,就隐在窗边的角落里,几乎要融入身后的那片黑暗里。
秋晨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依旧面对着窗外的花园,轻声说了一句:“不疼了。”
接着他转过头来,用再平常不过的从容淡定的口吻说:“晚上你不是问我骨折过的脚还会不会疼吗,已经不疼了。”他顿了顿,继续说,“已经好了,就不会再疼。只不过,我换了个地方疼。”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低眉微微一笑,笑得云淡风轻。
秋晨被他拉着走近了一步,却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神:“你说得没错,我对你确实很不公平。其实我一直很想忘记过去忘记他,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做不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现在没有了,就算不疼,也会觉得少了什么。”
说着,她又抬起头来:“我想,我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把过去忘得干干净净。而且我也没有资格让你陪着我疼。所以……”
她停了停,从他冰凉的手掌中抽回自己已经冻到麻木的手:“对不起,像我这样只会伤害你的人……不值得你爱。”
(网络版完,以下为出书版手打)

Chapter8 地老天荒,凝结成伤:有些爱情像断线纸鸢,结局悲余手中线;有些恨像是一个圈,冤冤相报不了结。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立春过后还是不断地有一波波寒潮南下,似乎试图把春天的脚步推得越来越远。
平时下班以后和周末的时候,秋晨几乎足不出户,在家看老电影,自己一个人做一桌子菜,吃不完就第二天带到办公室里,午饭的时候跟大家分享。
“秋晨姐,谁要是娶了你可真幸福。”实习生童童含着半块糖醋排骨,一脸艳羡地说。
宋流韵啪地一筷子敲在她头上:“什么叫谁娶了你?告诉你,你秋晨姐早就名花有主了,你姐夫就在楼上。再这么失敬,小心他下来抽你。”
童童撇撇嘴,低下头去吃排骨。
“喂,听说最近纪暮衡经常出差去外地,你独守空闺是不是寂寞得很,所以才有闲心做饭给我们吃?”宋流韵问。
秋晨没反应,只是捧着饭盒出神。
“喂,跟你说话呢。”宋流韵捅她,“想人家想傻了?”
“啊?”秋晨一下子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他去外地了?”
秋晨自己都不知道,宋流韵怎么会知道的?
“我有内线。”宋流韵洋洋得意地说。
秋晨并没有追问下去,她只是在想,自己跟纪暮衡,多久没有联系了?半个月?三个星期?不过是从元宵节唐晓柔婚礼那天开始,短短十几天而已吧,她竟然觉得浑浑噩噩地,算不清楚日子。
到了下午,宋流韵才鬼鬼祟祟地来跟秋晨坦白,原来,她跟纪暮衡的同事陈宽好上了。
“晚上一起去吃饭啊,都说好了。”坦白完,宋流韵笑嘻嘻地拍着秋晨的肩膀,“四人约会,哈哈。”
“什么都说好了?”
“你,我,陈宽,还有纪暮衡,一起去吃饭啊,陈宽已经跟你们家纪先生说过了。你是不是最近坠入爱河,智商急剧下降啊?”
“噢……好,知道了。”她只得装作不经意地答应下来。
晚饭前的几个小时,秋晨一直心不在焉,一个版面填了好几个小时,还是觉得不满意,火一大,索性把文字全部清空,对着只有几张照片的版面发呆。
宋流韵挑了家非常热门的日式料理店,还没下班就拖着秋晨提前去占位。中途秋晨去洗手间回来,一拉开包厢的移门,就看见纪暮衡那许久不见的熟悉笑容。他的脸色似乎有些疲惫,精神状态却很好,正一手端着茶杯,笑容满面地送到唇边。也许不再受她的折磨,他反而会过得更好。
包厢里的三个人正相谈甚欢,秋晨站在门边看了片刻,纪暮衡才抬头看见她,笑着招了招手说:“还不进来坐?”秋晨勉强笑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这是间仿日式的包厢,地上铺着榻榻米,客人都脱鞋坐在和式椅上,为了配合中国人的习惯,又在餐桌下面挖了洞,让人可以把脚放进去,不用真的像日本人一样盘膝而坐。秋晨坐下去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在纪暮衡的脚上,自己也重心不稳,几乎倒在他怀里。“怎么还没喝酒就东倒西歪的?”他一边搂住她,一边满是笑意地说。
他温热的呼吸蹭在她耳边的时候,她竟然有那么一瞬恍惚了,仿佛时间倒转,她还和他那样亲密,无限缱绻。只是那都已经过去了,她自己松手放开了他,还他自由。她打起精神,也笑起来:“我是饿的,快叫东西吃,不然我可真要昏倒了。”
他们一顿饭吃得无比欢乐,陈宽和宋流韵都是非常外向的人,两个人说得几乎就没有停下来吃东西的时候,而秋晨则一直努力把注意力放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直到吃完饭,都不记得自己吃了些什么。纪暮衡坐在她身边,偶尔跟她说几句话,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无比自然和谐。
满屋觥筹交错,热闹喧天,欢声笑语中,秋晨几乎要忘了最近这十几天的日子,仿佛忘了他们已经那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见过一次面。一切似乎又回到开头,回到他和她不过是“聊得来的普通朋友”的时候。
结束的时候因为四个人都喝了点酒,所以只好两两打车回去。秋晨他们遇到一个话痨出租车司机,一路上大谈A城的建设,说最近为了修地铁很多路都封上了,高架又总是堵车,诸如此类。秋晨一边嗯嗯啊啊地应着,一边不禁侧头看了看上车以后就没开过口的纪暮衡。他正闭着眼睛养神,细看一下,似乎能发觉他眼窝是淡青色的,好像疲惫不堪。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明明是谈笑风生,兴致盎然的样子。或许那不过是他的伪装,就像她也一直笑着伪装自己一样。她差点忍不住要开口问他是不是很累,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照例送她到家门口,看着她拿钥匙开门。
“那……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秋晨转过身,微笑着说。
他不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可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飘向她身后虚无的空气里。
秋晨咬了咬牙,狠心说:“纪暮衡,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比较好,当然,如果你不想,也可以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我会找机会跟宋流韵说的,她以后不会再拖着你和我出来吃饭,今天……怪我没说清楚。”
“没关系。”他低着头收回目光,抿了抿嘴唇说。
秋晨不知道他说的没关系,是跟自己做朋友没关系,还是被拖出来吃饭没关系,可又无法追问,只得换了个话题,轻声地说:“对了,我下个月可能要去美国。去总公司那边学习,大概三个月。”
“挺好的。”他点点头说,语气轻柔。
“公司同事现在还不知道,我……就跟你说一声。”她低着头,声音几乎轻到听不清。
“嗯。到那边一个人当心。”
“我知道了。到时候……网上联系吧。”她说着,似乎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嗯。好。”他依旧貌似漫不经心地答着,一手抚了抚额头。
他们晚上喝了点清酒,她才发现,原来他喝了酒脸色并不会变红,而是比平时更加苍白。走道里微弱的黄色光线映在他的脸上,飘摇不定,更显得脸色白得吓人。
“你……不舒服?”秋晨还是忍不住问。
他终于抬起头来,跟她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得令她心慌。
“要不要……”她话说到一半,忽然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得一个转身,整个人被按在了墙上。
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燃烧着她从没见过的明亮,灼烧得她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她,似乎犹豫了一瞬,接着便近乎粗暴地吻了下来。她条件反射地挣扎着,他却敏捷地用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整个人贴了上来。他的唇间还残存着一丝淡淡的酒气,她的也是,那本来若有若无的酒精气味在两个人的舌尖迅速升温,熏得她很快失去了理智。
他从来没有这样近乎痴狂地吻过她。他的吻,总是绅士到像是礼节一般的温和。只是这一刻,他的舌尖却是前所未有的滚烫和霸道,长驱直入地,逼得她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等他终于肯放开她时,走道里的声控灯早已经灭了很久,整个楼道里,只听得见两个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赵秋晨。”他仍然捏着她的下巴,连声音似乎也带着滚烫的温度,“说谎的人我见得多了,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自欺欺人的。普通朋友?你觉得我们还能做普通朋友吗?你到底还要我给你多少时间才能明白自己的心?等你从美国回来?够不够?”
她从没想到过,一向温文尔雅的纪暮衡会被自己逼到现在这样崩溃的边缘,只是听着他咄咄逼人的质问,看着他暗沉无边的眼底,便觉得有把薄薄的锋利的冰刀扎入胸口,悄无声息地化成一滩冰水,又在她心底里慢慢凝结起来。她忽然有些站不住身体,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秋晨僵硬地抬着头,默默地跟纪暮衡对视着。她的下巴在他那样大力的掌控之下,早已经开始有些隐隐约约的疼,却忘了挣扎,忘了说话,甚至忘了皱眉。她一直那样看着他,就好像再看下去,便能把碎成两半的心拼合在一起。
他手上的力气终于随着渐渐平稳的呼吸而放松了下来,而手指却不曾松开,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纪暮衡。”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
“只是在你心里,我远远比不上他,是不是?”他恢复了平静,像是自嘲般地冷笑了一下。
“不是。”她低下头,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不想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我怕……怕你总有一天会受不了,所以,我们还是……还是不要陷得太深……”只是说了一半,她便再也说不下去。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他看着她的绝望眼神。这么多天以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会看到那时昏暗的灯光,而他的脸,是黑白的,惨然的。他想要的,她给不了,所以只好逃得远远的,离开他远远的。
他叹了口气,又一次伸臂环住她。她的脸被紧紧地压在他的胸前,几乎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而他幽幽的叹息声,便夹在其中,显得格外缓慢而失落。
“我也希望自己没有陷得太深,只是……晚了。”他一边轻声地说,一边抬起手,抚上她颈后的头发,低了头,默默地把下巴压在她的肩上,“过了这么多天,我才发觉,哪怕你真的忘不了他,我也顾不上了。”
他冰凉的脸颊贴在她的颈侧,无端地让她已经软了很多的心更加软成一团。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手臂也已经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他那么瘦,微弯着腰,似乎无法承受自己的重量。她紧紧地抱着他,不忍心放手。黑夜如墨,他们便这样静静地拥在一起,小心翼翼,又无法克制地放纵缠绵。
走道里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他们的身后。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秋晨抬头,看见方子明站在纪暮衡的身后,神情有些错愕不解。她尴尬地松开手臂,叫了一声“子明哥哥”。
方子明还牵着一个女孩,才十八九岁的样子,白净而稚嫩,有些怯怯地看着她。纪暮衡也松开秋晨,转身客套地跟方子明打了个招呼。接着四个人就一时无语,气氛尴尬。
“我先回去了。”纪暮衡说着,又低头凑在秋晨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笃定而沉着,“等你从美国回来,给我一个答案。”随即他便默默地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秋晨甚至没来得及跟他告别。
方子明看着他走远,才推推秋晨:“哎哎,人都走了,别看了。找你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