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微风很有些凉意,我站在家里的露台上,看着远处高楼的灯火,心里一片茫然。我的海潮,现在在做什么呢?我只希望,不会再有人为难他。
“越越,过来坐。”
我转头,看见严叔叔坐在露台上的小藤椅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他笑眯眯的,对我晃着手上的高脚杯。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你妈妈说,你肯定是失恋了。”他帮我倒了一杯酒,仍旧笑着。“她觉得我比较靠得住,让我来打听打听,顺便安慰你一下。她说最见不得人失恋,怕自己跟着你哭。”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臭小子不开眼,辜负我们越越?”
严叔叔是大学老师,还是教务处主任,专管学生关系,平时在学校,就常做心理顾问,和蔼可亲的,绝对让人有安全感。
“他没辜负我。只是辜负了别人,现在他得还债去了。”我自说自话的,又灌了一杯酒下肚。凉凉的液体滑过,像是生生把身体剖成两半,接着又在胃里灼烧着。
“这么说吧,他爱我,我也爱他。可是,他更爱别的东西,我给不了,有人能给,所以,他就跟别人在一起了,等他发现自己想要的并不是那样东西的时候,已经晚了,别人不会放他走了。”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竟然一下子话多起来,还边说边微笑,说完,自己也觉得诡异。
严叔叔揣摩了良久,才咪了口酒,循循善诱的说:“越越,男人有的时候就是犯傻。明明幸福就在眼前,还要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频频点头。
“但是他醒过来了,你就给他个机会。就算别人不放,只要他愿意,你也愿意,就把他抢过来。”
我睁大了眼睛,这是一个大学老师应该教我的吗?
“我抢不动。他也逃不掉了。”我靠在椅背上,红酒真的很好喝。其实,我从小就很能喝酒,大大小小的场合,从来没有醉过,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只是喝了酒,会有些敏感话多。
“越越,不要小看爱情的力量。我在学校里见的多了。每年都有孩子为了心上人自杀,你看看,爱能让一个人命都不要。”
我觉得严叔叔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们这样,在一起才会有生命危险的人,恐怕不多吧。
“我是说,为了爱情,努力争取一下,还是值得的。”看我没有反应,严叔叔又说。
“严叔叔,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怎么这么帮他,这么希望我跟他在一起?”我借着酒劲,胡言乱语。
“我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你不跟他在一起很痛苦。既然这样,干吗不鼓励你开心一点呢?”果然是大学老师,逻辑真的很厉害。
我苦笑,开心,没有了他,我怕是永远也不会开心。
“不过我和你妈妈都知道,他叫海潮。”他冲我眨眨眼。“你每天晚上做梦,都叫这个名字。”
严叔叔回了房间,我一个人呆在露台上,大半瓶红酒都要被我喝光,神志却越来越清醒。
海潮。
我在想什么?竟然丢下他一个人,竟然如此容易就退缩。
抢回来。
哪怕是天涯海角,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我放下酒杯,顾不上现在已经是半夜12点,立刻打电话给他。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海潮。”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我就欢欣鼓舞。
“越越。”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遥远。“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是吗?什么事?”我猜,他肯定是有好消息告诉我。告诉我他已经安排好一切,等我回去。
“越越。”他又叫了一声,才开口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呆住,那已经绷紧了的弓弦终于弹开,利箭直直的射入我的心脏。
他也不说话,隔着话筒的沉默,只有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回响。
“为什么?”我问。
“我们就算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你能想象,每天不安的生活吗?”我知道,这些话,他早就编好,用来让我死心。
“我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我怕。”他打断我。“这两天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经历过的痛苦,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想让你经历。”
我说不出话来。
“越越,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走错了路,就没有办法回头了。”他的声音,隐隐约约在颤抖。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他的声音。
“越越,别让我为难了,我们就这样吧。我知道会很难,但是,你总有一天,会慢慢忘记我的。我们都会慢慢习惯,好好生活下去的。”只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便变得非常冷静,这样的冷静,我只在他跟别人说公事的时候听过,对着我,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你也会忘记我吗?”我忽然问。
他沉吟了一下。“会。”
我深呼吸,刚喝下去的红酒在胃里翻滚,几乎要从咽喉冲出来。
“那以后,你的生日,我都不能陪你过了。”我竟然想起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
“那我以后都不过生日了。”他很快回答。
这是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拿着手机,听见他的呼吸声,隔着话筒,缓慢而又匀长的传过来,他一直没有说话,我只是听着这声音,便泪流满面的说不出话。所有的问题,都问不出口,更舍不得打破这安静,或是挂断电话。
我记不得自己听了多久,直到我的手机没电,自动切断了通话,才反应过来,我们就这样了。
这世上的美好,就随着这电话切断的声音,从此对我关上了大门,狂风卷起满地心碎。
第 32 章
三亚的海边,蓝天白云,水清沙幼,在这样浓烈的阳光下,一切悲伤都无处遁形。
妈妈和严叔叔早就计划好的度假,硬生生的被我这个刚失恋的电灯泡搅和着。
每日无所事事,只是在海边日光浴,游泳,大吃海鲜。我努力的想要过的没心没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那样笑容满面,我也受了感染,皮肤越晒越黑,心情被一点点的漂白。
只是到了晚上,我就会失眠,会极度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
每每抓着被角,放在牙齿中间拼命的咬,却还是抑制不住想念他嘴角翘起的微笑,想念他赤裸的抱住我,紧紧贴着我的皮肤,想念他用法语对我说的情话,甚至想念他皱起眉头不开心的样子,只要能让我见到他,哪怕是他皱眉,也是好的。
他生日的那天夜里,我给自己一个借口,就当是要祝他生日快乐,在酒店的房间里给他打电话。
他的号码,已经是空号。
家里的号码,也已经是空号。
我坐在地上,两年前的无力感再一次包围了我,从脚底直没至头顶。
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
我找不到我的海潮。
即使我流再多的眼泪,也不会听见他说“越越,别哭。”
我在海边的阳光下补眠,现在的我,暂时只能在白天入睡。
手机响起。是袁非。
“亦越,你没事吧?我听刘黎说,你……你在三亚?”
“嗯,我没事。”我把每天劝自己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
“我知道你一向很坚强,何况这一次并不能怪你们俩……”
“我想通了,他跟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会好的。你呢?去德国的事情怎么样了?”我不想再提,打断了他。
他笑了起来。“我跟我女朋友说了。她辞了工作,跟我一起学德语,明年,我们就一起去德国了。”
我替他开心。“那太好了,你现在可是幸福死了。回上海了你要请我吃饭。”
“没问题。你好好玩,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刘黎现在都快生了,可没空理你。”
“我真的没事,我挺好的。”我已经学会了自我麻痹,自欺欺人。
挂了电话,我扑到海里游泳,无可抑制的一直游到精疲力尽。
从三亚回家,我已经自我感觉好多了,大概热带的新陈代谢比较快,感情也能早一点代谢出去吧。
我有点不太敢回上海,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城市。那里有他的酒店,他的家,他的气息。
我躲在家里,又呆了好几天。算起来,我已经离开他,有半个多月了。我没指望自己能很快忘记他,只好控制着,不去想跟他有关的一切。
要不是刘黎忽然羊水破了,剖腹产生下了她的宝贝儿子,我打算就这样躲下去。
顾毅杰兴奋的给我打电话。“提前了两个星期,不过医生说问题不大,母子都很健康,你什么时候来看她?刘黎都叫翻天了,说宝宝的干妈不管她们了。”
“我明天就回上海好了。让宝宝等着收红包。”
新生命的喜悦,一瞬间盖过了我的悲伤。
可等我回了上海,到了家,那股浓浓的悲伤,简直像倾盆大雨一样,把我浇了个透湿。
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想先回家,明天再去医院看刘黎。
上海的夜景,早已经在我心里生根,璀璨的灯火,能让人暂时忘记,现在已经是黑夜了。
我不知道,最后几天海潮呆在我家里的时候,都做了点什么,也许,家里会有他留下的气息,让我好好的怀念他一下。可我怕,怕这样的怀念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上了楼,走廊里的路灯亮了。随着脚步声,腾的一下,满眼光明。
开了门才发现,家里,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是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住的时候的样子。他什么也没有留下,连一支牙刷或一条毛巾也没有。
可仔细看看,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卫生间里的浴霸本来坏了一个灯泡,现在全亮了。
厨房里多出了一套韩式的碎花陶瓷餐具,我一直想要,可海潮总是嫌太脂粉气,闹着不肯给我买。
客厅的沙发上加了几个靠垫,暖暖的鹅黄色,我最喜欢的颜色。
餐边柜里满满的都是一个瑞士牌子的巧克力粉,我每次生理期的时候都要喝,像止疼的神药一般,喝下去立刻神清气爽,只是这个牌子不太好找,所以偶尔看见了,总是要买一大包。
卧室床上的枕头换成了记忆枕,跟海潮家里的一样。他本来有两个这样的枕头,偏要硬撤掉一个,只给我一个普通的枕头,吃准了我喜欢睡记忆枕,吃准了我每晚都死皮赖脸的往他的枕头上挤,好让他跟我贴得紧紧的。
还有很多很多不一样。
我像寻宝一样,把家里不一样的地方都找出来,找完了,洗澡上床。
只是再也睡不着,连眼睛也闭不上。狠狠的在心里骂,江海潮你这个大傻蛋,自己说要我忘记你,又没来由的做这么多傻事,到底要让我怎样,到底要我怎么忘记你?
一边骂,一边又止不住的想。
想着他是怎么一一回忆我喜欢的东西,又一样样的买回来。
想着他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到底是拄着拐杖还是穿了假肢,做了这么多事情,会不会累,累了又是在哪里休息。
想着他最后坐过的是哪里,最后喝水的杯子是哪一个。
想着他怎样开了门,走之前有没有眷恋的回头看看。
想着他的车已经没有停在楼下,他一个人是怎么开回去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车,就算还能开,应该也生疏的很。
所有的思绪,已经把我推到崩溃的边缘。
我开了电视,看一部冗长的韩剧,不记得名字,却看到天亮。
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晚上不再回来。再看一眼,我都要彻底崩溃。近半个月的努力,就要彻底幻灭。
临走的时候,我开了书桌的抽屉,想找一个红包,准备送给刘黎的宝宝。
却发现了一张存折。写着我的名字,数额大的吓人。我顾不上数数字里有多少个零,在存折里翻来翻去,想找到只言片语,却什么也没找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顺手塞在包里,就好像这样,就能跟他还有一点点联系。
刘黎的宝宝很小,只有六斤。他一直在睡觉,像只温顺的小猫,我小心的抱在手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就吓着了他。
“我儿子像我吧?”顾毅杰的脑袋凑了过来。
“废话,当然像你,不然还能像谁?”我还没来得及接话,刘黎就打断他。精神好的简直不像个刚生好孩子的产妇。
“也可以像你啊。像老婆才比较漂亮。”顾毅杰嬉皮笑脸的一边吻刘黎的额头,一边开心的说。
“马屁精……”刘黎脸上溢满了幸福。
怀里的宝宝动了两下,小小的腿蹬着我的胳膊。
看着他们幸福的一家,我忽然意识到,有一天,我也会做别人的老婆,做一个孩子的妈妈。
可是那样的一个人,会在哪里呢?也许我再也不会有机会遇上这样一个人,只能孤孤单单的,靠着回忆活下去。心里闷的,像被一个玻璃罩笼住,什么都看得见,可什么都感觉不到。
晚上我没有回去,睡在医院的陪护床上陪刘黎。顾毅杰就在套房的外面一间,陪着他的宝贝儿子。
夜里我依旧睡不着,蹑手蹑脚的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发呆。从佘山回来,我几乎就没有顺利的睡着过,每夜看着天亮。后来,索性也懒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样,只会更加让我想他。
“睡不着?”我回头,是顾毅杰起来了。
“嗯。你怎么起来了?”
“刚才儿子哭了。我们都醒了。医院的阿姨刚给他喂了奶。刘黎让我出来看看你。”他脸上暖暖的笑容,让我放松了一些。
“我没事。只是睡不着而已,你回去睡吧,这几天这么辛苦。”我笑笑说。
“亦越,江海潮他……”顾毅杰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他什么?你说。”我很努力才控制住,听到这个名字不再失态。
“前两天听说雪季换总经理的消息,听到新的总经理的名字,我们才知道江海潮惹上的是什么人。她家里不光是有钱,爷爷好象是部队里的高官。”
“这些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转过身,继续看着楼下在风中摇摆的小树。
“所以他离开你,确实是为了你好。我们跟这样的人家比起来,简直是……他们想要对付江海潮,简直就像……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顾毅杰跟我一起看着楼下,语气也是漂浮着的。
“我知道。”现在想到这些,我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里那个我,和那个他,似乎并没有存在过。“我知道他是没有办法。我也没有怪他。我就当我两年前跟他分手,再也没有见过面。”
“你想通了就好,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顾毅杰拍拍我的肩膀。
“嗯。我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男人不成。”我开了开玩笑,觉得自己笑得并不勉强。
顾毅杰回了房间以后,我去洗手间洗了洗脸,打算回去躺下。
看着镜子,忽然发现自己眼神飘忽,面如土色。我对着镜子安慰自己。他在哪里,他还是不是雪季的总经理,都已经跟你无关。这个世界这么大,他有可能在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没有你的角落。你要做的,只是忘记,忘记,忘记。
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我慢慢的失去意识,睡着了。
在最近很少的睡梦里,我一直不曾梦见过他,不论我睡着前,是不是想到他,是不是想到曾经的美好。这一晚也没有例外。
大约跟两年前不同,这一次,我是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的死了心。
第二天早上,刘黎一起来就认真地跟我说:“你跑了半个月,是不是该回去管管我们的琴行了?”
我哑然,几乎已经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这半个月都是谁在管?”
“袁非。他正好在琴行里拼命看德语,偶尔顺便还可以跟他女朋友谈情说爱一下。”刘黎白了我一眼。“要不是他,我只能关门几天了。”
“我马上就过去,接着就给你当牛做马,将功补过还不行吗?”我已经决定留在上海,毕竟,这座城市大的可怕,留在这里,不代表就会跟他还有一丝半缕的联系。
“快去快去。我估计袁非也累了,要罢工了。看在我是大肚子的份上,不好发彪而已。”刘黎把我往门外推。
半个月没有回来,琴行自然不会有变化,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模样。我的心里一暖。纵然失去了最美好的东西,可是,还有很多的美好,在等着我,即使被痛苦包围,我也得好好的活下去,至少,表面上好好的。
我刚开了门,就看见袁非气喘吁吁的抱着一堆书过来。
“咦,你回来啦?”袁非笑着跟我打招呼。
“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没事,不是正好给我找个地方看书吗。在家呆着反而一会想看电视一会想上网,时间都浪费了。”他放下书,都快把小桌子堆满了。光是字典就厚厚的两本。
“德语难吗?”我拿起一本书问。
“嗨,别提了。真他妈的太难了!”袁非郁闷的,连脏话都脱口而出了。
“那我可帮不了你。”我很少看见袁非抓狂的样子,还有点幸灾乐祸。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信封,是给我的。打开一看,有一张光盘。
“袁非,这个是谁给我的,你知道吗?”信封上并没有写地址,应该是什么人送过来的。
袁非探头看了看:“不知道。大概那天是小李在这里。不是我收的。”
我翻来覆去的看信封,没看出任何名堂。只好把光盘塞到电脑光驱里。
“你干吗?”袁非问。
“看看是什么啊。”我不以为然地说,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
“万一是病毒什么的呢?”
“谁会没事做给我送盘病毒来。”我知道,说不定里面是比病毒更让我吃不消的东西。
电脑里显示,光盘上是一段视频。
“袁非,来陪我看。”我忽然不敢打开。这视频,肯定跟海潮有关。
电脑的音响没有开。画面不太稳定,也不是很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是在海边或是江边,视线的远景是一大片黄黄的水域,近处好像有一些人头攒动,都在看着岸边的某样东西。
镜头拉近了一些,那样东西是一辆很大的吊车,好像正在打捞什么。
有一样黑色的东西慢慢的从水里浮出来,人群一片混乱。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那样东西才完全从水里被吊了出来。
是一辆卡宴。
是他的卡宴。
尽管画面并不是很清楚,我还是立刻意识到,那是他的卡宴。绝对不会错。
视频结束了。
我还盯着屏幕,头晕目眩。
“把音箱开开,再看一遍。”我转头对袁非说。
袁非什么也没说,马上开了音箱。
我重新按下播放键,没有丝毫犹豫。
画面刚开始播放,就听见有个歇斯底里的女声,发狂般的尖叫:“海潮!海潮!”一直不停。只听了一小会,我便触电般的关上了视频。
然后坐在椅子上,全身开始止不住的打冷战,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亦越,亦越?”袁非晃我的肩膀。
“他的车……在……在海里,那他……”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视频前后也不过十几分钟,我却觉得一生都已经耗完。
袁非把信封又递给我,里面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张照片,是我送给海潮的那张小时候的照片。照片变得极为绵软,几乎要散开来,像是在水里浸泡了很久。
我的手不住颤抖,刚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小李推门进来,一看见她,我立刻站起来。
“这张碟片,是什么人送来的?”我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态度已经咄咄逼人的可怕。
“是那个上次来过的女人。”她看了一眼,回忆了一会才说。
“什么时候?”
“就是月初的时候吧。”
“那她还说了什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小李大概被我吓到了,又回忆了一下,才似乎有些胆战心惊的说:“她说……她说人已经不在了,她也可以安心回美国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沉寂了一会,袁非忽然出声。
“我……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她不是说张老师不在上海了,她就可以安心回美国了吗?”
我跌坐回椅子上,无力思考。
我没有觉得疼,哪里也没有,只觉得全身的温度,从每一个毛孔点点滴滴的散发出去,每呼一口气,生命就流逝一分,人好像坐在真空里,整个世界已经在一瞬间全部崩裂开,留着我一个人,坐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我的耳边,脑海,心底,全在回响一句话,他不在了。
海潮,不在了。
第 33 章
“亦越,亦越。”恍惚间,觉得有人在拍我的脸颊,拍的力气已经很大,我却一点没觉得痛。
“你别这样,冷静点。”我眼前一片黑暗,眼睛对焦了半天,袁非心急火燎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抓住他的胳膊,脑袋沉的根本抬不起来,只能盯着地面,一遍一遍的说:“海潮他……他……”重复了很多个“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我恐慌的想回忆起他的样子,可是记忆里一团模糊,竟然什么也记不起来。
“亦越,你冷静点,那个视频里没有他,只有他的车,送来的还是那个女人,她说的你不能信啊。”袁非拼命的晃我。
我抬起头来:“那他人呢?”我看着袁非,就好像他会给我一个答案。
“电话,给他打电话。”袁非镇定下来。
我摇摇头。“他的号码已经是空号了。”
说完这句话,我像是刚反应过来,刚意识到,我找不到他了,再也找不到了。我捂着胸口,里面的那颗心,忽然就不会跳了。
“那去他家。”袁非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
我已经站不住,袁非一边把我往门外拖,一边安慰我:“说不定他好好的,就在家里呢,你别急,千万别急。”他又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了很多,我什么也没听进去。
早晨上班的时间,路上人很多,拥挤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飘着一股汽车尾气难闻的味道。
“袁非,他要是不在家怎么办?”我问袁非,那感觉,就好像在问,今天会下雨吗,一样无所谓,就好像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放心,总能找到他的,一定能。”袁非沉着的回答。
“嗯,总能找到他的。”我重复着,试图说服自己。
可是我没有。
他的家,我已经进不去,应该是上次回来,就换了锁。我早该想到,我这把钥匙已经不能打开他的锁。
按门铃,也没有人应答。
我以为我会像上次一样,一转头,就看见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由着我抱住他哭,可是他没有。电梯安静的合着大门,一直不曾打开,如同一座沉寂的坟墓。
我们下了楼,我对着电梯的镜面,看见自己的脸,生平第一次,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袁非去门厅里的保安室打听,回来的时候,也是满脸土色。
“保安说,江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嗯,他很久没有回来了。”我靠在墙边低头对着地面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袁非笑了笑。